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再次失怙恃
3个月前 作者: 木梵
凌落尘刚一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并不知道父母是谁。由于长得并不出众,性格也不讨人喜欢,直到五岁的时候她才被现在的养父母领养。原来在孤儿院里的生活,她是记得很清楚的,经常挨饿受冻,但最让她害怕的是大些的孩子为了争抢那并不多的吃的、用的,对较小的孩子的欺凌——打骂、恐吓、孤立,在艰苦条件下的孩子能想出的一切恶毒的方法都曾被使用在她身上。她曾经以为自己活不到六岁,直到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她。
养父母当时三十岁左右,结婚六年多,一直没有孩子,就有人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领养一个带一带,据说那样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基于这样的盼望,他们来到孤儿院。选择落尘是因为她已经大了,懂事了,不需要人看,可以直接上学,不然这么大的孩子很难被领养。落尘那时个子小小的,因为营养不良,尽管为了看起来好一些,已经穿上了她最好的一件红色的外套,被精心打扮过了,但看起来还是像刚满四岁的孩子。落尘的名字是孤儿院院长给起的,因为她的性格闷闷的,很容易让人忽视,不被需要和喜爱,就像尘埃似的无足轻重。养父母对她的名字也没有异议,正式领养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姓——凌。
养父母是做服装生意的,养父负责上货,养母负责卖货,因此每天都很忙碌,并没有时间和她培养感情。她被接回来后,就被安置在家里的一间空房子内,里面有张旧的双人床,很大,还有张桌子,看得出是用了很久的,漆掉得差不多了,上面已经磨得光滑油亮了。落尘对于新的生活有点儿战战兢兢,不敢相信自己这样好运,被领养了,还有了自己的房间,不用再和那么多的孩子挤在一起洗澡、上厕所。对比以前的生活,她觉得像做梦一样。刚来的时候,她经常晚上不敢睡觉,不是因为一个人害怕,而是因为怕醒来后一切又都消失了。
落尘在孤儿院里已经是自己照顾自己了,穿衣服、洗衣服、洗菜、刷碗什么的,都做得有模有样。有了家,有了爸爸妈妈,她心里很是感激。但同时也诚惶诚恐,不知道怎样才能讨父母的欢心。
记得刚来的那天晚上,养母把她为数不多的行李收好,带她熟悉家里,教她用电器和洗浴设备。她因为从来没用过,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也强迫自己记下来,打算以后用的时候再琢磨。回到客厅,她想起临走时院长嘱咐的一定记得开口叫爸爸妈妈。她抬了抬头,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养父母,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很是紧张,猛掐了自己的腿一下,发狠地张大嘴,大声喊道:“爸爸!妈妈!”喊完,她就哭了,小声地啜泣,大粒的眼泪从眼眶里面滚落下来。养母是个爽快的女子,看到她这样,就笑道:“这孩子,哭什么?叫对了,我们以后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再以后,你还会有小弟弟、小妹妹的,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养父口拙,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吃晚饭的时候,他往落尘碗里夹了很多肉,然后告诉她多吃些。
落尘很快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每天养父母早上出去工作,她被送去幼儿园。晚上,她自己带钥匙回家。家里面的家务基本上都是落尘在做,一是因为养母实在很忙,自己做买卖没有休息的时间,二是因为落尘已经学会了使用家里所有的电器,甚至学会了开燃气灶。对于做家务落尘很有天分,家里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她能站在板凳上炒菜,饭也做得有模有样了。落尘这么做,养母也会不好意思,怕别人以为她领养个孩子来当保姆,有的时候叮嘱她幼儿园放学后和小朋友出去玩。然而实在是在孤儿院被欺负怕了,落尘不喜欢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起玩。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家务做完了,她就看家里为数不多的书。养父母没什么文化,家里面的书大多是通俗小说,还有一些杂志。落尘看的时候,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她就猜着看,时间久了,也认识了很多字。
养父母并没有刻意地对落尘多好,但落尘在家里就是觉得很舒服,感觉这的确是自己的家。每个角落都有自己打扫的痕迹,养父母穿着自己洗的衣服,吃着自己做的饭,她觉得生活不能再美好了。由于吃得很好,落尘很快长高了,和同年龄的小孩看起来差不多,脸也逐渐地丰润起来,但由于肤色本身就很苍白,加上她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活泼,还是显得很孱弱。养父母对于服装很有研究,落尘穿的都是最新款的童装,虽然未必是多好的料子,但都很合身、暖和,落尘很满意。
不久之后,落尘满意的生活就被搅乱了,因为弟弟出生了。落尘上小学这年,养父母盼了多年的孩子出生了。弟弟出生的时候,落尘还在上课。放学的时候,养父来接她,脸上难掩喜色,告诉她妈妈和弟弟都在医院,让她回家给妈妈做汤喝。当天晚上,她第一次看到了弟弟。说实话,她觉得皱皱的弟弟好丑。她也明显地感到,爸爸妈妈对她和弟弟是不同的。
随着弟弟渐渐长大,她越发觉出她和弟弟在父母心中的差别,她是这个家的外人。养父母的眼睛好像都长在弟弟身上,弟弟哭一声他们都心疼得要命。他们也不是对她不好,但关心的里面总是有份客气。他们对弟弟则是千依百顺、无微不至。弟弟要的不要的,他们都预先替他准备好,不让他受一点儿委屈。而对落尘,他们就纯是尽义务了。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也会想到还有个女儿也有需要,但往往买回来的吃的都是弟弟爱吃的,玩的都是弟弟喜欢的。落尘猜想,即使是亲生父母,生了这么个小弟弟,也会这么娇惯他、忽视她的,何况自己是领养的。因此,她渐渐地也就不介意了,反而更尽心地帮养母照顾弟弟,心里想的也是要偿还他们对她的恩情。
落尘的学习很好,每次在班里都是第一名,在学习上没让父母操过一点儿心。都是她在照顾弟弟,因此她和弟弟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有的时候给他讲今天学的课文,像老师一样。弟弟的名字也是落尘给起的,当时妈妈问她弟弟叫什么好,她想起看的什么书里面好像有个词,叫落雁平沙,觉得很有气势,像大侠一样,所以回答叫落沙怎么样?养母想了想,凌落沙和凌落尘一听就是姐弟俩,好像还挺文绉绉的,就采纳了。所以落尘就叫弟弟沙沙,弟弟叫她尘尘。很多人听他们的小名都说孩子的名字起反了,怎么男孩叫女孩的名字,女孩叫男孩的名字。养父母都不是计较小事的人,也就哈哈一笑了事。
由于父母脱不开身,弟弟一直是落尘带着,小时候是她每天把弟弟送到幼儿园,放学后又是她接弟弟回家。弟弟所在的学校,也是她曾经就读的学校。一提凌落尘,老师们都知道是很聪明、不多话、成绩总是第一的女生。所以,弟弟也很自豪,总是围着落尘说她很有本事。落尘有时候想,不论怎么样,终于有自己的亲人了。弟弟大多时候很听话、很懂事,当然也会有无理要求,搂着姐姐的脖子撒娇。多半她都是会满足弟弟的,她觉得自己没有多幸福的童年,就格外纵容这个很依赖自己的弟弟。
落尘就这样努力地生活着,终于盼到了考上大学。并不是生活有多难熬,而是她太急于靠自己更踏实地活着了。考上了c大,落尘对新生活充满了希望。只要她年年拿奖学金,学费的问题就解决了。生活费,她可以做家教来赚。大学毕业了,她就可以找份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供弟弟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
报到那天回来,她充满希望的那种喜悦,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击得粉碎。养父母出了车祸,已经身亡。再一次成为孤儿,凌落尘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问清楚情况,之后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做事情。安抚弟弟,强迫他吃饭睡觉,她自己也勉强吃了些东西,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直到亲戚们赶过来,人来人往地料理后事,处理细节。落尘一个人呆坐着,觉得身边的人都在说话,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这期间,落尘恍恍惚惚地参加了葬礼。落沙十二岁,刚上初中,也是个半大的小子了,知道父母故去的消息后,先是不肯相信,真的去认领了尸首后,就再也不肯说一句话,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落尘只能暗自垂泪,她没有号啕大哭那种太悲恸的表现,并不是她心里不悲伤,而她现在想得更多的是以后要怎么办。她今年十八岁,刚上大学,弟弟的生活也需要她来照顾。学费、生活费,样样都需要钱。
养父母出的车祸并不是普通的车祸,应该说,他们是被人谋杀了。他们凌晨出发,去外地上货。坐的是包来的车,很多商贩一起坐,图方便,带的都是现金。父母不只带着自己家上货的钱,还给别的商户带货,因此身上带了几十万的货款。因为带的钱多,他们出行都是保密的,只有关系特别好的几个人知道。但车上并非他们自己,也有别的商户。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具体落尘也不清楚,她得到的信息是养父母他们一车人的钱都不见了,粗略估计怎么也有一两百万。车子落下了悬崖,包括司机,无一生还。
案子还在调查,活着的人也还要继续生活。当初,养父母给别人带货前,收人家钱都是有单据的,人家不会因为你们家有惨案就不要钱了。对于小商贩来说,几万并不是小数目。因此,丧礼刚刚结束,就有好几个落尘看着眼熟的人上门来要账。家里的存款,落尘是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父母并不拿她当外人,相反还把她当大人,有意识地培养她独立生活、处理问题的能力。几个人的单据加起来,总共欠人家五十多万。父母的存款只有五万,供他们两个念书,是父母起早贪黑才存下来的。另外有些资金是用来周转的,也被父母带走,在这次的事故中没了。现在卖货的柜台和货,有个阿姨说可以顶下来,算她的欠款,十万。房子虽然小,但因为位置不错,如果卖了,也值十五万。但即使这样,也不够还清欠款的,而他们就真的再没有家了。
落尘养父母的父母早就过世了,好像养父有个哥哥在外地,也是早没有往来了,这次虽托人辗转通知了,但也没过来。现在出入家里的亲戚,都是很远的亲戚,她家里出事来帮帮忙还可以,知道他们欠了债,就都不见了踪影。倒是附近的邻居,都喜欢她的乖巧和弟弟的可爱,很想帮忙,却也有心无力。
落尘静静地坐在床上盘算着家里的财产,想着能否把这个房子租出去,然后租个小平房,用差价其中的一部分还钱,一部分贴补自己和弟弟生活。落尘自己在孤儿院吃过苦,怎么也不会让弟弟再去那儿受罪。好像从一开始听到噩耗,她就没动过和他分开的念头。弟弟现在还是不说话,但似乎很怕一个人待着,总是跟在落尘后面,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睡觉的时候也要抓着落尘的手。
落尘想到自己从来不知道亲生父母什么样,所以看到别人有父母,或者羡慕,或者怅然,但绝对不会是弟弟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养父母的过世带给她的除了伤痛,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解决当下生活的那种茫然。落尘在心里安慰自己:会有办法的,明天就去妈妈卖货的地方,找那些债主,看看能否通融。手边的钱和货,先还谁也是个问题。这一切都等到明天再去面对吧。
落尘看着好不容易睡熟的落沙,心里忽然踏实了:“还有个弟弟需要我,我要坚持下去,照顾他。”她站起来,想抽出手去洗漱,好趁天亮前眯一会儿。但落沙握得死死的,落尘看着他好像把她的手当成法杖一样信赖着,不禁莞尔,用另外一只手抚了抚他的头,贴着落沙斜靠着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