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 1
3个月前 作者: [英]亚瑟·克拉克
他们正在接近的那颗行星就位于几百万英里之外,那是一个五光十色的美丽球体。它的表面没有一个地方是黑暗的,因为当它转到中心太阳之下时,其他太阳会一个接一个越过它的天空。阿尔文此时领会到主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的含意:“那些永恒光明的行星上的色彩,看上去真可爱。”
现在他们已经非常近了,他们能够看到陆地和海洋,以及一层淡淡的雾一般的大气。不一会儿,他们便意识到,陆地和海水之间的分界线出奇地规整——这颗行星的陆地形状并不是自然形成的。不过,对那些造出七太阳的人而言,让陆地呈现某种形状只是小事一桩。
“那根本不是海洋!”希尔瓦突然大喊,“瞧!在它们里面能看到条纹!”
直到那颗行星靠得更近,阿尔文才明白他朋友说的是什么。他看出沿大陆边界出现了淡淡的带状条纹,它们明显处于他们原以为是海洋的区域里。这景象使他心里突然充满疑惑,因为他对那些条纹的含意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以前在迪阿斯巴城外的沙漠里看到过这种条痕,它们告诉他,他所做的旅行只是一场徒劳。
“这颗行星跟地球一样干旱,”阿尔文有气无力地说,“它的海洋已经全部消失了——那些条纹是海洋蒸发后留下来的海床。”
“他们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希尔瓦答道,“说到底,我想我们来得太迟了。”
失望太强烈了,阿尔文连再说话的自信都没有,只是默默看着前面那个巨大的天体。那颗行星以缓慢得令人吃惊的速度在飞船下方转动,它的表面迎向他们。现在他们能够看到建筑物了——除了海床,到处是小小的白色物体。
这个世界曾是宇宙的中心。现在它一片死寂,空气中一无所有,地面上没有一个活动的生物。太空船在那片冻结了的岩石之海的上方徐徐飞行。
不一会儿,太空船停下来了,仿佛那个机器人终于找到了记忆之源。在他们下面,是一根雪白的岩石圆柱,竖立在一座巨大的大理石圆形露天竞技场中央。阿尔文等了片刻后,命令飞船在圆柱脚下着陆。
阿尔文此时还怀着在这颗行星上找到生命的希望。但当气闸门打开时,那个希望就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有生以来从未到过一个绝对无声的地方,即使在荒凉凄寂的沙尔米兰。在地球上总有些细小的声音——活物的运动,或风的叹息。这儿却全然没有这些声响——或者说,永远不会再有这些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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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把我们带到这儿来?”阿尔文问机器人。
“主就是从这儿出发的。”机器人答道。
“我就猜它会这么说。”希尔瓦说,“主不光彩地逃离了这个世界……现在请看他的信徒给他建造的纪念碑吧!”
那根巨大的石柱也许有一个人身高的一百倍,没有什么特征,也没有镌刻什么碑文。阿尔文想,主的门徒聚集在这儿向他表示敬意,这一幕上演了多少万年呢?他们可知道,他是在流亡途中死在遥远的地球上的呢?
现在这已无所谓了。主和他的门徒们同样被埋葬在遗忘之中。
“出去吧。”希尔瓦怂恿道,他尽力让阿尔文摆脱沮丧的情绪,“我们穿越了半个宇宙才看到这个地方,至少要跨出飞船门吧。”
尽管自己并不乐意,但阿尔文还是笑了笑,跟着希尔瓦出了气闸门。一到外面,他的精神就开始振作了。即使这个世界是死的,它必定也有许多令人感兴趣的东西,有许多有助于他破解某些既往之谜的东西。
空气有股霉味,但尚能呼吸。尽管天上有许多太阳,但气温很低。只有那个像白色圆盘似的中心太阳是真正提供热量的,但在穿透行星周围的雾霭的过程中,阳光丧失了大部分热量。其他太阳提供的只是自身的色彩,而不是温度。
那座纪念碑告诉不了他们任何东西。碑体的坚固材料上留有久远岁月的印记。他们可能是曾经来过这里的数十亿人中的最后两个,这真是不可思议。
希尔瓦正要提议,他们该回飞船,飞到周围那些建筑中的最近一座上去,这时阿尔文注意到,在圆形露天竞技场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一道狭长的裂缝。他们沿着裂缝走了相当远的距离,裂缝一直在加宽,不久宽度就大得人的两条腿无法跨立了。
他们来到裂缝的源头。竞技场的中央表演场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浅坑,其直径超过一英里。其原因显而易见。许多世代之前——肯定是在这个天体被抛弃后很久——一个巨大的圆柱体飞船降落在这儿,后来再次飞离此地,进入太空。这颗行星上留下了对它的记忆。
他们是什么人呢?他们从何处来?阿尔文百思不得其解。他绝不会知道,他和这些较早的来访者究竟是错过了一千年,还是一百万年。
他们默默走回自己的飞船(假如放在曾经停在这儿的那艘大飞船旁边,它会显得无比渺小!),缓缓飞过中央表演场,一直飞到竞技场外那座雄伟的建筑前。他们在华丽的大门前着陆,希尔瓦和阿尔文都发现了地上的石块。希尔瓦指着它们说:
“这些建筑看上去不安全。瞧掉落的那些石块——它们还屹立不倒,这可真是奇迹。要是这颗行星上有风暴,这些建筑在许多世代前就被夷为平地了。我看,进入这些建筑是不明智的。”
“我不会进去的,我将派机器人进去——它比我们跑得快多了,就算屋顶塌了也能及时跑开。”
希尔瓦对他的谨慎表示赞同,但是,他也给阿尔文提出了建议——在机器人出发去侦察之前,阿尔文让它向太空船发出一套指令,以便在机器人发生意外的情况下,他们能安全返回地球。
不久,他们俩都确信,这个天体提供不了任何东西。机器人对这些空空荡荡的迷宫进行探测时,他们在屏幕上看到了长达数英里空空如也、满地尘埃的走廊和通道。由具有智慧的生命——无论它们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所设计的建筑,都必定遵照某些基本规律。一段时间后,即使最标新立异的结构或设计,也不会激起惊奇之感。人的心灵被千篇一律的重复所催眠,没有能力吸收任何新事物了。看上去,这些建筑好像是用来居住的,住在里面的生命体大小跟人相近,他们很可能就是人类。只能由会飞的生物进入的场所确实多得惊人,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座城市的建造者是长翅膀的,他们可能使用反重力装置。在迪阿斯巴,这种装置一度被普遍使用,但现在已销声匿迹。
“阿尔文,”希尔瓦最后说,“我们可以花一百万年来探察这些建筑。显然,它们并不仅仅是被抛弃了——它们拥有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搬走了。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那你说怎么办?”阿尔文问。
“我们该去这颗行星的其他两三个区域,看它们是否与这儿相同——我猜应该差不多。然后,我们应当对其他行星做一番快速观测。假如它们与这个天体根本不一样,或者我们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我们就着陆。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此话千真万确。他们试图做的是与智慧生命接触,而不是考古研究。前一件事几天内即可完成——假如这儿存在生命的话,而后一件事却要大批人和机器人花费几个世纪的劳动。
两个小时后,他们离开了那颗行星。谢天谢地,一走了之吧。阿尔文认为,这个由无穷无尽的建筑组成的世界即使在生命熙来攘往的时候,也是令人沮丧的。这儿没有公园,没有生长植物的开阔空间。这儿是个彻底的不毛之地,生活在这儿的生命是难以想象的。阿尔文决定,要是下一颗行星与此一模一样,他或许马上就会放弃对它的探察。
但实际上,下一颗行星与这一颗截然相反。
下一颗行星离太阳较近,即使从太空看,它也显得很热。它被低低的云层所笼罩,表明雨量充足,但是看不到存在海洋的迹象。那儿也不存在智慧生命的迹象,他们围绕那颗行星兜了两圈,没有看到一样人工制造物。整个星球,从两极到赤道,都被一张绿得刺眼的地毯所覆盖。
“我想在这儿我们应该非常小心,”希尔瓦说,“这个天体有生命。我不喜欢那种植物的颜色,最好还是待在船里,压根儿别打开气闸门。”
“连机器人都不派出去?”
“是,连机器人都不派。你忘记疾病啦?虽然利斯人知道怎么对付疾病,可我们现在远离家乡,这儿可能存在我们无法预知的危险。我想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它以前可能是大花园或公园,在它被抛弃后,植物便开始无拘无束地生长。这地方有人居住的时候,绝不会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