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个月前 作者: [英]乔治·奥威尔
他们为了把草料收割起来,真不知干得有多辛苦,流了多少汗!但他们的努力还是有了回报,因为收获取得很大成功,甚至大过他们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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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工作很是费劲;工具都是为人而不是为动物设计的,动物不会使用要求靠两条后腿站着操作的任何工具,这是一大障碍。不过猪非常聪明,他们总能想出办法来绕过每一道难关。至于说到马,他们对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实际上对割草和耙地这些事儿,远比琼斯和他的雇工们在行。猪其实并不干活,只是指挥和监督其他动物。凭借超群的知识,他们自然会充任领导者的角色。拳击手和紫苜蓿自己套上割草机或马拉耙(嚼子和缰绳如今当然用不着了),踏着沉稳的步伐在地里绕来绕去,由一头猪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视不同情况吆喝“驾,加油,同志!”或者“吁,退后,同志!”每一只动物,包括最不起眼的在内,都参与翻草、捡草之类的活儿。就连鸡和鸭也整天在太阳下来回奔忙,用他们的嘴衔可怜的几小把干草。最终他们完成了这次收割,比琼斯和他的雇工们通常所需的时间少了两天。此外,这还是农场历来取得的最大最大一次丰收。浪费可以说一点儿都没有;鸡和鸭眼尖,哪怕下一根草也会捡起来。农场的无论哪只动物,甚至没有偷吃过一口草。
整个夏天,农场的工作一直有条不紊,运转有如钟表。动物们都很幸福,他们从来无法想像能过得这样开心。每一口食物都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快乐,就由于如今这真正是他们自己的食物,而不是由抠门的东家布施给他们的。自从毫无价值、只会当寄生虫的人们给轰走以后,每一只动物都有了更多吃的东西。休闲的时间也更多了,尽管动物们对之还不适应。他们遇到了许多困难——比如到了一年的晚些时候,收获谷物的季节,由于农场没有脱粒机,动物们不得不依老法把谷粒踩下来,靠吹气去壳。不过,猪头头凭借他们的聪明才智,拳击手则仗着其了不起的膂力,总能排除万难。拳击手受到所有动物的爱戴。即使在琼斯时代,他干活就是不怕苦不怕累,而现在他看起来更像是三匹马,而不像一匹马。有一些日子农场所有的活似乎全都在他孔武有力的肩膀上。从早到晚,他总是推呀拉呀,哪儿的活最苦最累,哪儿一定有他。他跟一只小公鸡约定,让小公鸡早晨比为别的动物报晓早半个小时叫醒他,在一天的常规劳动开始之前,先参加一些义务劳动,只要是最需要出力的地方,干什么都行。不论碰到什么难题,不论遭遇什么挫折,他的回答照例就一句话:“我会更加努力工作!”——这已经成了他的格言。
与此同时,每一只动物也都各自在从事力所能及的劳动。就以鸡和鸭为例,他们在收获季节靠捡散的谷粒减少的损失就有一百八十升之多。没有当小偷的,没有为口粮份额发牢骚的,往日里属于生活中家常便饭的吵架、互咬、妒忌等等,几乎已经看不到了。没有旷工的,或者几乎没有。诚然,莫丽早晨素有赖床的坏习惯,还老是以石子硌脚为理由提前收工。而猫的作风又比较独特。不久大家注意到,每当有活要干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只猫。她往往一连好几个小时踪影全无,及至开饭时间或晚上活都干完了,她又重新现身,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但她每次都准备好凿凿有据的托词,而且呜噜呜噜地说得十分动听,任谁也没法不信她的一片好心。驴子老本杰明看上去打从造反以来毫无变化。他还跟琼斯时代一样慢慢腾腾、倔头倔脑地干他自己的活,从不偷懒,可也从不自愿干分外的活。对于造反及其所产生的结果,他不发表任何意见。当被问到既然如今琼斯跑了他是否比以前快乐时,他只说:“驴子的寿命很长。你们中还没有谁见到过一头驴子死掉。”听到如此玄之又玄的回答,别的动物还能说些什么呢?
星期日无须工作。早餐比平日晚开一小时,餐后有一项每周无例外地都要举行的仪式。首先是升旗。雪球在挽具房里找到琼斯太太的一块绿色旧桌布,便在上面用白漆画了一只蹄子和一只头角。每个星期日上午,在农场主宅内园中被扯上旗杆的就是这块布。雪球曾解释说,绿色的旗帜代表英格兰的田野,白色的蹄子和头角标志着未来的动物共和国,这个共和国将在人类最终被推翻后兴起。升旗式之后,所有的动物列队进入大谷仓参加一个叫作碰头会的全体大会。接下来这一周的工作将在此做出安排,提出议案,进行讨论。提决议草案的总是猪。别的动物懂得如何投票,可是从来不考虑提出自己的议案。在讨论中表现最积极的无疑是雪球和拿破仑。不过,大家注意到,这二位的意见从来不一致:他俩中不论由谁提出的建议,另一位定然会加以反对。有件事儿已经定了下来,就是把果园后面的一小片牧草地留作过了劳动年龄的动物养老之家——此事本身谁也不会反对,可是在如何确定每一等级的动物退休年龄问题上,照样发生了一场暴风雨般激烈的辩论。碰头会结束时照例唱《英格兰的生灵》,下午是娱乐活动时间。
猪们把挽具房腾出来作为他们自己的指挥部。每天晚上,他们在这儿照着他们从农场主宅子里拿来的本子学习打铁、木工以及其他各种必要的手艺。雪球还忙于发动别的动物参加各种他称之为动物委员会的组织。他干这等事可谓百折不挠,乐此不疲。他为鸡们建立产蛋委员会,为母牛成立清洁尾巴联盟,还搞起了野生同志再教育委员会(其宗旨乃是驯服大老鼠和野兔)、羊毛增白运动,还有许多别的名堂,不一而足,至于组织识字班和写字班还不计在内。就总体而言,这些计划完全归于失败。比方说,驯服野生动物的尝试,几乎立刻垮了台。他们的行为和过去一模一样,当他们得到宽厚对待时,反而觉得有机可乘。猫参加了再教育委员会,几天内表现得非常积极。一天,她被看见正蹲在屋顶上向几只燕子说话(燕子们所处的位置刚刚在猫够不着的地方)。猫对燕子说,如今所有的动物都是同志了,随便哪只燕子只要愿意,都可以走过来待在她的爪子上;然而燕子们依旧保持着他们的距离。
不过,识字班和写字班却大获成功。到秋天,农场的每一只动物多多少少也算有了些文化。
至于猪,他们已完全掌握了阅和写。狗们阅的成绩也相当不错,只是他们除了《七诫》,对于念任何别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母山羊慕莉尔某些东西能念得比狗还好,傍晚时分往往把她从垃圾堆上发现的报纸残片拿来念给其他动物听。本杰明阅的本领并不比任何一头猪差,但从不进一步锻炼他的才干。他说,据他所知,根本没有什么值得阅的东西。紫苜蓿认得所有的字母,就是不会把字母拼成单词。拳击手才学到D,往后就迈不过去了。他会用他的大蹄子在尘土地上勾勒出A,B,C,D,然后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它们,两耳往后一抿,时而抖一下他的额毛,拼命在想下面的字母,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确,有那么几回,他也学着认E,F,G,H,但是等到他把那几个字母认下来了,却发现他把A,B,C,D给忘了。最后他决定权且先把头四个字母记牢,并且每天总要写上一两遍以期常记常新。莫丽除了构成她自己名字的几个字母以外,拒绝再学习任何东西。她会用一些细枝丫把那几个字母整齐地一一摆出来,再用几朵花儿稍稍加以装饰,然后绕着它们转圈儿欣赏,越看越觉得美。
农场里的其他动物,都没能走得比A更远。另外还发现,像羊、鸡、鸭这些比较笨的动物,没法儿把《七诫》全记住。经过深思熟虑,雪球宣布《七诫》其实可以压缩为一句格言:“四条腿好,两条腿坏。”他说,这句格言包括了动物主义的精髓实质。无论谁彻底掌握了它,便能保证不受人类的影响。禽类首先提出反对,因为他们好像也是两条腿,但雪球向他们证明并非如此。
“同志们,”他说,“禽类的翅膀是主要起推进作用的器官,而不是主要起操控作用的器官,所以应当被看作是腿。人的区别性标志是手,人正是用它来干一切坏事的。”
禽类听不懂雪球那些冗长拗口的词语,但是接受了他的解释,于是所有那些较卑微的动物下力气背起新格言来。四条腿好,两条腿坏,被题写在谷仓一端的外墙上,既高于《七诫》,而且字体更大。绵羊们一旦把这条新格言背下来后,对它激发起一种强烈的爱,往往在牧草地上一躺下,便全都咩咩地叫起来:“四条腿好,两条腿坏!四条腿好,两条腿坏!”一连会叫上好几个小时,丝毫不感到厌烦。
拿破仑对雪球搞起来的各种委员会不感兴趣。他说抓小动物的教育比抓已经长大的动物的任何工作更为重要。偏巧杰茜和蓝铃铛在收割草料后不久便双双生了小狗,她俩共产下九只壮仔。小狗仔刚一断奶,拿破仑就把他们从母亲身边带走,说他要对他们的教育负责。他把小狗们弄到只能从挽具房一架梯子爬上去的一个阁楼里,对外界瞒得紧紧的,使农场的其他动物很快把小狗的存在这一茬给忘了。
牛奶不知去向之谜不久便告澄清。牛奶每天都给掺进了猪食。早苹果这会儿正在成熟,果园草坪上已散着被风吹下的果实。动物们早就摆出一副这些苹果当然应由大家均分的架势;然而某一天有命令传来,说吹的苹果必须收集起来送到挽具房去给猪们享用。某些别的动物于是对此做出咕咕哝哝的反应,但不起作用。在这一点上,所有的猪态度完全一致,甚至雪球和拿破仑亦然如此。吱嘎被派去向其他动物作必要的解释工作。
“同志们!”吱嘎尖声喊道。“难道你们认为,我们猪这样做是自私自利和享受特权的一种表现?我希望你们不这样想。我们有许多同志其实讨厌牛奶和苹果。我自己就讨厌它们。我们食用这些东西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持我们的身体健康。牛奶和苹果(同志们,这都是经科学证明了的)含有一口猪保持身体健康不可或缺的物质。我们猪是脑力劳动者。本农场的整个管理组织部门全都依靠我们。我们白天黑夜都在守护着你们的福祉。正是为了你们,我们才喝那些牛奶,吃那些苹果。要是我们这些猪无法恪尽厥责,你们可知道会发生什么?琼斯将会回来!是的,琼斯将会回来!同志们,想必……”吱嘎几乎在用恳求的语调呼吁,同时身子跳来跳去,尾巴摇个不停,“……想必你们当中没有谁愿意看到琼斯回来吧?”
如果说在某件事情上动物们的态度毫无争议的话,那就是他们都不愿意琼斯回来。如果问题以这样的角度摆到他们面前,那么,动物们再也无话可说了。让猪们保持良好的健康状态,其重要性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了。于是,大家无须继续争论便同意,让牛奶和被风吹的苹果(再加上成熟苹果收成中的大头),归猪们独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