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节
3个月前 作者: 艾米
安洁一听木亚华说dr.cang老了瘦了,喉咙就哽咽起来,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
木亚华说:“你看,你看,我说这话说不得吧?一说你就这么着急。他没事的,可能是因为在国外过得清苦,肚子里没油水,一回国,海吃海喝,把肠胃吃坏掉了,拉肚子拉脱了水,拉变了形——”
“他这样说的?”
“嘿嘿,我猜的,他就算是拉肚子也不会告诉我。我的意思是说他没事的,你不用替他担心。噢,他说了,十二月份的那个会,如果你去的话,经费还是由他出;如果你不去的话,他叫我去帮你presentpaper,因为他没时间去参加那个会。”
安洁现在哪里有心思去想那个什么会?她以前想去开会,也是为了有个机会跟他在一起,既然他不去参加那个会,她还去干什么?她爱学习也没爱到那个程度。她随口说了个“我不去,你去吧”,就又把话题转回到他身上,刨根问底地打听,只问得木亚华搜肠刮肚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才挂了电话。
打完电话,她就坐下来给dr.cang写回信,按木亚华的意思,她应该撒谎说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证实孩子是乌钢的,但她怎么也下不了这个笔,好像一下笔就为她跟他的爱情判了死刑一样。他本来就一心要成全她跟乌钢两人,如果她说鉴定结果证明孩子是乌钢的,那他不更要逃之夭夭了?
但她知道木亚华说的有道理,如果说孩子不是乌钢的,那就只能是dr.cang的,而她把他这么难得的一个孩子做掉了,他肯定会把她当成杀害他孩子的刽子手,说不定吃了她的心都有,哪里还会跟回头来爱她?
她很后悔问他要什么sample,现在搞得骑虎难下,左右为难,怎么说都是错。她不知道究竟要怎么说才能既不伤害他,又不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把姐姐叫来商量,姐姐说:“如果撒谎和不撒谎都有可能伤害他,那又何必撒谎呢?你其实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还不如向他坦白,就说你并没留证据,所以不用他提供sample了,孩子的事只能是一笔糊涂账,没人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
她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本来就是一个无头案,何必要自作聪明地编一个结果出来呢?
姐姐又说:“不过你也别因为他这个电邮就又——燃起希望的火焰来,我觉得他要分手的态度是很坚决的,你应该做最坏的思想准备。如果他真是天生不育的,那他可能因为你做掉了那个孩子而——恨你,因为那可能是他一生当中唯一的一个——孩子。如果他是为了他的ex做的手术,那他们之间的爱情真是——非常人之爱可以比拟的,他一定仍然在谋求跟他ex复婚。撇开这两者不谈,你问他要sample,已经显出你不信任他了,他可能也——不愿回心转意了——”
“我知道,我没指望他——回心转意,我只是想跟他把话说清楚。你去忙吧,我现在来写回信。”
她把姐姐支出去了,关上门,在电脑前坐下写回信。她虽然嘴里说没指望他回心转意,但她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的。她认为他一再躲避她,都是因为不育的事,如果她能在这一点上把他说服了,他就不会躲避她了。这次她既不写散文诗歌,也不写论说文了,只以简洁的文风来写篇科普文章。
她先说了没留证据的事,坦率承认只是想试试看他敢不敢提供sample,她抱歉不该这样试探他,她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负责的人,是她一嘴两舌头地把他搞糊涂了。她请他原谅,因为她自己也很糊涂,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能永远也搞不清了。
然后她开始向他普及现代生育技术,她把从木亚华和姐姐那里听来的、以及她从网上查到的、针对男性不育的生育技术概要综述了一下,从iui(人工授精),讲到ivf(试管婴儿),再讲到surrogacy(代孕),最后说,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但是你不会连累我的,因为现代生育技术已经这么发达了,我们可以有很多办法生出孩子来,为什么你要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障碍逃避我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只爱你吗?即便我们永远也生不出孩子来,也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
她觉得这回有科学的利剑开道,定能所向披靡,把他们之间的荆棘杂草斩除得一干二净,如果他还有顾虑,那只能说他这个人是花岗岩的脑袋,不可理喻了。
哪知他的回信比前几次还决绝。他说,感谢你对我的错爱,很抱歉我以前没把话说清楚,真实的原因是我一直在爱着我的初恋,这份情没有任何人能代替。如果你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什么人,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希望这一次能让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希望你原谅我出于好心带给你的痛苦。祝你生活幸福!
她惊呆了,真的被木亚华说中了,他有个exex!
她刚刚激起的一点热情又被他的电邮扑灭了,这一次,是彻底地扑灭了。她不知道他跟他的初恋为什么没走到一起,但她认为多半跟不孕有关,而且多半是他的初恋有问题,很可能是绝对不孕的那种,他为他的初恋做了手术,但仍然没能走到一起。如果他的初恋是因为他的不育离开他的话,她想不出他怎么还会对他的初恋难以忘怀。
这就很好解释他为什么会跟他的ex离婚,而他的ex还在谋求跟他复婚了:因为他不爱他的ex,他爱的是他的初恋。也许迫于家庭的压力他跟他ex结了婚,但他无法忘记他的初恋,被他ex知道了,于是来个男女平等,红杏出墙,最终两人以离婚告终。
这也很好解释他跟她之间的一切了,他在她因为破相失去生活勇气的时候,挺身而出拯救她,但他心里还在爱着他的初恋,所以他不会跟她结婚,而是把她往乌钢怀里推。一切都是因为他跨越不了他的初恋这一关。他试过了,努力过了,但没有用。
他这封回信可以说为她的这段苦恋划上了一个句号,他一开始就说了他不会再结婚,但她一直存着一线希望,希望随着他们之间爱情的加深,他会改变这个誓言。但现在她不再存什么希望了,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她不怪他,她理解他,因为她也刻骨铭心地爱过。
回想不到一年之前,她还是个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女孩,一心要到美国来寻找爱情,那时的她,很有雄心壮志,如果在美国找不到爱情的话,她要到欧洲去找,到全世界去找,一直到找到为止。但现在还不到一年,那个雄心壮志已经象是一个远古的童话一样,离她很远很远了。
她不承认自己对生活失去了兴趣,她仍然在doingherdoctor,当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她与一年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突然一下对爱情不感兴趣了。什么爱情?都是写小说的编出来的,再怎么伟大的爱情,都是建立在各种世俗的事物上的,公婆,前妻,初恋,孩子,精子,卵子,不育,阳萎,早泄,等等,等等。以后人们不用费尽心机找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爱情,就到医院去做个体检就行了,大家交换一下各自的身体状况,选个精子数量最多、形状长得最好、游泳游得最快的男人,或者一个卵子排得最多、子宫壁最柔软的女人就行了。不然的话,爱情就没有保障,最后不是捆在一起互相折磨,就是以分手告终。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发现,记得她奶奶就说过,以前的人选媳妇就是看她屁股大不大,会不会生养,因为那时女人的社会功能、家庭功能就是生养。古时候选女婿,不也是靠比武吗?力气大,打得过人的男人肯定身强力壮,精子多,游得快,保证能让女人怀孕。
她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给“爱情”这东西蒙上一层浪漫的外衣的,或者说她不知道人类是从什么时候起发明了“爱情”这种东西的。在爱情被发明以前,人们的生活多么简单直接。发情了,就找个异性发泄一下;想传宗接代了,就找个配偶生个后代。那样的生活延续了千百万年,如果她生活在那个年代,那她就没有烦恼了。
所以说,现代人的烦恼大多数是自找的,本来是一个生儿育女的事情,偏偏要参杂爱情在里面。要参杂爱情也可以,那就彻底地搞成爱情,但生儿育女的任务又还保留在那里,于是就搞得不伦不类,杂七杂八。
一个很容易解决的问题,放在现代人手里,就能搞成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现代人智力不如从前的人,也不是现代人体力不如从前的人,而是因为“爱情”这个东西。拿她的姐姐来做例子,如果她姐姐跟姐夫之间没有“爱情”这个东西,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她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把人生看透了一样。回想自己以前对爱情的理解,是多么幼稚,觉得爱情就是一个爱不爱的问题,爱,就在一起;不爱,就不再一起,从来没想到爱情是要以很多很多现实的东西为基础的。她估计自己的心理年龄至少一下增长了十岁,超过了崔灵,快要赶上木亚华了。她不知道自己这算是成熟了,还是衰老了,也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仿佛从半空中突然一下落到了地上,脚摔伤了,屁股跌痛了,还弄得灰头土脸的,但随之而来的是踏踏实实贴在地上的感觉,一种再也不会往下摔的感觉,即所谓hitthebottom的感觉。她从坚实的土地上抬起头来,不再想那些没有根基的ifonly,而是开始拟定一个todolist。
有一天早晨,姐姐已经去上班了,姐夫吃了早饭,正要出门到自己b里去,安洁把他拦住了:“梁超,有没有一点时间?我想跟你商量点事。”
姐夫说:“什么事?怎么不等你姐——”
“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她率先走到客厅坐下,示意姐夫也坐下,两个人坐在一个中式茶几的两边。姐夫半侧着身,问她:“什么事?”
她风情万种地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一直都很——爱你——”她等姐夫的下巴都快惊掉了的时候,才接着说,“和我姐姐的——”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姐夫局促不安的样子,说:“我知道姐姐——不能生孩子,我也知道你们最近的一次尝试——又失败了,所以我想——跟你生个孩子——”
姐夫涨红了脸,很严肃地说:“小妹小,玩笑不是这样开的,什么事都有个——限度,玩笑开过分了——就不大好了。我现在要b去了,你也赶快看书学习去吧——”姐夫说罢,站起身就走。
她揪住姐夫的t恤衫,不让他走,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这么优良的品种,如果不生个孩子遗传下去,岂不是大大的浪费?美国人民不会答应,中国人民也不会答应——”
“是不是你姐姐——叫你来——考验我的?还是你自己搞的什么——恶作剧?”
“不是姐姐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意思,也不是什么恶作剧。”她偏着头看着姐夫,脸上继续挂着她所理解的风情万种的笑,“怎么,你——觉得我——不配做你孩子的妈妈?”
姐夫从她手里拉出自己的t恤衫,把自己free出来,说:“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一些——事情,但是——看开了也就没什么了——多跟你姐姐谈谈——跟乌钢谈谈——到外面走走——心胸会开阔些——”
“你不想有个孩子吗?”
“我想有孩子,但是也没想到——这种地步——你——这个样子——会搞得大家以后难以相处——我走了,你——也冷静下来,好好读书吧——”
她哈哈大笑:“吓着你了?你跟姐姐结婚之前她就叫我考验你一下的,那时我没敢,现在逮着机会吓你一吓,不过你还不错,没上当。”她看见姐夫愣在那里,觉得很开心,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为你和姐姐生个孩子,就是代孕,做你孩子的surrogatemother,懂了没有?”
姐夫愣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倒是好,但是——你姐姐——她——不会同意的——”
“就是知道她不会同意,所以才先来做你的思想工作,如果你同意了,我们就是两票对一票,她少数只能服从多数。”
“这又不是党中央开会,还讲什么少数服从多数?这是陪审团表决,一个不同意就通不过的。”
她胸有成竹地说:“我知道姐姐在医院存着冰冻的eggs,所以即便她不同意,只要你肯提供——那个,这事也能办成——”
姐夫知道她说的“那个”是哪个,尴尬地说:“你小孩子,不懂这些,这个——这事是很——麻烦的——没有你姐姐同意——是肯定办不成的——”
“你把姐姐的证件偷出来,我可以冒充我姐姐,我也能模仿她的笔迹签名,医院的人哪里知道?”
“做代孕,不光要签很多文件,还要做很多检查的,你以为是——过家家?冒充你姐姐就能骗过医院?当心人家把你放手术台上——cutopen——”
“已经有了eggs在那里,医院还把我cutopen干什么?”
“很多checkup的,”姐夫无奈地摇头,“你——比你姐姐——还敢想——还无法无天。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哪里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还是等你姐姐回来再商量吧。”
下午姐姐回来后,她把这事对姐姐说了。姐姐说:“可是你自己还没--结婚——没生过孩子——怎么好为我代孕?有的代孕中心要求代孕母亲必须是生过一个孩子的,你——还没生过,不合要求的。”
“我就说我生过的不行吗?”
“你生过没生过,医生看不出来?”
“那我们就不找那种代孕中心,难道所有的代孕中心都要求代孕母亲是生过孩子的?”
“至少我们去过的那家是这样的。”
她不解:“为什么?难道是要证明一下我——生得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条例上就是这么写着的。”姐姐说,“生孩子是有很多风险的,身材搞坏了不说,很多方面都会发生变化的,你以后--”
她安慰姐姐说:“我还年轻,相信生完之后多运动运动,我的身材还会捡得回来。听人说生孩子是越早越好,太晚了,身材就不容易恢复了。”
“那乌钢他--”
“你把乌钢搅和进这事来干什么?他跟这事有什么相关?”
“怕他不高兴--”姐姐和姐夫都说,“你还是先跟他商量一下吧,他不同意的话——这事就最好别做。”
她不想跟乌钢商量这事,觉得一商量就等于把乌钢放到未婚夫的位置上去了。但她见姐姐姐夫都这么坚持,知道不跟乌钢商量,姐姐和姐夫都不会答应她做代孕,那她只好跟乌钢通个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