卷第十一

    三十六亭诗


    题牛师竹中翰《松阴课子图》


    红药浓香入彩毫，风流爱尔是仙曹。如今识得超宗面，更拟他年咏凤毛。


    一经绝胜满籝金，且课儿书且自吟。可是校文天禄阁，待将《七略》付刘歆</a>。


    题曹慕堂宗丞所藏《乩仙山水》


    仙人谢世缘，林壑结真契。桃花隔流水，杳然灵境 。肺腑沁清寒，胸臆贮紫翠。久居与之化，人境了不二。傥使埽丹青，自写心中意。想见餐霞人，笔无烟火气。此卷从何来？所闻颇诡异。披玩一睪然，赏以尘外致。画师评巧拙，儒者辨真伪。一笑谢诸君，区区非所计。


    题曹剑亭《绿波花雾图》


    醉携红袖泛春江，人面桃花照影双。名士风流真放达，兰舟不著碧纱窗。


    洒落襟怀坎 身，闲情偶付梦游春。如何《乐府》传桃叶，只赋罗裙打桨人。


    瑶华道人夏日画《松竹梅》扇


    梅竹横斜松几枝？炎天却写岁寒姿。应知早养凌霜气，须在春红夏绿时。


    题汪时斋副宪剪纸小照


    王摩诘本是前身，凡笔谁能与写真？只合裁云真妙手，别开生面巧传神。


    只道龙眠偶白描，谁知刻镂入纤毫。人工熟到天然处，也似春风作剪刀。


    宁惟松石俨真形，细字都如一笔成。却恐兰亭镌玉枕，双勾未似汝分明。


    绝技于今怅不传，旧题屈指廿三年。画中人亦朱颜改，只有风神尚宛然。


    题陈肖生墨梅册


    宛然篱角与溪隈，冷蕊疏枝任意开。偃蹇无嫌山野态，扬无咎</a>自画村梅。


    游于象外悟环中，脱落畦封是化工。庾岭梅花千万树</a>，原无一树偶相同。


    怀朴齐家


    偶然相见即相亲，别后匆匆又几春？倒屣常迎天下士，吟诗最忆海东人。关河两地无书札，名姓频年问使臣。可有新篇怀我未？老夫双鬓渐如银。


    荷塘习射图


    赤土时时拭莫邪，几回拟逐李轻车。谁知万里封侯意，都付银塘一片花。


    壮志蹉跎壮气存，留将韬略付儿孙。华林马射春三月，曾见鸣弰侍至尊。


    题魏秋浦《桂岩小隐图》


    连蜷丛桂满岩间，招隐何须待小山？冷露无声金粟落，此花久对此翁闲。


    驻景无烦饵桂方，山中日似小年长。花常好处人常健，便是仙家魏伯阳</a>。


    墨卿摹郑夹漈像，为题五绝句


    半搜史籍半研经，绝学从公始证明。不到程门称弟子，家传原自郑康成。


    题字糢糊一砚存，土花曾是手亲扪。于今到处人珍袭，何必流传付子孙？江西农人凿井得古砚，腹有“夹漈草堂”字，侧畔有公题名。裘文达公以赠余，余近又赠林子育万矣。


    夹漈仍留旧草堂，匆匆未访郑公乡。今朝画里瞻遗像，便拟亲焚一瓣香。


    早检芸签遍五车，知名迟到绍兴初。石渠秘籍吾曾见，南宋惟公是著书。遗像流传六百年，湮沉几欲化云烟。何人肯与重摹写？老眼摩挲一怅然。


    偶怀故友戴东原成二绝句，录示王怀祖给事。给事，东原高足也


    披肝露胆两无疑，情话分明忆旧时。宦海浮沉头欲白，更无人似此公痴。


    六经训诂倩谁明？偶展遗书百感生。挥麈清谈王辅嗣，似闻颇薄郑康成。


    为伊墨卿题刘文正公墨迹


    功业留青史，宁因翰墨传。偶然观旧迹，亦足想当年。丰采瞻前辈，收藏藉后贤。好将心正语，记取柳诚悬。


    银粉多残蚀，毫端尚有棱。忆同王大令，深论赵吴兴。记石庵先生语。 片纸存今日，诸天隔几层？记顾君德懋语。 白头门下士，感慨意难胜。


    出古北口


    战垒苍茫迹尚存，汉唐旧事莫重论。如今只怪明天子，二百余年闭北门。


    多年老鹤坐乘轩，四度雠书出塞垣。谁料从来松漠地，玉山册府似西昆。


    小憩三间房，见壁上诗意互抵牾，戏题二绝句


    萧萧两鬓半凋残，赌唱旗亭兴久阑。行到词人题壁处，摩挲老眼只闲看。


    早年辛苦事雕虫，老去糢糊似梦中。怪煞吟诗何仲默？滔滔清辩问崆峒。


    过青石、黄土二岭


    曾经行海峤，白鸽岭摩天。一线疑无地，千盘未到巅。时惊人半挂，未息绠双牵。闽中肩舆，上岭以二缆引之。 何事陂陀路？舆徒步欲颠。


    自出秦城外，山行尽坦途。偶然逢险阻，即此讶崎岖。杂沓人相唤，艰难仆欲痡。深愁滞行李，我亦一长吁。


    潘芝轩殿撰及第后乞假归娶，以《秋帆归兴图》索题


    蹀踥骄骢看杏花，樱桃会后暂还家。烟波一片孤帆影，便是仙人贯月查。


    放眼澄江万里秋，飘然一叶似渔舟。谁知水驿停桡处？楼上珠帘总上钩。


    推篷看唱采菱歌，十八王郎衣锦过。游女无须频掷果，从来丹桂近嫦娥。借用罗海东语 ，非其本意也 。


    莲烛携来照洞房，宫袍新染麝兰香。重看天际归舟画，恰应箜篌字两行。


    再题《桐阴观弈图》


    壬午七月，属沈云浦作《桐阴观弈图》，意谓不预其胜负而已，犹有胜负者存也。后读王半山诗曰：“莫将戏事扰真情，且可随缘道我赢。战罢两奁收黑白，一枰何处有亏成？”乃悟并胜负亦幻象。癸丑五月，偶然检视题此二诗，然半山能言之而不能行，予则仅能知之耳。因附识以志予愧。


    《桐阴观弈》偶传神，已怅流光近四旬。今日鬖鬖头欲白，画中又是少年人。


    一枰何处有成亏？世事如棋老渐知。画里儿童今长大，可能早解半山诗。


    题刘文正公《槎河山庄图》


    千叠云岚四面开，原非无地起楼台。如何画里莱公宅，只似孤村傍水隈。


    数重老屋是家资，还自西川宦橐遗。指点空亭读书处，清风一榻忆吾师。


    荒园渐渐种桑麻，犹说裴公旧杏花。可是萧然徒四壁，只凭画卷向人夸。


    题陆耳山副宪遗像


    性情嗜好各一偏，如火自热泉自寒。文士例有山水癖，惟余兹事颇无缘。东岳嶒崚倦蹑屐，西湖浩渺懒放船。幔亭峰下三度宿，亦未一访虹桥仙。我去君来握使节，乃能煮茗千峰巅。旁人错认陆鸿渐，前身猜是杨大年。羡君雅调清到骨，笑我俗病医难痊。有如带剑异左右，定知结佩分韦弦。宁识相与无相与，此故不在形骸间。蓬莱三岛昔共到，开元四库曾同编。两心别有胶漆契，多年皆似金石坚。一旦东流惊逝水，至今南望悲荒阡。丹青忽见形仿佛，存亡弥觉情缠绵。况复衰翁已七十，黑头久矣成华颠。新交日换旧交少，凿枘往往殊方圆。缘此伤心感曩昔，披图相对不忍还。题诗半夜昏灯绿，招魂何处霜枫丹。老屋惊寒风瑟瑟，深冬酿雪云漫漫。徘徊不寐坐长叹，伊谁解识余辛酸？


    季廉夫先世所藏右军《袁生帖》为高江村购得，今归内府。阮芸台纂修《石渠宝笈</a>》，廉夫得录江村诸跋，廉夫赋诗，因次其韵


    流传真迹世珍藏，不比时人误买王。赏鉴得逢柯敬仲，钩摹何必董香光？瑶椷合用蔷薇灌，宝笈新邀玳瑁装。却笑前人夸墨妙，只传狸骨治劳方。


    朝鲜贡使吴 之与陈子闻之、蒋子秋吟互相唱酬，用梁陈赋韵格以次押，用“不揣衰老”同作一章


    箕子留遗壤，旁临鸭绿江。封疆连地络，文采耀天杠。水自通银汉，人谁架石矼？迎宾看玉树，明眼似金 。博学仓真富，雄才鼎可扛。词华标秀洁，风旨近敦厖。高格翔鸣凤，庸音笑吠尨。多君沾圣化，语解戒其哤。


    甲寅三月考试教习，柬同事冶亭、云房，二宗伯古愚司寇


    甲第万间厦，环堵一亩宫。营构有难易，规矩则相同。此试虽云小，所求课童蒙。非如黄河鲤，咫尺分鱼龙。文既争工拙，士亦关穷通。吾曹叨秉鉴，相矢惟虚公。无言一昼夜，蒇事殊匆匆。遂似蹋青路，走马看花红。况乃棣州学，曾屈后山翁。安知 云足，不在盐车中。古人善相士，多在当其穷。勖哉各拭目，毋使红纱笼。


    雷明府以其祖敬涵先生画稿见示，因成长句


    古来画手何纷纷？名迹过眼如烟云。残缣断纸或偶在，吉光片羽人犹珍。马虽无足走自若，龙眠妙识曹将军。乃知真鉴有悬解，不观其貌观其神。雷君早得北苑法，矜贵未肯轻赠人。焚香扫地每宴坐，满庭花竹清无尘。朝岚夕霭偶有会，奇峰怪石时一皴。云山四壁聊自适，风灯一瞥逝不存。襄阳欲作无李论，千金难换一纸真。诸孙怊怅诵世德，深惧年远名氏湮。千搜万索得粉本，依稀手泽犹如新。稍施点染树蓊翳，粗钩轮郭峰嶙峋。墨痕草草不满幅，神思落落殊不群。如东坡论摩诘画，笔所未到气已吞。名工缩手不敢补，膜拜但以名香薰。携来京国持示我，蔷薇灌手乃敢陈。高人妙绘已稀遘，尤怜购访何其勤。忽思古来著述士，焚膏继晷研典坟。文章各欲揖枚叟，学术争拟攀郑君。遗书往往饱虫鼠，消沉变灭难具论。尔独什袭先人笔，宝此片楮如彝尊。一鳞一爪云外露，使人想见龙全身。名垂后世得不朽，岂不赖有贤子孙。吁嗟乎！岂不赖有贤子孙！


    张南华先生《夏木清阴图》，为伊墨卿题


    麓台先生吾未见，少年犹识南华翁。当时画迹家家有，视之亦与寻常同。东山夫子今北苑，乃独心折于此公。谓其绘事有悬解，千变万化犹神龙。不离法亦不立法，意之所到无畦封。即一题署一跋识，不求工处天然工。只恐云烟一过眼，百金一纸求无从？星霜荏苒五十载，老仙已返东海东。日久论定始见贵，位置拟入神品中。佥曰妙在六法外，追黄公望</a>凌王蒙。惜哉缣素日零落，赝本杂出真稀逢。画家欲作无李论，辨别往往烦南宫。君从何处得此轴？苍岚葱郁绿树浓。长夏溽暑张素壁，乍觉满室生清风。忽忆斯与堂中坐，东山夫子堂名。 见公偶遇裘司空。韩门弟子皆在席，一时同把琉璃钟。酒酣索纸泼墨沈，立成七幅青芙蓉。手持一一分座客，左顾右盼意气雄。前辈风流宛如昨，雪泥无处寻飞鸿。徘徊对此三太息，弹指岁月何匆匆？岂但一卷断桥景，年深久矣饱蠹虫。余分得小景一幅，近边一桥误画其半于毗连别幅上，先生因戏题一绝曰：“杈丫老树翳危坡，坐爱闲云过眼多。略彴不须安对岸，怕来俗客到山阿。”一时传为佳话，今不知落何所矣。 题诗自觉笔力减，老夫亦已头欲童。


    以日本扇赠承恩监正，因题八韵。考郭若虚</a>《图画见闻志</a>》，称日本人以鸦青纸制折叠扇，高丽贡使曾携以来，是宋代已有此制。然其时西洋贡舶未至中国。不如今以极东之物赠极西之人，尤为佳话也


    日本东瀛外，欧罗西海隈。谁知倭国扇，得上化人台。草草丹青画，层层折叠开。风清双袖满，月偃半规裁。在昔鸦青样，曾从鸭绿来。新诗争唱和，巧制几惊猜。何似今中夏，旁包古九垓。兼多大秦客，把玩共徘徊。


    胡沧晓先生追谥文良，即次其嗣君云坡司寇韵


    嵩高维岳降生申，偻指中州第几人？旧学当时陪黼幄，新荣此日拜丹纶。研经本自穷源委，见理何妨各智仁。公著《周易</a>函书》推阐精微，穷搜象数，与洛闽颇有异同。 终共睢阳追赐谥，百年河洛两儒臣。汤文正公亦以乾隆</a></a>元年赐谥。


    公论佥推耆旧德，圣恩曲遂显扬情。惊闻内殿宣麻出，喜在春官准敕行。时余方掌礼曹。 帝曰传经如费直，人言稽古胜桓荣。定知墓草成书带，岁岁春风翠色萦。


    兰谢清秋菊又芳，承家有子侍明光。韦编能与重排校，云坡司寇以《周易函书</a>》旧本系门人所刊，多失原次，重为排校镌刻。 风木何须更感伤？四代经神四胡氏，宋胡瑷有《周易口义</a>》，元胡一桂</a>有《易本义附录纂疏》《易学启蒙翼传</a>》，明胡居仁</a>有《易象钞》。 两朝耆宿两文良。雍正</a>中，高公其倬先谥文良。 儒林传与名臣录，传诵千秋共不忘。


    忻州刺史守愚汪君重修元遗山先生墓诗


    中州文献迹犹新，寒食年年细草春。一种风流堪溯处，当涂今葬谪仙人。


    平生忠愤寄荒丘，五百年来片石留。励俗怀贤无限意，欲将棠荫比松楸。


    顾堂先生属题《先世丙舍图》


    佳城入画图，于古未尝见。恻恻孝子心，自抒情所恋。丘墓虽迢遥，展卷如对面。郁郁千株柏，渲染何葱蒨？宁知手种时，畚锸亲陇畔。泪滴根下土，滋养到柯干。缣素永不渝，丹青传画苑。是即《孝经</a>图》，岂止墨林玩。平湖波不竭，苍岚色不换。眠牛旧卜地，终古人能辨。


    绎堂尝攫取石庵砚后，与余阅卷聚奎堂，有砚至佳。余亦攫取之。绎堂爱，不能割出砚来赎，戏答以诗


    机心一动生诸缘，扰扰黄雀螳螂蝉。楚人失弓楚人得，何妨作是平等观。因君忽忆老米颠，王略一帖轻据船。玉蟾蜍滴相思泪，却自区区爱砚山。


    题绎堂砚


    昔我掌乌台，石庵赠我砚。肌理缜密中，隐隐锋芒见。今岁司文衡，适与绎堂伴。此砚复赠余，粹温金百炼。皆云肖其人，真识非虚赞。论交均胶漆，持论斥冰炭。毋乃学道久，客气消其悍。抑或阅事多，坎坷刚肠变。水激石转雷，风澹江澄练。泊然一寸心，吾本无恩怨。


    题田纶霞司农《大通秋泛图》，为冯鹭庭编修


    新城司寇诗无双，巧翻旧调成新腔。门墙奔走天下士，如齐、晋、楚雄诸邦。饴山居士独相轧，偏师驰突横冲 。左右佩剑递相诟，至今两部寻戈 。于时脱屣门户外，长河田与吾邱庞。庞公扫迹坐啸咏，公余惟对花一窗。田公博丽特自喜，龙文之鼎笔可扛。虽愧卢前耻王后，肯屈陆海输潘、江。如虬髯客扶余国，亦不攻剽亦不降。当年声望虽小减，无言要胜言而哤。此图作在监兑日，潞河携客浮轻艭。入室既少操戈郑，纵谈宁虑弯弓逄。挥毫拈韵诗落纸，飞觞催釂酒满缸。丹枫两岸醉秋色，绿波十里鸣寒泷。风流文采致足乐，兴酣吐气横天杠。何必诗坛执牛耳？岸然大将麾旌幢。嗟我多年事笔砚，自知性僻心愚蠢。戚施但可仰直镈，都卢一任飞缘橦。今朝无意见此卷，几回夜读挑残 。风微人往百余载，睪然高望犹跭 。


    冯实庵侍御绘《种竹图》，赋赠


    通明挂朝籍，不碍松风梦。天怀澹宕人，雅尚自殊众。冯公负奇颖，廊庙资梁栋。紫霄登禁近，丹綍司传奉。乃于退食闲，竹效王猷种。闲庭翠影交，虚牖凉飙送。萧然悦清旷，邈尔谢喧哄。虽复在朝市，不异栖岩洞。高韵写丹青，逸气无羁鞚。忆我掌乌台，鼎彝识典重。心仪命世才，拟荐明时用。谁知恬静情，颇异弹冠贡。鹤籞日从容，豸冠甘侍从。未羡沈侍郎，夜游骑白凤。足知孤直志，真与此君共。非徒托画图，姑以资清供。忆我少年游，意气恒飞动。老来知敛退，塔样参无缝。公余日枯坐，如以鍮收汞。惜无竹里馆，得句闲吟诵。何当访高斋？马遣吴童控。啸咏招七贤，往来邀二仲。青鸾拂纤尾，绿蚁酌深瓮。阅音修篁下，风月资嘲弄。形骸两俱忘，一笑同豪纵。


    次奇丽川中丞寄《菊图韵》，兼示积庆亭明府


    怪来清气满吟笺，诗在幽香冷蕊边。远道移根经水驿，故人把酒忆霜天。花开南国惊重晤，梦绕东篱阅几年。也抵柴桑老征士，久离别后到门前。


    江风送到载花舟，铃阁平添满院秋。紫绶原能邀隐逸，缁袍不碍友王侯。囊中好句诗筒寄，纸上寒香画本留。爱尔风流成二老，种花不种橘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