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3个月前 作者: [英]乔治·奥威尔
数天后,成批处决动物造成的恐怖气氛已尘埃定,某些动物记得——或他们自以为记得——第六条戒律明文规定:“凡动物都不可杀任何别的动物。”虽然谁也不愿在猪或狗可能听到的距离内提及此事,但大家还是觉得,已经发生的多起杀戮不符合戒律的精神。紫苜蓿请本杰明把第六条戒律念给她听,可是本杰明照例表示他拒绝掺和到这类事情中去,于是紫苜蓿就把慕莉尔找来。慕莉尔给她念了那条戒律。条文写的是:“凡动物都不可杀任何别的动物,如果没有理由的话。”不知怎么搞的,末尾那几个字竟从动物们的记忆中溜走了。但现在他们看到了,没有违反戒律的情况发生;很清楚,处死跟雪球有勾结的叛徒完全有正当理由。
这一整年,动物们干的活甚至比上一年更辛苦。重新建造风车,墙体的厚度比原先增加一倍,并且要在规定期限内完成,而农场的常规工作还得照做,这样的劳动强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时候动物们觉得他们劳动的时间比琼斯时代更长,吃的却不比那时好。星期天上午,吱嘎总要用蹄子夹着长长一条纸,向动物们宣大串大串的数字,表明各档粮食的产量分别增长百分之二百,百分之三百或百分之五百,因不同情况而异。动物们认为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何况他们再也记不清造反之前究竟是怎么个状况。反正有些日子他们还是感到,他们宁愿少听些数字,多得到些吃的。
所有的命令现在都是通过吱嘎或另外某一口猪发布的。拿破仑自己每两周才公开露一次面,不会更多。每当他出现的时候,不光有他的猛犬护卫队陪同,还有一只黑色小公鸡在他前头开道,并且扮演一个类似吹号手的角色,在拿破仑开口说话之前先大声啼叫一遍“喔喔喔”。即便在农场主宅内,据说拿破仑也住单独套房,与别的猪分开。他总是独自用餐,由两条狗伺候他,而且一贯使用摆在起居室玻璃酒柜内的王冠德比餐具(1)。在每年拿破仑生日那天,都要鸣枪庆祝,跟另外两个纪念日一样,这也已经正式宣布过了。
<em>【注释】(1)王冠德比餐具,指1784—1848年间产于英国德比郡的瓷器餐具,上有王冠标记。</em>
如今拿破仑被提到时不能随随便便称为“拿破仑”了。任何时候谈起他,都必须按正规方式称“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而猪们则喜欢为他发明创造诸如所有动物之父、人见愁、羊圈守护神、小鸭之友之类的头衔。吱嘎在讲演时总是泪流满面地谈到拿破仑的智慧何等超群,他的心地多么善良,他对任何地方的所有动物怀着深深的爱,甚至而且尤其深爱其他农场至今仍生活在愚昧和被奴役状态的不幸动物。农场每次取得什么成绩,好运无论临到谁的头上,都要归功于拿破仑,这已成为惯例。你时常可以听到一只母鸡在告诉另一只母鸡:“在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指引下,我在六天里头产了五个蛋”;或者两头母牛在池边饮水时会赞叹:“感谢拿破仑同志领导有方,这水的味道真是好极了!”农场一般群众的普遍感受在一首题为《拿破仑同志》的诗中表达得很好,那是小不点儿创作的,全诗如下:
<em>救苦救难的恩公,</em>
<em>您让万物欣欣向荣,</em>
<em>幸福全仗您布施。</em>
- . - ??
<em>哦,您像天上的太阳,</em>
<em>每当我仰视您指挥若定的目光,</em>
<em>我心中既温暖又亮堂,</em>
<em>拿破仑同志!</em>
<em>您创造的生灵就爱一天饱餐两顿,</em>
<em>还有松软的干草可以在上面打滚,</em>
<em>这一切无不是您所赐。</em>
<em>所有的生灵大小不论,</em>
<em>都能在圈舍里睡得安稳,</em>
<em>因为有您守护着我们,</em>
<em>拿破仑同志!</em>
<em>我若有一头吃奶的小猪,</em>
<em>不等他离开我的胸脯,</em>
<em>哪怕他才奶瓶般大,长不盈尺,</em>
<em>他就得学会第一件事情</em>
<em>——永远对您老实忠诚,</em>
<em>对,还有他牙牙学语发出的第一声</em>
<em>——“拿破仑同志!”</em>
拿破仑对这首诗表示赞许,并促使把它题在大谷仓的外墙上,和《七诫》遥遥相对。诗的上方用白漆画着拿破仑同志的侧面肖像,它出自吱嘎的手笔。
其间,拿破仑通过温珀从中斡旋,在同弗雷德里克和皮尔金顿进行复杂的谈判。那一堆木材尚未售出。两家农场之一的业主弗雷德里克更想得到这批货,却又不愿出一个合适的价钱。与此同时,又有传闻说弗雷德里克和他手下那帮人正密谋袭击动物农场并捣毁风车,因为建造风车的事已使他妒火中烧濒于疯狂。有消息称雪球仍藏身于撬棍地农场。仲夏前后,动物们大吃一惊地听说,三只母鸡已主动坦白,他们在雪球驱使下,参与了一个谋杀拿破仑的阴谋。三只鸡立刻就被处决,而对拿破仑的安全保卫工作又采取了新的防范举措。四条狗夜晚守卫在他床边,每条狗负责床的一角,而一口名叫粉红眼的小猪领受的任务是:所有给拿破仑享用的食物先得由粉红眼尝过,然后给拿破仑吃,以防有谁下毒。
大概也就在那个时候,有消息发布下来,说拿破仑已打算把那一堆木材卖给皮尔金顿;同时他们也准备在动物农场与狐苑农场之间就某些产品的经常性交易签订一项长期协议。拿破仑与皮尔金顿之间的生意往来虽然都是通过温珀进行的,但双方的关系现在差不多算得上友好了。动物们信不过皮尔金顿,因为他是人,但是,跟那个双方都既怕又恨的弗雷德里克相比,动物农场方面显然更愿意同皮尔金顿打交道。随着长夏之渐行渐远,风车也快接近建成了,有关一次阴险的突袭行将发生的流言声浪越来越高。据说,弗雷德里克打算率领二十名个个带枪的人对付农场的动物,而且他们早已买通地方官员和警察,只要弗雷德里克能把动物农场的产权证弄到手,官方就会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更有甚者,从撬棍地农场不断有可怕的传闻渗漏出来,说弗雷德里克一直在他的动物们身上实验种种残忍的虐待手段。他曾鞭打一匹衰老的马致死,他让他的母牛们挨饿,他把一条狗扔进火炉活活烧死,他每天晚上把破损的刀片缚在公鸡后爪上挑动他们互斗取乐。动物们听到竟有人如此荼毒他们的同志,无不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有几回曾主动请缨,嚷着要求让他们倾巢出动,兵发撬棍地农场,把人们统统赶走,解放那里的所有动物。但是吱嘎劝说他们避免采取过激行动,要充分信任拿破仑同志的策略高明。
尽管如此,反对弗雷德里克的情绪继续高涨。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拿破仑出现在谷仓里,向大家解释他任何时候都没有考虑过把那堆木材卖给弗雷德里克;他说,跟那种档次的无赖打交道他认为有损于他的尊严。对仍被放出去散播造反信息的鸽子,已禁止在狐苑农场的任何地方脚,并且下令他们放弃过去的口号“消灭人类”,改为“消灭弗雷德里克”。到残夏时节,雪球的又一条诡计被揭穿了。收获的小麦里满是杂草,后来发现那是雪球在一次夜访时把草籽掺进了谷种。一只曾经参与此阴谋的天鹅,向吱嘎坦白了自己的罪愆后,当即吞下致命的颠茄浆果自杀身亡。动物们现在也了解到,雪球从来没有像许多群众至今还相信的那样获得过“动物英雄一级勋章”。这纯粹是一个子虚乌有的神话,它是在牛棚战役后不久由雪球自己散播的。这个根本没有被授勋的家伙,曾因在战斗中贪生怕死而受过处分。听了这种说法,某些动物再一次感到有些茫然,但吱嘎很快就能够使他们信服,是他们的记性出了问题。
到秋天,通过大家咬紧牙关、筋疲力尽的拼搏——因为农田的收割不得不几乎与此同时进行——风车终于建成了。当然机器设备还有待安装,温珀正在谈判购置设备事宜,但工程的结构土建部分已经完成。面对遇到的每一个困难,不顾经验缺乏、设备简陋加上运气不佳和雪球的阴谋破坏,工程还是如期完成了,一天也没有延误!疲惫不堪、可是充满自豪的动物们,绕着他们的得意杰作走了一圈又一圈;在他们眼里,风车甚至比第一次建成时更加漂亮。再说,墙体也比过去加厚了一倍。这一回,除非用炸药,否则休想把它搞趴下!是啊,他们投入了不知多少劳动,战胜了不知多少足以令大家气馁的困难和挫折,然而待到风车的翼板转动起来,发电机组开始工作之时,他们的生活将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想到这一切,动物们的疲劳顿时烟消云散,他们蹦蹦跳跳绕着风车不停地转圈儿,连连发出胜利的欢呼。由九条狗和一只小公鸡前呼后拥陪伴着,拿破仑亲临现场察看已经完成的工程;他以个人的名义为动物们取得的成就向他们表示祝贺,并宣布风车被命名为拿破仑风车。
两天后,动物们被召集到谷仓里专门开一个会。当拿破仑宣布他已把一堆木材出售给弗雷德里克时,大家惊讶得无异挨了当头一棒。明天弗雷德里克的车队就将到达,开始把木材拉走。在拿破仑表面上与皮尔金顿关系似乎挺友好的整个时期内,拿破仑自始至终实际上是与弗雷德里克串通的,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一项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
与狐苑的一切关系均告断绝;语涉侮辱的函件连连给皮尔金顿发去。鸽子们被告知飞经撬棍地农场必须绕道而过,并且把他们的标语口号由“消灭弗雷德里克”改为“消灭皮尔金顿”。与此同时,拿破仑向动物们担保,所谓即将袭击动物农场的消息完全失实,关于弗雷德里克虐待他自己的动物的故事也被无限夸大了。所有这些流言蜚语很可能源自雪球和他的同伙。现在看来,雪球到底还是没有藏在撬棍地农场,事实上他这辈子压根儿就没有到过那里。他住在狐苑,据说生活还挺阔绰,过去那么些年其实一直由皮尔金顿供养着。
猪们对于拿破仑的连环妙计佩服得手舞足蹈。通过表面上跟皮尔金顿友好相处这一招,拿破仑迫使弗雷德里克把报价提高了十二镑。但吱嘎说,真正展示拿破仑英明卓绝的还是这样一个事实:他对谁都不信任,甚至不信任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本想用一种叫做支票的东西支付木材款,那玩意儿好像是一张纸,上面写着付款的承诺。可是拿破仑太聪明了,岂会上他的当。他要求弗雷德里克用五镑面额的现钞支付货款,而且必须先交钱,然后把木材拉走。现在弗雷德里克已经付清了货款;他付的款额刚刚够购买风车所需的配套设备。
其间,木材正以极快的速度被拉走。等到全部运完以后,谷仓里又专门召开一次会议,让动物们好好瞧瞧弗雷德里克交来的那些钞票。拿破仑把两枚勋章全都佩在胸前,笑容可掬地卧靠着平台上的一张干草铺,钱整齐地码在他身旁一只从农场主宅内厨房里拿来的瓷盘子上。动物们排成一行缓缓而过,一个个都盯着要看个够。拳击手把鼻子伸过去想嗅嗅钞票是什么味儿,他的鼻息却搅动了那些白色的薄纸片,发出轻微的飒飒声。
三天后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温珀脸色煞白,骑着他的自行车沿小道赶来,进了院子就把车一扔,直奔农场主住宅。仅仅过了一小会儿,一声像要背过气去的狂怒的咆哮从拿破仑的套房内传出来。关于所发生之事的消息像一把野火在农场里迅速蔓延开来。钞票竟是假的!木材白送给了弗雷德里克!
拿破仑立即把动物们召集拢来,以威严可怖的声音宣布对弗雷德里克判处死刑。他说,一旦抓住了弗雷德里克,非把他活烹了不可。与此同时,他提醒大家说,发生了这等背信弃义的奸诈行为之后,还有比这更坏的不可不防。弗雷德里克和他手下那帮人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早在大家意料之中的攻击。农场所有的通道路口都已布下岗哨。此外,四羽鸽子也被放飞前往狐苑,送去一封示和信,希望能与皮尔金顿重建睦邻关系。
翌晨,进攻就开始了。动物们正在吃早餐,观察哨的守望员跑来报告,说弗雷德里克已率领手下通过有五道闩的大门。动物们虽然奋勇出击迎敌,但这一回他们没能像在牛棚战役中那样轻易取胜。来犯者共十五人,有六条枪,他们一进入到五十码以内,马上开火。动物们抵挡不住可怕的火药爆炸声和造成剧痛的铅沙弹,虽然拿破仑和拳击手拼命要大家顶住,还是很快败下阵来。他们中一部分已经负伤。他们只得把居住区的圈棚厩舍当作避难所,从墙缝和木板节孔中小心翼翼向外张望。整个一大片牧草地包括风车在内已经入敌手。一时间看来连拿破仑也束手无策。他一语不发地来回踱步,他的尾巴僵直作抽风状。苦苦期盼的目光频频送往狐苑农场的方向。要是皮尔金顿能带人前来增援,动物农场也许还有可能反败为胜。但是就在这个当口儿,头天放飞出去的四羽鸽子回来了,其中之一捎来皮尔金顿写的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两个铅笔字:“活该。”
与此同时,弗雷德里克一帮人冲到风车那儿停了下来。动物们望着他们,周遭泛起一阵惊恐绝望的窃窃私语声。两个人取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锤。他们准备把风车砸烂。
“不可能!”拿破仑喊道。“我们的墙砌得够厚的,他们办不到。即使他们砸上一个星期,风车也塌不下来。别泄气,同志们!”
但是本杰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那二人用锤子和钢钎在靠近风车底部的墙上凿孔。本杰明慢慢悠悠地上下微微摆动他的长口鼻作点头状,那神态仿佛觉得眼前的事儿挺有趣似的。
“我就料到会使这一招,”他说。“你们没瞧见他们在干什么?接下来他们就要把炸药塞进孔里去。”
动物们全都吓坏了,此时已不可能冒险从圈舍的隐蔽处冲出去,只得静观其变。过了不多几分钟,可以看到人们正四散奔逃。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鸽子们盘旋着纷纷飞入空中,除拿破仑外,所有的动物一齐趴倒在地,肚皮朝下,把脸藏起来。他们重新站起来时,只见黑色浓烟聚成的一个巨大云团笼罩在风车原来位置的上空。微风慢慢地把黑烟吹散。风车已不复存在!
看到了这幅景象,动物们的勇气反而又回到他们身上。片刻之前他们感到的恐惧和绝望,已淹没在由敌人可鄙可耻的行径所激起的狂怒之中。一声号召复仇的有力呐喊蓦地响起,动物们无须等待进一步令下,全体一致发起冲锋,直接扑向敌人。此刻他们并不理会无情的铅沙弹像雹子一般在他们头上呼啸而过。这是一场野蛮、惨烈的战斗。人们开了一枪又一枪,当动物们与他们展开肉搏战时,人们便挥舞棍棒乱抽,举起沉重的靴脚猛踹。一头母牛、三只绵羊和两只鹅惨遭杀害,几乎每一只动物都负了伤。就连殿后指挥作战的拿破仑,尾巴尖也被铅沙弹削去了一小片。不过人们也并非毫发无损。其中三人挨了拳击手的重蹄猛击脑袋开了花;另一人的腹部被一头母牛的角牴破;还有一人的裤子差点儿让杰茜和蓝铃铛扯去。作为拿破仑贴身保镖的九条狗,奉首长之命在树篱掩护下进行迂回包抄,当他们凶神恶煞一般狂吠着突然出现在人们的侧翼时,人们吓得魂飞魄散。他们看到自己有被包围的危险。弗雷德里克向他手下的人们大喊,趁退路尚存之际走为上策。紧接着,怕死的敌人便纷纷逃命去了。动物们把他们一直追到坡地脚下,而且当他们强行穿过荆棘树篱夺路出去时,动物们还踢了他们最后几脚。
动物们胜利了,但他们个个精疲力竭,伤口流血不止。他们一瘸一拐地开始慢慢返回农场。看到他们死去的同志们伸展在草地上的惨状,有些动物不禁潸然泪下。有一小会儿他们在风车原先矗立的地方停步默哀。是的,风车不见了;就连他们惨淡经营的最后一点儿痕迹也不见了!甚至地基也有部分被毁。这一回再要重建的话,他们已不能像上一回那样利用坍塌的石头。这一回连石头也消失不见了。爆炸的威力把石头抛到几百码以外。就像此地从来不曾有过风车一样。
当他们快到农场时,在这次战斗中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的吱嘎,又跳又蹦地迎上前来,一边红光满面洋洋得意地摇着尾巴。与此同时,动物们听到从农场居住区方向传来庄严隆重的鸣枪之声。
“鸣枪干什么?”拳击手问。
“庆祝我们的胜利呀!”吱嘎欢呼道。
“什么胜利?”拳击手不明白。他的膝盖在流血,他掉了一个马蹄铁,他的一个蹄子裂开了一道口子,他的一条后腿嵌进了足足一打铅沙弹丸。
“这还用问吗,同志?难道我们没有把敌人赶出我们的土地——动物农场神圣的土地?”
“可是他们炸毁了我们的风车。我们为它足足干了两年哪!”
“这算什么?我们可以再建一座风车。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造它六座风车。同志,你尚未充分认识到我们干了一件多么可歌可泣的大事。我们站于其上的这片土地曾经被敌人占领。而现在,感谢拿破仑同志领导有方,我们寸土不少地又把它夺了回来!”
“我们是把原先属于我们的东西夺了回来,”拳击手说。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吱嘎说。
他们一瘸一拐进了院子。嵌进拳击手一条腿皮肤里去的铅沙弹丸造成剧烈的疼痛。他看到,从打地基开始重建风车的艰苦劳动又摆在他面前,他已经在想像中为拿下这项任务做种种准备。但他头一遭想起自己都满十一岁了,他那些了不起的肌肉恐怕已不复当年。
然而,当动物们看到绿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听到作为礼炮的猎枪重又鸣响——总共放了七响,并且听到拿破仑祝贺他们勇敢行为的致辞时,毕竟觉得他们赢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为在战斗中阵亡的动物们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葬礼。拳击手和紫苜蓿拉着充当灵车的四轮运货车,拿破仑亲自走在送葬行列的最前头。整整两天时间花在庆祝活动上。有歌咏、演讲和更多的鸣枪,给每一只动物一份特别的礼物(一只苹果),给每一只家禽两盎司玉米,给每一条狗三块饼干。经正式宣布,这一仗已被命名为风车战役,拿破仑设计了一枚新的勋章绿旗勋章并已颁发给他自己。在一片欢腾声中,不幸的假钞事件已被忘却。
数天后,猪们在农场主宅内的酒窖里发现了一箱威士忌。当初动物们刚入主这栋住宅时,没有注意到那箱酒。这一回,即欢庆活动过后数天的那个夜晚,从宅子里传出来唱得很响的歌声,令每一只动物大为惊讶的是,其中也夹杂着《英格兰的生灵》的曲调。大约在九点半左右,有动物清楚地看见,拿破仑头戴琼斯先生的圆顶旧礼帽从后门出来,绕着院子飞快地奔跑了一圈,又消失在宅子门内。但是次日早晨,农场主的住宅笼罩在一片深深的寂静之中。没见任何一口猪有什么动静。将近九点钟时,吱嘎才露面,步态缓慢,神色沮丧,目光呆滞,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后边,看样子病得不轻。他把动物们召集拢来,告诉他们他有一则可怕的新闻需要发布。拿破仑同志病危!
一片悲痛的哭声随即响起。农场主宅子门外地上铺了干草,动物们走路都踮着脚。他们含着眼泪彼此相问:万一他们的领袖永远离开了他们,他们该怎么办?有一则小道消息在私下里传播,认为雪球想方设法在拿破仑的食物中下毒终于得手了。十一点钟,吱嘎出来又发布了一条新闻。作为他在尘世的最后一个行动,拿破仑同志宣布了一道庄严的法令:饮酒必须被处死。
不过,到晚上拿破仑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次日上午,吱嘎已经能够告诉大家,拿破仑正在走向康复。及至那天晚上,拿破仑已恢复工作,而且在下一天据悉他曾指派温珀到维林敦去购买一些酿造和蒸馏技术方面的小册子。一星期后,拿破仑下令,把果园后边原先打算留作退休动物放牧地的一片小围场加以翻耕。上边给的说法是那片草场地力已经耗尽,需要重新播种;但很快大家就知道,拿破仑打算把那块地种上大麦。
大约就在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几乎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怪事。一天夜里十二点左右,院子里传来哗喇喇一阵很大的响声,动物们纷纷从各自的厩栏里跑出去。那是一个明月夜,在写有《七诫》的大谷仓外墙脚下,横着一把断成两截的梯子。一时摔昏过去的吱嘎趴在梯子旁,掉在他手边的东西有一盏提灯、一把漆刷和一罐翻倒的白漆。护卫犬马上把吱嘎围起来,等他刚刚可以行走,便护送他回到农场主宅内去。没有哪只动物能悟出个中的道理,只有老本杰明除外——这头驴子上下微微晃动他的长鼻口作点头状,似乎对其中的奥妙心知肚明,但他什么也不会说。
可是没过几天,慕莉尔在把《七诫》念给自己听的时候,注意到其中还有一条动物们也都记错了。大家认为第五条戒律是“凡动物都不可饮酒”,而后面还有两个字他们却给忘了。实际上那条戒律是这样念的:“凡动物都不可饮酒过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