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夕阳下的寂寞眼泪

    1


    夜深了。


    虚掩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一个颀长的影子映在昏暗房间的地面上，影子的主人立在门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心中似乎有一股怒气“轰”的一声直冲他的头顶，还有一种疼痛，一点点地沁入他的心，凝成空旷寒冷的黑洞。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房间里没有开灯，所以光线很昏暗。


    小优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裹着薄毯香甜安心地睡着，她的一只手在温暖的被子里，另一只手则被一双大手无声地包容住。


    星诺坐在地毯上，身体靠在床边，右手握住小优伸出来的手，乌黑的长发顺着大床的边缘垂泻下来，同小优一样，他也陷入安心的睡眠之中。


    两人相握的手，手指轻轻相扣，默契而温暖，就像是两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彼此都在那一刻成为了对方的希望。


    但是——


    靳楚南冷冷地蹙起了眉头，按住门把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有一种空旷的寒冷，在他的心底缓缓地升起。


    他们成了一个世界，而他，成了局外人。


    深幽的目光，无声地停留在小优沉睡的面庞上，月光给她可爱的面孔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她的呼吸很均匀，很安心。


    他的手，松开了门把，嘴唇无声地抿紧，毫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挺直的背影在走廊雪亮的灯光下照出一条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房门并没有被关上，留下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依稀地，有灯光沉默洒入……


    中午。


    白色的凉亭里，一张圆形小桌上摆着两杯水果茶，照例是两份精致的小点心，星诺淡然自若地坐在白色的藤椅上，完成法文老师交给自己的翻译任务，这是一件很耗费心思的事情，需要绝对的安静，但是——


    “别动，马上就要好了——”


    “莫尼爷爷，你的表情实在是太僵硬了，拜托啦，笑一下——”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星诺微微皱眉，抬起头来看向站在画架旁“奋笔疾书”的小优，还有，坐在小优的面前——笑到僵硬的莫尼。


    才一个中午，莫尼就成了小优作画的模特。


    “莫尼爷爷你的手……刚才不是放在那里的——”小优一脸无可奈何，握着手中的画笔，“怎么办啊？我这次的人物肖像作业一定会失败的，唉——”


    听到小优这样说，莫尼马上像接到了特赦令一样站了起来，恭敬地说道：“既然会失败，就不要画了，我还是去看看艾米的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一口气说完，不等任何人给他回答，就快步冲出了凉亭，显然是小优对他的折磨已经到了极限了。


    “不行啊！莫尼爷爷，我还没有画完——”小优冲着莫尼的背影喊着，却眼睁睁地看他越走越远，顿时苦下脸来。


    “怎么办呢？下午就要交美术作业给老师，莫尼爷爷已经是最后一个愿意给我当模特的人了。”


    星诺翻了一页书，随口说道：“看来这个城堡里的人都被你折磨过了，怪不得这几天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


    “我才没有，”小优低头吃蛋糕，照例把自己喜欢的樱桃派先放在一边，边吃着柠檬蛋糕边抬起头说道：“至少你还没有给我当过模特啊！如果你给我当模特，我一定可以拿到人物肖像画的奖金的，整整六千块哦！”


    星诺不理她。


    “是六千块哦，”小优伸出六个手指头来诱惑他，眼睛晶亮晶亮的，“如果你愿意让我画的话……”


    “南茉优……”星诺从书中抬起自己的头来，丢给小优一个极为不屑的眼神，“你以为我会让你把我给毁了！”


    “呃……”小优打了个愣神，口中香甜的蛋糕顿时不是滋味了，“喂，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是在瞧不起我吗？！”


    “说得对，看来你还不是很笨！”他头也不抬，继续专心地看书。


    小优的脸顿时臭了起来，用叉子使劲叉盘子里的柠檬蛋糕，把蛋糕叉成一块一块的，星诺听到了清脆的敲击声，再度抬起头来，看到小优盘子里的蛋糕，他优雅的面孔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南茉优，你吃东西很恶心——”


    小优握紧叉子，控制着自己不要用叉子叉眼前这个人，只是脸色变得很难看，星诺的目光又落到了被小优搁置在一旁的樱桃派上。


    “你不是最喜欢吃樱桃派吗？怎么不吃？”


    “我早说过，”小优卖力地吃着柠檬蛋糕，吃得一嘴奶油，“不要你管，我就喜欢这样吃，我的习惯是，把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吃，这样子的话才会越吃越幸福！”


    “越吃越幸福？”


    “对啊！你想想看……”小优用叉子戳着柠檬蛋糕，一点点地吃着，“我每吃一口柠檬蛋糕就离吃樱桃派近了一步，这不就是越吃越幸福！”


    星诺把书合上，静静地望着小优，他沉默半晌，接着云淡风清地说道：“下次让艾米把点心全都做成樱桃派，你就应该不会有这么弱智的想法了吧？！”


    “木头！”小优咬着叉子瞪他。


    天空蔚蓝如洗，清风徐来。


    花园里一阵清香随风而起，在凉亭的周围缓缓地吹过，温暖的阳光在白色的凉亭上如梦似幻般闪着明亮的光芒。


    良久。


    “要不……”小优偷偷地看着星诺，再一次在心中偷偷地赞叹他优雅迷人的模样，吞吞吐吐地说道：“你给我画好了……”


    “休想！”


    居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求你了，”小优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可以拿到六千块的奖金呢，你不知道六千块对我有多重要，我可以买好多的东西……而且，老师下午就要我上交作品，我也没有办法啊！”


    “不！”


    “大不了拿了奖金我们五五分成好了！你要相信我，我保证会把你画得很帅的！”


    “我不相信！”


    “四六分你信不信？！”


    “……”


    星诺拿起书，颇觉无聊地看了一眼小优，站起来准备走掉，但是，小优忙站起来拉住他，星诺回头，小优抓着他的手臂，很厚脸皮地仰起头对着他眯眯地笑着，一脸恳求的样子，巴望着他快点答应。


    “拜托啦！”


    星诺淡淡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了几秒后，几个字从星诺高傲的唇间飘了出来：“牛皮糖——”


    小优的脸马上垮了下来，瞪圆眼睛：“你说我是牛皮糖？！你的意思是我很能黏人喽？！我告诉你，我可是会生气的！”


    “啪——”


    星诺手中的书轻轻地拍了一下小优的头，不轻不重，他望着她，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优美的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南茉优，不要总拿生气来威胁我，你生气给我看啊！”


    小优噎住。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瞪着大眼睛盯着星诺，柔软的长睫毛无声地扬起。


    “你说得对，我好像真的没有很认真地对你生过气呢。”


    星诺微带得意地一笑。


    “大概是因为……”


    小优想了想，眼眸中忽而闪过单纯明澈的光芒，“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生你的气，我奶奶曾经说过，自己最在意的人……啊——不对！”


    小优的声音忽然停住，慌忙捂住了嘴，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经大脑思考就把这些话给说出来了。


    星诺脸上的笑容同样僵住，紫色的瞳眸之中有一抹怔仲，他有点木然地看着小优，突然发现，小优的眼眸居然晶亮如水晶一般。


    有一股热浪，在他的胸中无声地涌动了一下，他竟无法掉转自己的目光，只能，怔怔地看着小优。


    2


    一时之间。


    两人无声地对望着，有一种情愫，在他们之间，如春日里的薰衣草，带着淡淡的香气，悄无声息地滋长……


    直到——


    “殿下，剑道老师来了，该是修行剑道的时间了。”


    莫尼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星诺的身后尽忠职守地报告着。


    两人同时一惊，星诺最先掉转目光，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刹那间的失神，微微侧转身低声说道：


    “哦，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我……也该去上学了……”小优的声音同样紧张，她跑到画架前收起自己的画夹，再也不敢看星诺和莫尼，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老鼠一样飞快地朝着侧门跑去。


    星诺转头的时候看到了莫尼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笑容，他轻一蹙眉，莫尼马上躬下身去，一副忠心的模样。


    星诺不再说话，率先迈开步子朝着剑道场的方向走去，莫尼跟在他的身后，在走了几步之后，看似很不经意地说道：


    “南大人昨天晚上回来了，现在大概还在休息中。”


    星诺的脚步顿了顿，眼眸之中闪过一道静寂的光芒，但他没有说任何话，继续朝着剑道场的方向走去。


    剑道场上。


    两个瘦高的身影正在对决，木剑相撞的声音在偌大的道场上响起，秋风扫落叶般的精湛剑式让侍候在周围的仆人瞠目结舌。


    木剑在相撞的刹那又很快地分开，两人同时急速后退，举剑对峙，良久，其中的一个人忽然放下木剑，弯膝跪坐下来，同时，对面的人也和他一样弯膝跪坐下来。


    最先跪坐下来的人摘下护面，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来。


    “殿下的技艺果然精湛！”


    站在他对面的人在他说话的同时也摘下了白色的护面，一头乌黑如夜的长发倾泻而下，眼眸中闪过如紫罗兰花瓣一般紫色的光芒。


    “端木先生，你过奖了。”星诺微躬身对着这位在剑道界大有名声的剑道老师端木信说道：“还请多多指教，我知道我还需要多多地修行。”


    “今天就到这里吧！”端木信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个武者应有的稳健和自信，他站起来把木剑交给走上来的仆人，对着要起身的星诺说道：“你修行的过程中呼吸过于急促，现在好好地调息一下。”


    “是。”


    星诺依言不动，闭上眼睛坐直身体，让大脑安静下来，尽量把每一个呼吸拉长，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一个宁静的世界之中。


    端木信走了出去，莫尼躬身送他离开，侍候的仆人也跟着端木信离开了，道场里只剩下星诺和莫尼。


    星诺无声地跪坐在道场的原木地板上，灿烂炫目的光芒围绕着他乌黑的长发，光芒万丈，紫色的瞳眸无声地闭合着，长长的睫毛在无瑕的面孔上留下淡淡的阴影。


    白色的剑道服被温暖的阳光覆盖，如同美丽的百合花瓣覆盖在他的周围。


    道场里静寂无声。


    稍顷。


    一个清晰沉稳的脚步声在原木地板上不紧不慢地响起，缓步至星诺的面前，脚步停住了。


    星诺沉静地睁开眼睛。


    一柄长长的木剑笔直地对着他的面孔，这是剑道里最直接的挑战方式，回避这种挑战的人将被认定为剑道中最软弱的懦夫。


    星诺抬起头来，紫眸中流露出镇静如仪的清光。


    靳楚南穿着一身黑色的剑道服，站在星诺的面前，手持木剑指向星诺，俊挺的面孔上带着淡然的笑意。


    “星诺，你不是一直都在逼我和你动手吗？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星诺沉默地望着他。


    “南大人……”莫尼的声音从道场的边缘传来过来，带着惶恐，“您这样做是以下犯上，您怎么能用剑指着殿下……”


    道场上。


    木剑仍旧对准星诺，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靳楚南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但唇边依旧是那抹淡然自若的笑意。


    “为什么不动？你害怕了吗？”


    星诺仍旧无声地凝望着他，尽管是他被剑尖指住，但是，他的面孔上完全没有那种受制于人的窘迫，相反地，他紫色的眼眸中渐渐地浮上一层光华高洁的冷光，仿佛是绽放在雪山之巅的花朵，冷漠高傲。


    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这时，道场的边缘传来脚步的声响，是莫尼，他想要跑上来阻止他们，但是，星诺的紫眸之中泛过一丝冷光，低声说道：


    “出去！”


    莫尼惊愕地停住。


    星诺仍然面对着靳楚南，然而，他的话却是对着莫尼说的，坚定不容反驳：“出去——”


    “可是……”莫尼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殿下……”


    星诺眸中的冷光忽然大增，声音冷硬如铁，“我说出去你听不明白吗？！在没有得到我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踏进这里！”


    莫尼怔住。


    他怔然地望着站在剑道场上的两个人，稍顷，无奈地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出去。


    道场的大门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道场里再次静寂下来。


    星诺的手，无声地握住了摆放在自己身体一侧的木剑。


    靳楚南会意，朝后退了几步，平举木剑凝视着星诺，目光瞬间转变成狼一般的深邃冷静，等待着对手出招。


    星诺握着木剑站起身来——


    窗外。


    灿烂耀眼的阳光洒了进来，温柔地覆盖着两人颀长的身躯，同时给他们镶上了一道好看的金边。


    这完全是两个高手的对决，容不得半点大意。


    “动手吧！”


    靳楚南冷漠地一笑，忽然向前，沉稳有力地攻向了星诺。


    啪——


    空旷的道场里，响起了木剑第一声激烈的撞击声。


    3


    “查德爷爷，我回来了——”


    傍晚。


    当欢快明亮的声音在侧门处响起的时候，老查德马上走上去打开铁门，看到了推着自行车的小优。


    她背着大大的画夹，小脸红扑扑的，带着细细的汗珠，嘴角却依旧带着盈盈的笑容，她望着查德，调皮地眨眨眼睛。


    “对不起哦，我今天回来得比较晚，因为老师带着我们去港北塔写生了！”


    “是的，茉优小姐。”


    出乎小优的意料，查德并没有往日满面红光的老顽童神态，言语之间反而多了一份凝重和小心。


    “出了什么事了？”小优感受到了查德的不同，诧异地说道：“查德爷爷，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不是我，”查德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是殿下……”


    殿下……


    小优一怔，心中不由抽紧。


    是星诺……


    城堡里所有人都知道殿下和南大人动手了，莫尼守在剑道场的门前快整整一个下午了，他的额头上沁着密密的冷汗，手紧紧地攥成了一个拳头，几乎没有了知觉。


    道场内。


    对战还在继续着，两人旗鼓相当，谁也占不了上风，两人的黑发都已经被汗水濡湿，甚至有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滚落，落在光可鉴人的原木地板上。


    在没有人倒下之前，他们都不会停止自己的攻击，即便是一个下午的对战几乎让他们都筋疲力尽。


    啪——


    沉稳有力的声响，木剑再一次在空中激烈的撞击，两人的身影错开，瞬间换位，星诺倏地转身，没有给靳楚南一个喘息的机会，再次攻击。


    靳楚南的反应和他一样。


    两人再次攻向对方，这一次完全是尽全力的一击，刹那间，木剑相撞，两人错开——


    道场里突然安静下来。


    守在外面的莫尼心中一惊，几乎是扑到道场滑门的缝隙处，惊慌地看向里面，完全没有发现身后另外一个人的到来。


    原木地板上，两个人都没有倒下。


    他们背对背站着，各自站在道场的左右两侧，同时紧握着手中的木剑，身体挺得笔直，两个人的身上都没有一点失败的痕迹。


    滑门无声地拉开……一个纤瘦的影子出现在那里……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过去……


    汗水无声地流过靳楚南俊挺的面孔，他的眉宇间有着淡淡的冰冷，背对着星诺，他的唇居然再次扬起完美的弧度。


    “你……喜欢南茉优吗？”


    滑门处，纤瘦的影子如被雷电瞬间击中，蓦地一僵——


    瞬间僵硬的不止她一个人。


    乌黑的长发随风缓缓地飞扬着，星诺眼眸中的光芒倏地凝住，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刹那间的震撼竟让他没有说出话来。


    一时间，长久的沉默在刚刚拼过的两人之间横亘着……


    靳楚南眼中的光芒忽然转为淡淡的暗芒，他的手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木剑，那是对手出现时所应有的警戒状态。


    “不说话……就代表你会喜欢……”


    “不会！”


    冰冷高傲的声音在道场里响起，因为道场太过空旷，隐隐有回声传了过来，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我不会喜欢南茉优！”


    “我喜欢南茉优，”靳楚南背对着所有的人，声音清晰坚定，“所以，绝对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


    星诺眼眸中的光芒清清淡淡的，“随你的便！与我无关——”


    他没有意识到，在他说话的时候，有一只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滑门的边沿，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刺进她的心里。


    那一刻，她的眼眸晶莹透明，透明得仿佛所有的感情都被挖空了，只剩下孤单寂寞的黑洞，犹如绝望的黑洞。


    手腕上，天使手链无望地闪动着。


    仿佛是听到了某种声音——


    星诺静静地转过身，看向了滑门的方向，他的目光突然无声地凝住，就好像一池清澈的泉水突然被暴风雪冻住了一样。


    南茉优站在滑门处，默默地看着他们。


    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知名的痛感，星诺看到她的身体就好像是站立不住了一样，在轻轻地颤抖着。


    紫色眼眸中的光芒无声地黯然下去，然而，骨子里的倔强和高傲却让他不肯表露出一丝一毫真实的情绪。


    啪——


    木剑被他扔下，他绷紧面孔，迈开步子朝着剑道场外面走去，白色的剑道服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乌黑的长发优雅地垂顺在他的身后。


    小优低下头，退到了一旁。


    星诺与她擦肩而过，倨傲的面孔上没有一点点的留恋，他走出了剑道场，莫尼慌忙跟在了他的身后，尾随而去。


    小优没有看他的背影。


    她的目光落在了道场内，一把木剑被孤零零地扔在了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就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无依无靠。


    小优忽然走上去，捡起了那把木剑。


    靳楚南转过身，愕然看着站在道场中间的小优，他看着她面孔上木然的神情，眼眸中的惊愕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幽然。


    小优握紧木剑。


    心中的疼痛在缓慢地蔓延着，就像是被寒冰冻过的玻璃，破裂的痕迹在一点点扩散着，就等着那一瞬间，“嚓”的一声，四分五裂。


    “傻瓜——”


    小优忽然喊出声来，挥起木剑，朝向一旁的剑靶，拼命地击打着，横砍竖砍毫无章法可言，看上去，她似乎在分尸剑靶。


    “南茉优，你这个大傻瓜——”


    “傻瓜———”


    她大声地喊着，用这种方式发泄她内心极度的难过和绝望。


    木剑狠狠地砍在剑靶上，发出钝钝的声响，小优只挥了不一会，额头上就出现了密密的汗珠，急促地呼吸起来。


    手脚开始无力，但她却没有停止的意思，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清晰而有力。


    “南茉优，停止——”


    南茉优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惜咬痛自己，根本不理会身后喝止的声音，执意地举高木剑，朝剑靶劈去，一双手忽然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肩头，想要夺下她手中的木剑。


    “放开——”


    小优猛地挣开他的手，转身一剑划了下去，大声地喊道：“你不要管我，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小优——”


    “别再叫我的名字，”小优胡乱挥着手中的木剑，心中的难过翻江倒海，“我的自尊都被你和那个家伙践踏的一文不值了，别再叫我的名字——”


    靳楚南连连后退躲避小优毫无章法的乱砍乱劈，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羞恼和失望，或许，失望的成分会更多一些。


    他觉得她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心一沉。


    4.


    啪——


    靳楚南居然不再躲闪，木剑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胸口，他的身体颤了一下，朝后退了一步，全身上下已经因为一个下午的对战而再没有一点点的力气，脚下一个不稳，直接仰面栽倒在地——


    咣——


    小优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仰天栽倒的靳楚南，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就好像已经昏死过去了一样。


    "靳楚南……"小优握着木剑站在他的面前，紧张地望着他，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你……没事吧？靳楚南……"


    剑道场里静悄悄的，只有小优一个人的声音。


    "靳楚南——"


    啪——


    木剑从小优的手中落下，砸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小优急步跑到靳楚南的面前，惊惶地跪坐下来，伸出手来推了推他的手臂。


    "靳楚南……你不要吓我，你出声啊……"


    "……"


    "我并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对不起……你一定是撞到头了……"小优的眼眸瞬间湿润，声音也哽咽起来，"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去叫医生来，我……"


    小优想要站起来跑出去找人，但是，她还没有起身，右手就被一种力道牵制住，迫使她再次跪坐下来，她转过头，晶亮的瞳眸中带着惊讶的光芒。


    靳楚南依旧闭着眼睛，但是，他的手却紧紧地握住了小优的右手，连同小优的天使手链也握在他的手里。


    "南茉优，做我的女朋友吧！"


    小优的手一抖，只是怔怔地望着他，靳楚南缓缓地睁开眼睛，眼眸深邃如海，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南茉优，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夕阳西下。


    小布丁昂首骑在凯贝斯的身上，就像是一个开路的英雄，凯贝斯驮着它，迈着稳健的步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小优站在那里。


    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晶亮的大眼睛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却多了一份淡淡的愁绪，她的手里拿着几支画笔，正在画夕阳。这是美术老师布置给她的作业，必须在今天完成不可，可是——


    小优把画笔放下，望着空白的画纸，无声地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她没有一点精神，怎么可能画出自己心中的东西呢。


    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着。


    "不会！我不会喜欢南茉优！"


    小优的眼眸黯淡下来，默默地握紧手中的画笔，轻咬住嘴唇，感觉到胸口一阵恍若窒息的感觉。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是这么难受的感觉，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他都不会喜欢自己，他现在已经都那样斩钉截铁地说出来了。


    真的……好想哭……


    "汪汪——"


    布丁从凯贝斯的背上跳下来，一路狂奔着朝小优冲过来，它是没有烦恼的，只要一见到小优就欢喜雀跃。


    小优蹲下身，伸出双手抱住跃到自己怀里的布丁，布丁扑到小优的怀里，在小优的身上快活地扭来扭去，伸出舌头轻舔小优的面颊，往常的小优一定会一边笑着一边躲避它的攻击。


    但是，今天的小优一动不动。


    布丁抬起毛茸茸的头来，一滴温热的液体忽然从半空中落下，落在它柔软的脑门上，布丁不舒服地叫了一声。


    "汪……"


    更多的泪珠落下，就像是一场纷乱的雨，小优忽然紧紧地抱住柔软温暖的布丁，仿佛布丁是她的亲人一样，她哭得泣不成声。


    "讨厌，我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受？南茉优，没出息，南茉优，你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所以才会没有人喜欢……即便你有多喜欢他，他也不会喜欢你！你是丑小鸭，彻头彻尾的丑小鸭——"


    抱着布丁坐在草坪上，小优深深地埋着头，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沮丧地哭得很伤心。


    凯贝斯发出轻轻的呜咽声，踱到小优的旁边，伏下身来顺从地靠在小优的身旁，听着她的哭声，静静地闭上眼睛打盹。


    夕阳渐渐逝去，正在天边燃烧最后的辉煌，天地间一片金黄的颜色，就连小优抱着布丁的背影，也笼罩上了这一层灿烂的光芒。


    落地窗前。


    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他看着不远处草坪上女孩纤瘦单薄的背影，如紫罗兰花瓣一般的眼眸中是淡淡的落寞。


    自从索妃娅离开之后，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心痛了，可是，现在，他的心，居然在痛，真的在痛——


    曾几何时，这个女孩竟可以牵动他的心了呢？


    到底是什么时候……


    草坪上。


    一个身影走近了小优，静静地站在小优的身旁，小优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交汇在一起。


    落地窗前。


    夕阳渐渐逝去。


    星诺默默地注视着小优，看着靳楚南伸出手来拉住小优的手，看着小优站在靳楚南的面前，靳楚南的手落在小优的面颊上，似乎从她的脸上擦去了什么。


    她流泪了吗？


    心中忽然一阵翻搅的感觉，星诺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落地窗旁洁白的窗帘——


    眼前，竟是那一夜，他站在同样的落地窗前，看着她赤脚在冰冷的夜色中呼喊着他的名字，他看到她流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眼泪，生平第一次，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这么在乎自己，这么害怕自己死去——


    ……


    他看着靳楚南带走了小优，看着她在自己的眼前缓缓地消失。


    心中一阵痛苦，星诺手上忽然用力，薄如蝉翼的纯白窗帘竟被他硬生生地拽了下来，犹如一只断了翅的白蝴蝶，脆弱地从星诺的手边垂落。


    "殿下——"


    一直守在一旁的莫尼吓了一跳，慌忙地叫道："殿下，您怎么了？"


    星诺放开手。


    白色的蕾丝窗帘无声地落下，落在洁净的地面上，星诺忽然转过身，朝着门外大步走去。莫尼对于他情绪的突变心知肚明，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口气，对着离开的星诺说道：


    "殿下，其实茉优小姐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星诺的脚步停住："我知道！"


    莫尼愕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星诺挺直的背影，诧异地问道："那您为什么还要在剑道场说那样的话……"


    "就是因为她太好了……"


    星诺看着大门外冰冷的走廊，眼中有一抹无可奈何的落寞："所以我才不能去喜欢她，我……没有放任自己的资格——"


    莫尼怔住。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愣愣地望着星诺孤寂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苦涩的味道，声音也哽咽起来："殿下……"


    长长的走廊上。星诺孤寂的脚步声缓慢地响起，他默默地凝望着这条自己走了许多年的长廊，唇边缓缓绽放一抹淡淡的苦笑。


    这样的路，他自己一个人走，就可以了……


    5.


    居然真的彻夜未眠。


    小优挺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拿着画笔在画板上画下最后一笔。一整套美人鱼童话画册终于画完了，而她本人，则付出了两个黑眼圈作为代价。


    终于可以交差了。


    小优轻吐了一口气，放下画笔，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还好，才刚刚十点，还有时间赶去交给老师，不过要快一点行动才行，否则真的要迟到了。


    她把所有的画都夹到画夹里，把画笔颜料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大大的书包，背起书包慌乱地朝着房门跑去，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因为桌子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片厚厚的三明治。


    她真的饿坏了，从昨天忙到现在，体力消耗非常严重，要多补充点能量才行。


    小优很急地把牛奶一饮而尽，她一只手拿着书包，一只手拿着画夹，已把三明治咬到了嘴里，转身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了楼梯。


    她一口气跑出了城堡，脚踏车停在查理爷爷那里，要跑到那里才可以腾出手来把嘴里叼着的三明治吃掉。


    一路上，有很多城堡里的仆人微笑着朝她打招呼，她都是一概点头跑过，滑稽的模样让城堡里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真的是好可爱好有活力的女孩。


    叼在嘴里三明治的香甜味道早已经让小优口水横流了，可惜实在是没有时间慢悠悠地享用美味，只能快一点跑到查理爷爷那里，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就可以吃到香喷喷的早餐了。


    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了。


    只可惜，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布丁似乎也看上了她的早餐，跟着她在长廊上一阵疯跑，眼巴巴地盯着她口里的美食。


    小优一声不吭。


    一张嘴三明治就不属于她了，该死的布丁，敢在这里玩乌鸦狐狸还有一块肉的把戏，它还嫩得很呢。


    小优跑下回廊，布丁一路紧跟，看来是三明治不到手誓不回头，小优低头看着在自己脚边蹦来跳去的布丁，跑得更快了。


    莫尼一抬头看到小优飞跑过来，忙喊道："茉优小姐……"


    小优一溜烟地从他眼前跑过，布丁也似乎是拼了，居然直接钻到她的两脚之间。小优生怕自己踩到它，低头只顾看着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待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惊觉一个人竟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啊——"


    小优吓了一跳，心中一紧，三明治马上从她的嘴中掉落，落在草坪上。布丁飞快地奔上去咬住，再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飞蹿出去，喷气式飞机一般消失了。


    星诺同样惊愕。


    他已经想不出南茉优还可以用多么匪夷所思的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块三明治从小优嘴上掉下来，然后看到她就像是僵化了的石头一样呆住。


    糟糕，又丢人了！


    等到南茉优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满脸通红，慌慌张张地给星诺让路，把头深深地埋下。


    "对不起——"


    星诺没有出声。


    "茉优小姐，"莫尼走上来，看了看小优可怜的"熊猫眼"说道："我听仆人说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在画画，看你都累成这个样子了。"


    "没……没关系……"小优尽量不去看一旁的星诺，朝后退了一步，保持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对着莫尼很勉强地笑道："我已经习惯了，关键是把作业做完就不用被老师骂了！"


    星诺注意到了她刻意保持的距离，心中有着一刹那的酸涩，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一旁，拿起仆人早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弓箭。


    小优看到他穿了一身华丽的射箭服，乌黑的长发随风飞扬，依旧是一如往常的冷淡俊逸，心中涌起淡淡的酸涩。


    "吃早饭了吗？"莫尼关切地看着小优，看着她明显消瘦的面颊，眼中浮现出犹如长辈看晚辈一样慈祥的光芒。


    "早饭？"小优再一次感到自己饥肠辘辘了，她轻叹一口气，"刚刚布丁抢走的那块就是了……"


    "啊……"莫尼终于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人狗大战"了，马上说道，"我现在叫厨房再为茉优小姐准备一份，只要一小会……"


    "不用了，"小优慌忙摆手，可爱地笑出来，"我就要迟到了，要马上赶去学校，要不美术老师会把我骂得很惨的！"


    "要迟到了？"莫尼略微迟疑了一下，转头对几步之外正在准备开弓射箭的星诺请示道，"殿下，茉优小姐要迟到了，我们派辆车送送她吧！"


    小优吓了一跳，万万没有想到莫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惊慌失措地看向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星诺，却只看到他冷淡的侧脸。


    星诺转过头来，紫色的眼眸中闪动着淡淡的光芒，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小优有些苍白的面孔上，嘴唇刚刚开启——


    "不用了……"小优抢在星诺之前说道，她强迫自己笑出来，却不敢直接面对星诺的眼睛，而是傻傻地转向莫尼。


    "我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没关系，我骑车很快的！"


    "可是……"干练严肃的莫尼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难缠过，他依旧看一旁的星诺，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茉优小姐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


    "真的不用了！"小优急急地叫出声来，原本略有些苍白的面孔竟然再次泛起红晕，她朝后退了几步，对着莫尼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莫尼管家，我已经习惯这样生活了，请不用担心我——"


    说完，她不再听莫尼会说出什么话来，犹如惊弓之鸟，飞快地朝着侧门跑去，脚步有些微微的凌乱。


    她没有再看星诺一眼。


    星诺看着她跑远，沉默半晌，转过头去拉开了手中的弓，对准箭靶，金色的长弓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莫尼终于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星诺望着箭靶，声音中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语气："莫尼，下一次，你不需要说这么多！"


    "是！"


    莫尼低下头应承，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是为了殿下好！"


    稳稳地拉开金色的长弓，白色的射箭服犹如宽大的天使羽翼，他凝望着箭靶，眼中迸射出冷锐的光华。


    "我现在就很好——"


    他松开手。


    长箭如流星一般朝着箭靶笔直地疾冲而去，"啪"的一声，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