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愿看到结局的梦

    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漂亮的水痕，然后顺着墙壁流到地上的小水坑里，漾开圈圈的涟漪。


    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阴雨霏霏了。


    也许天气和人的心情一样，偶尔会因为一些细小的因素而发生巨大变化吧。我托着腮帮，无意识地用手指在课桌上画圆，脑子乱作一团。


    十七年来，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要追我……


    漫画小说电视里的爱情都是罗曼蒂克的，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却那么无趣呢？


    韩天那个自恋狂根本就不喜欢我，让我和他交往只是想讨回面子。亏他有副高大的身躯，思想却和六岁小孩一样幼稚，像极了花生朱古力。浓浓的可可中混杂有坚果，一口咬下去不但不能尽兴地体会到均衡细腻的口感，偶尔还会被花生碎屑塞了牙缝或是呛到气管。


    说什么"追求"？我怕他连追求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吧。也许在"宇宙霹雳无敌美少年"心中，讨女孩子欢心和买部新车没有任何区别。


    "嘟嘟。"


    是调成静音的手机在振动。


    我立即手忙脚乱地从桌腹里掏出手机查看短信。


    "放学后，和我一起去找狄云清。:)"


    原来是琳琳发的。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上黑朱古力王子了。


    缘分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像琳琳那种花痴也有陷入情网的时候，我的春天是不是也要来了呢？


    有些期待。*^_^*


    到了下午天气又突然放晴。


    风一吹，皮肤能感觉到湿乎乎的凉意，空气分外清爽，令呼吸变得格外畅快。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同学们再见。"


    英语老师刚布置完家庭作业，教室里马上闹翻了天。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收拾书包。


    我一边低头赶路赴约，一边发短信：


    "我今天和同学有约，可能过来得比较晚，对不起了。"


    还没走出语音教室，我的身体就被一大束火红的玫瑰给堵在了门口。韩天那张灿若莲花的面孔半埋在花中，笑盈盈的眸子盯得我浑身发冷。


    "你做什么？"我瞟了一眼周围想要尖叫的女生，用杀死人的眼光让她们通通闭嘴，然后冷冷地推开他。这家伙还真是说到做到，行动这么快，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


    "亲爱的小薇，宇宙无敌帅哥亲自送花来了！"


    (→_→)"……我有急事，对不起，借过借过，先走一步。"


    "给你花！"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要。"


    "我特意买给你的。"


    "我真的不要。"


    "可是人家费了很多心思的，你就收了吧！"


    我欲哭无泪，这家伙怎么根本不听人话啊。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推攘之间花束脱手飞出。


    只见它潇洒地做了个抛物线运动，然后砸中楼下一个路过的女生。


    那个腰围约有三米的丫头捂着头正要叫骂，却看见韩天的侧面，当即红着脸从地上捡起摔得七零八落的花尸，屁颠屁颠地哼着歌跑到厕所里臭美去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韩天生气了，"有什么事情比跟我这个大帅哥约会还紧急的？"


    我开始小跑："我约了人啦！"


    "什么人？男的女的？"他追上来，"有我帅吗？"


    我加快速度甩开他："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男朋友嘛！"他超过我。


    "我可没有答应。"我再加速。幸好我已经熟悉这个人的说话方式，不然早就吐血晕死过去了。


    "在办公室你明明已经点头了！"他加快长腿迈动的频率。


    "那是权益之计。"我跑，我跑，我跑跑跑，不信甩不掉你！


    五分钟后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韩天脸色发白，不停喘着粗气。


    他真的很逊耶，作为一个男生，耐力居然还比不上我。bs！


    韩天无力地捉住我的胳膊："不要跑了……呼呼……明若薇你还真……不识相啊，我这么一个沉鱼落雁的大帅哥站在你面前……你居然连看都不看……你是审美能力有问题，还是故意吊我胃口……"


    "……韩少爷，对不起，两样都不是。"我转头看他，"你很有魅力，但是我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和人玩恋爱游戏的女生。"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观赏一种濒临绝种的生物。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被看得全身发毛，撩起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丝努力回瞪。眼睛大就了不起？我明若薇的眼睛也不算太小，哼哼。


    "我不是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吗？你应该感到很幸运，迫不及待地答应和我约会才对！我英俊潇洒柔情浪漫，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知道很多女生为了和我说上一句话，在我家门口排队等上两个小时呢。"


    我倒！这家伙一缓过气，说话就像放鞭炮一样。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虽然此时我们讲的都是中文，但还是像来自不同星球的人一样，根本没有办法沟通。


    "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没有信心能够拴牢我的心。亲爱的小薇，你不用担心，分手的时候我一定会很温柔，不会让你受伤的……"


    omg！听这个高中版的花伦同学说话，简直是人生一大酷刑！谁来救救我？


    "叮咚叮咚，小猪，电话！小猪，电话！"


    太好了！手机响了手机响了手机响了！


    我眉开眼笑地甩开韩天的手，赶快接听电话。


    "喂？"


    "喂什么喂？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过来，狄云清已经走出教室了啊！"琳琳在电话那边大声嚷嚷。


    "我这里走不开啊！你先拦住他不行吗？"


    "人家不好意思嘛！"


    大姐，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纯情啊！


    "好了好了，我……"忽然我的眼睛定住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皮肤微黑的灰眸少年微笑着向我挥手。修长的胳膊上肌肉轮廓清晰可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身后好像有一圈光轮普照，四周飘出无数洁白的槐花。


    "狄云清。"我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说曹操曹操就到。


    "哪里？你看见他了？"手机那头的琳琳焦急地问。


    "我在喷泉旁边。"


    "早说啊！省得我浪费电话费！我也在那附近，马上过去找你!"


    "你怎么这时候才来？"韩天不满地说。


    原来他在办公室里说的"同进同退"是这个意思。是要三人约会吗？虽然狄云清和韩天都是帅哥，可我又不是花痴，没有那个兴趣啊！


    "老师拖堂了。"狄云清挑挑眉，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既然人到齐了那现在就走吧。"韩天拽着我的手就往校门走。


    "去哪里？"我拼命挣扎。


    "命运酒吧。"韩天头也不回地答道。


    "中学生不可以进酒吧。"(>﹏


    "可是校规里没有这一条。"他笑嘻嘻地说，"你就安安心心地跟我走吧。"


    去你的，什么烂校规！允许学生进酒吧却反对学生打工？简直就是鼓励奢侈行为，压制自力更生，两面三刀为富不仁，欺压贫苦百姓嘛。


    t＿t


    "我不去！"


    "女人说不就是是，我知道你是在故作矜持。我劝你还是放弃吧，这招对我没用的，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女生。"


    我的天！这是什么逻辑？韩天一定是我命中的克星！我抱住门柱，杀猪般大叫："我不去！打死我都不去！"


    "放开她，不然我不客气了！"


    琳琳终于赶到。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双手叉腰一声大喝，震得两个高大的男生同时回头。


    我得救了！急忙在胸口划个十字感谢上帝。


    "车琳琳？"狄云清的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笑容。


    黑朱古力王子一出声，琳琳立即像中了化骨绵掌一样瘫软下去："你还记得我，云清同学？"


    她的眼睛被他的脸粘住，再也挪不开视线。说话的声音好似深秋的苹果，熟透了，甜甜软软的。


    狄云清点点头："校园食客二人组个个都那么可爱，很难不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琳琳双手合在胸前，眼睛里净是绯红色的泡泡，双脚差点没有飘离地面："云清同学……"


    "琳琳，快救我！"我大叫，企图唤回她的意识。我的手腕已经被韩天掐得青紫。


    "云清同学，你现在有空吗？我们一起回家吧！"


    该死的，见色忘义的家伙，居然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我们要去命运酒吧。"


    "命运？酒吧？太好了！"琳琳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冲过来挤开韩天用力挽住我的胳膊，对着狄云清笑得一脸阿谀，"那我也一起去会不会不方便呢？"


    "当然不会，人多一点热闹。"黑朱古力王子温柔地说。他随时面带笑容，身上充满了阳光气息。


    "那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我带着哭腔说。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胳膊快被琳琳扯断。


    琳琳妩媚一笑，往前迈了一大步："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坐我的车吧？"韩天拿出一串钥匙。


    "还是坐我的吧。"狄云清淡淡一笑，"我的驾驶技术要好一些。"


    "不对吧，应该是我的技术好啊！我开过赛车呢！"


    "我开过飞机……"


    趁这帮有钱人讨论没有营养的话题时，我猛地从琳琳的牵制中挣脱出来，飞也似的逃掉："你们走吧，我就不送了。祝你们玩得开心一点！"


    "你为什么不去？"琳琳和韩天同时恶狠狠地问。


    我继续狂奔："韩天，我说过我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和人玩恋爱游戏的女生。我还有更关心的对象！"


    "等等！谁是你更关心的对象？"


    我没有回答，而是优雅地朝大家作了个拜拜的手势："再见了！"


    韩天咬牙切齿在校门处直跺脚，狄云清淡淡地笑着，双手环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而琳琳的表情有些呆滞。


    "快说，你更关心谁！"韩天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喊。


    我更关心的当然是——


    钱！


    不过这句话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我可不想被听到的人杀死。


    我跑到停车棚推出自己的单车翻身骑上，往草月区枣营北路驶去。"巧克力王子一号店"就在那里。


    我已经在店里秘密打了半年的工。


    发现"巧克力王子一号店"实属偶然。那是前年冬天，我幼时丧失的记忆突然恢复了——


    我原来姓李，不姓明。我现在的父母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生父母，皓然也不是我的弟弟，不单如此，养我的这对明姓夫妇还可能……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放学后，我像幽灵一样在市区里到处晃荡，不愿回家。


    城市的夜色是轻薄而孤独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家家店面接二连三的关门。灯一盏盏暗了下去。浓郁的黑色可以轻易地将人吞噬。


    也许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属于我吧。我蹲在墙角无声地流泪。


    这时从巷子走出一个围着围裙的美丽女人，她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牛奶和朱古力的味道。她没有问我为什么哭，同时友好地递给了我一种黑糊糊的食物。


    那是一块其貌不扬的黑色朱古力，没有花巧的装饰，刚入口也没什么惊喜，可是当我的上下颚开始挤压它时，包在外面的硬壳旋即崩裂，里面流出奶油状的朱古力浆汁侵占了整个舌尖。淡淡的苦，微微的甜，软软的腻，像一朵朵花在嘴里猛然绽放。魔力好像侵入到四肢，低沉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浮起。真是太神奇了！


    我抬起头，诧异的眼神对上了女人漂亮的眼睛："阿姨……"


    "不要叫我阿姨，叫我姐姐！"女人突然变得凶巴巴的。


    "姐姐。"我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什么朱古力，好好吃哦。"


    听到我叫她姐姐，女人立即笑开了花："比利时黑朱古力，它看上去很朴实，但滋味却是最美妙的。因为它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朱古力的原味。什么东西都是越接近本质越珍贵。"


    女人的话我不是太懂，但我还是很佩服地点点头。


    "食物可以改变人的心情。你已经吃出了我在朱古力里注入的-希望。如果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可以来我这里，把一肚子的怨气埋进可可粉做成你想要的样子，然后狠狠地把它吃掉，心情就会变好了。"


    "真的吗？"


    "真的。"


    从此以后我迷上了朱古力，并且成了"巧克力王子一号店"的常客，再后来我萌生了自己开店的念头，于是每天放学后来到这里为漂亮的女老板打工。


    过了二十多分钟，我终于抵达"巧克力王子一号店"。


    "老板，今天生意怎样？"我停好车子，从肩头取下书包，大步走进店里。


    一个风情万种、眉眼间净是妩媚的女人仰起头，把长至腰间的头发往脑后一甩，黑色的瀑布随之散开，好像洗发水广告一样优雅。


    "还好。若薇你不是发短信说要晚点到吗？"


    "嗯，我悄悄跑了。"


    "爽约可不好啊。"


    "可是店里的事情更重要。"


    "算你懂事。"


    "所以你要给我涨工资啊。"


    "死丫头，这么小就一头钻进钱眼里，每天都跟我要钱。看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就要爬到老娘头上拉屎了！"


    "救命啊！杀人了！"


    我在小店里面上蹿下跳，顾客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鉴于老板杀红了眼，没有人敢吭声。


    "老板你不要欺负若薇了。"


    狂奔中我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便怔怔地停住脚步，条件反射地抬头。


    天哪！


    我捂住嘴，但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


    皓然那个家伙穿了一件肥嘟嘟的熊熊衣服，头上戴着毛茸茸的耳朵，套了两只肉乎乎的毛爪子，红着脸憨憨地站在我面前。可爱到让人喷鼻血的程度！


    "皓然，你好可爱！这套衣服果然适合你。"老板立即改变了目标，飞身扑向皓然，把他压倒在地上，不断地在他脸上蹭来蹭去，"还是年轻人好，皮肤细致又光滑。"


    我倒！老板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吧，怎么还喜欢幼齿美少年？虽然她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


    "对了，你，也去换衣服。"老板转头恶狠狠地看着我，"快点出来。"


    "为什么我要换？"我接过她递来的包装袋直皱眉头，"以前那套咖啡色的马甲西裤不是挺好的吗？"


    "客人说了不够美型，所以强烈要求我改进服务生的制服。"


    那皓然的熊熊装也是制服了？汗。


    不对！皓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也到这家店子来打工了？


    我正要问皓然，却被老板一脚踹进更衣间："快点换衣服，别啰唆了。"


    我只好把包装打开，把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等我穿戴完毕，站在镜子面前，终于明白自己不安的原因了。


    镜子中的人头上系着粉红色的蝴蝶结，身着一条翻着奶白色蕾丝花边的及膝伞裙，下面是黑色的长筒袜和黑色圆头皮鞋。


    这是cosy吗？华丽的罗丽塔衣服哪里是平时能穿的！恶趣味！绝对的恶趣味！


    我冲出更衣间正要找老板算账，谁知一头撞到她怀里。


    好大的胸……波涛汹涌……几乎把我淹死。


    "效果还不错。"老板捧起我的脸，玩味地打量我一番，"不过还略有欠缺……哦……对了……"


    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大化妆盒，掏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工具对着我的脸一顿狂描乱画。


    "痛！"


    "女人为了漂亮一定要敢于忍受！"


    "……好了！"两分钟后她拍手收工，"现在快去给14号桌的客人送两块朱古力慕斯！"


    "可不可以卸了妆再去？"我哭丧着脸。


    我不想把客人吓走啊！因为那样老板又会借故扣我的薪水。


    "不可以。除非你愿意减薪一成。"


    算你狠！我无奈地看着老板那美丽无邪的笑容，视死如归地走进大堂。


    远远地，皓然看了我一眼，然后嘴张成o型满脸通红地端着盘子走开。


    ╯﹏╰


    果然效果很"惊人"！我只恨自己不会遁地术，不能马上挖个地道逃生。


    "这是你们点的朱古力慕斯。建议你们再要两杯牛奶，这样会有甜蜜的融合感。而且一黑一白刚好和两位今天的穿着很配。"


    我低着头向坐在14号的情侣解说，心里一直默念：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可是那对情侣停止了交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立即用托盘挡住脸。丢人啊，我一定是打扮得太夸张了。变态老板我诅咒你！


    "小妹妹你怎么了？"女孩开口问，"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很吓人，但我不是存心的！"


    "怎么这样说呢。"男孩站起来伸手挪开我的托盘，"你很可爱，简直像日本漫画里跳出来的小公主，所以我和女朋友才吓了一跳。"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能不能和我留影？"女孩热情地揽住我的肩，"看到你，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呢。"


    "我……"


    "对了，那只超级可爱的熊熊也过来一下！"女孩把皓然也拉了过来，"你们和我们一起照张像好不好？"


    皓然看了我一眼，脸立即红到脖子根。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害羞了。不过，他害羞的样子比平时更加可爱……


    "可是没有老板的允许……"我迟疑着。


    "我完全同意，我给你们四人照。"老板伸出纤长的手指把头发拨到耳后，摇曳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接过男孩手中的相机。


    "皓然，若薇，你们蹲低一点。"


    "咔"的一声，僵硬的笑脸和古怪的衣服在镜头中定格，照片里我和皓然的头被站在身后的那对情侣按在了一起。


    窗外的灯光渐渐昏黄。店里的客人也都走光了。


    "你们回去吧。"老板揉揉肩，扭扭腰走到我和皓然面前，递给我们一人一个红包，"今天的工资。"


    "老板，你真是好人。"她今天居然没有拖欠工资。我喜滋滋地抽出里面的钞票，一看之下只剩惨叫："为什么里面只有一块钱！"


    "因为你的制服很贵，所以我决定这个月每天从你的工资里面扣一部分钱。"


    "……"


    皓然也在他的红包里掏啊掏的。


    我瞟了一眼，他的钱估计比我还少吧，能有五毛就不错了。因为熊熊装更贵，何况今天他是第一次来这里打工。


    谁知他从里面掏出来三张百元大钞，我立即崩溃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给他这么多钱！"


    我的声音颤抖得像在演奏二泉映月。


    "因为他是男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老板挑挑眉，"姐姐我也是爱美之人。"


    555，这个人简直是上天派来残害我幼小心灵的魔鬼！


    因为皓然没有骑车，末班车也没有了，我们只能步行回家。


    一路上我心情极度抑郁，几度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若薇，你不开心？"


    "废话，我给你一块钱的工资，你开心？"


    "那我们把红包换过来好了。"


    "我才不要你同情。"我白了一眼皓然，"算了算了，今天算我倒霉。"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里打工的？"


    "做什么？人口调查？"我警戒地看着他，"对了，你怎么也跑过来了？要跟我抢饭碗吗？"


    "才不是！因为你老是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晚回家，很让人担心，所以我才过来看看。"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还没有。"皓然皱了皱眉，睁大眼睛，"怎么了？"


    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悠长而静寂的街道，已经没有什么人经过。在路灯的投射下我和皓然的影子重重叠叠地交杂在一起。一时间亦真亦幻。


    "若薇，你为什么要打工？难道是家里给你的零用钱不够吗？"沉默了一会儿，皓然小心地开口。


    "不是。"


    "你很想开一间自己的朱古力店？"


    "嗯。"我不想承认，但也不愿否认，于是敷衍了一声。


    "你想早点从家里搬出去对不对？"


    我的心咯噔一声掉了下去。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我干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皓然，你胡说什么？"


    皓然把我的手从他肩上挪开，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脸好像突然比平时成熟了许多："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什么时候？"我扑闪着眼睛歪头反问。我很怕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因为那会让我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记忆……"


    "记忆？"


    "你是在装蒜？"


    皓然的五官在月色下轮廓分明，长长的睫毛在象牙一样的脸上拖下一道道阴影，看上去有点像泪痕。


    难道是我让他伤心了？


    我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里面翻江倒海，但外表波澜不惊："皓然，你今天说的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虽然我的记忆一向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得老年痴呆噢！"


    "若薇啊……"


    他张了张嘴，突然又不说话了。


    "臭小子，你今天发烧了还是被外星人附体了？怎么净说些让老姐听不懂的话？我们换个话题好不好？"


    "好啊。"皓然牵动着嘴角，但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皓然你也到了该找女朋友的年龄了。"


    皓然突然伸出手打了我一下："臭若薇，谁要你鸡婆了？"


    "你居然敢打你姐？"我怒了，今天是我的倒霉日吗？怎么有那么多人欺负我？连我可爱的弟弟都爬到了我头上，这还了得？于是我泄愤似的狠狠地在他背上揪了一下。


    "哎哟！"皓然疼得差点没有跳起来。


    他委屈地瞪了我一眼，撅起小嘴："刚才我又没有用力，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见他恢复了往常的孩子气，我终于放了心："怎么了？谁让你先动手的，活该！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你小子还挺喜欢讲条件啊？"


    "说不说啊，秘密要交换了才有意思嘛，闷在心里就不好了。"


    我笑了笑，一把揽过他的肩，把他的身子压得低低的："好啊。我告诉你，我喜欢那种皮肤比较黑，有男人味儿，说话声音很温柔……嗯……简单地说就像狄云清那样能给人安全感的……"


    "你喜欢狄云清？"皓然紧张得头发都立了起来。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觉得他特别有男子气，有担当感，像哥哥一样！"


    "原来你喜欢成熟类型的男生。"他听我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也不是，我喜欢像黑朱古力一样的男生。"我搔着下巴想了想。


    "黑朱古力？"皓然挠着脑袋了半天，最后耸耸肩放弃，"看来你除了钱和吃的，脑袋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你管我！"我狠狠地给了他的小腹一记倒肘。


    "哎哟！你怎么这么暴力啊？"


    "我就是喜欢暴力，怎么了？快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啊……"


    皓然突然非常认真地看着我，黑黑的眼瞳清晰地映出我的脸。


    他帮我把被风吹散的头发拨到耳后，当他的指头碰到我的耳垂时，皮肤上突然涌过一阵酥麻感，连身体都变得软软的。


    好奇怪啊，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真的想知道？"


    我点点头，脸颊不知为何有点发热。


    巷子里安静地连一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我的心跳已经换档到89次/秒。


    浓密的睫毛下面，他闪耀着的眼睛显得比平时阴暗："我真的说了，你听了不要后悔！"


    "不后悔。"


    我屏住呼吸。


    "真的不后悔？"


    "真的。"


    "真的真的？"


    "……"


    半分钟后。


    "废话少说，赶快招！"对这个唐僧一样啰唆的家伙，我终于失去了耐心，重重拧了他的屁股一把。本来已经营造起来的被粉色泡泡包围住的浪漫氛围顿时化作乌有。


    "哎哟我说我说，我的梦中情人要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


    他居然跟我背起洗发水台词来。


    可恶！刚刚我的失神一定是错觉，我怎么可能对这小子有什么期待？


    好不容易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自家门前，我正要按门铃让爸爸妈妈开门，手却被人抓住了。


    回头一看竟然是韩天！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连倒退三步：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啊！


    "你做什么！快放开若薇！"皓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横在我们中间。


    "原来是小舅子大人啊，失敬失敬！"


    "什么小舅子？"皓然的脸开始扭曲。


    "皓然，我在追你姐姐啊，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你的亲亲姐夫呢。所以对我客气一些。"


    "你……"皓然第一次和厚脸皮的韩天交手，一个回合便惨败下阵，嘴巴哆嗦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黑着脸："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韩天嘿嘿一笑，挥挥手："兄弟们都出来吧。"


    只见狄云清还有一大堆不认识的男生从花园里冒了出来。


    "还要把我拉去跟你约会？"我的头立即变得沉重无比。


    "约会？什么约会？"皓然瞪着韩天，七窍生烟。


    "不是。我有东西要让你看嘛。"韩天没有理他，只是一脸神秘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亲爱的小薇，你上楼了记得打开窗户往下看哦。"声音像妖孽一样透着媚气。


    我感觉脊梁骨处传来一阵透心凉，于是佯装顺从地点点头拉起皓然飞奔上楼。


    "他是谁？"我跑进自己的房间，正要关门，皓然挤了进来。


    "他叫韩天，是一个超级自恋男，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不惜一切代价！"


    "他喜欢你？"


    "没有的事。"我伸了伸胳膊，懒懒地推开窗，"我们是今天才认识的。"


    "可是他对你好像有意思。"


    "皓然你别胡说了！"


    皓然径自走了过来趴着窗台："我想知道他到底想让你看什么？"


    嗯？对了，韩天说的话有什么特别含义吗？我倒是有点好奇，于是转过身和皓然一起往下望去。


    一群男生每人手持一根蜡烛，星星点点的烛光组成了两个字：


    晚——安——


    我倒！普通人应该会表达我爱你我想你之类的心意吧？韩天这个白痴真是无聊到极点！被他拖出来的黑朱古力王子太可怜了。


    我朝下面大声说了一声："我看到了，你们赶快回去睡觉吧！"随即拉下窗帘倒在了床上。


    "若薇，不要和他交往。"皓然在我身边坐下，背对着我，看不到表情。


    "放心吧……我才不喜欢那种家伙呢……"我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真的不会？"


    "真的！"


    "真的真的？"


    "死小子，你有完没完？"


    "你发誓！"


    皓然越来越啰唆了，简直像街道办事处的大妈。我猜他不但患了经期综合症，说不定都已经到更年期了。


    "要不要我立字据？"我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瞪着他。


    "那样更好。"他马上在我的书桌上抓了笔和纸，"写：若薇发誓不会主动接近明皓然以外的任何男生。"


    这家伙还真的蹬鼻子上脸了，我所有的耐心在一瞬间灰飞烟灭，飞起一脚把他踢出门："死小子，乖乖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不要打扰你老姐我和周公约会！"


    "哼，你们大人说话一点也不算话！"


    "若薇乖，明天妈妈再给你买冰激凌好不好？你今天已经吃了五根冰棍了。"


    "不要嘛，人家还想要吃嘛！"


    "若薇，好孩子要听爸爸妈妈的话，甜的东西吃多了，肚子里面会长小虫子的。"


    "我才不信，你们骗人！"


    "若薇！你为什么不像哥哥那样听话呢？"


    "妈妈是不是只喜欢哥哥，不喜欢若薇？"


    "若薇！你胡说什么！"


    本以为女人要打我，可是她高高扬起的手最后轻轻地落到我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我，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人暖到心里。


    "老婆，该打的时候就要打，不要娇惯了孩子。"


    "可是我就是狠不下心嘛，若薇可是女孩子呢，万一不小心刮伤了她的脸怎么办？"


    男人无奈地摇头："真拿你们母女俩没有办法。"


    女人笑了笑："你就不要一直从后视镜里看我们了，好好开车吧。"


    ……


    叮铃铃。


    闹铃响起，打断了那个几年来一直纠缠着我的噩梦。


    我大汗淋漓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梦里的我好像才三四岁的样子，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有记忆呢？


    以前看过一篇报道，说是有一个记忆力超强的人，因为不能遗忘看到和听到的信息，造成脑负荷过重，根本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


    也就是说遗忘是人类筛取信息、自我保护的手段。


    而我恢复了十多年前的记忆其实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那样的感觉就像海的女儿一样，某天突然发现自己拥有的幸福只是海水上的泡沫。阳光一照，就呼啦呼拉的爆裂开来。


    现在，每隔两个月，以往那可怕的一幕就会在脑海里自动播放一遍。还好今天梦没有做完，不然我的尖叫肯定会吓到睡在隔壁房间的爸爸妈妈。


    我看了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红玉护身符，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床。


    "妈妈？今天早上吃什么？"


    我笑嘻嘻地走到厨房从后面环住妈妈的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吐司。"妈妈把煎好的一块鸡蛋塞到我嘴里。


    "若薇，我提醒你，不可以和我抢朱古力酱！"


    皓然冲过来，把我挤到一边。


    "死小子！你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我挥着拳头威胁他。


    爸爸跷着腿坐在餐桌边，悠闲地喝着蓝山咖啡翻看今天的报纸，对我们的打闹声充耳不闻。


    妈妈抡起平底煎锅在皓然头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都这么大了，还打来打去的！皓然，你是男孩子，不懂得让着你姐姐吗？"


    "妈！你偏心！好像我不是你亲生的一样！"皓然委屈地翘起嘴，"明明是若薇欺负我嘛！"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每个人的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真是值得他人羡慕的中产家庭生活啊！


    如果能这样维持下去就好了，只要我不拆穿……


    由于代步工具——单车落在了"巧克力王子一号店"那里，我只能走路上学。


    刚进校门我就看到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明姓姐弟偷偷打工，翔扬学生违反校规！"旁边还有我和皓然换装后的大幅照片。


    这是谁做的？


    我冲上去一把撕掉海报。


    如果打工事件曝光，学校会开除我们的！


    我又要连累皓然了吗？


    记忆突然回到小时候，我、皓然还有一群朋友在家里捉迷藏，结果我一不小心打碎了爸爸最喜欢的清代陶瓷。


    "是我打碎的。"九岁的皓然站在妈妈面前替我背黑锅。


    "皓然你太不听话了！"妈妈拿起一根扫帚，"我以前跟你说过不要在家里疯跑，你不记得了？"


    皓然脱下裤子，乖乖地趴在地上让妈妈打。


    "若薇，你在一边看着，帮我数数。数五十下。"


    "妈妈……"


    "若薇，你什么都别说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皓然突然转过头来，对我露出男子汉一样的微笑。


    "……十……二十……"


    我闭着眼睛听扫帚落在皮肤上的声音，数一下我的心就颤一下。


    "叮~"


    忽然电话铃响了，妈妈去接电话。我忙跑上前抱起皓然大哭："皓然，都是我不好，是姐姐对不起你！"


    "你是女孩子嘛。"皓然说，"还是我的皮比较厚一些，早就被妈妈打惯了。"


    妈妈讲了一会儿电话又回来操起扫帚。我赶忙擦干眼泪坐好，摆出她接电话之前的表情。


    "打到多少下了？"


    "大概……大概……是第七下吧？"我已经懵了，缩着头很小声地说。


    皓然哀怨地瞪了我一眼，冲我比划了个二又比划了个三。


    "哦，不对，妈妈，是第二下，或者是第三下……"


    皓然一脸惨白别过头去，不再理我。


    "好了若薇，你先回房间去吧。妈妈都知道了。"


    过了好久我才知道，妈妈那时候记得自己打了多少下，是故意问我想套我话。听到我傻乎乎地回答，她继续打完剩下的二十七下后，终于忍不住跑回房间大笑出声。


    原来她早知道打碎陶瓷的是我，只不过想杀鸡儆猴罢了。


    而皓然，就白白地帮我挨了一顿棍子。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酸的滋味。


    "是谁贴的海报！"我的目光冷冷地从人群中扫过，"有种的站出来！"


    "我。"风纪委员大人——杨拉趾高气扬地从人群中走出来。


    她斜飞着吊梢眼，嚼着口香糖的嘴歪到一边，鼻孔上的两个环在阳光下闪出刺眼的光芒。


    "为什么？"我把海报撕得粉碎。


    "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她冷哼了一声。


    "就算我得罪你和你的手下了，我弟弟总没有做错什么吧？"我生气地走到她面前，把撕碎的纸屑扔到她脸上。不要以为我明若薇好欺负！


    "谁让他是你弟弟？算他倒霉。你们姐弟俩就等着被开除吧！"杨拉没有料到我有这么大的胆子，尴尬地抚开挡住眼睛的碎纸，一脸讥诮地笑，"你要知道，惹了我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说完，她一扭身扬长而去。阴阳头狗腿子一样紧紧地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杨拉，我不会被开除的，不信我们走着瞧！"


    哼，我才不信她外公是校董，就能一手遮天。


    围观的同学交头接耳，我不理他们，大步走向教室。


    还没跨进门，琳琳就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她大口嚼着橘子，飞速把我拖到走到拐角处，蹲下身神神秘秘地问："怎么回事？"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懒得解释。


    琳琳急了："你怎么能这么冷静！打工是要被开除学籍的。"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我皱皱眉。翔扬的学生家世非富即贵，因此校规第三十八条"不允许私自在校外打工"纯属多余。据说十五年来只有一个学生违反了它。至于这件事情最后怎么处理的，没有人关心。


    毕竟对于有钱人来说，他们不懂也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穷人的生活和想法。


    我要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了吗？皓然又该怎么办？


    "对了，我有办法了！"琳琳吞下半个桔子，嘟嚷着嘴说。


    "什么办法？"


    "若薇，你马上去办退学手续，和我一起出国读高中！与其等着被踢出校门，还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我妈妈一定会出钱赞助我们的。"


    我倒。她说话的口气听上去好像在和我商量私奔一样。事情还没有糟糕到这种地步吧？


    "你不要你的香蕉型男了？"


    "对哦，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云清同学了……好为难啊……不管了，还是友谊第一！"


    "琳琳！"我上前紧紧搂住她，感动地拍着她的后背，"不愧是我的好姐妹，就是讲义气！"


    "就算这一招没有用，我还有其他办法。"


    "啊？"我惊讶极了，眼睛瞪得和琳琳手里剩下的橘子皮一样大。


    琳琳没有说话，眼睛里出狡黠，不，应该说是智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