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使命 27 沉睡的废墟 · 1

3个月前 作者: [美]弗朗西斯卡·海格
    第二天一早又下起了雨。我们没有重新生火,而是蜷缩在空地边缘的树荫下,吃着剩下的冷兔肉,油脂已经凝固,白花花的十分黏手。我们动身时,吉普想要继续沿着河走,但佐伊摇摇头。


    “从这里开始,我们不再沿着河走。往上游不到一天路程有个大镇子,我们不能冒险再接近了。而且,我估计他们会在河谷巡查。如果我独自一人的话,会选择走河谷里的路,但带着你们两个就太冒险了。”


    我往四周望了望。越过树木往后看,随着河流通向大海,河谷逐渐变宽。而在我们前方,河谷在群山中不断变窄。两旁的山脉直压天际,森林还不到半山腰就不见了踪影,露出悬崖峭壁,还有山石崩塌形成的岩屑堆。


    吉普叹了口气,看着我说:“你有没有感觉到秘密隧道的存在,可以让我们不用爬山?”


    我微笑着说:“很抱歉,这次没有。不过正如佐伊所说,上游有个大城镇,人们都在它四周活动。”


    她点点头。“那是个集贸重镇,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都在赶往那里,准备参加周末的集市。如果我们要穿过群山,最容易的通道在河的这边。”她指了指我们左边的山峰,那里有一个陡降的峡谷。“但是毫无疑问,他们会派人在那里驻守。所以,我们应该从这里渡河,然后沿山顶上最高的通道走。”


    顺着她的手指,我抬头望了望河对面右边的山峰,然后摇摇头。“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城镇,比河谷里那个还要大。你疯了吗?”


    “我们当中肯定有一个疯了。”她已经朝着下方的河流走去。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吉普喊道,“她能感觉到类似的事情。”


    “我知道她可以,”佐伊回喊道,“而且,如果她能感觉到那个镇子,那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


    “她从来没有错过。”吉普跟着佐伊往下走了几步,这样就不用再大声喊了。


    “我并没有说她错了。”佐伊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但是她对时间的感觉可不太准。那里曾经有座城市,非常之大,甚至比温德姆还要大。但那是在大爆炸之前的事。”


    我再次摇头说道:“我可以发誓,我对它的感觉非常强烈。”


    “成千上万的人,几十万人曾在那里住了数百年,”她耸耸肩,“难道那不会留下痕迹?”


    “那也没有什么区别,”吉普说,“那里是禁忌之地。我可不想接近大爆炸之前的某个城市。”


    “如果你是担心这会违反议会的法令,那么我十分肯定,你应该已经过了忧虑这个的时机了。”


    “这不一样。这跟法令没有关系,你知道的,它是大爆炸之前的城市。人们不能接近任何这类事物。”


    “正因如此,佐伊才是正确的。”我不得不承认,“没有人会去那附近。如果这条通道经过那座城镇,那将是我们穿过群山而不被抓到的最佳路径。”


    “人们不去那里是有原因的。禁忌之地都被污染了,会致命的。你也见过那些布告。”


    “没错,”我说道,“但是我也见过布告上写,我们是危险的偷马贼。”


    -  .  - ??


    “还有,你也别忘了布告上写的,欧米茄人如何一钱不值,极度危险,是阿尔法人的毒瘤。”佐伊补充道。


    我点点头。“就算禁忌之地的存在确有原因,但它也不会比我们的其他选择危险多少。”


    吉普叹了口气,动身向河边走去。“如果这座城镇不是在该死的高山顶上,我也不会这么介意。”


    *


    接下来直到晚上,我们都没说什么话。往上爬的路很陡峭,而且我们常常要爬过茂密的矮灌木丛,不断被擦伤。午饭是佐伊找到的一把蘑菇,里面有很多筋,嚼不烂。之后她离开了接近一个钟头,回来时腰带上挂着一只兔子和两只小鸟。“通常我的收获会更多,但附近不断有人经过,在河谷里来来往往。有议会士兵组成的巡逻队,还有很多本地阿尔法人,为了赏金在四处搜寻。”


    “你觉得他们抓住了很多从自由岛逃出来的人吗?”我站起身来,伸了伸腿。


    “可能有一些吧,”她把背包扔到肩上,“疏散人员应该各自散开,分头去找安全屋了。但是,有很多阿尔法人在四处寻找他们。好消息是他们弄出的动静太大了,根本没机会抓到我,而且看起来他们坚守在低处的山坡上,离河并不远。坏消息是,他们把山腰上过半的猎物都吓跑了,而越往高处,越抓不到什么东西。”


    “据你估计,我们离通道还有多远?”吉普问。


    她皱了皱鼻子。“有你们两个拖我后腿,我预计要三天时间,或许更长,假如搜索队来到高处的话,我们就得跟他们玩捉迷藏,谨慎行动。”


    下午其余时间我们一直保持沉默,稳步前进,在离森林边界不远的地方停下来过夜。我们没有冒险生火,尽管吉普和我发誓我们无法享用佐伊提供的生肉,但最终我们被迫吃了一点。饮用水是更大的问题,我们在河边装满了水瓶,但是自那以后就没遇到过半眼泉水,只能自己设定限量,偶尔啜上两口。我背靠一棵树坐着,树干太细了,没办法提供多么舒适的支撑。我从腿上拔下细小的荆棘,疼得龇牙咧嘴,刺伤周围还有擦伤。我不停用舌头舔着因为发热还有干渴,感觉有点发黏的牙齿。我尽量不去想刚才吃下的生肉,它胶质的纹理和没有煮过的脂肪细丝,仍然塞在我的牙缝里。


    佐伊坐在我对面,突然开口说道:“你认为它结束了吗?”


    “自由岛上的战斗?”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我说不出来。就在你发现我们之前那天晚上,我从幻象中看到,要塞的大门被攻破了。自那之后,我还没有感觉到更多事情。但是我不清楚是因为它已经结束了,还是因为现在我们已离得太远,我无法再感觉到些什么。”


    她正在用小刀剃指甲,这个动作于我已经很熟悉了。“离得太远?我本不想这么说,但是你们两个一路拖拖拉拉,我们根本就走不快。不管怎样,我没觉得距离对你来说是什么大问题。在他们还没开船之前,你就能感觉到他们要来了,这可是你说的。”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是我说的没错,但是这取决于很多因素,距离也是一方面,同时还要加上一种……”我顿了顿,“……紧迫感。就拿神甫来说,她一直在找我,全神贯注聚焦在我身上,非常迫切,我就能一直感觉到她,无论我在哪里都一样。”


    有那么一会儿,我只能听到佐伊不耐烦地用小刀在指甲上鼓捣的声音。最后吉普说道:“她的幻象并不能如同我们期待的一样招之即来,这又不是卡丝的错。”


    她看了他一眼。“你这么说,是因为她还没找到你的孪生姐妹?”


    “我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但是先知这回事,并不是这么想当然的。你也见过她每天半夜是怎么惊醒的,这对她来说太不容易了。”


    “她大半夜地尖叫着醒来,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不容易,”她说着转头看向我,“如果今天晚上你要再来一次的话,麻烦尽量把大喊大叫那部分省掉。山上仍然有人在寻找你的踪迹。”


    我窘迫地笑了。“对不起。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关于自由岛或者派珀的更多消息,但是我认为他没有被活捉。”


    佐伊耸耸肩。“关于这一点,就算你不是先知也能搞清楚。”


    “但这仍然是个好消息,不是吗?我们知道他没有死,如果那意味着他也没有被抓,很有可能他现在仍好好的。”


    “我猜在几天之内我们就能弄明白。如果他没事的话,会到碰头地点去。”


    我挨着吉普躺下来,把盖在我们两个身上的毛毯紧了紧。“你说不想知道自己的孪生姐妹是谁,”我轻声对他说,“关于这一点,我可不信。”


    躺在几尺外的佐伊插口说道:“不是说我赞同卡丝的话,但我也不相信。你怎么会不想知道呢?”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说道。他躺在我身后,说话时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吹暖了我的头发。“在大爆炸之前,人们没有孪生兄弟姐妹也照样过了几千年。”


    佐伊哼了一声:“咱们等着瞧。”


    *


    夜里下起了毛毛细雨,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停当准备出发时,河谷里升起浓厚的雾气。“这是好事,”当我抱怨毛毯因被打湿变得太沉时,佐伊指出,“我们在中午之前将走出森林,但如果浓雾持续的话,可以一直掩护我们。”


    “浓雾会持续。”我说。


    我们只能看到前方几尺开外,所有的声音都窸窸窣窣辨不清楚。我不小心滑了一跤,赶紧抓住一根细树干想撑住身体,树皮又滑又湿,很快就脱离了我的掌握。走了一小时左右,我领着另外两人找到一条小溪,实际上是一条涓涓细流,因昨晚的雨水而充盈了不少。我们装满水瓶,咕嘟咕嘟大口喝干,然后再次装满,继续攀爬着穿过逐渐稀疏的森林。又走了几个钟头,森林完全消失不见,前方只剩一片石砾。我们前进时必须更加小心,因为低处的山坡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岩缝和松动的石头。有两次我们不得不原路返回,重新寻找可以通行的路线,之后佐伊不情愿地让我来领路。碎石坡最难走,脚下不停打滑,有时几乎就要坍塌,把我们扔下山去。有好几次,一道小小的碎石流在我们下方冲下山去,即便在沉闷的雾气中动静依然很大,吓得我们畏缩不前。我们开始尽量沿着巨石区域走,但前进速度非常慢,我们发现自己陷入半爬半走的境地中。尽管吉普从未抱怨,他靠独臂爬起来仍很困难,佐伊不时要回头帮助他,伸出手去让他抓着往上走。


    路况如此险峻,我们不得不在天色刚刚变暗时就停下来休息。雨已经停了,但是大雾让所有东西都变得潮湿不堪。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冒险生一把火,但却很难找到干燥的木头,因为在森林边界往上,只生长着一些芜杂的灌木。我们花了半个钟头收集木柴,生起来的火却只够把兔子烤熟,火焰飘忽不定,燃烧不旺,冒出的烟比热量都多。我的身体疲惫过度,甚至感觉到在疲倦中有一种满足感。我躺在火堆旁伸展着双腿,全身肌肉酸痛难忍。天气有点冷,我挨着吉普舒服地躺着,毛毯散发出潮湿的羊毛味,让我想起那些马身上发霉的器官味道,还有一起逃亡路上最初那几天的情景。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都与吉普共度,我估算至少有三个月了。之前那些年,包括父母的村庄,然后是定居地,再然后是看护室,这些都已感觉非常遥远。


    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对于他来说,除了在水缸里那些模糊又恐怖的回忆之外,最近这几个月就是他新生命的全部。而且,他不仅没有过去的牵绊,最为奇特的是,他甚至不受孪生姐妹的束缚。他是一个不解之谜。他表示不想知道自己的姐妹是谁,我知道这很奇怪,就像佐伊说的。我不禁怀疑,是否因为我们的关系填补了那段空白。自从他的目光透过弯曲的水缸玻璃与我相遇,我们就联系在一起,变成了一体。


    但我们并不是一对。我转过身去,往上拉了拉毛毯。因为除了我俩之外,还有其他人。他的孪生姐妹身份不明,但我的孪生哥哥却一直都在,如同面前的吉普一样迫切和生动。吉普躺在我身旁,正发出醉人的睡眠气息。
关闭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