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3
3个月前 作者: [美]弗兰克·赫伯特
达玛在金色桌子后坐了下来,她并没请欧德雷翟也坐下。这种行动有种搭巢的意味。她并不常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她网络的真正中枢。所有她觉得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她把欧德雷翟带到了这间屋子,正是因为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方便。她在其他环境下不舒服,也许甚至会感到有些受到威胁。达玛没有招惹危险。她曾经那样做过,但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已经封存在她脑海中。现在,她只想坐在安全又组织完备的茧中,在这里,她可以操控其他人。
欧德雷翟心情愉悦地发现这些观察印证了贝尼·杰瑟里特的推断。姐妹会知道如何利用这种优势。
“你没什么说的了?”达玛问道。
拖延时间。
欧德雷翟冒险提出了一个问题:“我极度好奇你为什么同意这次会面?”
“为什么好奇?”
“这有点特别……特别不符合你的性格。”
“什么性格符合我们由我们自己决定!”她的声音显得相当暴躁。
“但是我们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
“你觉得我们觉得你们很有趣?”
“可能你甚至觉得我们很了不起,因为我们正是这么看你的。”
达玛脸上的满意表情转瞬即逝:“我知道你会觉得我们很有吸引力。”
“非比寻常的也会吸引那些与众不同的。”欧德雷翟说。
这句话让达玛的嘴唇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是那种人们觉得自己的宠物很聪明的笑容。她起身走到一扇窗前。召唤欧德雷翟到她身边去,达玛指着第一束开花的灌木丛之外的一排树木,用那种很难跟上的柔和口音开始说起来。
有什么东西触发了内在警报。欧德雷翟陷入并流意识中,她寻找着源头。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还是蜘蛛女王?达玛所做的和当前的形势缺乏一种自然性。所以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要创造出一种效果。是经过了精心策划的。
这位真的是我口中的蜘蛛女王吗?还是另有更强大的一位在背后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欧德雷翟搜索着这个想法,迅速拣选着。这个过程中产生的问题要远多于答案,这是种接近于门泰特记事法的心里速记。寻找相关性,提出潜在(但有顺序的)背景情况。顺序通常是人类活动的产物。混乱是作为创造顺序的原料而存在的。这就是门泰特方法,提供的不是无可更改的真理,而是做出决定的显著杠杆:在非离散的系统中有序安排数据。
她找到了一处结论。
她们在混乱中狂欢!她们更爱混乱!这是群肾上腺素成瘾的人!
所以达玛就是达玛,大尊母。永远的施予者,永远的大首领。
没有更强大的一位在监视我们。但达玛相信这是在讨价还价。你会有种她以前从来也没做过这样的事的感觉。事实正是如此!
达玛在窗下一处没有任何标记的地方碰了一下,墙向后折叠,揭示这堵墙只是个巧妙的投影。这条路通向用墨绿色瓷砖铺就的高台。从这个角度俯视种植园与窗口投影中的园子大不相同。这里留存了混乱,野蛮生长也未加控制,与远处井然有序的花园对比起来就显得更加令人瞩目。有刺藤、倒下的树木、浓密的灌木丛。再远处,还有规划整齐的空间,种着一排排像是蔬菜的东西,有自动收割机来往穿梭其间,在它们身后留下一段段裸露的土地。
热爱混乱,的确如此!
蜘蛛女王露出微笑,率先走向阳台。
出现在阳台上的时候,欧德雷翟又一次因为她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停下了脚步。那是左边防护矮墙上的装饰。整个装饰品大小与真人相仿,用一种几乎是缥缈超凡的物质塑造而成,形成了羽毛般柔软的平面和曲面。
欧德雷翟眯起眼打量着这座雕塑,她发现这是要代表一个人类。男性还是女性?有些地方是男性,有些又是女性。平面和曲面应和着流浪的微风轻轻摆动。有些走向曲折、构造精妙的管道固定在一座半透明的小丘上,管道里伸出些精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线(看起来像志贺藤),这座雕塑就是靠着这些细线悬着的。雕塑下肢末端几乎碰到了支撑基座的鹅卵石表面。
欧德雷翟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时竟无法自拔。
为什么看到它会让我想起什阿娜的那座“虚无”?
有风吹过的时候,整座雕塑似乎都在跳舞,有时稍静些,就像是在优雅地踱步,然后慢慢地单脚旋转,接着伸直了腿,脚尖扫地转了起来。
“这叫‘芭蕾大师’,”达玛说,“有些风吹过来,它还会把脚踢得很高。我见过它优雅地跳舞,像个马拉松选手一样一刻不停。有时候就只是有些丑陋的小动作,手臂动来动去,好像在举着武器一样。美丽又丑陋——都一样。我觉得艺术家给它起错了名字。‘无从知晓’可能更适合。”
美丽又丑陋——都一样。无从知晓。
什阿娜的创作很可怕。欧德雷翟感到一阵恐惧袭遍全身:“出自哪位艺术家之手?”
“我不知道。我的一位前任从我们正在摧毁的星球上拿的。你好像很感兴趣,为什么?”
这是那无人可驾驭的狂野。但她说道:“我想我们都在寻求互相理解的基础,想在我们之间找到些相似之处。”
这句话又燃起了她目光中的橘色火焰:“你可能想要理解我们,但是我们不需要理解你们。”
“我们都来自女性社会。”
“把我们当成你们的分支是很危险的!”
但默贝拉的证据显示你们就是。由大离散中的鱼言士和圣母们在紧急关头形成的组织。
一切都很天真,欺骗不了任何人,欧德雷翟问道:“为什么危险?”
达玛大笑起来,声音中却全无笑意。仿佛受到了伤害而怀恨在心。
欧德雷翟突然感觉要对危险重新评估。现在不仅需要贝尼·杰瑟里特的探测和检查。这些女人一旦发怒就习惯于杀戮。这是种条件反射。达玛和她的助手谈话时已经说了类似的话,而她刚刚发出的信号则表明,她的忍耐是有限的。
但是,她还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沟通意图。她展示了令人惊叹的机械装置,她的权势,她的财富。但没有提到联盟。主动做我们的仆人,女巫,我们的奴隶,我们会赦免你们大部分罪行。是要得到百万行星中的最后一个?肯定还有更多目的,但不管怎样,这是个有趣的数字。
重新审视过该如何小心谨慎后,欧德雷翟改变了策略。圣母们太容易陷入适应模式。当然,我和你很不一样,但为了达成协议,我可以灵活些。这对尊母来说是行不通的。只要有一丝迹象表明她们不是处于绝对控制的一方,她们都是不会接受的。达玛允许欧德雷翟拥有如此高的自由度,是因为这是一种申明,彰显着她的地位高于她的姐妹们。
又一次,达玛用她蛮横的态度说话。
欧德雷翟认真听着。蜘蛛女王觉得贝尼·杰瑟里特可以提供的最有吸引力的事情之一就是对新疾病的免疫力,这点多奇怪。
那就是将她们驱赶到这里的袭击方式?
她的真诚是很天真的。这样就没有那些令人生厌的定期检查了,就为了看看你的肉体是不是有了些隐秘的疾病。有时不是那么隐秘。有时也会很危险,让人心生厌烦。但贝尼·杰瑟里特可以结束这一切,而且会得到合理的回报。
多么令人愉快。
每个字都还是那种怀恨在心的语气。欧德雷翟在想:怀恨在心?这个词似乎并不能完全描述出那种感觉。那是种深层次的东西。
下意识的嫉妒之心,对与我们分开后无法获得的东西感到心有不甘!
这是另一种模式,已经被程式化了!
尊母落入了一种不自知的重复性习惯动作中。
那种我们早就抛弃的习惯动作。
这不仅是拒绝承认她们起源于贝尼·杰瑟里特。这是在处理垃圾。
失去兴趣了,就把东西扔在那里。让喽啰们把垃圾带出来。她更关心下一个她想要消耗的东西,而不是那些把她的巢穴弄脏的物品。
尊母的缺陷比之前怀疑的更严重。对她们自己以及她们控制的人来说更致命。而她们本身无法面对这一点,因为对她们来说,这件事根本不存在。
从来不曾存在过。
达玛仍然是个无法触碰的矛盾体。她的脑海里没有关于结盟的问题。她看起来似乎是在准备这么做,但那只是在测试她的敌人。
放手让特格去做还是对的。
劳格诺从工作室走了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细长玻璃杯,里面几乎盛满了金色液体。达玛拿了一只,嗅了嗅,然后带着一副愉悦的表情呷了一口。
劳格诺的眼睛里那恶毒的光芒是什么意思?
“尝尝这种酒,”达玛边说边指着欧德雷翟,“我相信你从没听过它的原产地星球,我们在那里凑齐了生产这种完美金色葡萄所需的所有元素,这种葡萄能做出完美的金色葡萄酒。”
欧德雷翟被人类与他们珍贵的古老饮品之间长久的联系所吸引。巴克科斯神。浆果会在灌木丛或是部落容器中发酵。
“没有毒,”欧德雷翟正犹豫之时,达玛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是会在有需要时杀人,但我们不做蠢事。我们把那些更露骨的致命打击留给大众。我不会把你误认为是那些泛泛之人的。”
达玛自觉妙语连珠,轻笑起来。这种费力表现的友好几乎让人感到恶心。
欧德雷翟拿起端上来的杯子,抿了一口。
“这是有人为了取悦我们而专门设计的。”达玛说着把注意力锁在了欧德雷翟身上。
一小口已经足够了。欧德雷翟感觉到了些异样物质,她用了几次心跳的时间去辨别它的目的。
是要使保护我免受刑讯仪影响的谢尔失效。
她调整了自己的新陈代谢,使这种物质变得无害,然后说出了她所做的事。
达玛怒视着劳格诺:“原来如此,怪不得这类东西对女巫不起作用!而你从来没怀疑过这点!”怒火简直要化作物理力量砸向那个倒霉的助手。
“是一种我们用来抵抗疾病的免疫系统在起作用。”欧德雷翟说。
达玛把杯子猛地摔到地砖上。她花了些时间才恢复平静。劳格诺举着托盘,几乎是以拿盾牌的姿势慢慢撤了出去。
看来达玛并非偷偷溜上了权力中心。她的姐妹们认为她是致命的危险。所以我必须也这样看她。
“浪费精力,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达玛说。她的笑容并不愉快。
有人。
有人酿了酒。有人做了这会跳舞的雕塑。有人必须付出代价。是谁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惩罚的乐趣或是需要。顺从。
“不要打断我的思路。”达玛说。她走到低矮的护墙边,盯着她的“无从知晓”,显然在重新构思讨价还价的立场。
欧德雷翟转过去看劳格诺。那种一刻不停的警惕,全神贯注,且兴奋至极地锁定达玛是怎么回事?这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害怕。劳格诺突然显得极度危险。
毒药!
对欧德雷翟来说,这件事仿佛就像那位助手已经喊出了这个词一样确定。
我不是劳格诺的目标。暂时还不是。她抓住这个机会是要攫取权力。
无须去看达玛。这一刻蜘蛛女王的死已经明确地写在劳格诺的脸上。欧德雷翟转过身去确认此事。达玛正躺在“无从知晓”下的乱丛中。
“你将称呼我为大尊母,”劳格诺说,“你会为此而感谢我的。她(指着阳台角落那红色的一堆)打算背叛你,消灭你的人民。我有其他计划。我不是那种在最需要的时候去摧毁一件有用的武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