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零号公墓
3个月前 作者: 白航
刚被砸开的水泥坟里只有两套衣物,一套黑黄色的国民党少将军装,另一套则是一身土布衣服。两套衣服并排整齐地摆放在坚固的坟中,由于时间太久,衣服上面已经长出一层白霉菌。
原来是衣冠冢。
靠近之后,秦刚才发现墙上还贴有一副挽联,毛笔所写,年老时久,纸墨已然淡化,但凑近了看,还是能读出挽联的内容:
生为国家,死为国家,平生具侠义风,功罪盖棺犹未定;
名满天下,谤满天下,乱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评。
这些话挺有名气的,秦刚感觉好像听说过或在哪里见过。
能在如此庞大神秘的军火库内拥有独立办公室,甚至葬衣在此,这位国军少将是谁?
为了解开心中疑惑,秦刚小心翼翼地捧着军服来到办公桌前,桌上有一盏民国时常见的长形台灯,看来当年这里有发电系统。灯旁,一尊小型佛像压着的一叠纸引起了他的注意。秦刚草草翻了一遍,第一张是1949年10月2日的《人民日报》,左上角是朱德在天安门乘车检阅军队的照片,右上角为毛泽东站在城楼张纸宣读内容的影像。照片下方的内容仍然保留着繁体字和从右到左的竖行格式,标题硕大:
首都三十万人齐集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庆祝典礼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
毛泽东主席宣读中央人民政府公告
朱德司令检阅海陆空军宣读人民解放军总部命令
整张报纸包括以下内容: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首次会议,正副主席及委员宣布就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公告;多列士及奥共中央电毛主席庆贺新中国,匈和平运动委员会向中国人民致敬;外交部周恩来部长将毛主席公告送达各国政府,愿与各国建立正常外交关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命令;新中国诞生,上海万民欢腾……
其中,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命令这一版块中,有这么一段话被人用红笔标出:
我命令中国人民解放军全体指战员、工作人员,坚决执行中央人民政府和伟大的人民领袖毛主席的一切命令,迅速肃清国民党反动军队的残余,解放一切尚未解放的国土,同时肃清土匪和其他一切反革命匪徒,镇压他们的一切反抗和捣乱行为。
而下面这句话更是用红笔加重加粗:
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泛黄陈旧的老报纸,红色笔迹亦呈淡褐色,秦刚拿在手中,已经远去的时间仿佛又被拉近了许多。
以这张报纸开头,下面全部是历年载有关于台湾和国民党新闻的各大报纸,一直到2012年马英九再次当选台湾当局领导人。没错,秦刚惊愕地把这张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实是2012年的报纸,而且纸张要新于其他老报纸。
也就是说,前几年有人来过这里!
报纸的最后是一张墨绿色的信笺,上面题有八个苍劲的繁体字:“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字体与挽联同出一人之手。
这句颇有禅意的话是近几年刚刚流行开来的。原话为“你若盛开,清风自来”,是用来描述林徽因的一句话。如今这句唯美的话出现在年代久远的地下兵工厂内,显得格格不入。
鲲~弩~小~说~w ww -k u n n u - Co m
秦刚更加迫切地想知道这座衣冠冢的主人究竟是谁。
打开军装的口袋,里面装有一枚蝴蝶造型的胸针,刚好应了那句“蝴蝶自来”的话。秦刚又在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摊开,流畅漂亮的字体如同它们的主人,站在60多年之外,正向秦刚沉重诉说着:
自1928年始,我便没了自己。
是杜镛兄为我开启戎装报国梦,1928年开始,委员长赏识我,带我在身边处理要密,荣光权力无限。亦此,开始了生死两茫茫的无间路。
国军抗战惨烈有加,共党腹后虎视眈眈,我坚信日军总有溃降之日,时致今限,一山不容二虎,国共两军必有一战。我曾劝委员长避开正面战场以保留军力,无奈天命弄人,国军虽有百万雄师,又得日耳曼与美利坚相续支持,但国军抗战已耗尽兵血,自去年日军穷兵黩武实施了一号计划,我们便知距离抗战胜利已不远矣。只是,其时共军羽翼丰·满深得民心,国军内部腐化加剧,国共第二次大战阴云虽正伊始,我与同僚却早已看到最终悲惨结果,但望此时不晚,还有回转天数余地,接委员长之令,借希特勒之锋,用美利坚之先进文明,筹研军备,精我军力,换得天下百姓安生。
是今,国军内部分化严重,军阀汉奸亦林立,且军统壮势已令委员长深感不安,加之共党对我恨之入骨,这些,都将是随时随处取走我性命者。虽我已做好准备葬身任何地方,如若被委员长迫杀,我还会有一席入土地,但落入他人手中,凿骨吸髓可算优待。为此,特立衣塚一处,一示必死报国心,二为自身安葬。
此地甚秘,知者寥寥,如国军已处生死存亡危时,如你是鹰组人,此刻正读我信,请到零号公墓中取回原器归还委员长,借以大破敌军披靡战场收复我党国疆土,室外武器装备亦可武装一个王牌部队。另告委员长,瞒他所建这座军备库实属无奈,只为自己有最后一处私密躲藏之地。鹰虽可高飞,但无真友,处处枪口与烈风,实乃危独,疲惫至极。
如我横死他乡,另烦请委员长看我多年一心为党国效力的赤诚苦劳,取回我尸首,薄席深埋,生前不得静宁,归后愿朽做黄土,与世无争。
如你是过客偶驻足观看此信,请将衣物放回原处,库内皆杀器,不易再出世。桌内有金银数枚,赠与有缘人。
另:沈之岳身披谜云,未查清前不可再重用,如若此人确为我党之人,必委以重任。陈氏兄弟明公暗私,于党一统不利,转请委员长深虑。
戴笠
遗于1945年8月15日
秦刚此时心里的震动,不亚于一颗原子弹在体内爆炸。
戴笠!
遗书中写得非常明确,这是一座他私自建立的军火库,为的是在包括蒋介石在内的所有仇己势力围攻时,自己还有这么一地方躲命。
原来当年只手遮天的军统之王,身前背后的处境竟是天壤之别!
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1945年8月15日,正是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的那天,戴笠因飞机失事死于1946年3月,也就是写完这封遗书的七个月之后。他聪慧透顶一生深思熟虑并且多疑,看内容可知他已经算准自己不会善终,所以提前留下坟冢和遗书,以昭示后人。只是,他大量储备这些武器是做什么用的?
日本宣布投降的这天,戴笠跋涉深山来到这里写下遗书,其中原因是什么?
鹰组又是什么?
信中提到的原器又是什么?
零号公墓在哪儿?
……
一个个问号拧成团在秦刚脑子里不断扩大,谜一般的人物留下谜一般的遗书,令他去猜一段谜一般的历史,秦刚委实勘不透。
不过信中提到的第一个人物他倒是知道。杜镛,原名杜月生,后由国学大师章太炎建议,改名镛,号月笙,全称杜月笙,上海青帮头目,中国黑帮第一人。
他突然想起来了,那副乱世行春秋事的挽联是章士钊写给戴笠的。1945年戴笠还未死,桌上佛像报纸和这副挽联是谁携来拜祭的?难道此人就是当年鹰组人?
那“蝴蝶自来”八个大字又为何解?
秦刚叹了口气,如果有个知情人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陈渝捷!
秦刚这才想起那个老头的事情,他急忙跑出这间办公室,走过排气扇时还专门向里看了一眼,许是李占一伤得不轻,逃离后再也没了动静。秦刚来到门口很容易就找到手动闸口开关,逆时针拧转数圈,这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丝暮光随着大门的上升打了进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在里面待了整整一个白天。
大门内部机关咬合顺畅,没有出现费力和阻滞现象,再次说明这些年有人出入过这座地宫,只是没了电力,手动升降这扇门很是缓慢,估计这就是李占一为什么不选择从正门逃命的原因。
秦刚持枪走出沉闷地宫,洞内洞外两重天,沁人心脾的山中空气一扫他心中的阴霾。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老头正倚着树干熟睡,正是陈渝捷。
“和你离得太远,我心里有点怕,”70多岁的陈渝捷像个小孩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山里乌漆麻黑的,紧赶慢赶的,跟你离得近一些心里多少踏实点……你的记号在这里就没了,我寻思你就在这里或者你已经那啥了……找了几圈没发现异常,就在这儿等你,谁知睡着了……”
一种完全被信任和依赖的感动占满秦刚心中,老头为了能赶上自己寻求安全感,不顾年迈体衰连夜赶山路找到这里,又担心自己出了意外,找遍周边没有找到血迹、尸体后,这才放心地坐在这里睡觉。秦刚微微一笑:“我没事,正好有谜需要你帮忙看看呢,你随我进来吧。”说完,他转身往地宫里面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你头上的伤怎么搞的?”陈渝捷小跑跟在后面追问。
“子弹砸的。”
“子……啥?”
当陈渝捷看到满地的子弹和手榴弹后,吓了足足一大跳:“这是军火库?”
“嗯,你来得正好,这里面的谜你看看能不能解得开。”秦刚边走边说道。陈渝捷没有动静,秦刚转身看去,他正沿着西面墙壁寻找着什么,无果,又顺着墙根慢慢溜达,最终在东北方位停下,抹掉墙上灰尘仔细看着。秦刚也凑了过去,发现墙上嵌有一张金属铭牌,上刻:
中美合作?1944.3.7
“嗯?”陈渝捷看着铭牌沉思良久,“难道这是中美合作所的军火库?没听说过啊。”
中美合作所,全称为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和美国在山城建立的战时跨国情报机构,共同的目标是打击日本。
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成功,取得巨大胜利的同时也为自己敲响了丧钟。这一役使得美国最终参战,只是,美国与日本隔太平洋相望,打击日本必须主要依靠海军及空军,掌握足够的气象、地理及军情信息就成了重要的工作。而美国认为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在地理位置上占有优势,可以为美国提供这些信息。为了战胜日本,美国必须要同中国的军情机构合作,在中国成立一个军事情报机构,为中美共同打击日本提供相应情报。
双方领导者便是美国海军中校梅乐斯和中国军统戴笠。
这就是中美合作所的由来和原始作用。
合作所成立以后倒是为抗日战争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比如击毙联合舰队司令、日本海军大将山本五十六,全歼日海军主力,日本海军遭到了美军毁灭性的打击,从此退出二战海面战场等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国的间谍组织走在一起肯定不忘老本行,美国开始帮助军统训练特战队员、杀手、间谍,军统实力瞬间成倍增长。尔后,训练出的这些冷血杀手又制造了一起起骇人听闻的人间惨案。
“白公馆”和“渣滓洞”就是他们的杰作。
所以,当铭牌表明这是中美合作所的一座地下秘密军火库时,秦刚两人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你对这里面的构造很熟悉?”秦刚和李占一在这里面待了这么久都没发现铭牌,陈渝捷一进门却信手拈来,这一点令秦刚不得不产生怀疑。
“这是蒋介石的老习惯。”陈渝捷朝木箱堆处走去,说道,“他在台湾建立的军火库,标记铭牌都是镶在西面的,意思是自己早晚会打回去;枪口摆放方向也是冲西,让士兵们永记自己的责任,他们的战场在西面。山城在中国的西南方向,所以我猜铭牌和枪口在这里或许是冲东北的……咦……枪口怎么不对?”陈渝捷看着箱内步枪愣了一下。
秦刚没打算首先告知他实情,正好借这个机会探探对方的实底。
“这架飞机好奇怪。”被探照灯照得惨亮的轩敞地宫内,陈渝捷一眼被这架庞然大物所吸引,他踱着脚步走过去,敲敲打打又凑眼近看,好像在嗅飞机气味一般。
“这?不可能!”陈渝捷突然倒退数步,站在远处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飞机,吃惊程度丝毫不亚于秦刚发现戴笠遗书时。
“怎么了?”在秦刚眼里,这只是一架古老落后的战斗机,体形笨重机身太长,貌似北京军事博物馆门前摆放的那几架古董战斗机都要比它先进一些。
“你对飞机了解吗?”陈渝捷的声音有些颤抖。
秦刚张张双臂,表示不了解。毕竟他不是空军或者科研人员,战斗机和直升机倒是会开,要说看型识机保养维修之类的,几乎不懂。
“怎么回事?这架飞机有问题?”
“不是有问题,”陈渝捷咽了口唾沫,“这架飞机在当时,根本就不存在!”
空气瞬间凝固。
“什么意思?”许久,秦刚平静地打破沉寂。
“这应该是一架F104超音速战斗机,由美国洛克希德·马丁公司研制,属于轻型高性能战斗机。它问世的时间在20世纪50年代,后来经过了改良,真正叱咤天空的时间是60年代以后,当时台湾也有几架这种飞机,不过也是在1960年以后才有……看看这机型,应该就是改良后的样子……”
说到最后,陈渝捷自己都不太肯定自己的话了。
秦刚可以理解,毕竟在20世纪40年代的地宫里面出现20年以后的先进飞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至于穿越这种无厘头的原因,秦刚想也没去想。
“你确定没看错?这是超音速战机?”秦刚确认了一遍。
“绝不会错,你过来看,这架飞机是伪装过了的。”陈渝捷招手叫过秦刚,秦刚顺着他的指点才发现机身上面加装了一些无用的钢板,陈渝捷没有找到工具,干脆用枪刺将这些简易伪装撬下来乒乒乓乓丢在地上,经过瘦身后,一架身量细长、相貌怪异的飞机重新出现在两人眼前。
卸了伪装,飞机上又多出一幅鹰的图案,双翅微拢做俯冲状,好像在表示这架飞机的性能和战斗力。机身又细又长,机翼却异常短小,显得很不协调,好似一个飞机中的畸形怪胎,尾翼左右有平衡板呈“T”形,把不协调的感觉增加到极致。秦刚侧头打量着,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看着很不舒服是吧,”陈渝捷看出他的感受,“如果我告诉你这架飞机的别名,相信你会更不舒服的。”
“这种飞机还叫作飞行棺材或寡妇制造机,F104飞机为了追求高空和高速,所以把机型设计得如此怪异,这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实现减阻,但却牺牲了飞机的盘旋性能。也就是说,一旦在高空出现发动机熄火或者其他故障,别的飞机可以滑翔着陆,这种飞机只能做自由落体,可以第一时间跟大地亲密接触,委实是飞行员的噩梦啊!”
“可以跳伞啊。”秦刚无所谓地回答道。
“在飞行棺材上,跳伞要比不跳死得更难看。飞行员弹射出去后,最要命的还是它机尾上那个‘T’形尾翼,飞行员向上弹射一不小心就会被砍掉两条腿甚至被腰斩,这样想想,还不如跟着飞机一头栽死得了。”陈渝捷感叹道。
“你确定这种飞机是20世纪60年代的超音速战机?”秦刚见话题有些远,进一步求证道。
“我知道这种事很难让你相信,不过有个事件可以证明我的话。应该是在1965年的海南,中国空军击落一架美军飞机,飞行员被海南民兵活捉,这件事很出名,出去后你可以打听一下。那架飞机就是这个F104,也是世界上第一架在空战中被击落的F104。”陈渝捷托着下巴皱眉思索着什么,悠悠说道。
话至此,秦刚算是暂时相信了,这的确是一架穿越了20年的飞机。
“想起来了!”陈渝捷突然恍然大悟,“我母亲说在我出生那年,中国空军在山城取得一次大捷,击落日军飞机两架,击伤多架,这次空战是山城大轰炸开始后的一次重大胜利,所以我叫陈渝捷。她说那次空战打得很惨,那时咱们空军飞机的性能和数量跟日本零式飞机根本没法比,取胜的概率几乎为零。但那次空战很多目击者都看到一架诡异的战机,仿佛是幽灵一般在高空压着零式飞机打,就好像是大人打小孩,零式飞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个传说故事听,今天看来,那个幽灵就是这架飞机了!”
陈渝捷抚摸着机身上的斑斑弹孔,白发颤烁,神色激动,好像突然见到了自己崇拜的明星。
1937年中国空军仅有作战飞机314架,飞行员700名。日本陆海军航空兵却有作战飞机2100架,飞行员近1万名,加之其飞机多系国内生产,年产可达数千架。开战一个月后中方人机损耗便无法弥补,制空权完全落入日军手中。此后两年间苏联以“志愿航空队”名义派来2000名飞行员并援华1200架飞机,却因数量不如日军未夺回制空权。1940年日军装备当时世界上性能最佳的零式战斗机后,中国空军便采取避战保机策略。直到1941年末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对华提供性能与零式相当的P-40战斗机。进入1944年以后,中美空军又装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活塞式战斗机P-51“野马”式,在华日本战斗机已不是对手,从此,大陆战场上空鲜见日机踪影。
但是,无论哪国哪种飞机,那时都还没有超音速这个概念。
因此,这架在1940年只出现过一次的先进战机更成了一个谜。
秦刚现在就是瞎子骑盲马,怎么也找不到方向了。
“里面还有一个房间,咱们现在去看看好吗?”秦刚摇了摇有些混乱的脑袋提议道,希望能在那间同样充满谜云的屋子里找到一丝头绪。
“哦……哦好……”陈渝捷激动中也带着浓浓的疑惑,对秦刚突然的提议竟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那套少将军服就摆在桌上盖住报纸等物,看到它们后,陈渝捷的表情又加了一层惊讶。稍后他又自坟中取出那套土布衣服,秦刚之前只顾着震撼,忘记了还有这套衣物。
土布衣服中也有一封信。
来是偶然,走是必然,中途多艰辛。
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一切唯心造。正邪相彰,本我何在?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吾此一生无愧苍天与民族,苟且随缘四十余载,路尽但觉愧对爹娘和自己。人生一世,百年如梦,浮名虚利乃为最深之处,梦醒皆破,两手空空,看开是觉,留恋最痛。
如有来世,愿重穿此布衣,粗茶淡饭孝养爹娘,平淡尽孝,快乐度日。
戴笠、张叔平、江汉清、汪涛,一生用名无数骗来红尘富贵梦,迷失自己回头不再。现在想之,今生枉做了自己一世。
我本戴春风。
戴春风
遗于1945年8月15日
室内静得可以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
读完最后一个字时,陈渝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被秦刚尽收眼底。
“难怪……难怪……刚才看到铭牌时,我就隐约感觉到这里跟他有关系……果然……”陈渝捷喃喃自语着放下遗书,轻轻摩挲着那套布衣和桌上的军装。当他拿起军装看到那纸信笺和蝴蝶胸针时,更是震颤,哆哆嗦嗦地拿起看了很久,“嗒嗒”,两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吧?”秦刚站在一旁平静地问道。
一座深藏在大山腹地的军火库,库内凶杀之器多之又多,处处透着血腥与无情。而在这间小小办公室里面,一个人,两套衣物,两界命运,一种渴望。
百年浑是戏文场,南征北讨几时休?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
“我的母亲叫陈华。”陈渝捷擦擦眼泪,说道。
这个名字很中性很常见,但是在身有军统背景的陈渝捷口中说出来之后,秦刚再次受到震惊:“那个军统一枝花?”
“是她,她是我妈妈。”陈渝捷扭头看向秦刚,“现在,你理解我之前所说所做的一切了吗?”
军统中不乏美女,戴笠也是男人,所以feng流事不胜枚举,但他最宠爱的一个女人是被他称为“华妹”的陈华。陈华不仅貌若天仙,而且很有头脑,帮戴笠办过不少大事,戴笠曾经感慨地对她说道:“华妹,我的天下,有一半是你替我打出来的。”
只是,陈华的出身不是很好,迫于生活压力她13岁时就沦为了雏妓,后又被上海警备局司令所包2养。1932年,一次偶然的机会陈华邂逅了戴笠,其时戴笠正在组建军统的前身复兴社特务处,借此机会,陈华投奔了戴笠,也成了军统的元老和戴笠的情人。
戴笠跟他的华妹关系亲密到什么程度呢?抗战胜利后,军统势力正如日中天,对部下权重震主很敏感的蒋介石开始对他产生戒备和猜疑,这让他不由得产生飞鸟尽良弓藏的感慨,便将自己的堪忧前景告诉了陈华。1946年3月初,戴笠前往北平之前,在陈华住处过夜,这是陈华与戴笠最后一次见面。就在那一夜,戴笠的心情十分沉重。他郑重地对陈华说:“华妹,我老实告诉你听,老头子哪天不要我了,那天就是我的死期。”
这句话在当时,不管是谁来说都得冒掉项上人头风险的。一生多疑谨慎的戴笠能对陈华说出这句话,两人亲密关系可见一斑。
戴笠飞机失事的现场烧成了一堆木炭,但陈华却能通过照片一眼认出戴笠的尸体。
后来,陈华移居香港,终生未嫁。
秦刚打量着陈渝捷,心里隐约知道了他的身世。
陈渝捷看着这些遗物,恍然忘记了屋外一切,一张张报纸翻尽,最后拿起信笺和那枚蝴蝶胸针,老泪纵横:“妈,你争强了一辈子,到头还是输给了那个‘蝴蝶’啊……”
时间在这里回到了当年。
胡蝶真名叫胡瑞华,20世纪三四十年代著名影星。1941年,日军攻占香港后她退到相对稳定的陪都山城发展。因拍了一个广告而被戴笠看中,毫无悬念的,已是人妇的她被迫做了戴笠的情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戴笠的恨慢慢有了微妙变化,而且戴笠对她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据说1946年他在青岛处理完事情后,不顾众人阻拦执意在风雨交加的天气登机返回,其原因就是匆匆赶回山城跟胡蝶结婚,结果飞机中途坠毁,一代王牌间谍就此殒命。
晚年的胡蝶移居加拿大温哥华,住在靠近海峡的一座25层的公寓中。她每天坐在阳台遥望着太平洋的彼岸,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心里在想什么。
“风过留痕。然后,胡蝶飞走了。”这是她生命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当陈渝捷柔柔诉说完这段爱恨纠缠的往事后,秦刚也怔怔地说不了话。
从一个风烛老人的嘴里说出这些缠绵旧事,不必管事情内容为何,单就说者本身,已够心酸。
“那……你妈妈是军统人,再怎么着……胡蝶只是戴笠的未婚妻……你妈妈知道的应该……比那胡蝶要多得多吧……”秦刚结结巴巴地问道。
“蒋介石退到台湾后,心里感觉有点对不起戴笠,于是派人来到大陆寻找他的家属……我就和妈妈分开了。后来妈妈去了香港,我才能比较方便去看她。但她是一个军统作风很重的人,有些事她是不会跟我讲的……或者说,其实她也不知道……”陈渝捷叹了口气,抬手把脸上的泪水擦去。
秦刚等他情绪稍稍稳定一些后,指着信笺问道:“那这个拜祭的人,你能猜到是谁吗?”
“猜不到。”陈渝捷很干脆地回答道,“我不是那个年代的人。不过看这八个字,这个人应该深知戴笠所有的事情,而且非常同情他……‘你若盛开,蝴蝶自来’……但‘蝴蝶’已经飞远了,花开得再美,谁来看……谁来应……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有些神经质地嘟囔着,在狭小空间检查了一圈,甚至连坟里都看了一眼,最后说道:“戴笠的每个地方都有暗格和逃生密道,但这里没有,说明这里的确是他最后的绝室,一旦躲进这个房间,外面天地再大,已无处可去了。”
事到如今,秦刚拿出藏在军装里面的那封信交给他,并询问原器、鹰组、零号公墓是些什么,陈渝捷想了很久,摇头说不知。
“李占一说了吗?”他问道。
“没有,我们一直在打,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擒住他,秦刚有些无奈地回答道。
“当年军统有很多机构,每个机构都有自己的代号。看样子这个鹰组存在时间不长,或者极其神秘,否则我一定会听说过的。至于单靠零号公墓四个字做线索就想知道这是什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军统人和机构代名极多,除了贴身同僚,谁也不会知道谁的代号是什么。这个零号公墓或许真是墓地,还有可能是一个机构,甚至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地方的代号,怎么找?”陈渝捷说道,随后补充,“不过,这个前来拜祭的人应该就是鹰组的人,如果找到他,或许所有疑问都能迎刃而解了。”
秦刚也正有此意,只是跨越几十年寻找一个老特工,谈何容易!
陈渝捷问下一步怎么办,秦刚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李占一阴险狡诈善用毒,必须先把他除掉咱们才能专心致志找人。否则,说不定哪杯水哪次觉就能要了咱们的命。
说着,他把所有能带的东西全部打包带走,李占一肯定还会返回寻找,一旦发现东西不在,不用秦刚去找他自己就会送上门来。他又在外面的一个木箱上找到李占一暗算自己的镖,长约三寸,淡紫色圆锥体,散有淡淡香气,秦刚小心地将它包裹后放进口袋。陈渝捷念旧情重,把衣服重新整叠好重新放回坟中,并把地上散落的泥块细心地拼凑在残缺的坟体上。最后,他颤巍巍地跪下,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秦刚又是一阵心酸。
两人走出地宫后,秦刚把封闭门落下又将那个洞口堵住,再次把里面的一切尘封起来。他没有选择通知警方,因为事情一旦闹大,对自己的行动也是非常不利的。
或许是秦刚倾力相搏,把李占一伤得不轻,他一直没有再出现在地宫。
穿越的先进战机、鹰组、原器、零号公墓、神秘的拜祭者,这些又成为一个个无法获知的谜,沉重地压在秦刚心里。经过跋涉穿出莽山重见了人间烟火后,秦刚躺在宾馆床上辗转反侧,久不能寐。
“自1928年始,我便没了自己……”
“接委员长之令,借希特勒之锋,用美利坚之先进文明,筹研军备,精我军力,换得天下百姓安生……”
“如你是鹰组人,此刻正读我信,请到零号公墓坟中取回原器归还委员长,借以大破敌军披靡战场收复我党国疆土……”
“鹰虽可高飞,但无真友,处处枪口与烈风,实乃危独,疲惫至极……”
“我本戴春风……”
“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闭上眼,这一句句话如同幽灵般在自己脑海中飘来荡去,秦刚干脆推醒陈渝捷讨论起来:“委员长之令、希特勒之锋是什么意思?”
“30年代,德军武器先进,他们有过密切合作,后来希特勒还派德国顾问团来华协助蒋介石作战。这应该是蒋介石下令,戴笠具体实施操作研究先进武器吧?”经过两天山路跋涉,陈渝捷睡得很沉,又乍被秦刚推醒,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揉揉眼慵懒地说道。
“那美国怎么参与进来的?同盟国和轴心国不是对立的吗?”秦刚纳闷地说道。
“磊啊,那个军火库是1944年建成的,那年蒋介石已经亲美对德宣战几年了。时间错开,蜜月期的民国政府肯定会极力巴结美国,仰仗着美国撑腰,他肯定有什么东西就拿出什么东西。除了土地,当时美国还能看中蒋介石什么?不就是前些年德国留下的先进技术嘛!”陈渝捷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秦刚之前告诉他自己叫薛磊,这一声“磊”叫得秦刚很是亲切,仿佛爷爷亲昵叫晚辈一样。
“我猜也是,戴笠用的是‘筹研’和‘精’字,肯定跟研究有关系。你猜他们研究的东西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宝藏?因为他说取回原器交给委员长就能势如破竹,正好应了‘破梦待圆金未醒’这句话。”秦刚自言自语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陈渝捷突然睁大眼睛喊了一句,把秦刚吓了一跳。
“中美合作所的任务就是共同搜集情报,但美国暗地里一直帮蒋介石搞科研和训练特种兵,或许这个组织就是打着情报的幌子一边搞情报一边研究什么东西!”陈渝捷兴奋地说道,“具体讲,是合作所下属的一个鹰组机构负责这项研究!”
“然后研究了空前的喷气式飞机?”秦刚见他来了情绪,受到感染自己也轻松起来,打趣道。
“不是不可能的事!据说当年德国都研究出了飞碟……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是在说梦话……好吧,不说飞碟,原子弹总可以吧?你总该知道二战时德国早就开始研制原子弹,差点就造出世上第一枚原子弹了吧?在20世纪30年代还没有核武器这个概念时德国就着手制造了,这比美国更早,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说,美国的核计划是为了应对德国人的研发才搞的,这个你怎么解释?”陈渝捷说得激动想坐起来,秦刚急忙把他搀扶起来。
陈渝捷所言非虚,当年德国的确差点拥有原子弹,最大原因是希特勒的不支持,因为战事紧迫,德国必须采取急功近利的方略,不能在六周内见效的计划都被暂时搁置。希特勒指示,对原子弹不必花太大力气,但也不妨继续拨款研究。当1945年纳粹德国大势已去,美国尽可能地搜罗德国残存的科学家和设备,以免它们落到苏联手里。于是美国俘获了德国铀计划的科学家,缴获了大量资料和设备,又把10位最著名的德国科学家秘密关在剑桥附近一幢称为农园堂的房子里。这里装满了窃听器,谈话全部被记录了下来。
随后,第一枚原子弹在美国诞生。
对于德国差点研制出原子弹这一事件,国际上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评价:历史,有那么一瞬几乎改变。
人一旦上了年纪好像都爱絮叨,陈渝捷半坐在床上又开始说起蒋介石退到台湾后继续实施强权政治,刚加入军统的自己如何迫害那些“通共分子”,其实自己心里明白,人家只是想家而已……
秦刚正在思索着下一步打算,现在真心后悔把这个老头儿叫醒了。
次日,两人返回山城,为了防止李占一对落单的陈渝捷下毒手,秦刚带着陈渝捷一头扎进山城图书馆。当秦刚掏钱办借阅卡时,陈渝捷已经把钱交付前台:“年轻人多看看书有好处,你在里面看到好书跟我说一声,我出去买给你。”
“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爷爷!”柜台女孩递过卡片,笑眯眯地对秦刚说道。
秦刚看看她,又看看陈渝捷,报以一笑,带着“爷爷”走进了图书馆。
或许是视觉疲劳,偌大的图书馆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那座深山地宫。但不同的是,这里书香怡人,无数大学生正伏案认真看着手中书,令人感受到那种朝气蓬勃的希望,沾了一身杀伐气的秦刚站在门口,感觉自己距离他们很近却又很远,仿佛中间隔着一块玻璃,看得清晰,却永远走不进他们的世界。
他按照指引来到军事历史类区,慢慢寻找能解答他心中疑问的史料书籍。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浩悦?”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正在低头翻书的女孩闻声转身,疑惑地看着秦刚:“您认识我……啊?是你?你放出来了?”最后一句话声音有点大,引来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放出来,一个多有特定含义的词语。
白浩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羞赧一笑:“对不起。”秦刚尴尬地挠挠头,问了句废话:“没事,你也是来看书的?”
“嗯,这里的书比较全,过来看看……你头上怎么回事?”
秦刚头上伤很明显,想藏也藏不住,他大大方方地说:“摔的。”不过看白浩悦的眼神,她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陈渝捷看到两人正在交谈,自己不合适杵在这里,看着一溜书脊散着步离开。
“对了,你到底犯了什么事?那么多警察那么大阵势……你怎么这么快就没事了……他们难道抓错人了?”白浩悦自顾自问着,丝毫没有看到秦刚痛苦的表情。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方便回答吗?”秦刚心忖这姑娘长得落落大方,没想到却这么心直口快,如果再不打断她的问题,自己真没法在这里站下去了。
“哦……你说,不过联系方式我是不会给的。”
“戴笠当年跟德国有过合作吗?”守着这个历史系高才生,秦刚干脆懒得去翻书了。
白浩悦纳闷地看了他一眼,秦刚真想脱口说我真的不是犯人。
“有啊,20世纪30年代中德有过军事合作,不过应该跟戴笠关系不大,是兵工署长俞大维牵头跟德国合作的。”白浩悦说着,随手在秦刚面前扳下一本书,这本书正是他刚刚塞进去的,白浩悦看着目录翻开递给他,在一旁介绍道,“中德1935年在南京汤山建了一座警卫森严、非常神秘的军事研究所,就是后来所传的戴笠楼,而且神传颇多。但后来沈醉先生发文辟谣称这是中德弹道研究所,他举例的例子很多,其中一条就是那年戴笠才是二处处长,根本没有资格和实力参与这事。而且我个人也认为,这应该是个秘密的军工研究地点,跟戴笠关系不大。”
“那为什么会跟戴笠扯上关系?”秦刚问道。
“戴笠号称当时全中国最神秘的人,或许以后他发迹后染指了研究所也属正常,风云人物嘛,有时随便一点小事都会被历史夸大,更不要说这个意义重大的研究所了。”白浩悦笑眯眯地回答道。
秦刚点点头,这就对了,跟山区军火库对上号了:“那军统的鹰组这个机构,你听说过吗?”
“没有,好像哪部武侠小说里有什么豺狼虎豹鹰犬组的吧?”白浩悦侧头想想,回答道。
秦刚见目的基本达到,看看时间礼貌道别:“谢谢你,耽误你时间了。”
“不客气,也算缘分啦,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白浩悦俏皮地摆摆手,算是再见。
“漂亮的女孩,是个男人都会过目不忘的。”秦刚本不是油嘴滑舌之人,这是他发自内心的一句话。然后,他破天荒地第一次向别人澄清自己的冤枉:“还有,我真不是犯人!”
“知道啦!如果你真是犯人还能有心情到这儿来看书?你总不该是越狱出来读书的吧?”
“……”
秦刚脾气挺暴但隐忍性很好,如果不是这种性格也做不了特种兵,更不会被现在的单位相中。但是在这个清纯的女孩面前,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块海绵,怎么揉·捏都可以。
“你害羞了。”
“没有。”
“那就是你自卑了。”
“不是。”
“我都快·活成精了,你才20多岁,以为我看不出吗?”
“……”
“我以为你来图书馆是读书查资料,没想到一页纸没翻,倒顺便泡起妞来了。”
走出图书馆,陈渝捷又开始唠叨起来,秦刚边走边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想理顺头绪,找出这个巨大谜团的漏洞。如果能找到那个地宫拜祭人实在是最好不过了,或者先弄清鹰组是什么也行,实在不行先去南京戴笠楼看看,说不定这个老军统能看出常人看不到的线索……
“跟你说件事啊,刚才我隔着玻璃好像看到李占一了。”
“嗯……啥?”秦刚漫不经心回答了一路。但“李占一”这三个字如米饭里的石子,嚼了两口立刻硌牙。
“在图书馆里我闲着没事向外看,人群里有一个长得特像李占一,尤其是那个尖下巴,太明显,但我不敢确定是不是。”陈渝捷继续说道。
“他有没有往咱这边看?”
“好像瞟了两眼,如果不是我在军统待过,这两眼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出现得这么快!
秦刚立刻站住脚步,面对白浩悦时的那股羞涩余情立刻一扫而光,一股杀气渐渐腾显在五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