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3个月前 作者: 艾米
安洁有气无力地说:“怎么告?有什么证据?”
“流下的胎儿就是证据!”
“到哪里去找——流下的胎儿?”
“当然是到医院去找,我以前在国内做过流产,是个私人医生,她那时把流下的胎儿都洗净了装在小瓶子里的,你可以自己拿回去,也可以留在她那里——”
安洁听得毛骨悚然,赶快说:“这里的医院肯定不会做这种事,再说我的——那个——已经被我flush掉了——”
崔灵捶胸顿足:“哎,你自己帮他把证据销毁了!”
“这事怪我自己,如果我当初听你的话,不理乌钢,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崔灵倒是很宽容:“这也不能怪你,我那时叫你别跟他搞在一起,也只是因为他有女朋友,后来证明他没女朋友,我也就没再警告过你了。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胆,他的心思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只是没想到他有这个狗胆——”
“可能主要是因为喝醉了。他说是我自己提出要用他来报复dr.cang的,所以我也不好全怪他——”
“你听他瞎说!他不是说他喝醉了吗?他喝醉了还知道你说了什么话?还记得你说了什么话?你记得不记得他说了什么话?你什么也不记得了吧?那才叫喝醉了。乌钢肯定根本没喝醉,说不定是他在你酒里做了手脚的——不然你怎么会没喝多少就醉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果说是为了——把我弄到手,他后来提都没提这件事——”
“男人嘛,觉得跟女的睡过觉就算弄到手了,他不光生理上满足了,心理上也满足了。”
安洁还是很难相信乌钢是蓄意的,她想他多半是因为喝醉了。她说:“算了吧,我也不想把他告进牢里去了。我把他整进牢里去,也不会从中得到多少快乐,也不能把这件事抹掉。他这一向也对我挺好的,就算他酒后乱性,一时犯错吧。我还是跟你说的一样,把这当作成长的代价,然后忘掉这事,过自己的生活。”
“你的那个andy知道不知道这事?”
“我没告诉他——”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占个主动,不然的话,等人家七传八传地传到他耳朵里去了,那就麻烦了,你就不仅是被人玷污过,还向他隐瞒了事实。恐怕这后边一点,andy更难原谅你。”
安洁担心地问:“你说这事会传到他耳朵里去吗?”
“你跟谁讲过这事?”
“我就告诉过木亚华,再就是——乌钢——还有就是你了——”
崔灵说:“对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从来不传话的。就怕木亚华传出去,她又是andy的学生,又打过andy的主意,说不定已经传给他了——”
“我对她说过,叫她不要告诉别人的——”
“你叫她不告诉别人,她就不告诉别人了?即使不是有意告诉别人,无意当中也可能泄露出去。还有乌钢,这人比女生还爱讲小话,更何况andy是他的情敌,他为了搞散你们,也可以跑到andy那里去告状。而且男生哪,最爱吹嘘自己把谁谁搞到手了,说不定乌钢早就把这事告诉他篮球队的那伙人了——”
安洁越听越怕,难怪dr.cang这段时间理都不理她呢,肯定是乌钢或者木亚华告诉他了。她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你不能等andy来问你,你要主动一点。你就把这一切都对他讲清楚,看他是什么态度。如果他觉得你不干净了,不要你了,那你也没什么好留恋他的。如果他真是个男子汉,他应该找乌钢算账,而不是为难你。”
“我也不希望他找乌钢算账,别把这事闹大了,学校知道了对我们都不利——”
“总而言之你要争取主动——”
那天夜里,安洁躺在床上想了半夜,觉得崔灵的话有道理。即便这事不会传到dr.cang耳朵里去,如果她不告诉他,她自己心里也总是有个疙瘩,总会觉得自己不诚实,是在骗取他的爱情,还会把自己搞得提心吊胆,总怕他知道这事,还不如直接告诉他,要杀要剐由他去了。
她想给他打电话,但她想不出这些事怎么说得出口。她又想给他发电邮,但系里的电邮只能写英语,她觉得她的英语如果用来表达这些复杂的事情,就太力不从心了,但如果用来被那些sysadmin破译,又太清楚了。最后她决定给他在yahoo开一个电邮账号,用中文写个电邮,发到他那个账号里,再打电话告诉他那个账号的id和密码,让他到那个账号去看。
她在yahoo给自己和他一人开了一个账号,然后就开始给他写电邮。她在电邮里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她写了她从看见他的第一天起就爱上了他,写了她是如何敬佩他的才华的,她又是如何感激他对她的关心、帮助和照顾的。特别是这次车祸之后,他从q州赶回来照顾她,他又让她住到他家里,在她为自己的破相失去生活的勇气的时候,是他的爱挽救了她,等等,等等。
她也把这次跟乌钢之间发生的事故告诉了他,她说她对不起他,是她的虚荣心使她对乌钢总是若即若离、当断不断的,以至于这次让乌钢有机可趁,做下了这件让她难以启齿的事。她说现在她已经处理了这个问题,做了abortion,但她不愿瞒着他,所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他,由他处置。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不会怪他,只希望他知道她爱他。
这个电邮耗去她一整天的时间,写了改,改了写,一直到自己觉得快崩溃了,才一咬牙按了“send”。按完send她又到sent信箱里找出底稿,看了几遍,才给他打电话。
他听到她的声音,第一句话就问:“youok?”
她很吃惊,难道他已经风闻什么了?她说:“i-mok。howaboutyou?”
他笑了一下:“老样子——”
她没说为什么这些天她没去他那里,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些天没去他那里。冷了一会场,她说:“我——给你在yahoo开了一个电邮的信箱,我现在把id和密码告诉你,你记一下。”
他也不问为什么要给他在yahoo开电邮信箱,只简洁地说:“好,等我找支笔。”然后他说,“好,你说吧。”
她把id和密码都告诉了他,然后说:“我发了一个电邮到你这个信箱里,你有空了——看一下——”
他仍然不问她为什么有话不说,要发到信箱里,他只说:“好,我马上就去看——”
又冷了一会场,她问:“areyouthere?”
“yeah,i-mhere。”
又是冷场。
好一会,他才说:“你忙吧,我现在就去看你的email——,bye——”
她也回了个“bye”,然后挂了电话。
打完这个电话,她就开始等他的回信,login到yahoo的账号里,不停地刷新。等了好几个小时,还没看见他的回信,她很难受,心想他一定是气昏了,不给她回信了。但她又想,她自己也是写了一整天才写出这么一封信的,难道他不需要一点时间吗?更何况她只是写事实,而他要做决定呢?于是她强迫自己把电脑关了,等明天再查。如果是好消息,多晚看到也是好消息;如果是坏消息的话,晚点看到至少还可以苟延残喘一下。
半夜的时候,她又想打开电脑查电邮了,但她怕自己看了他的电邮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他那里去,因为现在是夜晚,她能跑过去,她就没法控制自己。如果是坏消息,她会跑过去挽回他的心;如果是好消息,她会跑过去庆祝。还是等到白天吧,到了白天,不管是什么消息,她也不敢跑过去了,那样可以为她赢得一点时间,慢慢消化他的回信,作出比较理智的回应。
到了第二天早晨,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就打开电脑查电邮。但什么也没有,她的信箱里只有一个junkmail,不知是哪里发来的,把她当成了男性,向她推销增大男性性器官的药物,说如果她服用了,可以让她的woman更满意。她气昏了,狠狠地把那个电邮delete掉了,然后失望地看着空邮箱发愣。
那一天,她又不知道check了多少次电邮,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地login,然后满怀失望地看到她的inbox后面跟着一个0。她倦极无聊地躺在床上,但却睡不着,开始为写了这封信后悔,心想如果我不写这封信的话,也许他根本不会知道,等我好了,就跑去找他,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要我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回到我怀抱里来。
木亚华来看她的时候,她把这事对木亚华讲了,说很后悔没听木亚华的话,稀里糊涂地就把这事告诉dr.cang了,现在他不理她了,怎么办?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木亚华安慰她说:“本来我是不赞成你告诉他的,但是现在你已经告诉他了,就别后悔了,因为后悔也没用了。就用这事考验他一下,看他到底值得不值得你爱。”
木亚华帮她做了一些饭菜,就到了小华放学的时间,木亚华只好匆匆忙忙跑了回去。
安洁一个人躺在床上,又查了无数遍电邮,还是没回信。她安慰自己说,无信即平安,没信总比有封绝交信强。他花这么长时间写一封信,说明他还是很慎重的。她不愿意向相反的方向想:如果他仍然爱她,他就会马上就写来回信了,那不是挺简单的几句话吗?就写上“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你”,不到二十个字就搞定了。
她决定给姐姐打个电话,把这事告诉姐姐,既然木亚华和崔灵都知道了,自己的姐姐那里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就算被姐姐骂几句,也是应该的。
姐姐听说了这事,并没责怪她“玩火”,只安慰了她一阵,然后很遗憾地说:“哎,一个孩子就这么——流掉了,多可惜——”
她说:“这不是爱情的结晶,我不觉得可惜,而且我现在还在读书,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谁来带它?”
姐姐说:“我跟你姐夫可以带啊——”
“我一想到那是乌钢的孩子,而且是这样做出来的,就觉得——心烦——”
“不管是谁的孩子,不都有你的一半吗?”姐姐犹豫了一会,说,“这也怪我,没早点告诉你——我——是不能生孩子的——”
她惊呆了:“你——不能生孩子?为什么?你——那你——那姐夫——那你们——”
“医生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说有可能是我的子宫内膜发生了病理变化,增生变硬了,受精卵无法着床,所以我们——努力了这些年,都没能成功——你姐夫他是两代单传,家里人都很希望有个后代,但是我——”
“听木亚华讲,可以做人工授精,还可以做试管婴儿,你不能试试吗?”
姐姐苦笑一下说:“你不懂这些事,人工授精主要是针对那些精子数量质量不大好的case的,试管婴儿只能解决那些输卵管堵塞,或者不能正常受孕的问题。像我这样的,精子能顺利地跟卵子结合,生成受精卵。但等到受精卵想在子宫里扎根的时候,就遇到麻烦了,就像种子撒在了石头上一样,它没法生根开花结果——”
姐姐讲得那么形像,安洁仿佛看见一个受精卵竭力想在姐姐的子宫壁上扎下根来,但历经千辛万苦,还是没有成功,垂头丧气地倒毙在又厚又硬的子宫壁下。
而另一个蝌蚪般的精子正顺着她身体的通道,奋力地往前游,最后终于跟她体内的卵子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受精卵,轻而易举地就扎根在她的子宫壁上了,然后就在那里生根开花结果,最后医生用了虎狼药才把那个小东西打下来。
她被生命这种不可言说的巨大秘密震惊了,再次证明命运是个randomnumbergenerator,想要孩子的人,正在那里为做不出孩子焦虑;没想要孩子的人,却一次就弄出了人命,不得不受苦受难地把孩子弄掉。
她张口结舌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我从来没关心过你,我——总是觉得你很幸福,我羡慕你,嫉妒你,我没想到你——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
姐姐笑了笑说:“也不是分分秒秒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你姐夫是个很好的人,很注意不给我增加压力。但是他越这样,我越觉得对不起他。说实话,有时真的觉得离婚对我们两人都有好处,如果我一个人生活,有孩子没孩子我都不会有任何压力;如果他再娶,可以生儿育女,享天伦之乐,他幸福,他的父母也快乐。”
“那梁超会同意离婚吗?”
“他当然不同意,如果他同意的话,我们早就离了——”
“难道你们之间的爱情不能克服这点——障碍?难道爱情和婚姻就是靠孩子来决定的?”
“当然不是,所以我们才会到现在也没离婚。但是你没处在那个位置,你不知道那种压力有多么大,内疚,自责,希望,失望,一个一个的循环,每次拥抱,每次做爱,都变成了身心的沉重负担。到了这种时候,你越爱他,就越想离开他,让他幸福——”
“但是如果他爱你的话,你离开他,他怎么会幸福呢?”
姐姐无奈地说:“所以这几年一直是处在一个dilemma中。就是因为这一点--我特别能理解你那个苍老师,因为你姐夫跟他一样,觉得只有自己做了绝育手术才能——免掉妻子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