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使命 29 温德姆 · 1

3个月前 作者: [美]弗朗西斯卡·海格
    当其他人出现时,我们点了一小堆火,开始吃饭。


    “接下来怎么办?”佐伊问道。我感觉很奇怪,因为这个问题是冲我问的,没有问派珀。


    “我们必须回温德姆。是时候对他们进行反击了。”


    吉普叹了口气。“关于这一点,我们做得还不够。过去几个月来,我们一直在逃离那个地方。我从没想过,我还会回去看那些水缸。”


    我迅速说道:“你不会的。”


    “你别想撇下我独自回去。”这并非祈使,而是声明,不过他的目光迅速从我转到了派珀身上,然后又重新看向我。


    “当然不会。或许我应该勇敢地尝试一次独闯虎穴,但这种事从未发生在我身上。不过,我们不会再回到水缸那里。”


    “难道这不是你的计划吗?”派珀和佐伊看起来像吉普一样困惑。


    “仔细想想吧。”我对吉普说,“在那么多水缸里,你是唯一一个清醒警觉的人。我把你从那里救了出来,但那纯粹是运气,或者作为一个先知的本能让我发现了你。然而,我们并不知道其他人处于何种状态。而且,我们刚从那里逃出来,他们一定会加强那里的警卫。所以我们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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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抛在那里不管吗?”


    我摇摇头。“之前你曾告诉过我,你在水缸里是清醒的,看着附近水缸里的人,就那么往外看着,天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有好几年,但你从没说过有任何人回看你一眼。”


    他低下头。“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有可能错过了。”


    佐伊的一把刀发出不耐烦的动静,她正在用它剃指甲。我就当没听见。


    “你对岛上那个人许下了诺言,”吉普说,“你答应他,会竭尽全力帮助那些人。”


    “对路易斯的承诺,我记得。当时你对我说,那个诺言很傻。听好了,我想把他们所有人都救出来。但是,假设我们能混进去,也并不能保证可以把他们活着救出来。他们也许并没有你那么强壮。”派珀和佐伊同时哼了一声。“这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还有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而且,就算他们离开水缸之后还能活着,我们该怎么把他们救出来呢?那可是温德姆的中心,到处都有全副武装的警卫。我不能每次都在我们需要时,像变戏法一样找到一条秘密通道,更别说还带着几百个半死不活的失忆症患者了。”


    “他们可能并没有失忆。”


    “确实如此。他们对水缸的反应可能与你不同,这就是我的意思。如果我连是否能把他们活着救出来都无法确定,那我就不能冒险行事。”


    派珀打断了我:“还要把他们藏好。过去我们可以利用安全屋网络把他们藏起来,甚至能把他们偷运到自由岛上。但现在这显然不行了,自由岛已经沦陷,安全屋网络一片混乱。”


    吉普看都没看派珀一眼,只是紧盯着我的脸。“所以,我们就把他们留在那儿?”


    “我们不得不如此。至少现在是这样。”


    “这就是你的宏伟计划?”佐伊问道,“不攻击水缸设施?”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说,“不过我认为还有一个目标,同样非常重要,而且造成伤亡的机会更小。”


    派珀插口说道:“杀人并不是问题,这不是为了他们,所以也不可能是为了我们。”


    “这正是问题所在,”我厉声说,“他们和我们。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无论你杀的是谁都没区别?仍会有两个人死去,只不过你仅仅需要把你的小刀插进其中一个的身体里。”


    “我们的小刀可不止一次救了你的小命,”佐伊说,“虽然你无法办到,但别为此而责备我们。”


    我摇着头再次尝试说服他们:“但是还有一个目标,并没有守卫,或者几乎没有。在禁忌之城里,绊倒吉普的电线让我想到,我曾经在神甫脑海中见到的画面。这对她无比重要,当我看到时,她都吓坏了。”


    “一件武器?就像一个炸弹?”


    “某种程度上更坏。那是他们保存名字的地方,配对的姓名信息。”


    “登记表?”派珀猛然抬起头。


    “那又怎样?无论如何,人们都知道自己的孪生兄弟姐妹是谁,那些很小就被分开的也一样。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知道的,”佐伊说着指了指吉普,“而且他也不那么正常。”


    “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事实,”我说,“然而很多人并不清楚,在被分开之后,他们的兄弟姐妹变成了什么样子。大多数人知道的,只是登记表上写的兄弟姐妹的名字,以及出生地点。但是,就算人们知道兄弟姐妹的每个细节,也并不代表议会清楚。”我转向吉普,“在新霍巴特你也看到,他们是怎么对待那个没有登记的男人的。你觉得这为什么对他们如此重要呢?”


    “过去这几年,我们收到越来越多类似的报告,”派珀说,“他们无情地推进登记制度,甚至比收税还要严格。”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几张纸能比水缸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威胁。”吉普说。


    “那并不是几张纸,”我回答,“那有几百万张,而且是所有其他事情的来源。你认为他们是凭什么来选择谁进水缸的?或者追杀像我这样兄弟姐妹身居高位的人?”


    “还有从自由岛得到的名单,”派珀补充道,“神甫用它来决定把谁杀掉,把谁带走?”


    “听起来,那取决于神甫而不是那份名单。”佐伊说。


    “她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承认道,“由于某种原因,她处于名单的中心位置,因此当我看到那间密室时,她显得震惊无比。这对她来说是很隐秘的一部分。她和登记表,名单,还有我在她脑海中看到的密室,都是同一件事的不同部分。他们得到所有这些信息,并用来操纵所有事情。关于你的一切,你做了什么,你是谁,你的兄弟姐妹是谁,所有这些都能被他们以某种适合的方式利用。”


    “但是他们怎么来使用这些信息呢?”佐伊问道,“就像你说的,那里一定有数百万份登记表。他们怎么能记录并追踪所有这些信息呢?”


    “使用机器。这是我在密室中看到的,包括电线和金属盒子。他们用机器来记录所有信息。之前他们用纸来记录,并且这样运作了好多年。但有了技术的帮助,他们的运作显然更加有效率,记录的信息更多,查询起来更快。这是致命的。这么多年以来,每个人都偏执地认为,如果人们开始像大爆炸之前一样使用机器的话,最后还会来一次大爆炸。然而在他们看来,事情要简单得多,他们只用机器来处理信息就可以了,这就是他们需要的。”


    “不是的,事实并非如此。那水缸密室里使用的技术呢?所有这些,你认为都不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拉住吉普的手,“但你以为他们是从那里得到信息,来判定把谁关进水缸,用谁进行实验?信息是第一步,所有其他事情都建立在这上面。就算他们没有水缸,也尽可以把你关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囚室里。”


    “这不一样。”


    “我知道不一样。或许有一天,如果我们不能及时阻止,他们能够不加选择地把我们都关进水缸里。但他们还没达到那一步,还差得远呢。在那以前,他们只能依赖这些信息。每次他们决定谁生谁死,谁可以离开,谁要挨鞭子,谁要关起来,谁要进水缸时,就要使用这些信息。”我贴近吉普的脸,近到可以看到他暗棕色虹膜中的细小斑点和闪光的瞳孔,“如果他们没有名字,没有配对信息,就无法知道他们在追捕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能在哪里找到他们。这些信息是所有一切的源泉。”


    “我还以为你的哥哥是所有这一切的起源。”佐伊说道。


    “是的,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他和神甫都是,还有其他人,像是将军。但有了这些信息,他才能做所有这些事。而且,我知道能在哪里找到这些信息。”


    *


    经过两周艰苦的跋涉,我们才回到温德姆郊外。吉普和我从这里逃脱时,我们向西南方向走了数周,避过了将平原一分为二的脊柱山脉。这座大山从北向南一直蔓延,逐渐消失在通往新霍巴特的沼泽地。如今,从地势更高的西海岸登陆后,在佐伊的带领下,我们横穿脊柱山脉,从山洞直接向东方的温德姆走去。


    我们主要在夜间赶路,在山脉东面的空旷平原时,也会冒险在白天行进,每天只在遇到遮蔽场所时睡上几个钟头。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轮流放哨。吉普和我没办法保持这种残酷的行进节奏,还好跟我们独自赶路时不同,这次我们再也没有挨饿。佐伊和派珀不断抓到鸟和兔子,有天早上还逮到一条蛇,但只有派珀敢吃,他发誓说那条蛇非常美味。不过,就算肚子是饱的,我们仍然精疲力竭,而且在烧焦的平原上,口渴是主要的麻烦。佐伊和派珀轮流在前侦察,而我在感觉的指引下,带着大家找到少数几眼泉水,虽然水流不多,但足以灌满我们的水瓶。我们说话不多,在停下来睡觉时也一样。这种感觉像是我和吉普逃出温德姆时,前面几天的重演:在山脉中的通道中醒来,赶路,睡觉,然后再次醒来,赶路。我注意到吉普十分疲倦,到了晚上,当我和他背靠背蜷缩着躺在一起时,他的脊柱硬邦邦地抵着我的背。然而我们谁都不希望放慢步伐。这次我们的旅程有了一种动力,一种过去没有的使命感。我想起吉普数月之前曾经评论过:逃离并不能通往真正的目的地。而如今我们终于有目的地了,我这样想着,虽然谁也不知道在那里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尽管有了新的目的,吉普却显得急躁不安。他的话变得很少,即使到了晚上只有我们两个蜷缩在一起,远离派珀和佐伊时也一样。我以为他沉默不语可能只是因为疲惫,但我们之前也曾筋疲力尽过,他和我曾被人来来回回一路追捕,那时他从未如此缄默。这种新的沉默,就像他随身携带的重担,是从位于山顶的禁忌之城开始的。那里的电线让他再次回想起水缸,而他还没有完全浮出来。我们在一起的数月时间里,我可能低估了水缸对他造成的伤害。从他嘲讽的言辞和半张脸的微笑中,很容易忘记他曾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他身体状况恢复得很快,尽管仍然有些瘦,但如今的他已十分强壮,行动时也没有了最初的笨拙不堪,那是水缸留给他的后遗症。不过,他在山顶废墟中的惊恐不安,跟那些电线缠绕在一起,提醒我事情仍然有哪里不对。尽管我们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但有些伤口,甚至仍无法愈合。


    有天清晨,他轻声问我:“如果我记起以前的事,但我不喜欢该怎么办?”声音如此细微,我在半睡半醒之间几乎没有听清。


    我翻身靠近他,将手放在他胸口,他的心脏急速跳动,像只受困的兔子。“如果我不是个好人呢?”他继续说道,“如果我忽然想起来了,而曾经的我不是我想当的那个人,那该怎么办?”


    “你记起什么了吗?”


    我感到他在摇头。“没有。但是,我们一直假设,记起我的过去会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并非如此呢?”


    我慢慢拍着他的胸口安抚他,以让他的心跳放慢下来,跟我拍动的节奏保持一致。曾经有无数次,当我在幻象中尖叫着醒来,他会用同样的方式轻拍我的背部。我又为他做了什么呢?除了我自己充满恐惧的夜晚给他带来的负担,还有追捕和战斗带来新的恐惧,我给了他什么来填充他空虚的记忆?


    “你的选择决定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说。


    “你相信这个?”


    我对着他的肩膀点点头。


    “我很了解你,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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