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我们怎样学习国文
3个月前 作者: 范寿康
中等学生的国文学习法
何仲英
导言
什么叫作国文?国文是本国的文字,谁都知道。但自从有人认语体文为国语</a>之后,“国文”二字,仿佛是文言文的专称。其实文言文是国文,语体文何尝不是国文?“文”字的界说更难定了,经书里头许多“文”字,或指文艺,或指文采,或指文章,或指文明文化,或与“质”字、“野”字对称,模糊影响捉摸不定。《左传</a>》所谓“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似有文学的意味。近人阮元</a>以为“必沉思翰藻,始名之为文”,章炳麟</a>又以为“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谓之文;论其法式,谓之文学”。一则失之太狭,一则失之太宽。
什么叫做学习法?学习法是一种自修的方法,对于某种学科,某种知识,能用最经济的程序,完全了解其内容,达到所需学习的目的。学习法和教授法不同;学习法是发展思想的,不是人云亦云的;是用自家脑筋的,不是依傍人家的。学习法和研究法又不同。学习法是研究之始基;学习尚未明了,研究如何能说;所以要研究某种学问,先要学习某种学问。
小学</a>生无学习的能力,谈不到精密的自修法;大学</a>生学识渐丰,能够自家寻学问生活了,不必越俎代谋;只有中等学生最是迷离不定,徘徊歧途,好的有学习的能力而不会用,坏的简直连经教师讲解过的都不能理会,还能希望他们课外学习吗?这诚是现在中学教育的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也是最困难的问题。从前四年毕业的中学生,只读了四本薄薄的国文选</a>文,如何够用。居然有许多人还写别字,连一个便条,都不会写!系统的国文知识,恐怕千百人中,难得一二。这是什么缘故?这是读书太少的缘故,也是学习不得法的缘故。现在在校的中等学生,又多狃于新潮,骛于功利;稍有所得,常欲夸示于人,朱子所谓“有饭不将来自吃,只管铺摊在门前要人知道”亦属可鄙。至于摭拾时人一两句过激之谈,违心之论,便诋諆古人书为不足读;甚至日作新诗以为文课,大谈主义,号称时髦,其流弊所及,一定只会空谈,毫无实学。这是什么缘故?这也是读书太少的缘故,学习不得法的缘故。所以有许多学生,因为不懂学习法,便不高兴读书;勉强读几部书,也是囫囵吞枣,莫名其妙。
现在要讲学问,第一就应该研究学习法。譬诸行路有直前而行的,有绕道而至的;读书何莫不然,方法有巧拙,效果有大小。读书贵有经验,贵有学习法。
学习法,前人并不是没有说过的,可惜不大适用。如陆机</a>《文赋</a>》、刘勰</a>《文心雕龙</a>》、钟嵘</a>《诗品</a>》、严羽</a>《诗话》,或偶举精字善句,或评论诗文得失,不失为批评文学;章学诚</a>《文史通</a>义》中的一部分,对于旧文学,尚有点纯正的见解。但攻击人的文字多,指示人的方法少。这些书只可供国文学有点根基的人看的,不是中等学生下手看的。近人姚永朴作《文学研究法》,说些什么“神理”、“气味”、“格律”、“声色”,始终没有把怎样研究文学的方法说出来。吴会祺的《涵芬楼文谈》,全文分四十项目:单就他所说第一宗经,第二治史,第三读子,第四诵骚,第五研许,五项看来,也不知道要费多少时!要费多少力!有人说得好:“读书欲如前人之刺股悬梁,则今人受不得许多痛苦;欲如前人之囊萤映雪,则今人亦无此耐烦心肠。即如老生常谈</a>,‘三更灯火五更鸡’,亦要看精神力量,遣得睡魔。”何况现在中等学生,科目繁多,不止国语国文一项呢?就是有苦读书的要学“刺股悬梁”,要学“囊萤映雪”,我们也要劝他不可过分。谢无量为指示初学起见,编了《诗学指南》、《词学指南》、《实用美文指南》,《实用文章义法》四书</a>,似乎可称为有规律的国文学习法;但又叙述源流,占篇幅过多,学习法说的很少。沈恩孚《中学国文自修书辑</a>要》一书,分文字、文章两大部份。文字又分《说文》五百四十部首,《说音》二目。文章又分《四书》、《汉书</a>?艺文志》、《四库全书?提要》、《古文词类纂?序目》四目。每目下又各列若干参考书。沈先生的主张,以为读书是为识字明理,识字莫过于《说文》,明理莫过于《四书》,一个人果然在这几部书,仔细研求,一生便受用不尽。这完全是道学家主观的眼光,强人从己,似与中等学生的心理,学力未能吻合。我以为沈先生所举书名可为中学读书的一部分,其余仍当大大增加。学习法更是要紧的,可惜沈先生亦未详述。至于专论读书方法的:如张之洞</a>的《輶轩语》、邹福保的《读书镫》、邹惠康的《读书指</a>南》,以及宋明儒语录中所述,商务《通俗教育》丛书,中华《学生丛书》中所述,还有《南高》丛刊郑译的《修学效能增进法》(How to Study Effectively ),某君译的《儿童自力研究之启导法》(How to Study and Teaching How to Study )。或是思想太旧,不适时宜;或是公同原则,难于专用;或是能说而不能行;其真真能够指导应用于学习国文者,实寥寥无几。近几年来,语体文大行,学者急于练习,往往买什么《白话文作法》、《新文学评论》奉为圭臬,其实拉杂胡乱,不值识者一笑,所以本篇之作,是刻不容缓了。
一 国文范围的广漠
“国文”原是对待“外国文”的名词,从前只称“文”,不称“国文”。孔子</a>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颜渊说,“博我以文”,可见得古时候学就是文,文就是学,所以六艺诸子,一切为文。两汉以后,文学始分:六艺各有专师,而别为经学;诸子流派分歧,而别为子部;历史导于《尚书</a>》、《春秋</a>》,而史学以立;文章流别分为诸子,而集部以兴。经史子集,四部列居,本不容相混;而后世谈学习国文者,每要兼容并包,无所不通,始足以尽其能事,如何做得到。章学诚说:
今之博雅君子,疲惫精力于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于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为学,是犹指秫黍以为酒也。
章先生把一百几十年前的读书人博而不精的毛病,可算大声警告了。但是传统式的学习法,没有不把经史子集当做学习国文的惟一要素。又有所谓义理之学,考据之学,词章之学,及经济之学,而经之中,又分孰为师授之古学,孰为无本之俗学;史传之中,又分孰为有法,孰为失体,孰为详密,孰为疎舛;词章之中,又分孰为正宗,孰为旁门。就本身论什么今文学啦,古文学啦,闹得一团糟!就派别论:什么汉学啦,宋学啦,江西派的诗啦,桐城派的诗啦,又闹得一团糟!有的说古书真的,有的说有真有假的,有的说刘歆</a>以前的书,都不是原本了,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更闹得一塌糊涂,幸而有人校勘了,考订了,给他一个总解决了,初学国故的人,当然得到许多恩惠。不幸而数千年来,还是一个糊涂账,没有人整理,我们只得断定他里面有些好东西好宝贝,而不能享受,望洋兴叹,徒唤奈何。
有的人为便利初学起见,指示许多门径书。譬如《輶轩语》说:《四库提要》为读群书之门径,江藩</a>《汉学师承记》为经学之门径,谢启昆《小学考》为小学之门径,顾炎武</a>《音学五书》为韵学之门径,刘知幾《史通》为史学之门径,齐召南</a>《历代帝王年表》为读史之门径,姚际恒</a>《古今伪书考</a>》为读诸子之门径,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为诗文之门径,赵执信</a>《声调谱</a>》、沈德潜</a>《说诗晬语</a>》、纪昀</a>《瀛奎律髓</a>刊误》、孙梅《四六丛话》为初学词章之门径,孙过庭</a>《书谱</a>》、姜尧章《续书谱</a>》,包世臣</a>所著《安吴四种(丙)·艺舟双楫</a>》一卷为学书之门径。此外尚有人说王应麟</a>《困学纪闻</a>》、顾炎武《日知录</a>》、王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昕</a>《十驾斋养新录》、《廿二史考异》、王念孙</a>《读书杂志</a>》、俞正燮</a>《癸巳类稿》、章学诚《文史通义</a>》、《校雠通义</a>》、张文襄《书目答问</a>》,凡十种为扩充学识之书。我们觉得这个太笼统。国学在今日还没有门径可循,这几部书有些自己都没有门径,怎么配做读书的门径呢?《小学考》一类的书更没有用,没有国学根柢的人看不懂,有了根柢又不看他了。
总之,国文的范围太广漠了,就中等学生程度说,自应该在大范围中,给他选了又选,精益求精,达到一个最低的国文程度。关于选书的方法,另有梁任公先生《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a>》一篇,可供参考,现在不再多赘了。
二 国文学习的古今观
国文学习的范围,上面已经说过;现在要说到学习的方法了。在未说方法之先,应该参考古人的见解和方法,究竟他们对不对,我们有了把握,才不至于上他们当,才可走最近的一个大路。
伊顺行说——学莫大于经史,共一万七千七百九十八叶。以一岁日力计,除吉凶、庆吊、祭礼、伏腊外,可得三百日;每一日治经限三叶,以半治史,限二十叶,阅三年,经史俱可讫工。此在上智者,已自能兼综条贯,金声</a>而玉振之,上可以登四科之堂,下可以奉石渠之对矣。即不然,降而为中智,如是者三年;又不然,降而为下智,如是者又三年,积之九年之勤,而谓经史犹不能淹贯者,世无是。
姜宸英</a>说——读书不须务多,但严立课程,勿使作辍,则日积月累,所蓄自富,且可不致遗忘。欧阳公言,《孝经</a>》、《论》、《孟》、六经,准以中人之资,日读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稍钝者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可毕。今计九年可毕,则日百五十字也。大抵古人读一书,必思得一书之用,至于终身守之不失。如此,则虽欲多不得也。
吕叔简说——道理书尽读,事务书多读,文章书少读,闲杂书休读。
张潮</a>《幽梦影</a>》——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经传宜独坐读;史鉴</a>宜与友共读。
阎循观《困勉斋私记》——观书如交友,久与之习,必有熏染,宜择而观之。
黄山谷说——读书欲精不欲博;用心欲纯不欲杂。读书务博,常不尽意。用心不纯,讫无全功。治经之法,不独玩其文章谈说义理而已,一言一句,皆以养心怡性,事亲处兄弟之间,接物在朋友之际,得失忧乐,一考之于书,然后尝古人之糟粕而知味矣。读史之法,考当世之盛衰,与君臣之离合,在朝之士观其见危之大节,在野之士,观其奉身之大义,以其日力之余,玩其华藻,以此心术作为文章,无不如意。
毛稚黄说——读书有四要。一曰“收”,将心收在身心里,将身收在书房里是也。二曰“简”,惟简斯熟;若所治者多,则用力分而奏功少,精神疲,岁月耗矣。三曰“专”,置心一处,无事不办;二三其心,必无成就。四曰“恒”,虽专心致志于一矣,而苟无恒,时作时辍,有初鲜终,亦无成也。
陈桓璧说——读书须立程限,又要蓄养精神。立程限者,量自己资性,定为课程;早晨读某书,行数读多少。饭后看某书,章数看多少;午后灯下亦然。小立课程,大施工夫。如人走路,一日限定走几十里,务要赶到而后已。蓄养精神者,不可缓,亦不可太急;不可不及,亦不可太过。若不立程限,则作辍任意,散漫而无所稽;不养精神则勉强支持,昏然而无所得矣。
陈文恭《豫章书院学约》——读书之法,先将正文熟读精思,从容详味,然后及于传注,然后及于诸家之说,平心静气,以求其解,毋执己见,以违古训,毋傍旧说,以昧新知,本经既通,乃及他经;如未能通,不必他及。
陈文恭《豫章书院学约》——凡读《通鉴》及《紫阳纲目》,读某帝毕,即须从头检点,记其大因革,大得失,宰相何人,几人贤而忠,几人奸而佞。统计一朝盛衰得失之故,如在目前,然后看第二代。阅二十二史,如看本传,须看其何时出仕,居何等官,有何功业,殁于何年。统计一人之始终,如在目前,然后再看他传。如此则读史,虽不能全记,而规模总在胸中矣。
朱子说——“学者工夫,但患不得其要。若是寻究得这个道理,自然头头有个着落,贯通浃洽,各有条理;如或不然,则处处窒碍”。
“为学须先立得个大腔当了,却旋去里面修治壁落,教绵密。今人多是未曾知得个大规模,先去修治得一间半房,所以不济事”。
“认得道理原头,便是地盘。如人要起屋,须是先筑教基址坚牢,上面方可架屋。若自无好基址,空自今日买得多少木去起屋,少间只起在别人地上,自家自己自没顿放处。要造百间屋,须着有百间屋基”。
“若识得些路头,须是莫断了;若断了,便不成,待得再新整顿起来,费多少力。如吃果子相似,未识滋味时吃也得,不消吃也得;到识滋味了,要住自住不得”。
“为学须是痛切恳恻做工夫,使饥忘食,渴忘饮始得”。
“为学须觉今是而昨非,日改月化,便是长进;为学不进,只是不勇。今之学者,全不曾发愤”!
“不可倚靠师友!不要等待!要下手便在现在”!
“大抵为学虽有聪明之资,必须做迟钝工夫始得。既是迟钝之资,都做聪明底样工夫,如何得”!
“为学勿责无人为自家剖析出来,须是自家去里面讲究做,工夫要自见得”。
“千言万语,无非只说此事。须是策励此心,勇猛奋发,拔出心肝与他去做。如两旁擂起战鼓,莫问前头如何,只认卷将去,如此方做得工夫,若瞻前顾后,便做不成”。
“学不十日五日又懒。孟子</a>曰,‘一日暴之,十日寒之’”!
“近世讲学不着实,常有夸底意思。譬如有饭不将来自吃,只管铺摊在门前”!
“譬如登山,人多要至高处,不知自低处不理会,终无至高处之理”。
“若只是握得一个囫囵的果子,只知里面是酸是咸,是苦是涩,须是与他嚼破,便见滋味”。
“有一分心向里得一分力;有两分心向里,得两分力”。
“关了门,闭了户,把断了四路头,这是读书底时候”。
“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看人文字当如此,岂可忽略。看文字须是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如酷吏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决是不恕他方得”。
“读书须光明磊落,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有忧愁的意,胸中便结聚一饼子不散”。
“读书不可贪多,常使自家力量有余”。
“读书之道,用力愈多,收功愈远,先难而后获,先事而后得”。
“读书不精深。也只是不曾专一仔细”。
“为学读书,须是耐烦细意去理会,切不可粗心。如数重物色,包裹在里许,无缘得见,须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见的一重,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使粗心大气不得”!
“读书比方看屋,若在外面见有此屋,便谓见了,即无缘识得,须是入去里面,逐一看过,是几多间架,几多窗棂,看了一遍又重重看过,一齐记得才是”。
“读书如人饮酒相似,若是爱饮酒人,一盏了又一盏吃;若不爱吃,勉强一盏便休”。
“今之始学者不知此理,初时甚锐,渐渐懒去,终至都不理会,此是当初不立程限之故”。
曾文正</a>公家书:
“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韩退之为千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柳子厚自述其所得……皆不甚多……高邮王氏父子,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凡十七种,又别著《广雅</a>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中所考订之书……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也。余于“四书五经</a></a>”之外,最好《史记</a>》、《汉书》、《庄子</a>》、《韩文》四种,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惜抱所选《古文辞类纂</a>》……尔有志读书,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窥数君子之门径。”
“《四书》、《诗》、《书》、《易经</a>》、《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a>之‘日知其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得名人诗文集,静心读之,亦足养病。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速求甚解,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咏,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自有益。”
“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古文词章之学,而后能读奇篇奥句。于小学、古文两者未曾入门,则《汉书》中不得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欲通小学,须看段氏《说文注》、《经籍纂诂》二书。欲明古文,须看《文选》及《古文辞类纂》二书。”
“看《文选》,宜略钞典故、藻采,分类钞记,以为馈贫之粮。”
“凡治经,无论看注疏,看宋传,总宜虚心求之。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者,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辩论,或仅着数字,将来疑者渐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之渐成卷帙,则自然日进。”
“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故钩元提要,为读书第一要诀。”
以上所引,话也不少了;除此以外,也不晓得有多少。但就此看来,也可断定有些话是很有心得,很有经验,很有价值的,我们应该照样去学;有些话是很顽固,很腐败,很笨,很不经济的,我们就不应该去学。譬如“道理书读尽……”、“读经宜冬……读史宜夏……”这些可笑的见解,我们只好当着“耳边风”了。又如说经书多少页,史书多少页,每天读多少页,几年可毕,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件很多,不专消磨精神在这个上面了。最可怪的,是从前那些书呆子:如头悬梁啦,椎刺股啦,这种呆气,令人实在不敢再步他们的后尘了。还有(1)张祜好苦吟,妻奴喊他都不答应;(2)孟浩然</a>心里想到诗,看错路,走入醋瓮里去;(3)贾浪仙因为推敲一句诗,被韩吏部抓了去;(4)近世任翼圣学易,苦想了七天七夜,几乎昏迷不省人事。又有看书的时候,马打头上越过,不知道;同人家讨论学问,把大婚的吉期都忘记了。千古以来的学者,奇行怪事,真多真多。这虽然是“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凡是学问成功的,都有点呆气;不过用功不可过分,行为也不可太离乎人情。学问是要研究的,身体也是要紧的。陈明卿说得好:“或问读书用功之法。”余曰:“会吃饭,会酣睡,会念书,即是用功之法。”或曰:“吃饭酣睡,何与用功?”余曰:“吃饱饭则有气力,足以念书,酣睡足,则有精神,足以念书,只要饥时便吃,吃饱就念,倦时便睡,睡醒就念,十二时中,少不得有五六个时用功,如是三年功必成矣。”我以为这段话说得很对。朱夫子、曾文正所说的话,也很可供我们参考,指示我们许多门径。
大家现在:第一,要晓得是中等学生。就中等学生的国文程度说,初中要达到以下几个目的:(1)能用国语或浅近的文言,自由而敏捷地发表思想感情或记载事物,绝对没有文法上的错误;(2)能看普通书报毫无困难;(3)有通俗文学陶冶的机会和兴趣。高中的最低限度,更要加高了:(1)能自由阅读古书;(2)了解中国文学变迁的大势,及研究文学的方法;(3)能作古文。第二要晓得中等学生学习国文的步骤;没有步骤,则白费时间,白费气力,所得不偿所失,走了许多冤枉路。第三,要晓得学习国文的精神;没有精神,则虽有步骤而不能行,行之而不能久,等于无步骤,等于未曾学习。晓得了这三层,才可讲学习法。我们不是去考八股的,不是去替圣贤立言的,不能死抱一经之学留传后世的,我们是中等学生,我们每日只有几个钟点学习国文,我们只得拣必须学习的东西,用最经济的方法,达到我们所希望的目的,或是服务社会,有了自修的能力,或是升入大学,已经筑了很好的基础;这便是今人学习国文的观念,和古人的观念,完全不同。
三 国文学习的步骤
(一)立程限
学习的第一步,是立程限。程限为什么要立呢?
(1)不立程限,则今日看一书,明日看一书,东翻西翻,茫无头绪。
(2)不立程限,容易见异思迁,精神不专一。
(3)不立程限,往往把今日应做的功课,留到明日,养成懒惰松懈畏难苟安的习气,学习不会有好效果。
(4)不立程限,心高气傲的人,往往好高骛远,躐等以求,根基筑得不坚固,学问再不会有进步了。
这是从反面看的,再从正面看:
(1)立了程限,就有步骤,一个境界有一个境界的新气象,很可引人入胜。
(2)立了程限,就有目标,某期间内达到某目标,便算学习的成功;达不到便算失败。一个人果然晓得如何为成功,如何为失败,当然惊心动目,赶紧去学习不遑了。
(3)立了程限,可以按部就班去学,晓得迟早总有达到最后希望的一日,不用好高骛远,见异思迁了。
从此看来,可知程限不能不立了。再问程限怎样立呢?
(1)先浅而后深。
(2)先普通而后专门。
(3)先短篇小册子而后长篇巨著。
(4)先记载文而后议论文。
这就是书的本身上说。再就读者的地位说:
(1)初级生每日至少要看五千字,札记五条。
(2)高级生每日至少要看一万字,札记十条。
(3)初级生的札记,以抄录疑问为主,心得次之。
(4)高级生的札记,以疑问新见解为主,抄录次之。
(二)下札记功夫
曾文正公叫他儿子用功,“看”、“读”、“写”、“作”不可缺一,又叫他作札记不可间断,这是很有经验,知道用功甘苦的话。自从宋朝以后,凡是学者,没有不预备几个小册子,为杂记之用。其初还是记载奇闻逸事居多,到了后来,往往一生的学问成功都靠他,这是何等伟大的事!这是何等的困知勉行的功夫!顾亭林不是明末清初的大儒吗?他的全副精神都在《日知录》,他说:“所著《日知录》三十余卷,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又说:“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觅,仅得十余条。”可想其成功之难。
我们再看看清代诸儒:阎若璩</a>的《潜邱札记》、钱大昕的《十驾斋养新录》、臧琳的《经义杂记》、卢文弨的《钟山札记》、孙志祖的《读书脞录》、王鸣盛的《蛾术编》、汪中</a>的《知新记》、洪亮吉</a>的《晓读书斋初录》、赵翼</a>的《陔余丛考</a>》、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王引之的《经义述闻》、陈澧的《东塾读书记》……哪不是札记?哪不是下了多少年的苦功,才有这点成绩?
他们之中,精粗的程度不同,即同一书中,每条价值亦有差别;有纯属原料性质者,(对于一事项初下注意的观察者)有渐成为粗制品者,(胪列比较而时以自己意见者)有已成精制品者,(意见经反复引证后认为定说者)而原料与粗制品,皆是为后人精制所取资。所以梁任公著《清代学术概论</a>》,对于下札记功夫的清儒称赞不遗余力并叹惜现在没有人肯下这种功夫了。
我以为,像清儒那般札记法,为窄而深的长时间的研究,现在实在没有这些功夫,精力耐心还在其次。中等学生更不用说了:有些连正课里的国文还弄不清楚,不肯自家去学习,要教师讲;幸而课外看看书了,总是拣下等趣味的无聊小说消遣消遣;再不然,涉猎几部新书</a>,便滥用起新文词来,哪里肯下死功夫做这个玩意儿呢?我不得不庄重地同大家说一声:从前中学国文所定的标准,都是为下下的低能儿设的;光靠读几本薄薄的国文教科书,如何够用,非多多看书不可!非下札记功夫不可!中等学生的札记,有中等学生的做法;不必一定希望将来做什么大儒,预备将来做什么大著作的原料;但是考核我们读书的勤惰计,发展我们的思想能力计,练习我们的作文迅速计,锻炼我们的青年意志计,札记是万万不可少的。现在我就中等学生所能做的几种札记样式,列在下边以供参考。
1.钞录式。这是札记的初步,不会做札记的人,可先下钞录功夫。凡教师所讲,书内所看,以及报章杂志所载,觉其于立身、行事、修学、作文,都有关系,而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把它择要抄录下来,标一个题目,下面注明由来,备考;如有疑问,在书头打一个(?)号。还有长篇整部的书,觉得其可抄之处甚多,或者对于一家一个时代,一个宗派的学者文人的著述,把那些选录下来,供自己观察或给人看。如姚姬传的《古文辞类纂》、曾涤生的《经史百家杂钞</a>》、《十八家诗钞》,选择的眼光可就不容易了,初学做不到。至于梁任公的《曾文正公嘉言钞》、丁福保的《进德录》,那种提要钩玄的抄录式,初学尚可模仿。专门供作文用的词头,也可抄录,随时应用。
2.日记式。曾文正公作《求阙斋日记》,几十年没有停止过一天。他所作的体裁,最可为模范。前年《时事新报》上所登杨昌济日记,修书方面居多,亦可参阅。现在作读书日记,最好用的商务印书馆的“学校日记”,纸张坚白耐久、够用。我们圣约翰大学附中里面,有“阅书质疑”一课,学生各备学校日记一本,每日注明看书起止,并录心得,其他的学校生活附后;行之一年,尚有成效。
3.纲要式。每看长篇巨著之后,恐怕久而遗忘,将其大义摘出,列表以记之。西洋所谓Outline者是也。这种功夫,不但用在看书上相宜,就是自己作文,自己预备演说词,或是和人辩论,节录其大意,皆有应用纲要式之必要。先得到几个重要点,把他好好地排列起来,便是一篇很好的论文的结构。读了一篇纲要,胜读原书十倍,时间既经济,刺入人的印象更深。
4.批评式。从前有所谓“书后”体裁,往往就一部书一篇文的内容,模糊影响地或是借题发挥地说些不着边际、不关痛痒的话,那种札记实在可以不必做。既然读一部书或一篇文,要估定他的价值,非有批评的眼光不可。批评的步骤有三层:(1)是什么(What);(2)为什么(Why);(3)怎么样(How),或称为三W主义。先要看一两部有名的论理学书,如严译的《名学浅释》之类,立言才有条理,才不致于犯武断偏见的毛病。旧著之中,如《文心雕龙》、《诗品》、《诗话》等等皆是。近来报章杂志上,常有用白话写的批评讨论的文章,虽多浅薄可笑,也可开拓心胸,发展思想。高级中学生不妨常常试试。
5.注解式。每日识生字新名词若干,每日有不了解之句若干,将其参考询问所得,注释于下,汇为小册,以备遗忘。如有疑误,随时修正之。学习既久,觉其从前所注解者,肤浅而未能当意,则重为之。果然了解于心,则昔之所注,皆属词费,便涂去之。如是,不出数年,见解既多,看书自易,无注解的必要了。
6.归纳式。我们看王引之《经传释词》、俞樾</a>的《古书疑义举例》,收罗材料很丰富,经过比较研究的结果,归纳到一个原则,断定每一个字有几种意义;这是写过无数札记,从无数小纸条子里头得出来的成绩。这种功夫,我们希望少数的高级中学生去做,要细心,要耐烦,要专一,要分类,要持久,试验了又试验,研究了又研究,才有所得。武断是不行的,速成是不了的。
7.演绎式。不经过归纳式,不能用演绎式。若是闻见之中,得到一鳞一爪,便以为金科玉律,奉如神明,不问它的见解普遍不普遍,确实不确实,便胡乱定别人之是非,以为合他所说的是,不合的就非,这等札记式很有危险,很有流弊,希望大家不要做。这种功夫,一定要等阅历丰富、读书广博之后,才能下手。譬如章太炎</a>先生的《文始》、《新方言》起头就《说文》字中选一个字为主,下面胪列几个别的字来证明它,完全用的演绎式;有的是很有心得,很有道理,很不错;但是穿凿附会,不能概括一切的毛病,也就难免。以海内大师之章先生,作演绎式的札记,尚有流弊,何况浅尝薄学的中等学生呢?所以我希望大家作以上几种的札记,不要作演绎式的札记。
(三)组织读书会
读书最好有许多朋友的;没有朋友,则孤陋寡闻,减少了读书的趣味和效率。从前宋明人聚徒讲学,欢喜在什么洞里,立什么社,便是切磋观察的意思。欧美学者有所谓学会团体种种组织,每一新学术发生,则登坛辩难,议论风生。像这种交换知识的机会既多,往往开发一己的性灵,大可补充私见所不及。
我国人最不讲究谈话,除了宋明学者以外,很少有一种讨论学问的机会。用功的人,躲在深山野谷里,荒村古庙里,苦读书,有了疑问没有人问,有了新见解,没有人参证,兴趣还不索然吗?这种人研究学问能够成功,是了不得的,是凤毛麟角的。又有人以通信为唯一的商榷学问的机会,此来彼往,严勘得失,往往费千数百言而不惜这种办法,也是有了国文根基以后可以行的,但很不方便,很不经济。在学校里的时候,异方知己,共处一堂,这是何等的乐事!月明星稀之夕,风和日暖之晨,大家踞着绿茸茸的草地上,听着鸟叫,读着书声,古人所谓“共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这又是何等的乐事!所以我想,读书会之在今日中等学校,是唯一的研究国文的组织了。
我把组织的办法,略说一点如下:
1.会员不必过多,以确有志于读书而能持久者为限。
2.每会员须定几种研究的书籍,在固定期限内完成之。
3.每会员入会费一元,常月会费半元,以便购置书籍及报章杂志。
4.请学校指定一间或数间房屋为会所,以环境优美为宜。
5.会中书籍除募捐及公共储金购置外,各会员所私有者,另开清单陈列会所,以便流通阅读。
6.会员中互推干事书记会计各一人,俟成绩丰富,预备出版时,再推编辑一人,每学期始改选一次。
7.每星期开会一次。地址和时间,由书记预先通知。
8.开会时的事件:
a.节述某书之内容,使未看某书者,在短时间内,得知其梗概。
b.报告研究的心得。对于某书某文的批评优点何在?缺点何在?
c.质疑辩难,可以自由谈话,不拘形式问题重要复杂,不容易解决者,不必武断解决,留待下次讨论。
d.请校内外学者演讲,最好预先告诉他们,自己所要听的东西。
e.各会员须轮流报告演说,不得躲懒。
9.会员三次不到会者,取消其资格。
10.请教师数人为指导员。
四 国文学习的精神
朱子说:“万事须有精神方做得。”这句话说到实行上去了,实在好。我们徒然知道国文的内容怎么样,学习国文的方法怎么样,不去身体力行,又何必白费时间,看这一篇长文呢?
从前人说读书,要专一,有恒细心……其实就是说要有精神。换言之,就是要有趣味。试问没有趣味,还有精神吗?什么叫作趣味?我说:凡一件事做下去不会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结果的,这件事便可以为趣味的主体。有始有终,而继续不断地增加其趣味者,才算真趣味。这种趣味,唯有学问;国文不过其中最重要的一种。王阳明</a>的学生王心斋说:“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里学,学里乐。”这把趣味和学问,融成一片,当然不觉得学习的困难,只觉得学习的愉快了。
国文原</a>是个范围广漠、不易研求的东西。知难而退、望洋兴叹的,不知有多少人!半途而废、功亏一篑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不得其门而入的,更不知有多少人!为鼓励初学者学习国文起见,不得不先鼓舞有学习国文的精神——就是学习国文的趣味。
趣味不是一时得来的,总是慢慢的来,越引越多;像吃甘蔗一样,越嚼越有滋味。假如你尽管每天定有一点钟做学问,但不过拿来消遣消遣,不带有研究精神,趣味便引不起来。或者今天研究这样,明天研究那样,趣味还是引不起来。趣味总是藏在深处,你想得着,便要入去。这个门穿一穿,那个窗户张一张,再不会看“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如何能有趣味?你应当拣你所嗜好的学问,就国文说</a>,或诗,或词曲,或散文,或平民文学,或古籍,或近作,用全力来研究它。不怕范围窄,越窄越便于聚精神;不怕问题难,越难越便于鼓勇气。你只要肯一层一层地往里面追,我保你一定被他引到“欲罢不能”的地步。
趣味又和电一样,越摩擦越出。一个人总要有几个共学的朋友。能够有同一的嗜好最好了;即不然,只要彼此都有研究精神,不知不觉地也把趣味摩擦出来了。前段说要组织读书会,即是此意。
总之,趣味是活动的源泉,趣味干竭,活动便跟着停止。不但学习国文,要有趣味,便是学习其他科目,也要有趣味。梁任公先生是主张趣味主义的一个人。他说倘若用化学化分“梁启超</a>”这个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原素名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所剩的只有零了。他说天下万事万物都有趣味,只嫌二十四点钟不能扩充到四十八点钟,不够他享用。这种乐观的精神,我们青年,应该有的。我们不能说,读外国文有趣味,读国文没有趣味;也不能说看现在新书有趣味,看古书没有趣味。佛典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趣味是要你自家领略啊!旁人没有法子告诉你!
作文的基本的态度
夏丏尊</a>
今夜的话题,叫作“作文的基本的态度”。我在这寒假中,曾看了不少关于文章作法的书籍,觉得普通的文章,其好坏大部分是态度问题。只要能了解文章的态度,文章就自然会好,至少可以不至十分不好的。古今能文的人,他们对于文章法诀,一个说这样,一个说那样,各有各的说法,但是千言万语,都不外乎以读者为对象。务使读者不觉苦痛厌倦而得趣味快乐。所谓要有秩序,要明畅,要有力等等,无非都是想适应读者的心情,因为离了读者,就可不必有文章的。
要使文章能适合读者的心情,技巧的研究,原是必要,态度的注意,却比技巧更加要紧。技巧属于积极的修辞,大部分有赖于天分和学力;态度是修辞的消极的方面,全是情理范围中的事,人人可以学得的。诸君要学文章,我以为初步先须认定作文的态度。作文的态度,就是文章的ABC。
诸君之中,有的文字已过得去,有的还是不大好。现在作文用语体,诸君又是学过了语法的,语句上的毛病,当然不大会有;平日文题又很有自由选择的余地,何以还有许多的毛病呢?我以为毛病都是由态度不对来的。态度不对,无论你加了什么修饰或技巧,文字也不能像样。反觉讨厌,好像五官不正的人擦上了许多脂粉似的。
文章的态度,可分六种来说。我们执笔为文的时候,可以发生六个问题:
(1)为什么要作这文?
(2)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
(3)谁在作这文?
(4)在什么地方作这文?
(5)在什么时候作这文?
(6)怎样作这文?
用英语说,就是Why?What?Who?Where?When?How?六字可以称为“六W”。现在试逐条说述。
(1)为什么要作这文?这就是所以要作这文的目的。例如:这文是作了给人看的呢?还是自己记着备忘的?是作了劝化人的呢?还是但想作了使人了解自己的意见,或是和人辩论的?是但求实用的呢,还是想使人见了快乐感得趣味的?是试验的答案呢,还是普通的论文?诸如此类,目的可各式各样,因了目的的如何,作法当然不能一律。普通论文中很细密的文字,当做试验答案,就冗琐讨厌了。见了使人感得趣味快乐的美文用之于实用,就觉得不便了。周子的《爱莲说》,拿到植物学中去充当关于说明“莲”的一节,学生就要莫明其妙了。所取的题目虽同,文字依目的而异,认定了目的,依了目的下笔才能大体不误。
(2)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这是普通所谓题义,就是文章中的中心思想。作文能把持中心思想,自然不会有题外之文。例如在主张男女同学的文字中断用不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等类的废话。在记述风灾的文中,断不许有飓风生起的原因的科学的解释。最近入学试验,我出了一个“元旦日的我家”的题目,记有一个受试者开端说什么“元旦就是正月一日,人民于此日大家休息游玩”等类的话,中间略述社会欢乐情形,结末又说“……不知国已将亡,……凡我血气青年快从今日元旦觉悟”等,这是全然忘了题义的一例。
(3)谁在作这文?这是作者的地位问题,也就是作者与读者的关系问题。再换句话说,就是要问以何种资格向人说话。例如:我们现在大家都希望春晖中学添办高级中学,假定我们将此希望的意思,大家作一篇文字,我的文字与诸位的文字,是应该不同的。我以春晖教师的地位来说,诸位以春晖学生的地位来说。校长经先生如果也作他的文字与我们亦不相同。一般社会上的人,如果也提出文字来,更加各各不同。要点原是一致,而说话的态度、方法等,却都不能不异的。同样,子对于父,和父对于子不同,对一般人和对朋友不同,同是朋友之中,对新交又和对旧交不同。记得有一个笑话,有一学生写给他父亲的信中说</a>:“我钱已用完,你快给我寄十元来!勿误!”父亲见信大怒。这就是误认了地位的毛病了。
(4)在什么地方作这文?作这文的所在地,也有认清的必要。或在乡村,或在都会,或在集会(如演说)或在外国,因了地方不同,态度也自须有异。例如在集会中,应采眼前人人皆知的材料,在乡村应采乡村现成的事项。在国外,应用外国语,在国内应用本国语(除必不得已须用外国原语者外)。“我们的father”、“你的wife”之类,是怪难看难听的。
(5)在什么时候作这文?这是自己的时代观念,须得认清的。作这文在前清,还是在民国成立以后?这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实际上还有人没了解。现在叹气早已用“唉”音了,有许多人还一定要用“呜呼”、“嗟呼”,明明是总统,偏叫作“元首”,明明是督军,却自称“疆吏”。去年黎元洪的电报,甚至于使人不懂,这不是时代错误是什么?
(6)怎样作这文?上面的五种态度都认清了,然后再想作文的方法。用普通文体呢,还是用诗歌体?简单好呢,还是详细好?直说呢,还是婉说?开端怎样说?结末怎样说?先说大旨,后说理由呢?还是先说事实,后加断定?怎样才能使我的本旨显明?怎样才能免掉别人的反驳?关于此种等等,都须自己打算研究。
以上六种,我以为是作文时所必须认清的态度。虽然很平凡,但却必须知道。把他联结起来,就只是像下面的一句话:
“谁对了谁?为了什么?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说什么话?”
如果所作的文字,依照这里面的各项检查起来,都没有毛病可指,那就是好文字,至少不会成坏文字了。不特文字如此,言语也是这样。诸君以后作文说话时只要能留心这“六W”,在语言文字上就可无大过了。
(《春晖校刊》)
研究国故的方法
胡适</a>
研究国故,在现时确有这种需要。但是一般青年,对于中国本来的文化和学术,都缺乏研究的兴趣。讲到研究国故的人,真是很少。这原也怪不得他们,实有以下二种原因:(一)古今比较起来,旧有的东西,就很易现出破绽。在中国,科学一方面,当然是不足道的;就是道德和宗教,也都觉浅薄得很,这样,当然不能引起青年们的研究兴趣了。(二)中国的国故书籍,实在太没有系统了。历史书,一本有系统的也找不到;哲学也是如此。就是文学一方面,《诗经</a>》总算是世界文学上的宝贝。但假使我们去研究《诗经》,竟没有一本书能供给我们做研究的资料的。原来中国的书籍,都是为学者而设,非为普通人一般人的研究而做的,所以青年们要研究,也就无从研究起。我很望诸君对于国故有些研究的兴趣,来下一番真实的功夫,使彼成为有系统的:对于国故,亟应起来整理,方能使人有研究的兴趣,并能使有研究兴趣的人容易去研究。
“国故”的名词,比“国粹”就好得多。自从章太炎著了一本《国故论衡</a>》之后,这“国故”的名词,于是成立。如果讲是“国粹”就有人讲是“国渣”。“国故”(National Past)这个名词,是中立的。我们要明现社会的情况,就得去研究国故。古人讲,知道过去,才有知道现在。国故专讲国家过去的文化,要研究彼,就不得不注意以下四种方法。
(一)历史的观念。现在一般青年,所以对于国故,没有研究兴趣的缘故,就是没有历史的观念。我们看旧书,可当彼作历史看。清乾隆</a></a>时,有叫章学诚的,著了一本《文史通义》。上边说,“六经皆史也”。我现在进一步言之,“一切旧书——古书——都是史也。”本了历史的观念,就不由然而然地生出兴趣了。如道家练丹修命,确是很荒谬的,不值识者一笑。但本了历史的观念,看看彼究竟荒谬到了什么田地,亦是很有趣的。把旧书当作历史看,知彼好到什么地步,或是坏到什么地步,这是研究国故方法的起点,是“开宗明义”第一章。
(二)疑古的态度。疑古的态度,简要言之,就是“宁可疑而错,不可信而错”十个字。譬如《书经</a>》,有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之别。有人说,古文《尚书》是假的,今文《尚书》有一部分是真的。余外一部分,到了清时,才有人把彼证明是假的。但是现在学校里边,并没把假的删去,仍旧读彼全书,这是我们应该怀疑的。至于《诗经》,本有三千篇,被孔子删剩十分之一,只得了三百篇。《关雎》这一首诗,孔子把彼列在第一首,这首诗是很好的。内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有一男子要伊做妻子,但这事不易办到,于是男子“寤寐求之”,连睡在床上,都要想伊,更要“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呢。这能表现一种很好的爱情,是一首爱情的相思诗。后人误会,生了许多误解,竟牵到旁的问题上去。所以疑古的态度,有二方面好讲:(一)疑古书的真伪,(二)疑真书被那山东老学究弄伪的地方。我们疑古的目的,是在得其“真”。就是疑错了,亦没有什么要紧。我们知道,哪一个科学家,是没有错误的。假使“信而错”,那就“上当”不浅了。自己固然一味迷信,情愿做古人的奴隶,但是还要引旁人亦入于迷途呢。我们一方面研究,一方面就要怀疑,庶能“不上老当”呢。
如中国的历史,从盘古</a>氏一直相传下来,年代都是有“表”(Tale)的。“像煞有介事”,看来很是可信。但是我们要怀疑,这怎样来的呢?根据什么呢?我们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究其来源怎样?要知道,这年月的计算,有的是从伪书来的。大部分还是宋朝一个算命先生,用算盘打出来的呢。这哪能信呢?我们是不得不去打破的。
在东周以前的历史,是没有一字可以信的。以后呢,大部分也是不可靠的。如《禹贡》这一章书,一般学者,都承认是可靠的。据我用历史的眼光看来,可是不可靠的,我敢断定彼是伪的。在夏禹时,中国难道竟有这般大的土地吗?四部书里边的经、史、子三种,大多是不可靠的。我们总要有疑古的态度才好。
(三)系统的研究。古时的书籍,没有一部书是“著”的。中国的书籍虽多,但有系统的著作,竟找不到十部。我们研究无论什么书籍,应该要寻出彼的脉络,研究彼的系统。所以我们无论研究什么东西,就须从历史方面着手。要研究文学和哲学,就得先研究其文学史和哲学史;政治亦然。研究社会制度,亦宜先研究其制度沿革史。寻出因果的关系,前后的关键。要从没有系统的文学、哲学、政治等里边去寻出系统来。
有人说,中国几千来没有进步,这话荒谬得很,足妨害我们研究的兴趣。更有一外国人,著了一部《世界史》,说中国自从唐代以后,就没有进步了。这也不对,我们定要去打破这种思想的。总之,我们是要从从前没有系统的文学、哲学、政治等里边,以客观的态度,去寻出系统来的。
(四)整理。整理国故,能使后人研究起来,不感受痛苦。整理国故的目的,就是要使从前少数人懂得的,现在变为人人能解的。整理的条件,可分形式、内容二方面讲:
1.形式方面。加上标点和符号,替彼分开段落来。
2.内容方面。加上新的注解,折中旧有的注解。
并且加上新的序、跋和考证,还要讲明书的历史和价值。
我们研究国故,非但为学识起见,并为诸君起见,更为诸君的兄弟姊妹起见。国故的研究,于教育上,实有很大的需要。我们虽不能做创造者,我们亦当做运输人。这是我们的责任,这种人是不可少的。
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
梁启超
(甲)修养应用及思想史关系书类
《论语</a>》、《孟子》
《论语》为二千年来国人思想之总源泉;《孟子》自宋以后势力亦与相埒。此二书可谓国人内的外的生活之支配者。故吾希望学者熟读成诵,即不能,亦须翻阅多次,务略举其辞,或摘记其身心践履之言,以资修养。
《论语》、《孟子》之文,并不艰深,宜专读正文,有不解处,方看注释之书,朱熹</a>《四书集注</a>》,为其生平极矜慎之作,可读;但其中有随入宋儒理障处,宜分别观之。清儒注本,《论语》则有戴望《论语注》,《孟子》则有焦循</a>《孟子正义》最善。戴氏服膺颜习斋之学,最重实践,所注似近孔门真际,其训诂亦多较朱注为优,其书简洁易读。焦氏服膺戴东原之学,其《孟子正义》在清儒诸经新疏中为最佳本,但文颇繁,宜备置案头,遇不解时,或有所惑时,则取供参考。
戴震</a>《孟子字义疏证</a>》,乃戴氏一家哲学,并非专为注释《孟子》而作。但其书极精辟,学者终须一读。最好是于读《孟子》时并读之,既知戴学纲领,亦可以助读《孟子》之兴味。
焦循《论语通释</a>》,乃摹仿《孟子字义疏证》而作。将全部《论语》拆散,标准重要诸义,如言仁,言忠恕等,列为若干目,通观而总诠之,可称治《论语》之一良法。且可应用其法以治他书。
上两书篇页皆甚少,易读。
陈沣《东塾读书记》中读《孟子》之卷,取孟子学说分项爬梳,最为精切,其书不过二三十页,宜一读以观前辈治学方法,且于修养亦有益。
《易经》
此书为孔子以前之哲学书。孔子为之注解,虽奥衍难究,然总须一读,吾希望学者将《系辞传》、《文言传》熟读成诵,其《卦象传》六十四条,则用纸钞出,随时省览。
后世说《易》者言人人殊。为修养有益起见,则程颐</a>之《程氏易传</a>》差可读。
说《易》最近真者,吾独推焦循,其所著《雕菰楼易学》三书(《易通</a>释》、《易图略》、《易章句》),皆称精诣。学者如欲深通此经,可取读之,否则可以不必。
《礼记</a>》
此书为战国及西汉之“儒家言”丛编。内中有极精纯者,亦有极破碎者。吾希望学者将《中庸</a>》、《大学》、《礼运》、《乐记</a>》四篇熟读成诵,《曲礼》、《王制》、《檀弓》、《礼器》、《学记》、《坊记》、《表记》、《缁衣》、《儒行》、《大傅》、《祭义》、《祭法》、《乡饮酒义》诸篇,多浏览数次,且摘录其精要语。
若欲看注解,可看《十三经</a>注疏》内郑注孔疏。《孝经》之性质与《礼记》同,可当《礼记》之一篇读。
《老子</a>》
道家最精要之书,希望学者将此区区五千言熟读成诵。
注释书未有极当意者,专读白文自行寻索为妙。
《墨子</a>》
孔墨在先秦时,两圣并称,故此书非读不可,除《备城门》以下各篇外,余篇皆宜精读。
注释书以孙诒让</a>《墨子间诂》为最善,读《墨子》宜即读此本。
《经》上下,《经说》上下四篇,有张惠言</a>《墨子经说解》及梁启超《墨经</a>》两书可参观,但皆有未精惬处。《小取篇》有《胡适新诂》可参观。
梁启超《墨子学案》,属通释体裁,可参观助兴味,但其书为临时讲义,殊未精审。
《庄子》
内篇七篇及杂篇中之《天下篇》最当精读,注释有郭庆藩</a>之《庄子集释</a>》差可。
《荀子</a>》
《解蔽》、《正名》、《天论》、《正论》、《性恶》、《礼论》、《乐论</a>》诸篇,最当精读,余亦须全部浏览。
注释书王先谦</a>《荀子注</a>》甚善。
《尹文子</a>》、《慎子</a>》、《公孙龙</a>子</a>》
今存者皆非完书,但三子皆为先秦大哲,虽断简亦宜一读,篇帙甚少,不费力也。《公孙龙子》真伪,尚有问题。
三书皆无善注,《尹文</a>子</a>》、《慎子》易解。
《韩非</a>子</a>》
法家言之精华,须全部浏览(其特别应精读之诸篇,因手边无原书,胪举恐遗漏,他日补列)。
注释书王先谦《韩非子集解》差可。
《管子</a>》
战国末年人所集著者,性质颇杂驳。然古代各家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浏览。注释书戴望《管子校正》甚好。
《吕氏春秋</a>》
此为中国最古之类书,先秦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浏览。
《淮南子</a>》
此为秦汉间道家言荟萃之书,宜稍精读。注释书闻有刘文典</a>《淮南鸿烈集解》颇好。
《春秋繁露</a>》
此为西汉儒家代表的著作,宜稍精读。
注释书有苏舆</a>《春秋繁露义证</a>》颇好。
康有为</a>之《春秋董氏学》,为通释体裁,宜参看。
《盐铁论</a>》
此书为汉代儒家、法家对于政治问题对垒抗辩之书,宜浏览。
《论衡》
此书为汉代怀疑派哲学,宜浏览。
《抱朴子</a>》
此书为晋以后道家言代表作品,宜浏览。
《列子</a>》
晋人伪书,可作魏晋间玄学书读。
上所列为汉晋以前思想界之重要著作,六朝隋唐间思想界著光彩者为佛学,其书目当别述之。以下举宋以后学术之代表书,但为一般学者节啬精力计,不愿多举也。
《近思录</a>》朱熹著,江永</a>注
读此书可见程朱一派之理学,其内容何如。
《朱子年谱</a>》(附朱子《论学要语》)王懋竑</a>著
此书叙述朱学全面目最精要,有条理。
若欲研究程朱学派,宜读《二程</a>遗书</a>》及《朱子语类</a>》,非专门斯业者可置之。
南宋时与朱学对峙者,尚有吕东莱之献文学一派,陈龙川、叶水心之功利主义一派,及陆象山之心学一派,欲知其详,宜读各人专集;若观大略,可求诸《宋元学案</a>》中。
《传习录</a>》王守仁</a>语,徐爱、钱德洪</a>等记
读此可知王学梗概,欲知其详,宜读《王文成公全书》。因阳明以知行合一为教,要合观学问事功,方能看出其全部人格,而其事功之经过,具见集中各文,故阳明集之重要,过于朱陆诸集。
《明儒学案</a>》黄宗義著
《宋元学案》黄宗義初稿,全祖望</a>、王梓材两次续成
此二书为宋元明三朝理学之总记录,实为创作的学术史。《明儒学案》中姚江、江右、王门、泰州、东林、蕺山诸案最精善。《宋元学案》中象山案最精善,横渠、二程、东莱、龙川、水心诸案亦好。晦翁案不甚好。百源(邵雍</a>)、洓水(司马光</a>)诸案,失之太繁,反不见其真相。末附荆公(王安石</a>)新学略最坏,因有门户之见,故为排斥,欲知荆公学术,宜看《王临川集》。
此二书卷帙虽繁,吾总望学者择要浏览,因其为六百年间学术之总汇,影响于近代甚深,且汇诸家为一编,读之不甚费力也。
清代学术史,可惜尚无此等佳著。唐鉴</a>之《国朝案小识》,以清代最不振之程朱学派为立脚点,褊狭固陋,万不可读。江藩之《国朝汉学师承记</a>》、《国朝宋学渊源记</a>》,亦学案体裁,较好。但江氏学识亦凡庸,殊不能叙出各家独到之处。万不得已,姑以备参考而已。启超方有事于《清儒学案》,汗清尚无期也。
《日知录》、《亭林文集》顾炎武著
顾亭林为清学开山第一人,其精力集注于《日知录》,宜一浏览。读文集中各信札,可见其立身治学大概。
《明夷待访录</a>》黄宗義著
黄梨洲为清初大师之一,其最大贡献在两学案,此小册可见其政治思想之大概。
《思问录</a>》王夫之</a>著
王船山为清初大师之一,非通观全书,不能见其精深博大,但卷帙太繁,非别为系统的整理,则学者不能读,聊举此书发凡,实不足以代表其学问之全部也。
《颜氏学记</a>》戴望编
颜习斋为清初大师之一,戴氏所编《学记》,颇能传其真。徐世昌</a>之《颜李学》,亦可供参考,但其所集《习斋语要》、《恕谷(李塨</a>)语要》将攻击宋儒语多不录,稍失其真。
顾黄王颜四先生之学术,为学者所必须知,然其著述皆浩博,或散佚,不易寻见,启超行将为系统地整理记述,以饷学者。
《东原集》戴震著
《雕菰楼集》焦循著
戴东原、焦里堂为清代经师中有精深之哲学思想者,读其集可知其学,并知其治学方法。
启超所拟著之《清儒学案》、《东原、里堂学两案》,正在属稿中。
《文史通义》章学诚著
此书虽以文史标题,实多论学术流别,宜一读,胡适著《章实斋年谱》可供参考。
《大同书</a>》康有为著
南海先生独创之思想在此书,曾刊于《不忍》杂志中。
《国故论衡</a>》章炳麟著
可见章太炎思想之一斑。其详当读章氏丛书。
《东西文化及其哲学</a>》梁漱溟</a>著
有偏宕处,亦有独到处。
《中国哲学史大纲</a>》(上卷)胡适著
《先秦政治思想史</a>》梁启超著
将读先秦经部、子部书,宜先读此两书,可引起兴味,并启发自己之判断力。
《清代学术概论》梁启超著
欲略知清代学风,宜读此书。
(乙)政治史及其他文献学书类
《尚书》
内中唯二十八篇是真,书宜精读,但其文佶屈聱牙,不能成诵亦无妨。余篇属晋人伪撰,一浏览便足(真伪篇目,看启超所著《古书之真伪及其年代》,日内当出版)。
此书非看注释不能解,注释书以孙星衍</a>之《尚书今古文注疏》为最好。
《逸周书</a>》
此书真伪参半,宜一浏览。
注释书有那朱右</a>曾《逸周书</a>集训校释》颇好。
《竹书纪年</a>》
此书现通行者为元明人伪撰。其古本,清儒辑出者数家,王国维</a>所辑最善。
《国语》、《春秋左氏传》
此两书或本为一书,由西汉人析出,宜合读之。《左传》宜选出若干篇熟读成诵,于学文甚有益。读《左传》宜参观顾栋高</a>《春秋大事表</a>》,可以得治学方法。
《战国策</a>》
宜选出若干篇熟读,于学文有益。
《周礼</a>》
此书西汉末晚出,何时代人所选,尚难断定。唯书中制度,当有一部分为周代之旧,其余亦战国秦汉间学者理想的产物,故总宜一读。
注释书有孙诒让《周礼正义》最善。
《考信录</a>》崔述</a>著
此书考证三代史事实最谨严,宜一浏览,以为治古史</a>之标准。
《资治通鉴</a>》
此为编年政治史最有价值之作品,虽卷帙稍繁,总希望学者能全部精读一过。
若苦干燥无味,不妨仿《春秋大事表》之例,自立若干门类,标治摘记作将来著述资料(吾少时曾用此法,虽无成书,然增长兴味不少)。
王船山《读通鉴论</a>》。批评眼光,颇异俗流,读通鉴时取以并读,亦助兴之一法。
《续资治通鉴</a>》毕沅</a>著
此书价值远在司马原著之下,自无待言。无视彼更优者,姑以备数耳。
或不读正《资治通鉴》而读《九种纪事本末》亦可。要之,非此则彼,必须有一书经目者。
《文献通考</a>》、《续文献通考</a>》、《皇朝文献通考</a>》三书卷帙浩繁,今为学者摘其要目。《田赋考》、《户口考》、《职役考》、《市籴考》、《征榷考》、《国用考》、《钱币考》、《兵考》、《刑考》、《经籍考》、《四裔考》不必读。《王礼</a>考》、《封建考》、《象纬考》绝对不必读。其余或读或不读随人(手边无原书,不能具记其目,有漏略当校补)。
各人宜因其所嗜,择类读之。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者,则读前七考。余仿此。
马氏《文献通考》,本依仿杜氏《通典</a>》而作,若尊创作,应举《通典》,今舍彼取此者,取其资料较丰富耳。吾辈读旧史,所贵者唯在原料炉锤组织,当求之在我也。
《两汉会要》、《唐会要</a>》、《五代会要</a>》,可与《通考》合读。
《通志</a>二十略》
郑渔仲史识、史才皆迈寻常,《通志》全书卷帙繁,不必读。二十略则其精神所聚,必须浏览。其中与《通考》门类同者或可省。最要者:《氏族略》、《六书略》、《七音略》、《校雠略》等篇。
《二十四史</a>》
《通鉴》、《通考》,已浩无涯涘,更语及彪大之《二十四史》,学者几何不望而却走?然而《二十四史》终不可不读,其故有二:(一)现在既无满意之通史,不读《二十四史》,无以知先民活动之遗迹。(二)假令虽有佳的通史出现,然其书自有别裁,《二十四史》之原料,终不能全行收入。以故《二十四史》终究仍为国民应读之书。
书既应读,而又浩瀚难读,则如之何?吾今试为学者拟摘读之法数条。
一曰就书而摘。《史记》、《汉书》、《后汉书</a>》、《三国志</a>》,俗称四史。其书皆大史学家一手著述,体例精严,且时代近古,向来学人诵习者众,在学界之势力与六经诸子埒。吾辈为常识计,非一读不可。吾希望学者将此四史之列传,全体浏览一过,仍摘出若干篇稍为熟诵,以资学文之助。因四史中佳文最多也(若欲吾举其目亦可。但手边无原书,当以异日)。四史之外,则《明史</a>》共认为官修书中之最佳者,且时代最近,亦宜稍为详读。
二曰就事分类而摘读志。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则读《平准书》、《食货志》;欲研究音乐,则读《乐书</a>》、《乐志》;欲研究兵制,则读《兵志》;欲研究学术史,则读《艺文志》、《经籍志》,附以《儒林传》;欲研究宗教史,则读《北魏书</a>·释老志》(可惜他史无之)。每研究一门,则通各史此门之志而读之,且与《文献通考》之此门合读。当其读时,必往往发现许多资料散见于各传者,随即跟踪调查其传以读之。如此引申触类,渐渐便能成为经济史、宗教史等之长编。将来荟萃而整理之,便成著述矣。
三曰就人分类而摘读传。读名人传记,最能激发人志气,且于应事接物之智慧,增长不少,古人所以贵读史者以此。全史各传既不能遍读(且亦不必),则宜择伟大人物之传读之,每史亦不过二三十篇耳。此外又可就其所研究者而择读。如欲研究学术史,则读《儒林传》及其他学者之专传;欲研究文学史,则读《文苑传》及其他文学家之专传。用此法读去,恐只患其少,不患其多矣。
又各史之《外国传》、《蛮夷传》、《土司传》等,包含种族史及社会学之原料最多,极有趣,吾深望学者一读之。
《廿二史札记》赵翼著
学者读正史之前,吾劝其一浏览此书。记称“属辞比事《春秋》之教”,此书深得“比事”之诀。每一个题目之下,其资料皆从几十篇传中,零零碎碎觅出,如采花成蜜。学者能用其法以读史,便可养成著述能力(内中校勘文字异同之部约占三分一,不读亦可)。
《圣武记》魏源</a>著
《国朝先正事略》李元度著
清朝一代史迹,至今尚无一完书可读,最为遗憾,姑举此二书充数。魏默深有良史之才,《圣武记》为纪事本末体裁,叙述绥服蒙古、戡定金川、抚循西藏……诸役,于一事之原因结果,及其中间进行之次序,若指诸掌,实罕见之名著也。李次青之《先正事略》,道光以前人物略具,文亦有法度,宜一浏览,以知最近二三百年史迹大概。
日本人稻叶君山所著《清朝全史》尚可读(有译本)。
《读史方舆纪要</a>》顾祖禹</a>著
此为最有组织的地理书。其特长在专论形势,以地域为经,以史迹为纬,读之不感干燥。此书卷帙虽多,专读其叙论(至各府止),亦不甚费力,且可引起地理学兴味。
《史通》刘知幾著
此书论作史方法,颇多特识,宜浏览。章氏《文史通义》,性质略同,范围较广,已见前。
《中国历史研究法</a>》梁启超著
读之可增史学兴味,且知治史方法。
(丙)韵文书类
《诗经》
希望学者能全部熟读成诵,即不尔,亦须一大部分能举其词。注释书,陈奂《诗毛氏传疏》最善。
《楚辞</a>》
屈、宋作,宜熟读,能成诵最佳,其余可不读。注释书,朱熹《楚辞集注</a>》较可。
《文选》
择读
《乐府诗集</a>》郭茂倩</a>编
专读其中不知作者姓名之汉古辞,以见魏六朝乐府风格,其他不必读。
魏晋六朝人诗宜读以下各家:
曹子建、阮嗣宗、陶渊明</a>、谢康乐、鲍明远、谢玄晖。
无单行集者,可用张溥</a>《汉魏六朝百三家集</a>》本,或王闿运</a>《五代诗选》本。
《李太白</a>集》、《杜工部集》、《王右丞集》、《孟襄阳集》、《韦苏州集</a>》、《高常侍集</a>》、《韩昌黎集》、《柳河东集</a></a>》、《白香山集</a>》、《李义山集》、《王临川集》(诗宜用李璧</a></a>注本)、《苏东坡</a>集》、《元遗山集</a>》、《陆放翁集》
以上唐宋人诗文集。
《唐百家诗选</a>》王安石选
《宋诗钞</a>》吕留良</a>钞
以上唐宋诗选本。
《清真词》(周美成)、《醉翁琴趣》(欧阳修</a>)、《东坡乐府》(苏轼</a>)、《屯田集》(柳永</a>)、《淮海词</a>》(秦观</a>)、《樵歌》(朱敦儒)、《稼轩词</a>》(辛弃疾</a>)、《后村词》(刘克庄</a>)、《石道人歌曲》(姜夔</a>)、《碧山词》(王沂</a>孙)、《梦窗词》(吴文英</a>)
以上宋人词集。
《西厢记</a>》、《琵琶记</a>》、《牡丹亭</a>》、《桃花扇</a>》、《长生殿</a>》
以上元明清人曲本。
本门所列书,专资学者课余讽诵,陶写情趣之用。既非为文学专家说法,尤非为治文学史者说法,故不曰文学类,而曰韵文类。文学范围,最少应包含古文(骈散文)及小说,吾以为苟非欲作文学专家,则无专读小说之必要。至于古文,本不必别学,吾辈总须读周秦诸子、《左传》、《国策》、四史、《通鉴》及其关于思想、关于记载之著作,苟能多读,自能属文,何必格外标举一种,名曰古文耶?故专以文鸣之文集不复录(其余学问有关系之文集,散见各门)。《文选》及韩柳王集聊附见耳。学者如必欲就文求文,无已,则姚鼐</a>之《古文辞类纂》、李兆洛</a>之《骈体文钞</a>》、曾国藩</a>之《经史百家杂钞》可用也。
清人不以韵文见长,故除曲本数部外,其余诗词皆不复列举。无已,则于最初期与最末期各举诗词家一人:吴伟业</a>之《梅村诗集》与黄遵宪</a>之《人境庐诗草</a>》,成德之《饮水词</a>》与文焯之《樵风乐府》也。
(丁)小学书及文法书类
《说文解字</a>注</a>》段玉裁</a>著
《说文通训定声》朱骏声著
《说文释例》王筠</a>著
段著为《说文》正著,朱注明音与义之关系,王著为《说文》通释,读此三书,略可通《说文》矣。
《经传释词》王引之著
《古书疑义举例》俞樾著
《文通》马建忠</a>著
读此三书可知古人语法文法。
《经籍籑诂》阮元书
此书汇集各字之义训,宜置备检查。
文字音韵,为清儒最擅之学,佳书林立。此仅举入门最要之数种,若非有志研究斯学者,并此诸书不读亦无妨耳。
(戊)随意涉览书类
学问固贵专精,又须博涉以辅之。况学者读书尚少时,不甚自知其性所近者为何,随意涉览。初时并无目的,不期而引起问题,发生趣味,从此向某方面深造研究,遂成绝业者,往往而有也。吾因杂举有用或有趣之各书,供学者自由翻阅之娱乐。
读此者不必顺页次,亦不必求终卷者(各书亦随忆想所及杂举,无复诠次)。
《四库全书总目</a>提要</a>》
清乾隆间四库馆,董其事者皆一时大学者。故所作提要,最称精审,读之可略见各书内容(中多偏至语亦不能免)。宜先读各部类之叙录,其各书条下则随意抽阅。
有所谓存目者,其书被屏,不收入四库者也。内中颇有怪书,宜稍注意读之。
《世说新语</a>》
将晋人谈玄语分类纂录,语多隽妙,可作课余暑假之良伴侣。
《水经</a>注</a>》郦道元</a>著,戴震校
六朝人地理专书,但多描风景,记古迹,文辞华妙,学作小品文最适用。
《文心雕龙》刘勰撰
六朝人论文书。论多精到,文亦雅丽。
《大唐三藏慈恩法师传》慧立</a>撰
此为玄奘</a>法师详传。玄奘为第一位留学生,为大思想家。读之可以增长志气。
《徐霞客</a>游记</a>》
霞客晚明人,实一大探险家,其书极有趣。
《梦溪笔谈</a>》沈括</a>
宋人笔记中含有科学思想者。
《困学纪闻》王应麟撰,阎若璩注
宋人始为考证学者。顾亭林《日知录》颇仿其体。
《通艺录》程瑶田撰
清代考证家之博物书。
《癸巳类稿》俞正燮撰
多为经学以外之考证,如考棉花来历,考妇人缠足历史,辑李易安事迹等;又多新颖之论,如论妒非妇人恶德等。
《东塾读书记》陈沣撰
此书仅五册,十余年乃成。盖合数十条笔记之长编,乃成一条笔记之定稿,用力最为精苦。读之可识搜集资料,及驾驭资料之方法。书中《论郑学》、《论朱学》、《论诸子》、《论三国》诸卷最善。
《庸盦笔记</a>》薛福成</a>
多记清咸丰、同治间掌故。
《张太岳集》张居正</a>
江陵为明名相,其信札益人神智,文章亦美。
《王心斋先生全书》王艮</a>
吾常名心斋为平民的理学家。其人有生气。
《朱舜水遗集》朱之瑜</a>
舜水为日本文化之开辟人,唯一之国学输出者。读之可见其人格。
《李恕谷文集》李塨
恕谷为习斋门下健将,其文劲达。
《鲒埼亭集</a>》全祖望
集中记晚明掌故甚多。
《潜研堂集》钱大昕
竹汀在清儒中最博洽者。其对伦理问题,亦颇有新论</a>。
《述学</a>》汪中
容甫为治诸子学之先登者。其文格在汉晋间,极遒美。
《洪北江集》洪亮吉
北江之学,长于地理。其小品骈体文,描写景物,美不可言。
《定盦文集》龚自珍</a>
吾少时心醉此集,今颇厌之。
《曾文正公全集</a>》曾国藩
《胡文忠公集》胡林翼
上二集信札最可读,读之见其治事条理及朋友风义。曾涤生文章尤美,桐城派之大成。
《苕溪渔隐丛话</a>》胡仔</a>
丛话中资料颇丰富。
《词苑丛谈</a>》徐釚</a>
唯一之词话,颇有趣。
《语石》叶昌炽</a>
以科学方法治金石学,极有价值。
《书林清话</a>》叶德辉</a>
论列书源流及藏书掌故,甚好。
《广艺舟双楫</a>》康有为
论写字,极精博,文章极美。
《剧说</a>》焦循
《宋元戏曲史</a>》王国维
二书论戏剧,极好。
既谓之涉览,自然无书不可涉,无书不可览,本不能胪举书目,若举之非累数十纸不可。上所列不伦不类之寥寥十余种,随杂忆所及当坐谭耳。若绳以义例,则笑绝冠缨矣。
附录一 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
上所列五项,倘能依法读之,则国语根底略立,可以为将来大成之基矣。唯青年学生校课既繁,仍恐不能人人按表而读。
今再为拟一真正之最低限度如下:
《四书》、《易经》、《书经》、《诗经》、《礼记》、《左传》、《老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或《通鉴纪事本末</a>》)、《宋元明史纪事本末</a>》、《楚辞》、《文选》、《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
其他词曲集,随所好选读数种。
以上各书,无论学矿、学工程……皆须一读,若并此未读,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
附录二 治国学杂话
学生做课外学问是最必要的。若只求讲堂上功课及格,便算完事,那么,你进学校,只是求文凭,并不是求学问,你的人格,先已不可问了。再者,此类人一定没有“自发”的能力,不特不能成为一个学者,亦断不能成为社会上治事的领袖人才。
课外学问,自然不专指读书,如试验,如观察自然界……都是极好的。但读课外书,最少要算课外学问的主要部分。
一个人总要养成读书趣味,打算做专门学者,固然要如此,打算做事业家,也要如此。因为我们在工厂里,在公司里,在议院里……做完一天的工作出来之后,随时立刻可以得着愉快的伴侣,莫过于书籍,莫便于书籍。
但是将来这种愉快得着得不着,大概是在学校时代已经决定,因为必须养成读书习惯,才能尝着读书趣味。人生一世的习惯,出了学校门限,已经铁铸成了。所以在学校中,不读课外书以养成自己自动的读书习惯,这个人简直是自己剥夺自己终身的幸福。
读书自然不限于读中国书,但中国人对于中国书,最少也该和外国书作平等待遇。你这样待遇他,他给回你的愉快报酬,最少也和读外国书所得的有同等分量。
中国书没有整理过,十分难读,这是人人公认的。但会做学问的人觉得趣味就在这一点,吃现成饭,是最没有意思的事,是最没有出息的人才喜欢的。一种问题被别人做完了,四平八正的编成教科书样子给我读,读去自然是毫不费力。但从这不费力上头结果,便令我的心思不细致不刻入。专门喜欢读这类书的人,久而久之,会把自己创作的才能汩没哩。在纽约、芝加哥笔直的马路崭新的洋房里,舒舒服服混一世,这个人一定是过的毫无意味的平庸生活。若要过有意味的生活,须是哥伦布初到美洲时。
中国学问界,是千年未开的矿穴,矿苗异常丰富。但非我们亲自绞脑筋绞汗水,却开不出来。翻过来看,只要你绞一分脑筋一分汗水,当然还你一分成绩,所以有趣。
所谓中国学问界的矿苗,当然不专指书籍,自然界和社会实况,都是极重要的。但书籍为保存过去原料之一种宝库,且可为现在各实测方面之引线。就这点看来,我们对于书籍之浩瀚,应该欢喜谢它,不应该厌恶它。因为我们的事业,好比开一工厂,原料的供给,自然是越丰富越好。
读中国书,自然像披沙拣金,沙多金少,但我们若把它作原料看待,有时寻常人认为极无用的书籍和语句,也许有大功用,须知工厂种类多着呢。一个厂里头得有许多副产物哩。何止金有用,沙也有用。
若问读书方法,我想向诸君上一个条陈,这方法是极陈旧的极笨极麻烦的,然而实在是极必要的。什么方法呢?是钞录或笔记。
我们读一部名著,看见它征引那么繁博,分析那么细密,动辄伸着舌头说道:“这个人不知有多大记忆力,记得许多东西,这是他的特别天才,我们不能学步了。”其实哪里有这回事,好记性的人不见得便有智慧,有智慧的人,比较的倒是记性不甚好。你所看见者是他发表出来的成果,不知他这成果,原是从铢积寸累、困知勉行得来。大抵凡一个大学者平日用功,总是有无数小册子或单纸片,读书看见一段资料,觉其有用者即刻钞下(短的钞全文,长的摘要记书名卷数页数)。资料渐渐积得丰富,再用眼光来整理分析它,便成一篇名著,想看这种痕迹,读赵瓯北的《廿二史札记》、陈兰甫的《东塾读书记》,最容易看出来。
这种工作,笨是笨极了,苦是苦极了,但真正做学问的人,总离不了这条路。做动植物的人,懒得采集标本,说他会有新发明,天下怕没有这种便宜事。
发明的最初动机在注意,钞书便是促醒注意及继续保存注意的最好方法。当读一书时,忽然感觉这一段资料可注意,把它钞下,这件资料,自然有一微微的印象印入脑中,和滑眼看过不同。经过这一番后,过些时碰着第二个资料和这个有关系的,又把他钞下,那注意便加浓一度。经过几次之后,每翻一书,遇有这项资料,便活跳在纸上,不必劳神费力去找了。这是我多年经验得来的实况。诸君试拿一年工夫去试试,当知我不说谎。
先辈每教人不可轻言著述。因为未成熟的见解公布出来,会自误误人,这原是不错的,但青年学生“斐然当述作之誉”,也是实际上鞭策学问的一种妙用。譬如同是读《文献通考》的《钱币考》,各史《食货志》中钱币项下各文,泛泛读去,没有什么所得。倘若你一面读一面便打主意做一篇《中国货币沿革考》,这篇考做得好不好另一问题,你所读的自然加几倍受用。
譬如同读一部《荀子》,某甲泛泛读去;某乙一面读,一面打主意做部《荀子学案》。读过之后,两个人的印象深浅,自然不同,所以我很奖励青年好著书的习惯。至于所著的书,拿不拿给人看,什么时候才认成功,这还不是你的自由吗?
每日所读之书,最好分两类:一类是精熟的,一类是涉览的。因为我们一面要养成读书心细的习惯;一面要养成读书眼快的习惯。心不细则毫无所得,等于白读。眼不快则时候不够用,不能博搜资料。诸经、诸子、四史、通鉴等书,宜入精读之部,每日指定某时刻读它,读时一字不放过,读完一部才读别一部,想钞录的随读随钞。另外指出一时刻,随意涉览,觉得有趣,注意细看,觉得无趣,便翻次页。遇有想钞录的,也俟读完再钞,当时勿窒其机。
诸君勿因初读中国书,勤劳大而结果少,便生退悔。因为我们读书,并不是想专向现时所读这一本书里讨现钱现货的,得多少报酬。最要紧的是涵养成好读书的习惯和磨炼出善读书的脑力。青年期所读各书,不外借来做达这两个目的的梯子。我所说的前提倘若不错,则读外国书和读中国书当然都各有益处。外国名著,组织得好,易引起趣味,它的研究方法,整整齐齐摆出来,可以做我们模范,这是好处。我们滑眼读去,容易变成享现成福的少爷们,不知甘苦来历,这是坏处。中国书未经整理,一读便是一个闷头棍,每每打断趣味,这是坏处。逼着你披荆斩棘,寻路来走,或者走许多冤枉路(只要走路断无冤枉,走错了回头,便是绝好教训)。从甘苦阅历中磨炼出智慧,得苦尽甘来的趣味。那智慧和趣味却最真切,这是好处。
还有一件:我在前项书目表中有好几处写“希望熟读成诵”字样。我想诸君或者以为甚难,也许反对说我顽旧,但我有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奖劝人勉强记忆。我所希望熟读成诵的有两种类:一种是最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一种是有益身心的格言。好文学是涵养情趣的工具。做一个民族的分子,总须对于本民族的好文学十分领略,能熟读成诵,才在我们的“下意识”里头得着根底,不知不觉会“发酵”。有益身心的圣哲格言,一部分久已在我们全社会上形成共同意识。我既做这社会的分子,总要彻底了解他,才不至和共同意识生隔阂。一方面我们应事接物时候,常常仗它给我们的光明,要平日习得熟,临时才得着用。我所以有些书希望熟读成诵者在此,但亦不过一种格外希望而已,并不谓非如此不可。
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
胡适
一 工具之部
《书目举要》(周贞亮、李之鼎)南城宜秋馆本。这是书目的书目。
《书目答问》(张之洞)刻本甚多,近上海朝记书庄有石印“增辑本”,最易得。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附存目录,广东图书馆刻本,又点石斋石印本最方便。
《汇刻书目》(顾修)顾氏原本已不适用,当用朱氏增订本,或上海北京书店翻印本,北京有益堂翻本最廉。
《续汇刻书目》(罗振玉)双鱼堂刻本。
《史姓韵编》(汪辉祖</a>)刻本稍贵,石印本有两种,此为二十四史的人名索引,最不可少。
《中国人名大辞典》(商务印书馆)。
《历代名人年谱》(吴荣光)北京晋华书局新印本。
《世界大事年表》(傅运森)商务印书馆。
《历代地理韵编》,《清代舆地韵编》(李兆洛)广东图书馆本,又坊刻李氏五种本。
《历史纪元编》(六承如)李氏五种本。
《经籍籑诂》(阮元等)点石斋石印本可用。读古书者,于寻常字典外,应备此书。
《经传释词》(王引之)通行本。
《佛学大辞典》(丁福保等译编)上海医学书局本。
二 思想史之部
《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胡适)商务印书馆。
二十二子
《老子》、《庄子》、《管子》、《列子》、《墨子》、《荀子》、《尸子</a>》、《孙子</a>》、《孔子集语</a>》、《晏子</a>春秋</a>》、《吕氏春秋》、贾谊</a>《新书》、《春秋繁露》、扬子《法言</a>》、《文子缵义</a>》、《黄帝</a>内经》、《竹书纪年》、《商君书</a>》、《韩非子》、《淮南子》、《文中子</a>》、《山海经</a>》
浙江公立图书馆(即浙江书局)刻本。上海有铅印本亦尚可用。汇刻子书,以此部为最佳。
《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最好先看白文或朱熹集注本。
《墨子间诂》(孙诒让)原刻本,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庄子集释》(郭庆蕃)原刻本,石印本。
《荀子集解》(王先谦)原刻本,石印本。
《淮南鸿烈集解》(刘文典)商务印书馆出版。
《春秋繁露义证》(苏舆)原刻本。
《周礼》通行本。
《论衡》(王充</a>)通津草堂本(商务印书馆影印);湖北崇文书局本。
《抱朴子》(葛洪</a>)平津馆丛书本最佳,亦有单行的。湖北崇文书局本。
《四十二章经</a>》金陵刻经处本。以下略举佛教书。
《佛教遗经》同上。
《异部宗轮论</a>述记》(窥基</a>)江西刻经处本。
《大方广佛华严经</a>》(东晋译本)金陵刻经处本。
《妙法莲华经</a>》(鸠摩罗什</a>译)同上。
《般若纲要》(葛慧)《大般若经》太繁,看此书很够了。扬州藏经院本。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玄奘译)。
《金刚般若波罗密经》(鸠摩罗什译,菩提流支译,真谛译),以上两书,流通本最多。
《阿弥陀经</a>》(鸠摩罗什译)此书译本与版本皆极多,金陵刻经处有《阿弥陀经要解</a>》(智旭</a>),最便。
《大方广圆觉了义经》(即《圆觉经</a>》)(佛陀多罗译)金陵刻经处白文本最好。
《十二门论</a>》(鸠摩罗什译)金陵刻经处本。
《中论</a>》(同上)扬州藏经院本。
以上两种为三论宗“三论”之二。
《三论玄义</a>》(隋吉藏</a>撰)金陵刻经处本。
《大乘起信论</a>》(伪书)此虽是伪书,然影响甚大,版本甚多,金陵刻经处有沙门真界纂注本,颇便用。
《大乘起信论考证》(梁启超)此书介绍日本学者考订佛书真伪的方法,甚有益。《东方杂志》十九卷,十九至廿三号。
《小止观》(一名《童蒙止观》,智顗</a>撰)天台宗之书不易读,此书最便初学,金陵刻经处本。
《相宗八要直解》(智旭直解)金陵刻经处本。
《因明入正理论</a>疏》(窥基疏)金陵刻经处本。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a>》(慧立撰)玄奘为中国佛教史</a>上第一伟大人物,此传为中国传记文学之大名著。常州天宁寺本。
《华严原人论</a>》(宗密撰)有正书局有合解本,价最廉。
《坛经</a>》(法海录)流通本甚多。
《古尊宿语录</a>》此为禅宗极重要之书,坊间现尚无单行刻本。《大藏经》缩印本腾字四至六。
《宏明集》(梁僧祐</a>集)此书可考见佛教在晋宋齐梁士大夫间的情形。金陵刻经处本。
《韩昌黎集》(韩愈</a>)坊间流通本甚多。
《李文公集</a>》(李翱</a>)三唐人集本。
《柳河东集》(柳宗元</a>)通行本。
《宋元学案》(黄宗羲</a>、全祖望等)冯云濠刻本,何绍基刻本,光绪五年长沙重刊本,坊间石印本不佳。
《明儒学案》(黄宗羲)莫晋刻本最佳。坊间通行有江西本,不佳。
以上两书,保存原料不少,为宋明哲学最重要又最方便之书。此下所列,仍是补充这两书之缺陷,或是提出几部不可不备的专家集子。
《直讲李先生集》(李觏</a>)商务印书馆印本。
《王临川集》(王安石)通行本,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二程全书》(程灏、程颐)六安涂氏刻本。
《朱子全书》(朱熹)六安涂氏刻本,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朱子年谱》(王懋竑)广东图书馆本,湖北局本,此书为研朱子最不可少之书。
《陆象山全集》(陆九渊</a>)上海江左书林铅印本,很可用。
《陈龙川全集》(陈亮</a>)通行本。
《叶水心全集》(叶适</a>)通行本。
《王文成公全书》(王守仁)浙江图书馆本。
《困知记</a>》(罗钦顺</a>)嘉庆四年翻明刻本,正谊堂本。
《王心斋先生全集》(王艮)近年东台袁氏编订排印本最好,上海国学保存会寄售。
《罗文恭公全集》(罗洪先</a>)雍正</a>间刻本,《四库全书》本与此本同。
《胡子衡齐</a>》(胡直</a>)此书为明代哲学中一部最有条理又最精采之书。《豫章丛书》本。
《高子遗书</a>》(高攀龙</a>)无锡刻本。
《学蔀通辨</a>》(陈建</a>)正谊堂本。
《正谊堂全书》(张伯行</a>编)这部丛书搜集程朱一系的书最多,欲研究“正统派”的哲学的,应备一部。全书六百七十余卷,价约三十元,初刻本已不可得,现行者为同治间补刻本。
《清代学术概论》(梁启超)商务印书馆。
《日知录》(顾炎武)用黄汝成</a>《集释》本,通行本。
《明夷待访录》(黄宗羲)单行本,扫叶山</a>房《梨洲遗著汇刊》本。
《张子正蒙</a>注》(王夫之)《船山遗书》本。
《思问录内外篇》(王夫之)同上。
《俟解</a>》一卷、《噩梦</a>》一卷(王夫之)同上。
《颜李遗书》(颜元</a>、李塨)《畿辅丛书》本可用,北京四存学会增补全书本。
《费氏遗书》(费密</a>)成都唐氏刻本(北京大学出版部寄售)。
《孟子字义疏证》(戴震)《戴氏遗书》本,国学保存会有铅印本,但已卖缺了。
《章氏遗书》(章学诚)浙江图书馆排印本。上海刘翰怡新刻全书本。
《章实斋年谱》(胡适)商务印书馆出版。
《崔东璧遗书》(崔述)道光四年陈履和刻本。《畿辅丛书》本只有《考信录》,亦可够用了。闻常州新群书社正在翻印中。
《汉学商兑》(方东树)此书无甚价值,但可考见当日汉宋学之争。单行本,朱氏《槐庐丛书》本。
《汉学师承记》(江藩)通行本,附《宋学渊源记》。
《新学伪经考</a>》(康有为)光绪辛卯初印本,新刻本只增一序。
《史记探源》(崔适)初刻本,北京大学出版部排印本。
《章氏丛书》(章炳麟)康宝忠等排印本。浙江图书馆刻本。
三 文学史之部
《诗经集传》(朱熹)通行本。
《诗经通论</a>》(姚际恒)闻商务印书馆将重印。
《诗本谊》(龚橙)浙江图书馆《半广丛书》本。
《诗经原始》(方玉润)泰东图书局影印。
《诗毛氏传疏》(陈奂)《清经解续编》卷七百七十八以下。
《檀弓》《礼记》第二篇。
《春秋左氏传》通行本。
《战国策》商务印书馆有铅印补注本。
《楚辞集注》附《辨证后语》(朱熹)通行本,扫叶山房有石印本。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a>》(严可均</a>编)广雅书局本。此书搜集最富,远胜于张溥的《汉魏六朝百三家集》。
《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丁福保编)上海医学书局出版。
《古文苑</a>》(章樵注)江苏书局本。
《续古文苑》(孙星衍编)江苏书局本,岱南阁本。
《文选》(萧统</a>编)上海会文堂有石印胡刻李善</a>注本最方便。
《文心雕龙》(刘勰)原刻本,通行本。
《乐府诗集》(郭茂倩编)湖北局刻本。
《唐文粹</a>》(姚铉</a>编)江苏书局本。
《唐文粹补遗》(郭麐</a>编)同上。
《全唐诗</a>》(康熙</a>朝编)石印本,五代词亦在此中。
《宋文鉴</a>》(吕祖谦</a>编)江苏书局本。
《南宋文范》(庄仲方编)同上。
《南宋文录》(董兆熊编)同上。
《宋诗钞》(吕留良、吴之振</a>等编)商务印书馆本。
《宋诗钞补》(管庭芬</a>等编)商务印书馆本。
《宋六十名家词》(毛晋</a>编)汲古阁本,广州刊本,上海博古斋石印本。
《四印斋王氏所刻宋元人词》(王鹏运</a>编刻)原刻本,板存北京南阳山房。
《彊村所刻词》(朱祖谋</a>编刻)原刻本,王朱两位刻的词集都很精,这是近人对于文字史料上的大贡献。
《太平乐府》(杨朝英编)《四部丛刊</a>》本。
《阳春白雪》(杨朝英编)南陵徐氏《随庵丛书》本,以上两种为元人曲子的选本。
《董解元</a>弦索西厢》(董解元)刘世珩《暖红室汇刻传奇》本。
《元曲选</a>一百种》(臧晋叔编)商务印书馆有影印本。
《金文最》(张金吾编)江苏书局本。
《元文类</a>》(苏天爵</a>编)同上。
《宋元戏曲史》(王国维)商务印书馆本。
《京本通俗小说》这是七种南宋的平话小说,上海蟫隐庐《烟画东堂小品》本。
《宣和遗事</a>》《士礼居丛书》本,商务印书馆有排印本。
《五代史平话</a>》残本,董康</a>刻本。
《明文存》(薛熙编)江苏书局本。
《列朝诗集</a>》(钱谦益</a>编)国学保存会排印本。
《明诗综</a>》(朱彝尊</a>编)原刻本。
《六十种曲》(毛晋编刻)汲古阁本,此书善本已不易得。
《盛明杂剧</a>》(沈泰</a>编)董康刻本。
《暖红室汇刻传奇》(刘世珩编刻)原刻本。
《笠翁十二种曲》(李渔</a>)原刻巾箱本。
《九种曲》(蒋士铨)原刻本。
《桃花扇》(孔尚任</a>)通行本。
《长生殿》(洪昇</a>)通行本。
清代戏曲,多不胜举,故举李蒋两集,孔洪两种历史戏曲,作几个例而已。
《曲苑》上海古书流通处编印本。此书汇集关于戏曲的书十四种,中如焦循《剧说》,如梁辰鱼</a>《江东白苎》,皆不易得。石印本价亦廉,故存之。
《缀白裘</a>》这是一部传奇选本,虽多是零篇,但明末清初的戏曲名著都有代表的部分存在此中,在戏曲总集中,这也是一部重要书了。通行本。
《曲录》(王国维)《晨风阁丛书》本。
《湖海文传》(王昶</a>编)所选都是清朝极盛时代的文章,最可代表清朝“学者的文人”的文学。原刻本。
《湖海诗传》(王昶编)原刻本。
《鲒埼亭集》(全祖望)借树山房本。
《惜抱轩文集》(姚鼐)通行本。
《大云山房文稿》(恽敬)四川刻本,南昌刻本。
《文史通义》(章学诚)贵阳刻本,浙江局本,铅印本。
《龚定盦全集》(龚自珍)万本书堂刻本,国学扶轮社本。
《曾文正公文集》(曾国藩)《曾文正全集》本。
清代古文专集,不易选择,我经过很久的考虑,选出全、姚、恽、章、龚、曾六家来作例。
《吴梅</a>村诗》(吴伟业)《梅村诗藏稿》本(董康刻本、商务印书馆影印本)无注,此外有靳荣藩《吴诗集览》本,有吴翌凤《梅村诗集笺注》本。
《瓯北诗钞》(赵翼)《瓯北全集》本,单行本。
《两当轩诗钞》(黄景仁)光绪二年重刻本。
《巢经巢诗钞》(郑珍)贵州刻本,北京有翻刻本,颇有误字。
《秋蟪吟馆诗钞》(金和)铅印全本,家刻本略有删减。
《人境庐诗草》(黄遵宪)日本铅印本。
清代诗也很难选择,我选梅村代表初期,瓯北与仲则代表乾隆一朝,郑子尹与金亚匏代表道咸同三朝,黄公度</a>代表末年的过渡时期。
明清两朝小说。
《水浒传</a>》亚东图书馆三版本。
《西游记</a>》(吴承恩</a>)亚东图书馆再版本。
《三国志》亚东图书馆本。
《儒林外史</a>》(吴敬梓</a>)亚东图书馆四版本。
《红楼梦</a>》(曹霑)亚东图书馆三版本。
以上各种,均有胡适的考证或序,搜集文学史的材料不少。
《今古奇观</a>》通行本,可代表明代的短篇。
《水浒后传</a>》(陈枕自署古宋遗民)此书借宋徽钦二帝事来写明末遗民的感慨,是一部极有意义的小说。旧刻本,旧铅印本。
《镜花缘</a>》(李汝珍</a>)此书虽有“掉书袋”的毛病,但全篇为女子争平等的待遇,确是一部很难得的书。通行本。
《三侠五义</a>》此书后经俞樾修改,改名《七侠五义</a>》,此书可代表北方的义侠小说。旧刻本,《七侠五义》流通本较多。
《女儿英雄传》(文康</a>)蜚英馆石印本最佳,流通本甚多。
《九命奇冤</a>》(吴沃尧</a>)广智书局铅印本。
《恨海</a>》(吴沃尧)通行本甚多。
《老残游记</a>》(刘鹗</a>)商务印书馆铅印本。
以上略举十三种,代表四五百年的小说。
《五十年来的中国文学》(胡适)申报馆《纪念册》“五十年之中国”本。
(跋)文学史一部,注重总集,无总集的时代或总集不能包括的文人,始举别集。因为文集太多,不易收买,尤不易遍览,故为初学人及小图书馆计,皆宜先从总集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