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

3个月前 作者: 陈玉福
    1


    戈壁滩上摆上了两排崭新的干打垒的土房子。


    远处,干打垒的房子还在继续地修建着,且工程进展得相当迅速。看着战士们有房子住了,李佩其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明白,这一切多亏了吕泰山和乡亲们对基地的支持。


    他走进帐篷坐在了窗前,准备对下一步的工作做一次梳理。


    一看这架势,警卫员忙拿出了装瓜子的布袋子。李佩其接过来抓了一把葵花子,放到嘴里咀嚼着,两眼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这些崭新的土房子。这些整齐的土房子和大漠的色彩连成了一体,它们属于同类色调,如果抛开各自的形象和特点,从色差上是难以分辨出来的。就像戈壁滩上的沙鸡以及爬行动物,它们要是一动不动,你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它们的。这些土房子修建在环境恶劣的戈壁滩上,它本身就有很深远的意义。住在这些土房子里的人,就是这里的主人,必将以愚公移山之志,彻底改变这里的一切,让戈壁滩旧貌换新颜。


    马明义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将一份住房分配方案交到了李佩其手里:"李师长,住房分配方案已经初步确定好了,你看一下。"


    李佩其将装瓜子的布袋子放在了桌子上,接过了马明义递来的报告。他一边嗑葵花子一边认真地看完了住房分配条件以及住房首次分配的名单。马明义抽着烟斗饶有兴致地观看着李佩其的嗑葵花子表演。


    李佩其停下了嗑葵花子的动作,冲马明义摇摇头说:"马政委,我是单身,就先不要考虑我了,把我的名字划掉,加上王晓伟工程师的名字吧!另外先照顾有家属的同志,让他们全部搬进去!"


    马明义听了奇怪地问:"你还带着陈刚哩,不搬怎么行!"


    "唉,刚刚在我这儿才睡过几天呀?现在他跟着一莲,都快离不开她了!"李佩其若有所思地说:"要知道,目前房子短缺,空出一套房子就能多安排几个战士住进去。等后面的房子修好了,我再搬也不迟嘛。"


    "堂堂的基地书记,副总指挥,不能老住帐篷吧!为了你的身体,也为了我们基地的建设工作,我看你还是应该带头搬。"马明义是非常讲原则的,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做起思想政治工作来却是有板有眼的。


    "你还别说,我在这帐篷里还住习惯了,休息办公一体化,觉得挺好的。"李佩其的主意已定,他认为即使住进了干打垒的房子,办公地点还是在这帐篷里,一点儿也不方便。现在正是忙工作的时候,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把时间浪费在路上的话,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谈完了房屋分配,马明义又谈起了李佩其的个人问题。


    "我看啊,那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具体办就行了!你放心吧,我全包了!"马明义说道。


    "政委,什么事儿?"李佩其疑惑地问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和一莲的事儿呀!"马明义笑着说。


    "政委呀,这事儿稍微后放放,等基地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再说吧!"李佩其说。


    马明义有点着急了,虽然平时李佩其从不谈自己的个人问题,但是李佩其和陈一莲之间的感情他这个心细的人早就看出来了,李佩其要是再不抓他和陈一莲的事儿,那个王晓伟就要捷足先登了。在这个问题上,他就是看不惯这个李佩其,他在对待自己的婚姻问题上总是这种慢性格。


    "你和一莲的事是基地的大事!我这个基地的党委副书记不能不管!"马明义的声音大了起来。


    李佩其知道马明义是个热心肠的人,再加上他的话也不无道理。便轻描淡写地转移了他"你和一莲的事是基地的大事"的话题,认真地阻止道:"你真给我们包办吗?我的好政委,你可千万别这样!让我们自己解决好不好?"


    "好好好!我的师长,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狗抓耗子多管闲事!"马明义看到他那严肃的神情,只好无奈地摇着头走出了李佩其的办公室,他边走边在心里说:再不抓紧,你的陈一莲说不定就是那个王晓伟的了!


    从那天发现"敌情"开始,马明义就对王晓伟这个人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他从心底里并不喜欢这个小白脸。虽然说他有知识、有文化,尤其在专业技术方面是个行家。但是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的确让人受不了,李佩其说他是英雄,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英雄了。给了你个箩儿就当成个天了呀,给了你个酒盅盅就当成缸了呀!人家李佩其是看得起你姓王的,你可倒好,蹬鼻子上脸,太不是个东西了!


    马明义还特别看不惯的是王晓伟对陈一莲那副紧追不放的样子。因为李佩其和王晓伟是老同学、老战友,马明义还碍于面子,不好在当中多说什么。否则的话他早就发作了!同是有文化的人,你看看人家李佩其是什么做派?你明知道陈一莲是李佩其的女人,可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缠住陈一莲不放,你也太不懂规矩了!不懂规矩还在其次,这样下去会犯大错误的啊!自己作为基地党的政治思想工作的最高领导人,有责任也有义务把王晓伟从危险的边缘上拉回来。


    后来,马明义策略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佩其,李佩其说加强对基地高级干部进行政治思想教育这个提法没有错,可他就是不明白,据他所知,在基地高层的干部里,好像还没有什么不良风气的苗头呀。他问马明义:"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马明义只好说出了王晓伟。李佩其一听就明白了,他马上投了反对票:"千万不能这样做!至于晓伟追一莲,这是人家的权利。再说了,这事儿的主动权并不在王晓伟身上,而是一莲说了算!"最后,李佩其反复强调说,关于他和一莲的事,希望马明义别再管了。马明义见说服不了李佩其,只好作罢。


    分房方案公布后,干打垒的新房子里,已经有干部和战士们陆续搬了进去。与此同时,王晓伟提供的露天开采计划也开始正式实施。


    在小凤山东山的采矿点上,刘天忠带领着战士们,正在炸开的洞穴里搭建支架,开洞爆破。大伙儿拿着钢钎、大锤,打眼放炮,忙得不亦乐乎,为露天开采矿石而做充分的准备工作。


    战场上,刘天忠这个团的开道先锋营曾经多次在敌人的前沿阵地埋过炸药,炸毁了敌人无数个碉堡,被上级命名为"模范英雄团"。


    如今,战场上的爆破技术在基地建设中派上了用场。哪里该放炸药,怎样铺设炸药威力更强,他们都进行了周密的考虑,仔细地安排。这次爆破,不是面对敌人,而是面对大山。战士们深深地知道这比打仗更为重要,要打好这一仗,除了勇敢,还需要认真仔细,决不能让国家的地下宝藏受到丝毫损坏。


    刘天忠身先士卒,有节奏地抡着大锤,扶钢钎的战士随着大锤的起落灵活地转动着钢钎,他看到团长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了,滴在了钢钎上,却仍然一个劲儿地抡锤,便忍不住问道:"团长,你开过矿?"


    刘天忠这才停下了舞动着的大锤,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开过矿?准确地说是在矿上干过,就是我们村吕村长开的金沙矿。"


    战士只见过炸碉堡时用的炸药包,所以奇怪地问:"团长,我们挖这么大的洞,那得放多少炸药啊?"


    刘天忠吸了口气:"按王工程师的设计要求,这个洞里要装三十五吨炸药。"


    战士听了一惊,张口结舌地叹道:"乖乖,真是不得了啊!"


    这时候通讯员跑进洞口,向刘天忠报告:"团长,吕村长带着村民给咱们教技术来了。"


    刘天忠听了,即刻放下了手中的大锤,穿上军衣,朝洞外走去:"真是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啊!"


    吕泰山见刘天忠出来了亲热地叫着:"天忠!"


    刘天忠连忙迎上来说:"老村长,这么多人啊!"


    吕泰山说:"不多不多,一个连才能分到一个人。天忠呀,快安排他们进洞吧,他们都是过去跟着我开过矿的好把式呀!"


    卓玛吉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过来:"天忠哥!还有我!"


    吕泰山对刘天忠笑了笑,望着女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这丫头,你不能进洞!"


    卓玛吉撅起了小嘴巴:"我天忠哥说了,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了,我要进去!"


    吕泰山沉下了脸,提高嗓门说:"不准进去!"


    刘天忠连忙解围:"卓玛吉,回去吧,别惹老村长生气,你和你的姐妹们可以继续为我们提供后勤服务呀。"


    吕泰山再次对女儿严肃地告诫道:"你们千万不能进洞!如果你不听话,我敲断你的脊梁!"


    卓玛吉调皮地吐吐舌头,低声说:"阿爸,知道了!"


    开山凿洞存在着的危险难以估计,即使支架再牢固,山洞顶部随时有可能会跌落石块,有时局部还会塌陷。不论是哪种情况,洞里的人都会有生命危险。吕泰山带来的这些村民对开山洞都有一定的经验,他们不仅开过矿,还在泰山隧洞的建设中立下过汗马功劳,对这一方的山体结构十分的熟悉。因此,如何开洞,炮眼开在什么位置上,这些老把式们都是轻车熟路、心中有数。


    吕泰山不希望在开山洞时出现任何的闪失,这些年轻的战士们刚刚离开硝烟弥漫的战场就来到了这荒漠戈壁,决心为祖国开采地下的宝藏,他从心眼里佩服他们。尤其是李佩其不仅待人诚恳说话在理,而且和自己一样对挖掘宝藏,改变沙漠面貌有远大的志向和决心,他觉得帮助这支队伍搞好建设是自己应尽的义务与职责。在过去开凿泰山隧洞以及开金沙矿的过程中,遇到的重重困难,村民们几乎都有不同程度的应对办法,他们所总结的许多开山经验,可以说都是用生命换来的。眼下,他们把这些经验教给战士们,就是要让战士们避免不必要的损伤,加快开洞工程的进度。


    村民们被安排到各个开凿点后,工作进度大大地加快了。到处是大锤打在钢钎上的声音,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小凤山……


    2


    吃过晚饭,陈一莲拉着陈刚有说有笑地向李佩其的办公室兼住处走去,他和李佩其事先约好一起到村里去看望吕泰山和宁香豆。在路上,陈一莲为陈刚哼唱着苏联的一首抒情歌曲。她一边唱歌一边欣赏着基地黄昏来临时的景致。


    此时此刻,忙活完一天的将士们围成一堆一堆,有的在聊天,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讲故事……整个基地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李佩其的帐篷里有微弱的煤油灯光从窗口照射出来,陈一莲看到这些就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


    陈一莲穿着的黄色军装一尘不染,牛皮武装带扎着腰身,勾勒出迷人的曲线,武装带上小巧的枪套里露出了黑色手枪的枪把,这是她身上唯一的装扮和饰物,落肩的秀发在夜色阑珊里轻轻飘动。她的步履轻巧而健美,整个体形的韵味都和哼唱着的音符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小陈刚说:"阿姨,你真漂亮!"


    "是吗?"陈一莲摸了一下陈刚的头,高兴地和小家伙抵触了一下脑门:"谢谢!"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缓慢的人影,正随着她的步履前行。在影影绰绰间,她看不清楚这个人是谁,只是从走路的姿势可看得出是个动作轻盈、身材高挑的男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晓伟。这时候,他的脸上布满了焦躁和无奈。陈一莲没有理后面跟着的人,如果这个人是王晓伟,就让他跟着好了,就是要让他知道,我陈一莲爱着的人是李佩其而不是他王晓伟。这样一来,自己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就让他看到了。


    陈一莲这样一想时,身体越发轻盈了,她拉着小陈刚蹦蹦跳跳地走着。走到离李佩其住处不远时,突然停了下来,她发现李佩其窗户下的黑暗处有一个人,这人紧盯着窗户上李佩其的身影。陈一莲立刻警觉起来,迅速地将陈刚拉到了暗处,然后拔出了手枪,小声对陈刚说:"藏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陈一莲悄悄地顺着墙根的暗影摸了过去,她要先看个究竟,到底是谁这么晚了在窗下鬼鬼祟祟地张望呢?该不是坏人吧?陈一莲稍稍走近一看,见是一个女人,她的手里并没有什么武器,没有要侵犯首长的意思,倒是那望着窗口的眼神,显得异常地痴迷和专注。仔细一看,才看清是文工团的女兵田秀丽。


    陈一莲后退着把手枪装进了枪套里,转身拉着陈刚低声说:"没事了,我们走吧,没有坏人。"陈刚好奇地问:"她是谁呀?"陈一莲笑而不语,从陈刚手里拿过手电筒打开了,还有意地朝李佩其的帐篷周围晃了晃,然后一边走一边提高嗓门对陈刚说:"刚刚,你爸中午吃我做的饺子了吗?"


    "爸爸说,一看到阿姨做的饺子就想吃,可惜……"陈刚朝前面望着,聪明地领会到了阿姨的意思,故意提高声音朗朗地说。


    陈一莲心里暗自好笑,陈刚还会卖关子,便故意问:"可惜什么?"


    陈刚摇着头回答:"他在刘天忠叔叔工地上和大家吃过了!"


    当他们俩走近了帐篷时,窗户下的人已经不见了。


    陈一莲敲了两下门,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黑暗里空寂无人。陈刚亲热地朝帐篷里叫着:"爸爸,我们回来了。"房门应声打开了,煤油灯光照亮了帐篷前的台阶,灯影里李佩其伟岸的身躯一把将陈刚揽了过去,他朝陈一莲微笑着:"我正要去找你哩!"


    "有事?"陈一莲问。


    "当然。我们去村里之前,我想知道一下吕大嫂的病情有什么变化没有?"李佩其说道。


    "吕大嫂治疗后的情况应该非常好!"陈一莲进门后,一边关帐篷门一边说。


    "你真的能让他们有孩子?"李佩其欣喜地问道。


    "怎么?你可以不相信我的医术,但是,你应该相信科学啊!"陈一莲一进来就忙着给他整理房间,手脚不停地边做边说。


    "太好了,简直是神奇。"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后脑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点燃香烟,"吕泰山带领乡亲们帮了我们指挥部不少的忙,这次你能让他们有孩子,他们不知会高兴成啥样呢!"


    "乡亲们都挺好的,所以说群众的力量不能低估,我们共产党夺取政权不正是靠着广大群众的支持吗?"陈一莲收拾完屋子,站到了他的面前,给他的茶杯里续上了水。


    "说得在理,自从来到新川峡,我每经历一件事情之后,就更觉得我们服从组织安排来到这里,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我终于可以学以致用了。"李佩其感慨地点点头,眼神中显出一种坚强和执著。


    "晓伟和你一样,也有自己的梦想,这里正是实现你们梦想的地方。真的没有想到,老天爷让我们兜了一个大圈,又把我们点兵点将点在了一起。"陈一莲望着他笑眯眯地回答,嘴角还俏皮地向上翘了翘。


    帐篷外传来了吉普车停靠的声响,车刚停,就听到了警卫员在门口的声音:"报告。"


    "进来。"李佩其站起身,摁灭了烟蒂。


    "李师长,我们出发的时间到了。"警卫员按照李佩其规定的时间,准时来到了这里。


    "刚刚,我和阿姨带你进村玩去,走。"李佩其知道自己平时很难有时间陪他们,今天一起进村可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在帐篷门口,警卫员继续报告道:"李师长,刚才文工团的田秀丽同志来过,不过她没有进来又走了!"


    李佩其摇摇头一边招呼陈刚上车,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


    陈一莲没有说出刚才在窗外看到的情景,警卫员的话已经证实了自己看到的不是错觉。


    坐进车里,李佩其侧过身子对陈刚说:"刚刚,今天可别在车上睡着哦,我要给你讲很精彩的故事。"


    "只要爸爸的故事精彩,我保证不睡着。"陈刚一边回答一边把头靠在了陈一莲胳膊上,调皮地冲她笑着。


    "哈哈,刚刚还将了我一军啊。"李佩其爽朗地笑了起来。


    陈一莲摸摸陈刚的头,望着李佩其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幸福地笑了。


    3


    天穹里,一袭黑色的愁云卷过白皙的弯月,夜显得更黑了。


    一直站在暗影里的王晓伟失望地看着陈一莲坐着李佩其的车向吕九庄驶去了。嫉妒、失意、愤懑使黑暗里的王晓伟失去了绅士风度,他恨恨地朝远去的吉普车背影踢了一脚,一句最恶毒的话就要从他嘴里蹦出来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跟他一样,站在一处她以为是隐蔽的地方,哀怨而充满了妒火的眼睛凶巴巴地望着远去的吉普车,恨不得把她一双仇恨的眼球变成出膛的枪弹,把爱的人和恨的人炸成碎片,再让荒漠上的狼吃了。


    王晓伟缓缓地走了过去,站在了田秀丽的身后,慢条斯理地说:"别看了,看也是无济于事。"


    "啊!"田秀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惊叫了一声,猛地回过头才发现是王晓伟:"王工,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王晓伟望着年纪轻轻略显得稚嫩的田秀丽,心里竟产生了些许同情:"我不是故意的。心中的白马王子跟人走了,心里难受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田秀丽用手压了压扑腾扑腾直跳的胸口,努力使自己镇定了下来,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行动竟然被人发现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佩其的情敌加老同学。但这一切,田秀丽并不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


    "你别害怕,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理解你。"王晓伟善解人意地说。


    田秀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羞恼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选择了逃离,掉头往宿舍方向跑去。


    "站住!"王晓伟在田秀丽的身后说道。


    田秀丽听到了王晓伟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她回头怯怯地问:"你要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王晓伟轻松地笑着说:"只是谈谈而已。"


    "谈什么?"田秀丽不解地问。


    "谈如何才能打败情敌!"王晓伟直奔主题,他太了解她此时的心境了。


    田秀丽觉得他在试探自己,更不敢接他的话题,连忙敷衍着说:"情敌?谁是情敌?你打你的情敌跟我有什么相干?"


    王晓伟走上前去,指着前面的碎石子路说:"边走边说。"王晓伟指的方向是他刚分配的单身宿舍。


    面前毕竟是一位级别很高的工程师,田秀丽只有跟着他往前走,不敢有什么抵触,同时心底也想知道究竟他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她不得不承认,王晓伟的话正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也确实想知道,怎么打败自己的情敌陈一莲。


    前面的干打垒宿舍区,稀稀落落有些光亮从窗户里透了出来。王晓伟态度和缓地安慰着:"就像这煤油灯的光,我们通过它就知道他的主人还没有睡。你的心事,我都看在眼里了。我这人见不得别人伤心难过,所以我想帮帮你。"


    田秀丽听了,顿时觉得一股暖流遍布全身,这种暗恋的辛苦,谁人能知晓?又有谁能理解呢?这一切她又能告诉谁呢?真是没有想到,自己心底的秘密却在无意中让面前这个王晓伟知道了。就想把自己心中的爱和盘托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硬憋了回去。她仰起脸望着悠远而幽蓝的夜空,月亮变得又有些迷蒙了,她连忙用手抹了一下湿润的眼角。


    "你看,这就是我的宿舍,到屋子里去说吧。"王晓伟在前面带路,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田秀丽还在想,为什么王工程师这么热忱地要和自己谈论这个问题,他与李佩其和陈一莲不是老同学吗?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什么问题不成?


    田秀丽带着疑问进了屋,见王晓伟宿舍里的陈设和别的首长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那一尘不染的桌椅、床铺,让人感到舒适,一看便知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会生活、爱干净的人。田秀丽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快就放下了心中任何的不快和抵触。


    王晓伟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方桌上,将梳理周正的头发重新捋了捋,坐在方桌旁和颜悦色地说:"快喝口水啊,暖暖身子,休息几分钟再走。在外面站了那么久,一定累了。"


    田秀丽在方桌的另一旁坐下,她没有喝水,只是望着他着急地问:"王工,你到底要说什么?"


    "陈医生就是你的情敌,不是吗?"王晓伟开门见山地说。


    田秀丽听到"情敌"二字又从王晓伟口里说出时,猛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知道是哪个姐妹给她说过,这个王工程师在追陈一莲。要是这样的话,王晓伟今晚的表现就再清楚不过了。他一定是暗暗地跟着陈一莲到了李师长的住处,而李师长又把陈一莲拉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了我,才洞察出了我的秘密。对!一定是这样!


    田秀丽这样一想时,才释然了。她在心里说:弄了半天你王晓伟也跟我田秀丽没有什么两样,说穿了,还是我的同盟军哩。我们是平等的!


    田秀丽一口气喝完开水后咄咄逼人地盯着他,语气立刻强硬了起来,她反唇相讥:"这么说,李师长就是王工的情敌了?"


    "哈哈,你这丫头,这嘴好厉害哟,我可是完全想着帮你呢。"王晓伟被她的倔强劲儿逗乐了。


    "王工,有什么高见,请讲。"田秀丽说。


    "我在说这些之前,有个条件。"王晓伟把放在桌上的煤油灯的火苗调整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样的条件?"田秀丽低声问。


    "不管你听不听我的建议,今天我们说过的话都不准告诉任何人,我替你保密,你也要为我保密。"王晓伟故作谨慎地提醒着。


    "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我以人格担保!"田秀丽马上满口应允。先前,她倒是担心王晓伟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呢。


    王晓伟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便一针见血地问:"那好,我问你,你真的爱李佩其吗?"


    "我特别地喜欢他!"田秀丽低着头说。提到李佩其的时候,她的脸上不禁升起了一片灿烂的红霞。


    王晓伟认真地看着她,心想,这个文工团女兵看来是动真格的了。李佩其当真这么优秀吗?他为什么总能吸引女人的注意呢?想到这些,他心中确实有些无奈,读大学时李佩其就在各方面强于自己,无论是学业还是与同学之间的交往,甚至在古诗文知识、文体活动方面,都比自己强。尽管自己也很努力了,可是命运之神好像很少垂青于自己。


    王晓伟注意到田秀丽正在观察他,便连忙问:"你对他说过没有?"


    "我怎么可能当面表达呢,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不过我没有勇气交给他。"田秀丽老老实实地回答,一说起这些,她的语气就很激动。


    "只要自己认准的事,就要坚持下去!永不放弃!"王晓伟点点头,鼓励道。


    田秀丽有些感激地望着他点了点头,一会儿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一幕,李师长和陈一莲亲得就像是一家人似的。她觉得自己的爱情之路太艰难了。


    王晓伟看出了她心中的无奈,毕竟现在陈一莲和李佩其走得很近,她很难有机会。王晓伟沉思了片刻,把续上水的水杯向前推了推:"喝点水,别担心,我们一起完成这件事。要知道,你有权利爱任何一个人。这爱情也是一场革命!革命再难,我们也要夺取最终的胜利,你说是不是?"


    "一起完成?"田秀丽感到疑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理解王晓伟说的"一起完成"是什么意思。


    王晓伟严肃地说:"你要做好两件事!一、把写的信交给马政委,让马政委转交给李佩其!二……"


    "为什么要把信交给马政委?"田秀丽打断了他的话,觉得他的话让她更不明白了。


    "马政委长期抓党建和队伍的政治思想工作,现在他又是基地主持党委工作的副书记。"王晓伟的眼前出现了马明义的形象,"你把信封好,马政委这个人很厚道,他不会把信拆开的。通过马政委转交,会给李佩其一个错觉,让他感到你已经找过组织了,你的决心是很大的!"


    田秀丽抬起眼帘望了王晓伟一眼,她现在才知道这个王工的厉害了。他的这些提法很超前,想法也很周密,这是她田秀丽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她感觉这个办法可行,决定按王晓伟的意思办。


    田秀丽拿定了主意后,又急切地问:"二是什么?"


    "二是……是……"王晓伟转了转眼珠,他无法看透这个小丫头的内心,他又多了个心眼,"算了,还是不说的好。"


    "说啊!"田秀丽的胃口果真被吊了起来。


    "不说也罢,等你把第一件事情做完,我再告诉你这第二件事该怎么做。"王晓伟说完,突然又把话锋一转,望着屋子里煤油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李佩其是我同学加朋友,嗨!我其实心里也很矛盾!但是陈一莲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进展如何啊?说不定李师长放不下一莲姐呢!"田秀丽自言自语地说。


    "我看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公开表明,这就说明他们之间这层窗户纸还没有被捅破。"


    "是……"田秀丽欲说又止。


    王晓伟摇摇头,说实话他对这样的状况也难以理解:"这就是一莲和李佩其的悲哀,他们谁都抱着那个可怜的自尊心不放,谁也不愿主动提出来!"


    "你对一莲姐提出来了吗?"田秀丽望着他问。


    王晓伟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会提的。这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共同完成。"


    "我和你共同完成?"田秀丽望着他,想看清这个有些神秘的王工程师:"你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是的!请原谅,别说不能做不能说,连想都不应该想的!"王晓伟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些见不得阳光的话是不应该轻易对人说的。


    "那我怎么办,我……"田秀丽反问。


    "今晚对你说的一切,我都收回来,不过你想按照我的方法进行的话,我也不反对。"王晓伟突然面无表情地冷冷地说道。


    "我看也是顺其自然好。不过……"田秀丽见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颇感意外,没有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工程师,城府这么深,她心里盘算着,实在捉摸不透眼前这个人。


    "不过什么?"王晓伟不动声色地问。见田秀丽犹豫的样子,突然,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他下了决心,终将"第二"向她说了。


    "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我先做第一件事吧。"田秀丽听了不由一惊,说完就起身要告辞。王晓伟又叮咛了一句:"记住!我说的话我可收回来了!"


    "你放心吧!"田秀丽鄙夷地白了王晓伟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晚的田秀丽,在文工团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今晚在王晓伟家的一幕,像电影一样在她眼前来回闪现,耳边全是王晓伟说过的话。为了爱情,她决定按王晓伟的意思办。


    她一句一句地推敲王晓伟的话,她要找到一个答案。一声划破夜空的狼嚎声过后,这个答案一步步浮出了水面,她为此感到异常地兴奋。她可以断定王晓伟今晚和自己谈话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在帮她,明明是借着她而帮他自己。


    不错,看来他一定深爱着陈一莲。想到这里,田秀丽更感觉到这个王晓伟的可怕,这绝对是一个小人!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你李师长不失败恐怕是不行了!田秀丽明知道这是个阴谋,可田秀丽还想去做。因为,这个"阴谋"的受益者中,也有她田秀丽啊!


    田秀丽被自己想到的这个"阴谋"一词吓了一跳,怎么办?自己是该继续,还是忘记王晓伟的"阴谋"?田秀丽想到这里半点倦意都没有了,看来她要同自己好好谈谈了,看自己能否给自己一个决断。


    4


    宁香豆斜躺在炕上,陈一莲用听诊器仔细地给她检查,她见宁香豆有点紧张,就和她说一些让她轻松的话题。陈一莲已经诊断出宁香豆怀孕了,高兴地把宁香豆扶了起来。


    宁香豆笑着说:"陈大夫,不用扶,我自己起来。"


    陈一莲"扑哧"一笑:"大嫂,你有喜了,我当然得小心扶着你啊。"


    "啥,你说啥?"宁香豆一下子蹦下了炕,拉着陈一莲的手,两眼露出了期盼已久的目光:"真的?"


    "你有身孕了,你的病治好了!"陈一莲大声说着,为老村长夫妇高兴,也为自己的医术而骄傲。


    在屋子外等候的吕泰山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冲了进来,摸着宁香豆的肚子,惊喜地问:"真的怀上了?"


    李佩其也走了进来,用目光询问陈一莲。陈一莲一边收拾听诊器,一边迎着他的目光回答:"绝对没错,我们该恭喜大哥和大嫂了。"


    "好,好,好啊!我们吕家有后了,我没有愧对吕家的列祖列宗啊!"吕泰山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朗朗地笑了起来。


    李佩其见吕泰山和宁香豆如此地高兴,心里也很欣慰,大声叫着:"卓玛吉!"


    卓玛吉在院子里闻声叫道:"哎,李叔叔,来了!"


    李佩其大声说:"拿酒来!"


    卓玛吉走进来看看吕泰山,又看看陈一莲,奇怪地问:"酒?"


    "当然是酒,祝贺你阿妈给你怀了个小弟弟,这个时候不用酒来庆祝,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吗?"李佩其摸摸卓玛吉的头,欣喜地说。


    "真的吗?"卓玛吉一听说阿妈有了身孕,也是一脸的喜悦。


    在吕家的堂屋里,吕泰山倒了两小杯酒给李佩其和陈一莲,自己拿起了酒碗,两眼浸满了泪花,万分感激地说:"谢谢你们,你们圆了我吕泰山的梦啊!"


    "祝福你们。"李佩其拍拍他的胳膊,然后碰杯,准备一饮而尽。陈一莲抢过李佩其的酒杯看了看,见酒杯里只有一点儿酒,感激地看了老村长一眼:"谢谢!"


    宁香豆一直在一旁抹着幸福的泪花,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肚皮还能大起来。开始让陈一莲治疗时,她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没料到陈大夫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她的病治好了,希望的种子也种下了,就等着十月怀始,一朝分娩了。


    5


    这天夜里,田秀丽终于下定了决心。她从床上爬起来点燃了煤油灯,然后拿出了纸和笔,她要重新给李佩其写信。要对他说的话实在太多了,那份对他的爱恋之情顺着笔头,绵绵地流淌在了纸上。


    这个时候,田秀丽丝毫没有受王晓伟的影响,仅仅是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和思恋之情,她要让李佩其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深爱着他的人。既然陈一莲没有表白,她就有权利表白。她相信只要她努力争取,自己的爱情之花就会有希望结果的。


    田秀丽写完这封信的时候,天际已经泛开了鱼肚白,充满爱的希望的一天降临了。她知道李佩其很有学问,要让这封信打动他,同时让他知道写信的人也是有文化的,于是她又把信细细地修改了一遍,然后又誊了一遍,这才满意了。如果王晓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的话,他应该是修改这封信最合适的人选了,在指挥部,只有王晓伟具备李佩其和陈一莲那样的文化水平。可是,田秀丽从本能上是排斥王晓伟的。从王晓伟给她出过鬼点子以后,她就从骨子里瞧不起这位有学问的工程师了。


    早饭以前,田秀丽怀揣着封好的信,往干打垒的宿舍区走去,这个时候外面的人还不多,她要一鼓作气地把这件事情完成。到了马明义的家门口,马明义的妻子吴玉珍正在烧火,见一个标致的女兵站在门前,不由问:"你找谁?"


    "请问是马政委家吗?"田秀丽怯生生地问。


    吴玉珍向屋里大声唤道:"老马,出来,有人找。"


    马明义整理了一下军装,他纳闷这么早就有人来找他,是有什么事情吗?走到门口见是田秀丽,奇怪地问:"田秀丽同志,有什么事情,这么早?"


    "马政委,我有封信想托你转交给李师长。"田秀丽低着头将信递了过去。


    "李师长的信?为什么通过我转交?你这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马明义好奇地看着这份洁白的厚厚的信。


    田秀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马明义想了一下,试探地问:"秀丽同志,我可以替你转交。但是,你得告诉我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啊!"


    还没有等田秀丽回答,在一旁的吴玉珍就插话了:"你榆木疙瘩呀!人家请你转交,你就顺便交给李师长不就得了!真是的!"


    马明义看了一眼吴玉珍,没吭声,但脸色有了一些难看,不过,有田秀丽在场,他马上又调整好了心态和表情。他温和地对田秀丽说:"你先回去,我转交,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田秀丽离开了马明义的家,在不远处,王晓伟站在自家院门口看到了这一幕,脸上禁不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自言自语道:"这个丫头还真不简单啊!"


    白天,基地各个工作部门和平日一样紧张有序地运作着.山头上的开凿点依然此起彼伏地传出"轰隆、轰隆"的爆破声;医院里,陈一莲聚精会神地做着手术;指挥部办公室里,王晓伟继续研讨着各种图纸和技术问题……


    晚上,王晓伟来到了陈一莲的家,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他便神秘地告诉陈一莲,他最近从田秀丽那里听说了一件事。见陈一莲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就原原本本把听到的"事情"告诉了她。


    陈一莲听完后,不由一惊,追问着:"晓伟,这是真的?他呢,他会这么想吗?"


    "一莲,我只是猜测。他怎么想的,我真的不知道。"王晓伟望着窗外,他不忍心看她那失望、着急而又无助的样子。


    "我觉得他不可能……"陈一莲咬着下唇,摇着头。


    "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王晓伟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


    "我现在就去找她,看她怎么说的。"陈一莲说着就跑了出去,王晓伟拦了一下没有拦住,索性让她去了。


    在文工团的排练场外,陈一莲找到了田秀丽。她先是礼节性地和田秀丽寒暄了几句,紧接着便直奔主题。田秀丽知道王晓伟已经找过陈一莲了,就觉得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连爱的人也敢欺骗。她想,自己该不该和王晓伟欺骗这个无辜的陈一莲呢?如果要欺骗的人是李佩其,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是,正如王晓伟说的,陈一莲是她的情敌。情敌是什么?情敌就是跟她争夺同一个男人的敌人。既然是敌人,我为什么不能骗一下她呢?对!就照王晓伟说的那样做,谁让她爱上李佩其呢?


    陈一莲开门见山地问:"他是怎么给你说的?"


    田秀丽知道她说的"他"是谁,这是王晓伟设计好的"局"中的主人公李佩其。她又一次感觉自己这样做对不起陈一莲,可是她实在是太爱李佩其了,如果骗她一下能换来自己心爱的男人,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罢了,罢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就照着王晓伟设计好的"局"说吧。


    "他说,他并不想娶你……"田秀丽底气不足地说:"但又不好当面给你讲,怕伤害你!"


    陈一莲听着,心里像刀割似的疼,没有想到自己深爱着的人竟会这么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女孩了。要不然,他为什么会给田秀丽说这样的话呢?想到这些,她便立刻掉进了失望的痛苦之中。她心中的滋味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述出来,好像晴朗的天气里,突然间来了沙尘暴。她无法面对这一切,有的是夺眶而出的眼泪和无声的痛哭。此时此刻,陈一莲心中爱情的大厦坍塌了,希望之舟沉没了……


    田秀丽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时,陈一莲坚强地擦去了眼泪。她说:"小妹妹,我可以离开他,你放心,你就好好地去爱他吧。"


    田秀丽分明看到了陈一莲对李佩其的一片深情,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感动了。她的眼里也溢满了泪水,她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伤了陈一莲的心,可是没有办法,她太爱李佩其了。要想获得李佩其的爱,就必须这么做,她别无选择!


    王晓伟没有离开陈一莲的家,他在等她回来,而且也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要知道事情的结果。


    他陪着陈刚玩了一会,然后拿起了一本唐诗手抄本:"刚刚,这可是你阿姨为了你学习方便,亲手抄的唐诗啊,我们学习吧,我先读一遍,你跟着我读。"


    "好啊。"陈刚点点头。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王晓伟读道。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陈刚跟着读。


    "很好,这首诗是唐朝诗人王勃的《山中》,意思是……"王晓伟正说着,屋子门"哐啷"一声开了,王晓伟一下子蹦了起来,迎上去:"一莲,怎么了?"


    陈一莲满脸的怒气,匆匆地忙着清理衣服:"晓伟,帮我收拾一下,我要搬到医院去住!"


    王晓伟一听,心里不由得暗自高兴,看来他的计划成功了。他故作吃惊的样子:"你急什么呢?你走了,那刚刚怎么办?"


    陈刚听了连忙叫:"我要跟阿姨走!"


    陈一莲疼爱地搂住了陈刚的头,伤心的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放心吧,刚刚,你跟着阿姨一起去医院住。"


    当晚,王晓伟卖力地提着一个大包袱,陪着陈一莲和陈刚来到了职工医院的宿舍。医院刘院长看见陈一莲在铺床,惊诧地问:"陈副院长,你咋搬到医院来了?"


    "最近病人太多了,搬过来方便一些。"陈一莲掩饰着心头的悲伤,轻声回答。


    王晓伟连忙替她解围:"刘院长,真是这样!与其天天夜里往医院跑,还不如住在医院方便呢。"


    "陈副院长,那你早说嘛,给你安排个套间,陈刚也好学习呀!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安排……"刘院长歉意地说。


    陈一莲站起来,抚了一下额头上有些凌乱的头发:"院长,一间房足够了,吃饭在食堂,又不做饭,要两间房也没有意思。"


    这时候,护士长走了进来,对陈一莲说:"陈副院长,吕九庄那个病人的手术已经准备好了。你看……"


    "我马上去!"陈一莲抬起头对王晓伟说:"晓伟,麻烦你了,帮我照看一下刚刚,我还有一个手术要做。"


    王晓伟心疼地看着陈一莲,小声地说:"没问题!一莲,有我在,你去忙吧!"


    "阿姨,你去吧,我跟着王叔叔学唐诗。"刚刚举起那本手抄的唐诗说:"我会好好学习的!"


    6


    冬天,用它的寒冷拥抱了戈壁,拥抱了整个荒野。天幕低垂,整个新川峡都显得格外清冷。


    李佩其裹紧了穿了多年的军大衣,走上了小凤山东山露天矿爆破区的山坡,山那边"轰隆、轰隆"的爆破声不时地响起。这美妙的声音在他听来,是新川峡最动人的音乐。走到离一个新开的洞口不远时,他听到了大锤敲击钢钎的声音。紧接着,他看到了战友们在洞子里忙碌的身影……这一切,都使他激动不已。一股寒风吹过,他没有感到冷,胸膛里涌起的却是阵阵热潮。


    他大步走进了一个较大的洞口,刘天忠矫健有力抡大锤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中。好雄健的身姿啊!这简直是一幅画,是一首诗。


    李佩其解开大衣的扣子,脱去了大衣,他要融入到这火热的劳动之中去。他二话不说,从一个战士的手中接过了大锤,摆开了弓步站好,也学着老乡们的样子往掌心上吐了口唾沫搓了几下,就抡起了大锤。


    扶钢钎的是个年轻的战士,见首长抡起了大锤,心里竟有些慌乱起来。他战战兢兢地转动着钢钎,生怕首长抡偏的大锤落在他的手臂上。


    一旁的刘天忠歇下手来,叉着腰很是欣赏地望着李佩其说:"真没想到,李师长抡起大锤来还这么在行!"


    李佩其全神贯注地抡着,铁锤一下一下准确地落在钢钎的柄端。年轻的战士瞄了他一眼,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刘天忠也在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又抡起了大锤,胸腔里发出了"嗨,嗨"的声音,年轻的战士附和着,口里也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铁锤飞舞,钢钎颤动,"嗨——嗬"声阵阵……


    李佩其的额上流下了汗水,大锤落在钢钎上的力度渐渐轻了。年轻的战士忙说:"李师长,歇会儿吧!"


    李佩其没吭声,将甩锤换成了平锤。


    马明义跑了进来,见李佩其满头是汗,单薄的衣服湿透了还不肯休息,在一旁急得搓了搓手,他急中生智地喊道:"李师长,我有急事和你商量。"


    李佩其这才停下了手。刘天忠连忙把毛巾递给他,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将毛巾还给了刘天忠,穿好衣服又披上大衣和马明义一起走出了洞口,问:"有什么情况吗?"


    马明义笑了笑,"从目前整个基地的工作进度来看,各项工程都超出了预期的进度。"


    "这个我知道。"李佩其望着马明义,等他接着汇报下文。


    突然,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从坡下传来,李佩其掉头一望,是卓玛吉带着小姐妹们给大家送水来了。卓玛吉看见了他们,兴高采烈地喊:"李叔叔好!马叔叔好!"


    一股寒风吹来,浸人人髓。马明义怕李佩其感冒,让他穿上大衣。李佩其顺从地穿好了大衣,上前紧走几步,风趣地说:"哟,卓玛吉,给刘团长送水来了?"


    卓玛吉调皮地指着送水的小姐妹们:"李叔叔,这么多水,他一个人喝得了吗?"


    "马政委,"李佩其被惹笑了:"你瞧这小姑娘的嘴多厉害呀!"


    马明义一本正经地说:"我给刘团长下道命令,让他派个战士管管我们的卓玛吉!"


    "他敢!"卓玛吉笑着给他俩用搪瓷杯舀好水递了上来。


    李佩其接过搪瓷杯一看,问道:"卓玛吉,这水咋带红颜色呀?"


    "对呀,还有醋的味道嘛。"马明义也觉得奇怪,把鼻子凑在杯子前闻了闻。


    "两位叔叔这下不明白了吧!"卓玛吉颇为神秘地卖着关子。


    "噢?"李佩其蹲下来看着桶里的水,好奇地问道,"难道这水还有什么奥妙不成?"


    "奥妙嘛……"卓玛吉含着笑,"你尝尝就知道了。"


    马明义喝了一口,抬眼望着李佩其:"嗯,这水没有苦味道了,酸溜溜的,好水!"


    李佩其也连忙喝了一口:"你阿妈在水里加醋了?"


    "是啊。"卓玛吉点点头,得意地说,"掺了醋,水就不苦了。"


    马明义觉得奇怪,不解地问:"这是为什么呢?"


    李佩其又喝了一大口水,咂咂嘴说:"这里的水碱性大,所以苦涩难喝。醋是碱的克星,水里加了醋,碱性就减弱了,水就不苦了。"


    "呵,这喝水也有学问啊!"马明义说着又喝了一大口,朝着坑道口喊道,"同志们,快歇歇吧,卓玛吉给大家送甜水来了。"


    刘天忠走出洞来,接过卓玛吉递给他的水就喝,一口气把一杯水喝了个精光,连声叫道:"今天的水特别好喝。"


    姑娘们听了,笑道:"刘团长,卓玛吉给你舀的水,当然好喝了!"


    在大家的说笑声中,刘天忠见两位首长在一旁商量着什么,忙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大家安静。


    李佩其和马明义交流了一会,简短地统一了意见,然后站起身来,叫上刘天忠一同走下了山坡。三个人乘车来到了基地办公室,看样子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会议室里烟雾腾腾,已坐满了基地的各级领导,他们都在猜测着今天开会的议题。李佩其和马明义走进来的时候,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


    "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开矿的设备已经到了。"李佩其开门见山地点明开会的主旨,见大家情绪高涨起来,接着说:"可是,火车站离基地路途遥远,怎么样才能把那个庞然大物运到基地呢?我们开个诸葛亮会,请大家献计献策。"


    他的话音刚落,王晓伟首先发言:"李师长,我看这事儿应该让地方政府支援一下。"


    李佩其和马明义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行,汤县给我们派了上万民工,帮我们又是修路、引水,又是盖房子,现在还在工地上呢。我们不能再麻烦他们了。"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嘴边的烟火此起彼伏地燃着,屋子里的烟雾更浓了。


    讨论了好一阵,大家也没有拿出良策来。这是个不好办的事情,以基地目前的人力和物力实在是犯难啊,这毕竟不像端掉一个战斗堡垒那么简单,设备可都是娇贵的东西,不能磕着碰着。再说了,那家伙又那么大,车里也装不下,怎么才能把它运到基地来呢?


    马明义点燃了烟斗,抽了一阵,望了望李佩其,他估摸着这诸葛亮会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了,于是对大家说:"我建议,去找找吕老哥,或许他有办法。"


    大家停止了议论,刘天忠坐在门旁边,突然站了起来,"马政委说得对,找找他去!"


    梁振英正坐在刘天忠前面,回过头来笑着说:"你这家伙,我看八成是想-高老庄-里的媳妇了吧。"


    大家一阵哄笑。


    "去你的!"刘天忠不好意思地打了他一下,"我这可完全是为了工作。"


    大家望着刘天忠笑得更厉害了。


    "好!"李佩其摁灭了烟蒂,见大家的笑声也戛然停下了,说:"看来得再次请吕村长帮忙了!大家去忙吧,我和马政委去请老村长帮我们出出主意。"


    李佩其和马明义当即上了吉普车,刘天忠坐进驾驶室里准备开车时,见梁振英出来了,就伸出头来向梁振英挥挥手,风趣地说,"你去不去-高老庄-啊?我顺便捎带你一程!"


    梁振英嘿嘿笑道:"你去的-高老庄-和我去的-高老庄-不一个地方啊!你就先走吧,别背回来个猪八戒就成!"


    他俩的话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在崎岖的戈壁路上,李佩其和马明义并排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望着窗外冬野里的枯黄,心里一片焦灼,不知道吕泰山能不能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到了吕泰山家,少不了一阵寒暄,吕泰山不知道李佩其他们来有什么事,忙叫宁香豆准备饭菜。李佩其连忙摆摆手说:"吕大哥,你就别客气了,我们今天来……"


    吕泰山还在忙着张罗,客人来到家里,他高兴呢,呼唤着:"卓玛吉……咦,去工地上送水回来了吧?"


    马明义朝李佩其使了个眼色,发现刘天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屋里了,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真会见缝插针啊!"马明义磕了磕烟灰说。


    "让他去吧。"李佩其喝了一口茶,对进门来的吕泰山说,"吕大哥,我们今天来是想请你帮我们出个主意的。"


    "哎呀,李师长,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能用得上我,我一定尽力。"吕泰山盘腿坐在炕上,恭敬地望着李佩其。


    "开矿的设备已经到了,那么大的东西,怎么才能从火车站运到工地,我们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李佩其敬重地望着吕泰山,"我们来,就是请你老哥帮我们出出主意的。"


    "设备到了是好事情啊!斗大的麦子从磨眼里下哩,只要有人,就有办法。"吕泰山说:"说吧,这是多大的东西,比小火车还大吗?"


    马明义说:"差不多,可小火车有轮子,平地上搬运方便,机器没有轮子,根本无法搬动。"


    李佩其给吕泰山画了个草图,把设备的尺寸、重量告诉了吕泰山。


    吕泰山抽着烟想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用人力解决!就像运小火车一样!"


    "用人力?"李佩其吃惊地皱了皱眉头说:"老哥啊,那可是个庞然大物啊!用人力谈何容易。"


    马明义点燃了烟斗,说:"李师长,老哥说的有道理,当初小火车也是个庞然大物吧,我们不是也靠人力把它运到基地了吗!"


    李佩其眉头紧锁,默然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用人力?"


    吕泰山肯定地望着李佩其说:"对,只有这个法子。放心吧,到哪山打哪柴,过哪河坐哪排,我们会有办法的。"


    晚饭后,吕泰山把用人力手工搬运设备的具体办法说了出来。用几十根檩条托起设备人力往前滚动,滚一步,把设备后边的檩条挪到设备前边。这个庞然大物虽大,可它下边的檩条就像是轮子。檩条在人的肩扛、棍撬和推力的作用下转动,它转一圈这设备就前进一步。


    "好办法!"李佩其高兴地说:"大哥真是诸葛亮再世呀!"


    "干就么(方言:就是的),"马明义用地方话说:"我们老吕哥是猪沟子(屁股)上戳了一扫帚——百眼眼儿开着哩!"


    大家说笑了一阵,李佩其和马明义向老大哥告辞,说基地还有事儿。吕泰山知道基地的事儿千头万绪,就说:"干啥事儿也要量力而行。千万要悠着点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哪!"


    走出吕泰山的家门,见刘天忠跳进驾座向一旁的卓玛吉挥手。


    李佩其关切地对他说:"天忠,难得回家一次,累了一天了,就在家住上一晚吧。我来开车。"


    "这行吗?"刘天忠嘴上说的不是心里话,他巴不得住下来呢!


    马明义看了一眼卓玛吉,学刘天忠说:"这行吗?口是心非!李师长都准你假了,快下去吧!"


    "谢谢首长。"刘天忠跳下车和卓玛吉相视一笑。


    李佩其坐进了驾驶室,马明义跟着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车窗外,茫茫大漠和戈壁荒滩黑黢黢的,只有车灯射到的地方,才能看出它的本来面目。


    吉普车在戈壁山道上颠簸着,夜色越来越浓了,寒意也越发地重了。


    马明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觉得现在向李佩其说正是时候。他侧过身子望着李佩其说:"田秀丽给你写了封情书。"


    "什么?什么情书?"李佩其的目光注视着前方,不解地问。


    "早就交到我这里了,她让我转交给你。"马明义一本正经地说,"看来她爱你可是爱得有点死去活来呀!"


    李佩其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是吗,还有这等事?"


    马明义好像在讲述一个有趣的爱情故事:"田秀丽这个同志嘛……也不错啊!要不,请我……"


    "请你当我和田秀丽的红娘?"李佩其终于听明白了,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抢过话头说。


    "不可以吗?"马明义摩挲着烟斗,轻轻地问。


    "马政委,"李佩其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跟一莲是怎样的关系,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马明义咬住烟斗不动声色地说:"看出来了。"


    "既然看出来了,你还乱点什么鸳鸯谱!"李佩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充满了责怪。


    "情况在不断变化嘛!"马明义深深地叹了口气,摸索着在烟斗里塞上了烟丝:"我说你怎么一直不让我当你和一莲的红娘呢?原来李师长还有这一手啊!"


    "哪一手?"李佩其感到莫名其妙,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问。


    马明义拿出火柴,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你最近老是往文工团那边跑……"


    "是的,最近是去的多了些,那是田秀丽要我去看他们文工团表演,大家都知道的。"李佩其打断了他的话说。


    "这就对了嘛。"马明义划燃了火柴:"你不好意思向田秀丽同志表白,我去给她说,怎么样?"


    李佩其猛一下把车刹住了,马明义的头差点撞到风挡玻璃上,手中的烟头、火柴全掉到脚下边了。马明义气恼地坐正了身子,望着李佩其:"干什么?你,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李佩其气冲冲地说:"你难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马明义知道李佩其仍然爱的是陈一莲时,心里一阵高兴,他弯腰从脚下摸起了烟头和火柴,嘟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佩其没好气地:"你说什么?大声点好吗?"


    "我没说什么!"马明义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要侦察出敌情,火力就得猛烈一些:"你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人家田秀丽哪点不好?"


    "你要是再给我提这个田秀丽,我就请你下车!"李佩其气不打一处来。


    马明义又在烟斗里装上了烟沫子,他划燃火柴点着了烟,吸了两口后,"呵呵"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佩其有点莫名其妙。


    "我这是火力侦察。"马明义吐着淡淡的烟雾,接着慢腾腾地说:"就像打兰州时,司令员的试进攻一样。我这里不出击,你那里的暗藏火力点,我能看清楚吗?看来,你得重新调整军事部署。"


    "好你个老哥。"李佩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猛然明白了过来,又发动了车子,抿着嘴笑道:"我要是调整军事部署,你还能不知道?我还能瞒着你吗?真是的!"


    "对不起了。"马明义咬着烟斗,又吧嗒着:"我必须把你这边的情况先摸清楚呀!"


    马明义"火力侦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想再和李佩其继续说田秀丽的事情了,只是惬意地一个劲地抽着烟斗。随着喷出的烟雾在车厢里弥漫,他想起了那天到医院去和陈一莲的谈话。


    那天,马明义坐在医院陈一莲临时宿舍里靠门的一条木凳上,他望着简陋的房间,接过了一莲递给他的茶水。马明义关切地说:"一莲同志,据我观察,你深爱着李师长,而他呢,我可以作证,你当年在清华园给他的一首叫什么妹妹送哥哥的诗,还记得吧?"


    陈一莲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马明义也点点头,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可以作证,他至今还把这首诗当宝贝一样地保存着,就足以证明他也是非常非常地爱你的。"


    陈一莲的眼圈红了,她默默地低下了头,搬到医院住下后,对李佩其的思念更加强烈了。饭吃得怎么样?衣服洗了没有?等等,她没有一样不牵挂。


    马明义见陈一莲擦着眼角,深深地叹了口气。掏出烟斗一边塞烟丝,一边说:"佩其同志常常对我讲起你们在清华园惜别时的情景,我都被感动了!"


    马明义的话,勾起了陈一莲太多的回忆,情到深处,眼眶更红了,这一段感情来得实在是不容易。


    马明义见陈一莲默默地低着头,接着又说:"我的话又让你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吧。我还记得你刚到这里的时候,你俩见面的情景。佩其同志给大家介绍,说你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你们的关系不同于一般,就又加了一句,还是一个战壕里的恋人吧!大家听了都笑了。"


    "马政委,你的记性真好。"陈一莲揉着泪眼,笑了。


    "别的记不住,这档子儿女情长的事,我可忘不了。"马明义故意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


    "马政委,我知道你的意思。"陈一莲感激地望着他:"你是一个好大哥啊!"


    "我好不好无关紧要。"马明义拿着烟斗在空中晃了晃,严肃地说,"你既然懂得了我的意思,为什么还搬到医院来住呢?"


    "马政委……"


    "你听我把话说完。"马明义又扬起烟斗示意她停一停:"记住,支持李师长的工作,就是支持基地的工作啊。"


    陈一莲点着头。


    "现在基地的工作千头万绪,你能帮他带着刚刚,给他减轻了不少负担啊!"马明义将准备划火柴的手又停下来:"我代表基地党委向你表示感谢!"


    陈一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很多次都想忍住自己的泪水,但是每每触及到与李佩其之间的感情时,泪腺就变得过于发达,眼泪就条件反射地滑出了眼眶。马明义的一席话,她都听进去了,她一直是苦于没有个倾诉的对象。如果有人听她诉说,当然这个人必须是她信赖的、是值得她尊敬的人。如果是这样,她会把对李佩其的情感一股脑儿说出来的。


    当年她把自己对李佩其的爱悄悄地藏在了心底。因为在那个时候,她不敢向李佩其表露心迹。在十多年的战斗生涯中,她碰到过不少追求她的人,每当有人向她求爱的时候,她总是理直气壮地说,她有对象了,她的对象也是一名军人,他叫李佩其。好多情况下她就想,她会和李佩其见面的。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她奉命从解放军野战医院调到了西野,才和李佩其再次相逢了。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她要珍惜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种时候,她不但不该和李佩其闹别扭,还应该主动地为他分担一切啊!


    她知道,他肩膀上的担子的确是够重的了,在这种特殊的时期,她不理解他让谁去理解他呢?


    "我应该马上搬回去,在关心和支持他工作的过程中等待,等待国家宝藏浮出水面的那一天,等到胡子白了的时候。"


    "李师长这人也真是的!他什么都好,就这一点让我这个老哥看不上!"


    "你别怪他,天河易移,禀性难改。他就那么个性格。"


    "他要是一直不提这个事儿呢?"


    "到了那个时候,他如果还不向我求爱的话,我就厚着脸皮请老大哥给我们当红娘……"


    马明义将李佩其和陈一莲两边的情况摸清楚后,就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该到找田秀丽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人家李佩其和陈一莲本来就是互相深爱着对方的一对儿,你不能再在当中搅和了。这件事情可不是个小问题,一个是一把手,一个是医院的副院长,你田秀丽再这么搅和下去,不光是影响人家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往大了说,这是关系到整个有色金属工业基地的建设能否顺利进行的大问题!


    他决定在这天下午找田秀丽谈一谈这件事。


    下午一上班,马明义在办公室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后,便向基地文工团那边走去,结果是王晓伟先他而到了。王晓伟已经知道了马明义的意图,他找田秀丽,是为了再次让她守口如瓶。田秀丽也是个刚烈的姑娘,她对婆婆妈妈的王晓伟很是反感。


    "秀丽同志,马政委正在追查你那封信的事呢。"王晓伟显得有些担心的样子:"你知道吗?"


    "王工,这信是我写的,就是说,事儿是我做的,我光明磊落,敢作敢当。"田秀丽穿着紧身毛衣,一边说着一边把腿跷在窗台上压,然后把腿又放了下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就放心吧,这事儿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可是你是按我的意思把信给马政委的呀!"王晓伟显得忧心忡忡地说。


    田秀丽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王工,真的,这事儿真的与你无关!"


    "如果让马政委知道是咱们俩商量好的,那就糟了!"王晓伟担忧地说。


    "哎哟!你……"田秀丽本来要抢白王晓伟几句,可她从窗口望见马明义正朝这边走来。便手往窗外一指:"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王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王晓伟向窗外望去,见马明义已快走到大门口了。他连忙朝一旁的侧门走去,回头匆匆地叮嘱道:"他是来找你的,我走了。你也别站在这儿,到办公室去等他吧。"


    田秀丽见王晓伟走出了侧门,便穿好了外衣,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故意悠闲地踱步。


    "秀丽同志,这是在等谁呢?"马明义一进门就看见了她,紧走几步,大声问。


    "就是等你马政委呀!"田秀丽站在门口大声答道。


    "知道我要找你?"马明义把手一挥:"走,咱们到刘团长办公室里去谈。"


    文工团刘团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马明义心想,这正是谈话的环境,于是他关上门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望着田秀丽。


    田秀丽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了马明义,坐在了办公桌旁的椅子上,等着马明义开口。


    马明义习惯地拿出烟斗,却没去装烟。他面对这个心性很高,又很任性的文工团的漂亮女团员,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等着呢,马政委,你快说吧!"田秀丽知道来者不善,她要以攻为守,有意用挑衅的语气催促道。


    田秀丽的催促让马明义感到这个丫头的确不简单,他看也没看她一眼,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沫,塞进了烟斗里,又摸出火柴,用力一划,咬着烟斗嘴,对准火苗,吧吧几下,嘴里吐出了淡淡的烟雾。


    田秀丽是个聪明人,她看得明白,马明义已经被她刚才的话激怒了,借不紧不慢地装烟、划火、点燃烟斗的慢动作来压制心里的火气。


    田秀丽的父亲是党的早期地下工作者,在东北被日寇暗杀,母亲也死于日军的马蹄之下,小小年纪的她成了孤儿。入伍后,组织上对她十分关心,把她送到延安中学去学习。可是她自幼养成了孤僻自傲的个性,常常受不了人们对她的轻慢和小瞧。现在马政委对她的态度,本来也没有啥,可田秀丽就有点受不了。


    虽然平时她很尊重马明义这样的领导,但今天马政委一进门的神情,她认为有些咄咄逼人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为了那封信而兴师问罪来的。


    她想,不就是给首长写了封求爱的信吗?这犯了什么天条啊,值得你这个大政委这样吗?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政委会怎么处置我,说得差不多了我不吭声,要是说得过头了,我田秀丽也不是吃素的。主意拿定后,她觑了马明义一眼,又蹦出一句:"马政委,我洗耳恭听呢!"


    "好!"马明义也耐不住了,握紧烟斗严肃地说,"田秀丽同志,我代表基地党委和你谈话,你要如实向组织说明一切。"


    田秀丽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看着马明义说:"我也有爱首长的权利吧,难道爱个人也要向组织交代吗?"


    "你不知道陈一莲同志和李师长的关系吗?"马明义反问一句,咬紧烟斗,抽了一口,烟斗中的火早就灭了。


    "这个知道呀!"田秀丽强忍着压住了心头火,努力地使自己坦然起来。她扬起头,莞尔一笑,"马政委,你别激动,烟斗里的火灭了。"


    对于田秀丽这样无所谓的态度,马明义觉得真有些哭笑不得,他压低嗓子说,"你既然知道,还乱插杠子!"


    "我乱插什么杠子了?他们不是还没有确定关系吗?"田秀丽把头一扬,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她觉得首长真有点小题大做了。


    "你明明知道他俩的关系,你还给李师长写那样的信。"马明义换了个文雅的词儿,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之后又加重了语气:"你这样做像话吗?"


    "请问马政委,"田秀丽缓了缓气,理直气壮地说:"他们结婚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马明义一愣,划火柴点燃了烟斗。


    "他们没有结婚,对吧?"田秀丽向前探了一下身子:"没有结婚,我就有权利和她陈一莲一比高低!"


    马明义从嘴上拿下烟斗,冷冷地说:"田秀丽同志,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你有这个勇气,恐怕还没有这个资格吧?"


    "我从入伍到延安学习,算起来,我参加革命的年头也不短了,怎么,队伍里还有士兵不能找首长的规定吗?如果没有,为什么说我没有资格?"田秀丽豁出去了,她要为爱情而战!为自己的尊严而战!


    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地压住了自己心头呼呼升起的怒火。她用手压着胸膛,仿佛不这样那心头的火苗子又会升起来似的。她慢慢地站起来,学着首长的样子,在办公室里不大的空地上走了起来。


    马明义愤怒地注视着她,觉得她的言谈举止越来越过分了。他不明白,这个丫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戏文里的一句唱词:"生就一张芙蓉脸,却有一颗刁蛮的心。"他狠狠地抽完了烟,用劲在鞋底上磕去了烟灰,然后又把烟斗往烟袋里一塞,装进了军衣口袋里。田秀丽仍然在装模作样地走着。


    对于这样蛮横无理的人,马明义不想再和她多说什么了,他生气地起身走了。


    望着马明义走出了刘团长办公室,田秀丽一下子后悔了,刚才还准备为爱情而战的决心顷刻之间动摇了。虽然投入到地方工业的建设之中了,可她还是一名军人。在解放军的阵营里,有她这么目中无人的兵吗?


    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觉得马明义太霸道了!她对李佩其一片真诚的爱遭到了这个粗人的践踏,悔不该听王晓伟的话。因为这个该死的王晓伟,她那封充满真情的信算是白写了!要知道,那可是她一颗鲜活的初恋之心和真挚的爱恋之情啊!


    7


    马明义走出基地文工团的大门时,心情多少有些沉重。他当政委这么多年,做过不少人的思想工作,还从来没有遇见过像田秀丽这样无理取闹,不听他劝说的人。这个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疯丫头!


    虽然已经下班了但天色还早,他便快步向李佩其的办公室兼宿舍走去,心想做不好田秀丽的思想工作,那就去看看李佩其吧,希望他能将陈一莲接回她的宿舍,不要让她成天待在医院里,可不能再伤她的心了,她整天站在手木台上,实在是太累了。只要他俩和好了,田秀丽就死心了,也就无空子可钻了。


    走到李佩其帐篷的门口,马明义看见李佩其正在收拾陈刚的一些东西,顺手还拿起了桌上的一个万花筒,这是他去县城时给陈刚买的小玩意。马明义跨进门来,在李佩其身后说,"去看一莲同志吗?我陪你去!"


    "给刚刚送点东西去。"李佩其扣上了小包的扣眼。


    "你呀,就去看看人家又怎么了?"马明义叹了口气:"还因为她搬到医院去住没告诉你呀,结果你去找她又让你扑了个空?咳,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情算什么呢?"


    "不,不是。"李佩其支吾着。


    "还说不是。"马明义坐了下来:"都独自跑到山上去抡大锤了,还装得像无事人似的。一看你那个架势,我就知道你心里准有事。"


    李佩其也坐了下来,望着马明义很认真地说:"这你就误会我了,我抡大锤可是为了和战士们同甘共苦啊!"


    "你说的当然也是,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嘛!"


    "算了,不说这些了。"李佩其拿起小包准备出门。


    "你先别急着走,我的师长同志。"马明义咬着烟斗,又从嘴边取下来,"通过昨天我的火力侦察,说明你对一莲同志还是一往情深的嘛,怎么连去看看她都弄得扭扭捏捏的呢?"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李佩其皱起眉头,望着窗外,吟了一首诗。


    "什么意思?"马明义听了茫然地问。


    "天上的月亮是一样的。"李佩其指指窗外的天空:"可月亮下的人就不一定了。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个千差万别呀!我的政委同志。"


    马明义拍拍胸:"我保证,她的心和你的是一样的。"


    李佩其拉他出门,站在吉普车旁说:"你能保证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没有暴风雨吗?"


    "这,这完全是两码事嘛!"马明义觉得他太固执,也太不听他劝了。


    "不,这是一回事。"李佩其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上车吧,马政委。"


    车子顺着基地新铺的碎石子路,向医院方向开去,不一会就开进了医院的院子里。听见汽车的喇叭声,陈刚连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下车的是李佩其,急忙跑过来喊着:"爸爸,你可来了!"


    李佩其连忙迎上前去,将陈刚搂到了怀里,问:"想爸爸吗?"


    "想,天天想。"陈刚在他的耳边说:"爸爸,告诉你,阿姨也想。"


    "是吗,好,好。爸爸也想你呀。"李佩其将陈刚松开,打开小包说:"看,爸爸给你带来了什么?"


    陈刚一看是个小圆筒,花花绿绿的,挺好玩的,但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李佩其手把手地教他对着天上的光线,用一只眼睛看里面的小孔。陈刚双手握着小圆筒对着天上看了一会儿,笑了。


    "看见什么了?好看吗?"李佩其弓着身子问。


    "看见了,手轻轻一转动,里面就变成了一朵花。"陈刚饶有兴趣地看着,高兴极了。


    "刚刚,这叫万花筒,记住了。"李佩其笑着说。


    "爸爸,这是在哪里买的?"陈刚问李佩其。


    "县城里。喜欢吗?"李佩其说道。


    "喜欢。"陈刚开心地说。


    在医院的走廊里,陈一莲站在窗口看到了院子里父子俩的一幕,由衷地笑了。她看着看着,突然鼻头一阵发酸,眼圈一下子红了。


    "那就好好玩吧。"李佩其抚摸着陈刚的头:"听阿姨的话了没有?"


    "听了。"陈刚放下万花筒:"爸爸,你是来接阿姨回家的吧?我想回家。"


    陈刚的话隐隐地传到了陈一莲的耳朵里,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连忙掏出手绢擦了擦泪眼,掉头离开了窗口。


    李佩其和马明义来到了医院院长办公室,刘院长见了连忙起身让座、上茶。刘院长告诉他们,陈一莲正在做手术,请首长等一等。李佩其摆摆手,和刘院长谈起了医院近来的情况。


    马明义在一旁插话:"你们怎么老是让陈副院长做手术啊?"


    刘院长无可奈何地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医院刚建起来,缺乏这方面的专家呢!"


    "刘院长,要注意引进人才啊!"李佩其叮嘱道:"尤其在创业的初期,人才是关键啊!"


    "李师长请放心,我们会认真对待人才问题的,我们正在和外面联系,很快会有结果的。"刘院长说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另外嘛……只是……"


    马明义一看急了,忙催促说:"刘院长,有啥话就说嘛,吞吞吐吐地干什么?"


    "是这样的。"刘院长会意地看了马明义一眼,把陈一莲来医院住的原因说了一遍,最后又说:"另外,陈副院长在医院真的很辛苦……希望首长能……能理解。"


    李佩其听了,看了马明义一眼,在心里暗自好笑,这个马明义可真是的,居然把工作做到医院来了。看来是我犯了错误啊!刚才还对他念那些他不知所云的诗呢!


    对面把头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护士走了出来。刘院长连忙站起来,告诉李佩其,陈副院长的手术结束了。


    李佩其连忙走出办公室,迎了上去。远远地,他看见陈一莲正向这边走来,口罩还挂在胸前没来得及取下,步子显得有些疲倦。他向前紧走了几步,喊道:"一莲。"


    陈一莲一出手术室就看到了李佩其,在走廊的灯光下,觉得他瘦了、黑了,心头感觉一酸,泪水忍不住又一次涌了出来。


    "一莲同志,我陪李师长特地来接你回去的哟。"马明义也赶上来,在一旁关切地说。


    陈刚也从走廊的那头跑了过来,远远地就喊着:"阿姨,爸爸来接我们了,我们跟爸爸一起回去吧!"


    陈一莲搂着陈刚,抚着他的头,轻轻地说:"功课做完了吗?不学习,跑出来干什么!"


    "功课早做完了,阿姨,你看,这是万花筒,爸爸给我买的,里面可漂亮了。"陈刚举着万花筒高兴地说。


    李佩其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陈一莲的脸上移开,他诚恳地说:"一莲,回去吧,田秀丽的事我是刚刚才知道的。"


    "是吗?刚知道?"陈一莲有些疑惑地问。


    "一莲同志,是这样的,没错。"马明义性急地加重语气强调说:"其实是你错怪佩其同志了。"


    在医院的大门外,有一个人在游荡,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从那苗条的身影可以看出是一位女子。她在医院门外已经等待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她看见李佩其的车就停在医院的院子里,就想看个究竟,是不是来接陈一莲了。


    夜幕已经降临了,冬天的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凉。她把大衣领立了起来,双手插在了兜里,裹紧了身子可仍感觉一阵阵凉意袭来,她的心也像这天气,冰冷到了极点。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有她渴望听到的说话的嗓音,她本能地躲到暗处,借着夜色仔细一看,走在前面的是今天下午来文工团胡说八道的马明义,后边的陈一莲和陈刚就在李佩其的身旁,他们说说笑笑地显得格外地开心。她的心早已是冰凉冰凉的了,眼前的一幕,又突然间把她全身的热量都抽光了。


    田秀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一家人似的上了车,看着车子开走了,只留下了一路滚滚的尘土。她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愤愤地对着暗夜说:"我田秀丽真蠢!"


    他们先回到了李佩其的住处,陈一莲像回到自己家里了一样,轻车熟路地点亮了灯火,照出了一屋子的喜气。李佩其系着围裙,在厨房里亲自为陈一莲做他的拿手好菜,这下可忙坏了小陈刚,他帮爸爸拿这递那,高兴极了。


    在外间的办公室里,陈一莲陪着马明义在说话。马明义的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难得看到的笑意,他坐在方桌旁惬意地抽着烟斗,对陈一莲说:"在新中国第一个有色金属基地,少了我马明义没什么关系,可少了李佩其同志说啥也不行。你能回来,就是帮他,就是对基地建设的最大支持。我代表基地官兵向你敬礼!"


    说着,马明义搁下他那宝贝烟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陈一莲行了个军礼。


    "马政委,快别这样,我陈一莲怎么受得起……"陈一莲连忙起身,尊敬地望着马明义,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她觉得马明义真是一心一意为了基地,对李佩其也是忠心耿耿,这让她感动不已。


    李佩其和陈刚一起端着大盘小碟摆放在了桌上,四人各据一方,屋子里呈现出了乐融融的景象。陈一莲首先给马明义斟酒:"谢谢你了,马政委,你多喝一点。"


    李佩其闻着酒香,也端起空杯子说:"今天高兴,来,我也喝一点。"


    "不行。"陈一莲把酒瓶拿开,不让他喝。


    "少喝一点,没关系的。就喝一杯。"李佩其笑嘻嘻地恳求。


    "对啊,高兴嘛!"马明义也连忙给李佩其解围:"就让他少喝一点,不然我也不舒服嘛。"


    陈一莲这才给李佩其倒了一小杯酒。


    李佩其给陈一莲、马明义、陈刚夹了菜,自己却按着酒杯不吃菜,他望着马明义又说起了正事:"马政委,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运输是个大问题。这个问题我们得首先解决。尤其是从火车站到基地这一段路,如果能修条铁路那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修铁路的确是个好主意,人员倒不是什么问题,关键是铁轨从哪里来?"马明义听了觉得很有兴趣,只是难度太大,不由锁紧了眉头,"铁路迟早是要修的,可不是现在。"


    "我们现在正需要铁路啊!我看不能等,至于问题嘛,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啊!"李佩其卖起了关子。


    "什么妙计?"马明义盯着他不解地问。


    "哎呀,别光顾说话呀。"为了助兴,陈一莲提议让他们边吃边说。她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点酒,举杯谢谢李佩其为她做了这么多菜,黄羊肉烧得又香又烂;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匀且味道酸辣适中;鸡蛋西红柿汤色香味俱全……


    李佩其说这都是从伙房里买回来的,只是回家热了热。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


    "一莲同志,今天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哟!"马明义又拿出了他的烟斗。


    陈刚学着马伯伯的腔调说:"阿姨,我也沾了你的光哟!"


    陈一莲点点陈刚的鼻子说:"你可不能这么说,不然阿姨可要生气了。"


    陈一莲说着给他夹了一块黄羊肉,轻轻地说:"快吃吧,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阿姨,你说我爸独裁,现在你也独裁了。"陈刚看了一眼李佩其说。


    "好呀,一莲。"李佩其忍不住笑着说:"你啥时候背着我,在刚刚面前说我的坏话了?老实交代。"


    陈一莲望着马明义佯装正经地说:"哎呀,交代什么呢!马政委还等着跟你谈修铁路的问题呢!"


    马明义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笑着,心里为他们感到高兴,酒兴也跟着上来了。他装上烟斗说:"我要喝酒!"李佩其高兴地斟上酒后和马明义碰杯,他却按杯不动。


    李佩其奇怪地问:"怎么啦?喝酒呀!"


    "你将妙计说出来,我才喝。"马明义孩子气地说。


    "好好好,"李佩其放下酒杯笑了笑:"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去找省委书记陈子云同志,请他给基地谋一回私,把基地到火车站的铁轨问题给解决了。"


    "太好了!"马明义举着酒杯说。


    "铁路问题解决了就好了!来,马政委,我们再敬你一杯!佩其的酒我代了。"陈一莲举杯和马明义、李佩其碰了碰,李佩其顺从地把酒杯递给了陈一莲。


    陈一莲一下喝了两杯酒。马明义高兴地一饮而尽:"谢谢你们的酒!"


    陈一莲给马明义又夹了一块黄羊肉,她问,"大姐她还好吧?"


    "别提她了。"马明义的心绪一下子又黯淡了。


    正在他们三人碰杯的时候,王晓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桌边说:"李师长,又是酒又是肉的,怎么把老同学给忘了。"


    李佩其连忙站了起来说:"啊呀,晓伟,赶得早不如碰得巧,快坐下,我们喝两杯!来,坐!"


    王晓伟挨着李佩其坐了下来,陈一莲给他加了碗筷。马明义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陈一莲,心里就感到不痛快,他恨恨地地拿起烟斗,独自抽起烟来了。王晓伟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屋子里刚才愉快的气氛一下子冷落下来了。王晓伟似乎有所觉察,刚想逗陈刚玩,谁知陈刚却放下了筷子,像大人似的说:"我吃饱了,我去写作业了!爸爸要少喝酒,不然阿姨要生气的!"


    陈一莲听了望着李佩其,两人相视一笑。王晓伟在一旁见了,心里觉得酸酸的不是滋味,脸上却强装出了笑意。


    李佩其望着陈刚天真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便笑着问他这几天在食堂吃的什么。陈刚说,吃的狼肉炖粉条。李佩其听了有些奇怪,哪来的狼肉呢?陈刚告诉他,食堂的阿姨说的,狼把基地的马还有驴咬死了不少,梁振英叔叔开车去追,打死了好几只狼呢!


    "是好几匹狼,"李佩其摸摸陈刚的头说:"不是好几只狼。记住了?狼是匹不是只。"陈刚说着"记住了"到李佩其住室写作业去了。


    李佩其明白,这里的黄羊被狼吃得差不多了,无食可觅的狼就打起基地驴马的主意来了。看来适当地消灭一些狼,对生态平衡还是有好处的。他对马明义说:"要通知后勤的同志,从现在起,不准再打黄羊了!"


    马明义闷头又喝了一杯酒说:"李师长说得对,这自然界的生态需要平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也一样要平衡吗?


    8


    吃完了饭,李佩其送马明义回去的时候,站在宿舍外的空地上问他:"怎么王晓伟一来,你就话也不说了,还独自喝闷酒、抽闷烟?"


    本来,马明义见陈一莲回来了,和李佩其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就消除了,他不想再对他们提田秀丽那一档子事。现在经李佩其这么一问,直性子的他就沉不住气了。他沉下脸来,严肃地说:"你给我这个老哥说实话,你究竟对田秀丽说过些什么?"


    李佩其被马明义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奇怪地连连摇头说:"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马明义烟斗里的火又灭了,李佩其把纸烟递给他,两人边走边抽着烟。


    "你在想什么?"马明义把烟抽得咝咝响。


    "有你这么好的老哥和我并肩战斗,我感到高兴啊!"李佩其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你给我说句实话!"马明义看着李佩其认真地说。


    "什么呀?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我确实没有给田秀丽说过什么!"李佩其也严肃起来。


    马明义只好把窝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田秀丽对一莲同志讲,说是你告诉她的,你并不爱陈一莲,但你又不好把这话对陈一莲直说,怕伤害了她。"


    "简直是胡说八道!这也太过分了!"李佩其听了这无中生有的话,感到十分气愤,脱口说道:"这个田秀丽怎么能这样胡说呢!这说明这个同志的品质有问题!"


    "我看田秀丽喜欢你这不假,不过她还不会在你身上编这些瞎话,她这个同志的品质还是好的。"马明义摁灭了烟头,说出了心里的疑惑:"依我看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


    "教她?会是谁?"李佩其觉得奇怪,停下脚步又问:"这是为什么呢?"


    "为了挑拨你和一莲同志之间的关系。"马明义语气肯定地说。


    "不可能吧。"李佩其爽朗地一笑:"我和一莲的关系在清华园就建立起来了,虽然中间分别了十多年……"


    "是呀,十多年后你们一见如故,那天我们都看见了。"马明义嘿嘿笑道:"当时司令员都在场,我还开了玩笑的,记得吗?"


    "记得。你老哥是为我高兴呢。"李佩其皱皱眉头问,"那么,到底会是谁呢?我想你一定知道,说给我听听。"


    "从种种迹象来看……"马明义说到关键处,又掏出火柴准备点烟斗里的烟了。


    "你就别抽烟斗了,快说吧。"李佩其又递给了他一支香烟。


    "我分析是王晓伟工程师教她这么说的。"马明义如释重负地说出了积压在胸的话,这才点燃了烟斗。


    "不可能!"李佩其有些激动,也点燃了烟:"晓伟不是这样的人,再说我们都是老同学,我和一莲的关系他是知道的呀!"


    "那么,一莲同志怎么就听信了田秀丽的-胡说-呢!嗯?"马明义提高了嗓门。


    "别激动嘛。"李佩其劝着马明义。


    "我能不激动吗?你是不是太忙,整天都在想基地的事,忘记了她是你爱的人呢?"马明义激动地说。


    "不,不能这么说。"李佩其笑了起来:"我也是凡夫俗子一个,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呀。"


    "你快回去吧,王晓伟还在你的屋里呢!"马明义突然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李佩其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在好些事情上还得怨自己没有处理好。基地的工作没有走上正轨,所以他整天忙于工作,确实忽略了陈一莲的感受。不过,他依然相信,经过十多年锤炼的革命感情和友情,绝对不会惧怕来自任何方面的侵扰。在这一点上,他对陈一莲是绝对信任的!而王晓伟,不但是自己最好的同学,现在还是最亲密的战友啊!他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呢?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特别地奇怪,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矛盾,是怎么引起的呢?哎,不想这些烦心的事儿了,等把新川峡的建设搞好了,他就直截了当地向陈一莲求婚,让她做他的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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