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3个月前 作者: [英]托马斯·哈代
    “不喝了,谢谢你——德北菲尔德,今天晚上不喝了。你已经喝得够多了。”牧师这样把话说完以后,就骑着马走了,心里有些怀疑,该不该把这个多少有点奇怪的传说告诉他。


    牧师走了,德北菲尔德陷入沉思,走了几步路,就把篮子放在面前,然后在路边的草坡上坐下来。不一会儿,远方出现了一个年轻人,正朝先前德北菲尔德走路的方向走着。德北菲尔德一看见他,就把手举起来,小伙子紧走几步,来到他的跟前。


    “小伙子,把那个篮子拿起来!我要你为我走一趟。”


    那个像板条一样瘦长的小伙子有点不高兴:“你是什么人,约翰德北菲尔德,你竟要使唤我,叫我‘小伙子’我们谁不认识谁呀!”


    “你认识我,认识我这是秘密——这是秘密!现在你就听我的吩咐,把我让你送的信送走……好吧,弗里德,我不在乎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我是一家贵族的后裔,——我也是午后,今天这个下午才知道的。”德北菲尔德一边宣布这则消息,一边从坐着的姿势向后倒下去,舒舒服服地仰卧在草坡上的雏菊中了。


    小伙子站在德北菲尔德的面前,把他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约翰德贝尔菲尔爵士——这才是我的名字。”躺着的人接着说。“我是说,如果骑士是从男爵的话——它们本来就是一样的呀。我的一切都记录在历史中。小伙子,你知道不知道青山下的金斯伯尔这个地方”


    “知道。我去过那儿的青山市场。”


    “好了,就在那个城市的教堂下面,埋着——”


    “那儿哪是一个城市,我是说那儿只是一块地方;至少我去那儿的时候不是一个城市——那儿只不过是像一只眼睛般大小的讨厌的地方。”


    “你不必管那个地方了,小伙子,那不是我们要说的事。在那个教区的下面,埋着我的祖先——有好几百个——穿着铠甲,满身珠宝,睡的用铅做成的大棺材就有好几吨重。在南威塞克斯这个郡里,没有谁家有比我更显赫更高贵的祖先了。”


    “是吗”


    “好了,你把篮子拿上,到马洛特村去,走到纯酒酒店的时候,告诉他们立刻给我叫一辆马车,把我接回家去。马车里叫他们放上一小瓶甜酒,记在我的帐上。你把这件事办完了,就把篮子送到我家里去,告诉我老婆把正在洗的衣服放下来,用不着把衣服洗完,等着我回家,因为我有话要告诉她。”


    小伙子半信半疑,站着没有动身,德北菲尔德就把手伸进口袋,摸出来一个先令,长期以来,那是他口袋中少有的先令中的一个。


    “辛苦你了,小伙子,这个给你。”


    有了这个先令,小伙子对形势的估计就有了不同。


    “好吧,约翰爵士。谢谢你。还有别的事要我为你效劳吗,约翰爵士”


    “告诉我家里人,晚饭我想吃——好吧,要是有羊杂碎,我就吃油煎羊杂碎;要是没有羊杂碎,我就吃血肠;要是没有血肠,好吧,我就将就着吃小肠吧。”


    “是,约翰爵士。”


    小伙子拿起篮子,就在他要动身离开的时候,听见一阵铜管乐队的音乐声从村子的方向传过来。


    “什么声音”德北菲尔德说。“不是为了欢迎我吧”


    “那是妇女俱乐部正在游行,约翰爵士。唔,你女儿就是俱乐部的一个会员呀。”


    “真是的——我想的都是大事情,把这件事全给忘了。好吧,你去马洛特村吧,给我把马车叫来,说不定我要坐车转一圈,好看看俱乐部的游行。”


    小伙子走了,德北菲尔德躺在草地的雏菊中,沐浴着午后的夕照等候着。很久很久,那条路上没有一个人走过,在绿色山峦的四周以内,能够听到的人类声音只有那隐约传来的铜管乐队的音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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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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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面说过的美丽的布莱克莫尔谷或者叫做黑荒原谷东北部起伏不平的谷地中间,坐落着马洛特村。布莱克莫尔谷四周环山,是一片幽僻的区域,虽然离伦敦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路程,但是直到现在它的大部分地区都还不曾有过旅游者或风景画家的足迹。


    从环绕在谷地周围的山峦的顶上往下看,这个山谷可以看得最清楚——不过也许夏天的干旱天气要除开不算。天气不好的时候,没有向导带路而独自漫游到谷内幽深之处的人,容易对蜿蜒其间的狭窄的泥泞小道产生不满情绪。


    这是一片远离尘嚣的肥沃原野,泉水从不干涸,土地永不枯黄,一道陡峭的石灰岩山岭在南边形成界线,把汉伯顿山、野牛坟、荨麻岗、道格伯利堡、上斯托利高地和巴布草原环绕其问。那个从海岸走来的游客,向北面跋涉了二十几英里的路程,才走完白垩质的草原和麦地。他突然走到一处悬崖的山脊上,看见一片田野就像一幅地图铺展在下面,同他刚才走过的地方决然不同、不禁又惊又喜。在他的身后,山峦尽收眼底,太阳照耀着广阔的田野,为那片风景增添了气势恢弘的特点,小路是白色的,低矮的树篱的枝条纠结在一起,大气也是清澈透明的。就在下面的山谷里,世界似乎是按照较小的但是更为精巧的规模建造的;田地只是一些围场,从高处看去,它们缩小了,所以卫面的树篱就好像是用深绿色的线织成的网,铺展在浅绿色的草地上。下面的大气是宁静的,染上了一层浅蓝,甚至连被艺术家称作中景的部分,也染上了那种颜色,但是远方的地平线染上的却是浓重的深蓝。这儿的耕地很少,面积不大;这儿的景物除了很少的例外,只见那些广阔的生长茂盛的大片草地和树木覆盖着大山中间的山峦和小谷。黑荒原谷就是这种风光。


    这块地方不仅地形引人入胜,它的历史也很有趣。在从前的时代里,这个谷被叫作白鹿苑。名字来自国王亨利三世治下的一段离奇传说。据说国王追上了一只美丽的白鹿后把它放了,却被一个名叫托玛斯德拉林的人把白鹿杀了,因此他被国王处罚了一大笔罚金。在那个时代,一直到比较近些的时代,这个地方到处都长着茂密的森林。即使到了现在,从山坡上残存下来的古老的橡树林和错落不齐的树林带上,从为牧场遮荫的许多空心树上,都找得到当年情形的痕迹。


    茂密的森林已经消失了,但是森林浓荫下曾经有过的一些古老风俗依然还在。不过风俗犹存,但许多已经改换了形式,加上了伪装。例如,已经通知下午举行的五朔节舞会,从中就能看见它采用了会社的形式,或者是被当地人称作“会社游行”的形式。


    对马洛特村稍为年轻的居民来说,会社游行是一件使他们感兴趣的事件,尽管参加游行的人看不出它的真正趣味。它的特点主要不在于它保留了每年排队游行和跳舞的古风,而在于参加游行的人全是妇女。在男子会社里,这类庆祝虽然逐渐消失,但还不算特别;但是,由于软弱女子天性羞涩和男性家属方面的讥笑态度,已经把残留下来的妇女会社(如果还有其它会社的话)的荣耀和隆盛剥夺干净了。现在只有马洛特村的妇女会社残存下来,保留着庆祝赛丽斯节的古风。它已经延续了好几白年,如果算不上共济会,它也是一种供奉上帝的姐妹会;而且它还要继续存在下去。


    赛丽斯节(Ceralia),指庆祝罗马丰收女神赛丽斯(Ceres)的节日。


    队伍中的妇女们都身穿白色长袍——这是一种从罗马旧历时代就开始流行的欢乐遗风,那时候快乐和五月的时光是同义词——那个还没有习惯着眼未来的时代,已经把人的感情降低到了单调乏味的程度。他们最初的表演是排成双行队伍绕着教区游行。太阳照亮了她们的身形,在绿色的树篱和爬满藤萝的房屋前墙的映衬下,理想和现实就稍微显出一些冲突来;因为尽管整个游行的队伍都穿着白色服装,然而她们中间却没有两件的颜色是一样的。有些近乎纯白;有些却是泛蓝的浅白;还有一些已经被妇女会的老会员穿得破旧(它们有可能叠起来存放许多年了)而接近了一种灰白的颜色,式样还是乔治时代的。


    除了白色的长袍醒目而外,每一个妇女和姑娘的右手,都拿着一根剥去了外皮的柳树枝条,左手里则拿着一束白色的鲜花。剥去柳枝的外皮,选择白色的鲜花,都是每个人自己细心操作的。


    在游行的队伍里,有几个已到中年甚至还要年老的妇女,她们遭到时光的蚀刻和痛苦的磨难,银白的鬈发和满是皱纹的面孔在轻快活泼的环境里,显得叫人好笑,也肯定叫人同情。真实地看来,每一个经历过人间沧桑的人同她们年轻的伙伴比起来,也许更值得搜集她们的材料加以叙述,因为她们要说“生命毫无喜悦”的年月就要来到了。不过还是让我们把年长的妇女放在一边,述说那些生命在胸衣下跳动得快速而热烈的妇女吧。


    年轻的姑娘们的确在游行的队伍中占了大多数,她们头上厚实的秀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每一种金黄、乌黑和棕褐的颜色。有的姑娘眼睛漂亮,有的姑娘鼻子好看,有的姑娘嘴巴美观和身材秀美,但是如果说有人能够集众美于一身,那也没有几个人。由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头露面,很明显她们对如何安排她们的嘴唇就感到困难了,对如何摆放她们的脑袋,如何使她们的自我意识同她们的形体分开,她们也感到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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