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听见花开的声音 · 2(完)

3个月前 作者: 十四郎
    “你是左紫辰,曾经大燕国左相的儿子?”喝酒的时候,眉山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越看越像,可他怎么就变成了个陌生人呢?


    ?? =-  .  -=


    “仙人慧眼如炬,在下的来历果然瞒不过您。”


    左紫辰喝酒也是文质彬彬,不急不躁,倒显得捧着巨型酒杯牛饮的眉山君成了一头解渴的老牛。青青在旁边想插话,奈何眉山君压根就没朝她看一眼,热脸总不能贴上冷屁股,她只好闷闷不乐地扭头看风景。


    “……也罢,你今日来访,所求何事?”眉山君突生妙计,回头对灵鬼们小声吩咐一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趁着灵鬼去竹林里找人,他回头又给左紫辰满上一杯,加一句:“有事求我,必须在酒量上打败我再谈。”


    左紫辰啼笑皆非:“仙人误会,在下今日前来并非有所求,不过受师之托,送个东西给您。”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毕恭毕敬推到他手边。锦盒中是一张丝绸请柬,做成手绢的模样,下面还坠了一条紫晶小蛇,十分精致。


    原来是香取山山主要搞什么仙花仙酒大会,广邀天下仙人去他家做客。这妖仙老头,仗着香取山富饶漂亮,成日尽会显摆,近来越发厉害了。


    “另外师尊还有事想请问仙人,仙人素日与傅九云交好,近日可曾见过他?山主很是想念这位大弟子。”


    眉山君皱了皱眉头,傅九云的身份从来不为外人知,随着魂灯被点消散之后,凡人已将他完全忘记,仙人们倒都是记得的,这已不知道是第几个询问傅九云下的了。仙人们都以为魂灯是被傅九云偷走点上的,这种头等八卦大事不拿来八上一八,简直枉为无所事事的仙人。


    “这个我不知道,我也是很久未曾见他了。怎么,山主还念着魂灯?灯都已经点上了,再念着也没用,找人来怪罪更没用。倒不如看他有没有本事把魂灯弄熄,擦干净还能继续收藏的,反正没人和他抢。”


    左紫辰笑了笑:“仙人说笑了,魂灯是天神之物,凡间仙人岂有手段熄灭?”


    眉山君动动嘴唇,正要说话,忽听门帘外传来覃川的声音:“师叔,你找我有事?”说罢珠帘被人掀开,她人已走了进来。


    见到左紫辰,覃川很明显地一僵,低叫:“紫辰?这些年你去哪里了?玄珠她……”


    左紫辰不知对方是谁,因见是一位年轻且美貌的姑娘,便从容不迫地起身行礼,含笑道:“在下左紫辰。姑娘……是否认错人了?我并不曾识得姑娘。”


    覃川一下子呆住。


    他……莫非他又被人封了记忆?


    青青忽然咳了一声,将她轻轻一推:“姑娘,借一步说话。”


    她把覃川拉到门外,神色严肃:“我看姑娘与紫辰应当是旧识,有些事你或许不知。希望你莫要在他面前再提起‘玄珠’这两个字。当年他回到香取山已是求了山主替他消除记忆,如今什么也记不得了。你若总是提玄珠,叫他想起什么,岂不令他痛苦?”


    消除……记忆。覃川怔怔看着左紫辰,他神态安详,全无之前的苦忍涩然。原来、原来他又遗忘了,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的意愿。


    “紫辰下山那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姑娘可否知晓?还请告诉我……是不是玄珠出事了?她和另一个名为傅九云的弟子一直未回,姑娘若是知道缘由,也好解我们疑惑,莫让他二人白白背了偷取宝物的黑锅。”


    覃川慢慢闭上眼睛,隔了很久,才低声道:“我……也不知道。算了,他忘了也好。抱歉,方才是我失态。”


    她走回屋内,耳中听见左紫辰声音低柔地与眉山君说话,心中滋味复杂之极。


    当日是玄珠点了魂灯,不知他二人有什么纠葛,兴许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忘了也好。谁也没有资格责怪他选择遗忘,毕竟每一颗人心都是不同的。忘记一切的时候,他反倒过得快乐简单,何不继续下去呢?真相往往不很美丽。


    她看着眉山君:“师叔找我有什么事?”


    眉山君绞尽脑汁才想到个理由:“呃,是这样……香取山山主叫我去参加仙花仙酒大会,你也一起吧?看看热闹也好。”


    他本来以为左紫辰装模作样,便想叫出覃川给他个下马威,谁晓得人家是真的全忘了,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的局面,好生尴尬。


    覃川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好笑,见左紫辰酒量不高,眉山君喝得不甚过瘾,索性坐下陪他一起喝。直喝到日暮西山,左紫辰几次请辞,两人才送他二人出了门口。


    左紫辰唤出灵禽,带着一丝醺意行礼告辞。覃川见他神态安详,全无之前的苦忍涩然,忍不住低声道:“紫辰,你如今过得如何?”


    他浅浅一笑:“姑娘何有此问?随师修行,每日与同门谈笑,自然是快活的。”


    她慢慢点头:“……也对,那……再见。”


    左紫辰走了之后,覃川很有些心不在焉,自觉在眉山居住着怪没意思的,索性借了眉山君的牛车出门四处游玩散心。


    因着魂灯神力日益强盛,对各大仙山福地亦有不小的影响。为了防止自家仙山中好不容易生出的仙花精仙草精们被魂灯勾走,许多能力强大的仙人已设下结界,自产自销,自给自足,凡人与仙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妖,仙人亦避世不理,从此真正成了凡人的天下。天原国继续征战四方,驱使的再也不是妖魔大军。听闻二皇子亭渊用兵如神,鏖战数年,几乎从未吃过败仗。


    或许天原真的要一统中原,眉山君说得对,国与国的纷争从来不会停止,只要有人在,纷争就在所难免。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原八方诸国素来战乱不断,也许现在就到了合的时候。


    她心所系的大燕百姓不再受妖魔所苦,归入天原版图后,皇族实施仁政,免税三年。那哀鸿遍野的哭声终于停了。


    天下间再没有可让她挂心的事,除了傅九云。


    他究竟何时能回来?


    没过多久,眉山君忽然派灵禽送了一封信给她。


    “年前天原二皇子送还魂灯,其妻湖公主素有‘神之眼’之称,已将魂灯熄灭。二皇子云,卿有恩于他,许诺灯灭后三百年内不再驱使妖魔,卿尽可安心矣。速回速回!另,莫忘了买些美酒。”


    信纸飘飘扬扬滑地上,覃川驱着牛车掉头便往眉山居御风腾云狂奔而去,居然只花了半天工夫就到了。


    眉山君正在一个人喝酒,眼见她从天而降,不由傻眼。


    “九云回来了吗?”她冲进门,劈头只问这个。


    眉山君神情有些不自然:“哪有这么快!”


    覃川长长吐出一口气,双脚都软了,整个人瘫在地上,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她还以为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眉山君目光闪烁,遮遮掩掩地说:“你也别担心,你应当是很快就能见到的。有点耐心吧!对了,明天是仙花仙酒大会,你且陪我去一趟香取山。那些个仙人都不能喝酒,好生无趣,你可要陪我喝酒!”


    覃川只好答应下来。说真的,她欠了师叔很多,他要她陪着喝酒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了,哪怕是她最不想去的香取山,为了师叔也只好去一趟。


    隔日两人驾了牛车,趾高气扬地飞去香取山。


    山主是以妖成仙,地位比起从人修行成仙的眉山君来,稍稍低了一些,纵然是有通天的本领,见到眉山君还是得皮笑肉不笑地给他作揖。


    山主交游广阔,在座诸多仙人十之八九都是妖仙,眉山君傲然坐在高处,几乎不与他们交谈,只一杯一杯地和覃川喝酒。


    当日白河龙王来做客,送上的美酒名叫“相逢恨晚”,那配方不知从何处被山主得到了,此次大会招待的美酒都是相逢恨晚。眉山君喝得眉飞色舞,到后来早也忘了什么仙人的矜持,抱住山主的袖子麻花儿似的扭动,要买它几缸回家喝。


    覃川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模样,只好拉拉袖子提醒:“师叔,形象!”


    眉山君满身酒气,红光满面,回头望着她嘻嘻笑,忽然说:“你以前在这里待过吧?怎么不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能遇到什么人。”


    她不由愕然。


    “真是个傻孩子……偏偏有个人比你还傻。哎呀哎呀,你看看,你们俩那点破事总是要来为难我……真是好人难做!你出门这些日子,可忙坏我了。要把个刚出生的婴孩施法在短期内成长成大人,可是很费仙力的呀!就算是在香取山这等天地灵气充沛的地方,也麻烦得很……”


    他说得乱七八糟,含含糊糊,嘴里像含了颗萝卜。


    覃川什么也听不清,哭笑不得:“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慢慢说,我根本听不清呀!”


    他一摆手:“我叫你出去走走,我要单独品尝这美酒!”


    她实在摸不透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起身出了通明殿。


    香取山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出了通明殿向东走,有一片水域,岸上的柳树们原本是成了精的,魂灯被点燃后,柳树精便成了真正的柳树,不会动不会说话。如今魂灯熄灭,被勾走的魂魄也不能回来,柳树们只生出些许的灵性,无风自舞着。


    行过水域,将那些漂亮精致的殿宇数过四栋,是傅九云曾经住的院。


    覃川在门前站了许久,大门没锁,香取山的建筑大多是没有锁的。推门进去,看着熟悉的房屋,禁不住想起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些许乐事,覃川不由莞尔。


    后院的水潭依旧,里面还有小鱼游来游去。在这个地方,她曾故意把傅九云的衣服给洗烂,挂得整个后院都是,气得他脸色发青。走廊两旁都是房间,她也曾借着打扫的由头,将橱上的花瓶器皿砸个稀巴烂。


    卧室的床板依然可以抽出,给他做贴身侍女的时候,她时常抽出床板来睡,时常忍耐他大半夜的突然刁难,譬如让她烧水倒茶、添香加被之类的琐事。


    窗下八哥居然还活着,一见她便开始扯着嗓子大叫:“坏蛋!骗子!骗子!”


    覃川抓了一把小米在它面前晃悠,引诱它:“喂,叫一声好姑娘我才给你吃,不然饿死你!谁是骗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嗤笑,她手腕一抖,整把小米哗啦啦撒了满桌。来不及转身,有个人从后面紧紧环抱住她,温热的吐息喷在耳郭上。


    他的声音醇厚酥软,如此熟悉,如此熨帖:


    “我来得迟了,是不是在怨我?”


    一如两人第一次在香取山相遇的那天。


    他漫不经心,隐隐含笑。


    她却已是痴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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