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那得让我亲亲你
3个月前 作者: 冯唐
翠儿讲,我的身体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她没有足够的耐心理解,但她有足够的耐心可以把它亲出来。那天我的身体很胀,让我想起吸饱了水就要发芽的种子,想起小时候看电影西藏女奴隶主鞭打男农奴时自己身体里的变化。真的很胀,仿佛心里烦得不行喝了无数的酒第二天胀胀的头,仿佛第一次用爸爸的剃须刀刮净嘴上的乳毛,胀胀的上唇。
像第一次一样,翠儿发育很好的身子仿佛丘陵间起伏的小路。
“你躺着,不说话,真好看。”
我在两个人之间清楚地体会到什么是自己有的,什么是自己求的,就是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与结果。我只有不停地跑,跑在乡间起伏的小路上,窗外高耸的塔楼群是某种树林,你只要不停地跑,你的下身就可以透明,照亮前面的路。可是为什么跑呢?因为胀。可是为什么胀呢?因为有人喜欢它。可是为什么有人喜欢它呢?因为它有东西。可是这种东西真的与众不同吗?扯蛋。跑到终点又怎么样呢?
我想起前些日子上的一当。我打完篮球,汗流浃背地坐到座位上,发现座子里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心中暗喜,“又是那个暗恋我的小姑娘呀?”剥开蓝底带黄色小熊的包装纸,里面又是一层红色带黄玫瑰的彩纸,剥开,又是一层绿色带柏树图案的纸。打开第四层,终于,看见纸盒子了,我屏住气,小心打开,一张叠成心形的纸条,展开纸条,上面两个字:
· ?=- . -=
“傻逼。”
张国栋看了,笑个不停,说,像是肖班长的字迹。
现在身子下的路,以及心里放不下的朱裳,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一张包裹了无数层彩纸的纸盒子呢?
乡间的路越来越起伏,越来越嘈杂。
“小声点。”我斜了一眼五层,朱裳的内裤还在衣架上晾着。
“哦———啊!这时候你爹妈还回不来,你怕谁听见呀?邻居?邻居肯定以为又闹猫了。哦———啊!”
“小点声。”五层的阳台上,白底粉花的内裤随风摇摆。
“哦———啊!好吧,那得让我亲亲你。”翠儿用我的脖子封住自己的嘴,两片嘴唇用死力气。
“痛!”
“我心更痛。”
“痛。”
“明天你的脖子上就会有一块唇形的暗红的印儿,红得就像谢了的玫瑰。上说那叫春印儿,明天你就可以戴着它上学了。你的同桌如果真的喜欢你,又足够聪明细心,会注意到的。”
我只有不停地跑,自己越来越累,脚下的路越来越狰狞。我终于感到不行了,我不跑了,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你真能干,你要自己保重。”她是对我的身体说的。你知道吗,我在一家商店看见一个闹钟,下次买来送给你。这台闹钟会说话,定点到时了,它就会叫:‘起来了,起来了,坚持不懈。’秋水,你不许睡觉,你不能仗着年少力强就不讲技巧。你有没有过《新婚必》?”
“不用,我都懂,我自己都可以编了,不就是‘完事之后,继续爱抚,不要睡觉’吗?但是你体会过这种事情做完后一个处男的苦闷吗?想想今天学的氢氧化钠,双曲线方程。所以,我要睡觉,一个人。”
翠儿带了随身的小包去了厕所。小包里有面巾纸,小瓶的洗面奶,玉兰油,摩丝,摆弄几下,刘海又在前额俏俏地弯着,一丝不乱了。
“你应该先去小便一下,不管有没有尿意。这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新婚必》上说的。”
我没回答,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整理床。主要是从被子、褥子上把长头发一根根摘出来,团成一团扔进马桶冲掉。
有一次我出门赶上大雨,一包‘希尔顿’湿在裤兜里,老娘洗的时候查到我没捡干净的烟丝,便像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之后一般,满屋子地奔走呼号:“我终于发现了!我终于发现了!”从那以后我总是分外小心,甚至春梦之后的短裤总是马上脱下来自己洗掉。以至于老娘暗地里常向我爹嘀咕,这孩子的生理发育是否正常。
春光明媚。
亮丽的太阳,懒洋洋的风,风托了漫天的柳絮杨花笑着追人跑。花褪了,早春的叶子嫩得让人心情愉快。爱打扮或是不太怕冷的女生们换上了裙子或是纱质半透明的衫子,走在你前面。迎了光,可以看见身体运动时的变形以及乳罩后袢细长的深色阴影。
我缩在我靠窗的座位里,人也懒懒的。望着烦躁的窗外的春,柳絮在飞。想起那句庸俗的宋词:“柳径春深,行到关情处。颦不语,意凭风絮,吹向郎边去。”
奇怪的是,朱裳很少在我的春梦里出现。在梦里,朱裳基本上是残缺而模糊的,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缕头发或是伸出的一只白白的手。梦也总是那种黎明时黑夜与白天交接的蓝色。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就像平时两个人也没说过太多的正经话。如果有什么活动,就是走,走来走去。朱裳在,有两三里垂柳堤岸就够了。“行到关情处”便是走到动情处了。手不必碰,眼不必交,只需两个人慢慢走就好了。有些心思,想不清,分不明。就像这酿在春光中的柳絮。有些心思也不必说出口,也不必想清楚,好在有柳絮。柳絮会带着柳絮一样的心思到她的身边去的,让她一样地心乱、心烦,一样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