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亡命的邂逅 (下)

3个月前 作者: 张小娴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办公室,缇缇已经在等他。


    「沈鱼说你亲眼看到意外发生。」


    翁信良难过地点头。


    「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你要我向你形容一次?」翁信良实在不忍心把那么恐怖的情景再说一遍。


    缇缇点头。


    「他落水的位置错了,跌在池边。」翁信良不想再说下去。


    缇缇的眼泪涌出来。


    「别这样。」翁信良不懂得怎样安慰她。


    缇缇掩着脸抽泣。


    翁信良找不到纸巾,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为什么你还有勇气继续跳水?」「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你们感情很要好?」


    「如果他没有死,也许我们会继续一起,又或者分手,或者像大部分的情侣一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不知道,对不起,这条手帕我洗干净之后还给你。」


    「不用急。」


    「谢谢你。表演要开始了。」


    「你真的没事吧?」翁信良有点儿担心。


    缇缇摇头。


    翁信良目送缇缇离去,他站在窗前,看着她回到跳水池归队。一个跳水员从高空跃下,插入水中,赢得热烈掌声。缇缇攀爬到高台上,「经过」翁信良的窗口时,她没有向他挥手,只是看了他一眼。缇缇越攀越高,终於到了九十米的高台,她孤清清地站在那儿,翁信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冲出办公室,几乎是滚下楼梯,希望阻止缇缇跳下来。这个伤心的女人可能会用这个方法殉情。


    翁信良冲到跳水池,看到缇缇在九十米高空上向群众挥手。


    「不要跳!」翁信良在心里高呼。


    说时迟,那时快,缇缇三百六十度转体堕下。


    翁信良掩着脸不敢看。他听到一声清脆的插水声,观众鼓掌。缇缇安然无恙冒出水面。


    缇缇爬上水面,看到翁信良,他满脸通红,不停地滴汗。翁信良看到她安全上岸,舒了一口气。此


    刻两个人四目交投,翁信良知道他原来是多么紧张她。


    「你没事吧?」


    「我不会死的。」缇缇说。


    缇缇又回到跳水的队伍里,她知道这个男人着紧她。翁信良的确令她想起许多关于鲸冈的事,而他竟然是亲眼看着鲸冈死的人,世事未免太弄人了。


    翁信良怏怏地回到工作间,他刚才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竟然以为缇缇会殉情。缇缇对他忽冷忽热,原来是心里有另一个人,那个人所占的份量一定很重。


    「这个星期天你有空吗?」穿上t恤的缇缇出现在他面前。


    翁信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在想什么?」缇缇问他。


    「没什么。」翁信良笑笑。


    「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什么事?」


    「我想请你吃饭。」


    「吃饭?」


    「星期天是我的生日。」


    「是吗?」


    「沈鱼也会来。」


    「好,我一定到。」


    「我在荷里活星球订了台,七时正。」


    「好的。」


    「不用带礼物来。」缇缇说。


    翁信良好像又有了一线希望。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不可能斗不过一个死人吧?刚才看到她哭,他的心都软了。男人的侠义心肠真是累事。


    缇缇跑到更衣室洗澡。黥鲸已经死了三年。三年来,她头一次对另一个男人有感觉。翁信良亲眼看着鲸冈死去,会不会是鲸冈要他带一个口讯回来?她不知道,但再一次提起鲸冈,竟然令她比以前容易放下这件事。她现在很想给别人,给自己一个机会。


    星期天晚上七时,翁信良准时到达荷里活星球,这里人头涌涌,音乐强劲。他看到缇缇和沈鱼向他招手。


    「生日快乐。」翁信良提高嗓门对缇缇说。


    「谢谢你。」


    「有没有带礼物来?」沈鱼问翁信良。


    缇缇拍了沈鱼一下:「别这样。」


    「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这样的,我还是头一次来。」


    「有什么问题?」缇缇奇怪。


    「这份礼物不大适宜在这个地方出现。」翁信良说。


    缇缇和沈鱼的好奇心被挑起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翁信良把手伸进裤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缇缇和沈鱼定睛望着他。


    翁信良摊开手掌,一只黄色羽毛的相思站在他的手掌上,这小东西受了惊吓,不停在打颤。


    「哇!好可爱。」缇缇用手接住相思,再用一条餐巾把它裹着。


    「你是女飞人,所以送一份会飞的东西给你。」翁信良说。「谢谢你。」缇缇抱着相思,问沈鱼:「是不是很可爱?」


    沈鱼突然觉得自己象个局外人。虽然来这里之前,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翁信良喜欢的是缇缇,但她没有想到他们两个人会进展得这么快。缇缇似乎已经准备接受翁信良。


    「我去买一个鸟笼。」沈鱼站起来说。


    「这么晚,哪里还有鸟笼?」缇缇说。


    「一定可以找到的,不然它在这里飞走了便很难找到它。」


    沈鱼边说边走,她只是找个藉口逃走,她觉得今天晚上根本不需要她。


    沈鱼在电话亭打电话给王树熊。


    「喂,王树熊吗?你十分钟内来到尖沙咀地车站,我在那里等你。」她很想很想呼喝另一个男人。


    「十分钟?怎么可能?我住在香港,三十分钟好吗?」可怜的王树熊说。


    「十分钟内不见你,我们就完了。」沈鱼挂了线。她知道他根本没有可能来到。


    沈鱼在地车站看着腕表,十分钟刚到,她竟然看见王树熊出现,他头发蓬松,身上恤衫的钮扣全扣错了,运动裤前后倒转来穿,脚上只穿拖鞋,没可能的事,他竟然做到了。


    「沈鱼!」王树熊兴奋地叫她。


    沈鱼别转脸,冲上月台的一列地车上,企图摆脱他。


    王树熊冲进车厢,车厢里的人看着他一身打扮,纷纷投以奇异目光,王树熊尴尴尬尬地不断喘息。这个王树熊,沈鱼曾经因为寂寞而和他交往,可是她不爱他,他却为她一句说话赶来。


    「什么事?」王树熊问沈鱼,他爱这个女人。但爱上她不是最痛苦的,知道她不爱自己才是最痛苦。


    沈鱼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想过他会来,她只是想虐待他。


    「到底有什么事?」王树熊关切地问她。


    沈鱼突然想起了:「我想买鸟笼。」


    王树熊不禁失笑:「你找我找得这么急,就是要买鸟笼?你要鸟笼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


    「这么晚,哪里还有鸟笼卖?」


    「总之我一定要买到。」沈鱼坚持。


    「试试看吧。」王树熊无奈。


    王树熊带着沈鱼来到专门卖鸟儿的康乐街,店子都关门了,只听到店子内传来鸟儿啾啾的叫声。


    「你看,门都关了。」


    「到别处去。」沈鱼说。


    「如果这里没有,别处也不会有。」


    「我一定要带着鸟笼回去的。」


    「你买了一只什么鸟?」


    「你看!」沈鱼看到一个老翁推着一辆木头车,上面放着很多鸟笼和不同的鸟儿。


    「奇怪?这个时候还有人?」王树熊说。


    「这个鸟笼要多少钱?」沈鱼问老翁。


    「一百二十元。」


    沈鱼看到鸟笼里有一只相思,这只淡黄色羽毛的相思和其他相思不同,它非常安静地站着,没有唱歌。与其说安静,倒不如说悲哀,是的,它好像很不快乐。


    「这只相思要多少钱?」


    「不用钱,你要的话,送给你。」老翁说。


    「为什么?」沈鱼奇怪。


    「它不唱歌,卖不出去的。」


    「它很有性格呀!」沈鱼说。


    「没有人会买不唱歌的相思的。」王树熊说。


    「我就是喜欢。谢谢你,老伯伯。」沈鱼拿起鸟笼。


    沈鱼拿着两个鸟笼,一个是空的,一个载着一只暂时还不唱歌的相思,在弥敦道漫无目的地步行。


    「你要去什么地方?」王树熊问她。


    「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沈鱼和王树熊坐在球场的石级上。球场上,两队女子足球队正在进行比赛。


    「我最怕看女子踢足球。」王树熊说,「她们大部分都有脚毛,你看!」


    一个背影像男人的女球员独个儿带球射入龙门。


    沈鱼站起来高喊了一声。


    「你今天晚上干什么?你是不是失恋?」王树熊问沈鱼。


    「为什么以为我失恋?」沈鱼不肯承认。


    「只有失恋的女人才会这样。我敢肯定这个球场上有超过一半的女人都是失恋的,如果不是受了刺激,她们不会跑去踢足球。」


    沈鱼大笑:「失意时能看到你真好!」


    「能在你失意时陪你真好。」王树熊说。


    「我没事了!回去吧。」沈鱼提起两个鸟笼说:「这只相思暂时放在你家,我改天来拿。」


    沈鱼提着鸟笼回来的时候已差不多十二时:「鸟笼买来了。」


    「你去了哪里?」缇缇问她,「我们一直担心你。」


    「我在街上遇到朋友,一起去喝茶。」沈鱼说。


    「你总是这样的。」缇缇没好气。「我们等你切蛋糕。」


    「现在可以了。」沈鱼说。


    缇缇把相思关进笼里。沈鱼不在的时候,她跟翁信良谈了很多,却又忘记了说过些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情话。


    「这么晚也能买到鸟笼,你真本事。」翁信良说。


    「可以开始切蛋糕了吧?我叫侍应拿蛋糕来。」沈鱼说。


    「让我去叫。」翁信良说。


    「你真的遇到朋友?」缇缇问沈鱼。


    「我为什么要骗你?」沈鱼故作轻松,「你们刚才有没有跳舞?」


    缇缇脸上竟然有点儿羞涩,「有呀!他这个人蛮有趣的,虽然是兽医,但是不会只谈禽兽的事。」


    翁信良回来了,侍应生捧着生日蛋糕来,蛋糕上点了一支蜡烛。沈鱼和翁信良一起唱生日歌。


    缇缇吹熄了蜡烛。


    「出去跳舞好不好?」缇缇问沈鱼。


    「你和翁信良去跳吧。」沈鱼说。


    「一起去吧!」翁信良说。


    这个时候,舞池上播放慢歌。


    「慢歌只可以两个人跳,你们去吧。」沈鱼说。


    「那好吧。」缇缇说。


    缇缇和翁信良在舞池上跳舞。


    「谢谢你的礼物。」缇缇跟翁信良说。


    「如果你有一双翅膀,我便不用担心你。」


    「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翁信良说不出来。


    「如果我突然长出一双翅膀,一定很可怕。」缇缇笑说,「要很大的一双翅膀,才能承托我的体重。」


    「黄蜂的翅膀和它的身体不成比例,黄蜂体大翼小,依据科学理论来说它是飞不起的。可是,黄蜂却照样飞,管它什么科学理论。」


    「我也想做一只黄蜂,可惜我是人,人是没有翅膀的。」缇缇哀伤地说。


    翁信良把手放在缇缇的背部,缇缇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膊上,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跳舞。


    沈鱼独个儿吃生日蛋糕,翁信良和缇缇在舞池上流连忘返,他们大概在说着不着边际的情话。


    缇缇与翁信良回来了。


    「沈鱼,你和翁信良出去跳舞。」缇缇说。


    「不用了。」沈鱼说。她不想变成不受欢迎的人。


    「去吧!」缇缇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赏面跟我跳一只舞好吗?」翁信良笑着说。


    沈鱼觉得要是再拒绝,他们一定会怀疑她,她跟着翁信良到舞池。翁信良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腰肢上。沈鱼故意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追求缇缇?」


    翁信良笑而不答。


    沈鱼心下一沉。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意思不是说我目睹鲸冈意外死亡。」翁信良说,「缇缇是我第一天到海洋公园碰到的第一个女孩子,她站在九十米高空向我挥手。」


    原来如此。沈鱼一直以为自己是翁信良碰到的第一个女孩子,原来是第二个。命运安排她在缇缇之后出现。缇缇的出场也是经过上天安排的,她在九十米高空上,惊心动魄,而沈鱼自己,不过和海豚一起,是一个多么没有吸引力的出场!


    离开荷里活星球,翁信良跟沈鱼说:「我先送你回家。」


    他当然想最后才送缇缇。


    「我自己回去可以了,你送缇缇吧。」沈鱼向翁信良打了一个眼色,装着故意让他们两人独处。


    「我们不是要一起过海吗?」缇缇拉着沈鱼的手,「说什么自己回去!」


    结果还是沈鱼先下车,翁信良送缇缇回家。


    「这只相思为什么不唱歌?」缇缇问翁信良。


    「它不是酒廊歌星。相思通常在早上唱歌。」


    「还有三个小时才会天亮哩!」


    「如果去海滩,可能会早点看到日出。」


    「好呀!我们去海滩等相思唱歌。」


    两个人其实都不想分手,终於找到一个藉口继续一起。


    缇缇和翁信良摸黑来到沙滩。缇缇把鸟笼放在救生员的辽望台下面。


    「上去辽望台看看。」缇缇跟翁信良说。


    这个辽望台足足有十米高。


    「如果我要你跳下去,你会吗?」缇缇问翁信良。


    翁信良探头看看地面,胸口有点儿作闷。


    「你会吗?」缇缇问他。


    翁信良攀出高台外面。


    「你干什么?」缇缇吓了一跳。


    「你不是想我跳下去吗?」


    「你别跳!你不是有畏高症的吗?」


    「可是你想我跳下去。」


    「我随便说说罢了。」缇缇拉着翁信良双手。她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跳下去。


    「回来。」缇缇跟翁信良说。


    翁信良一手扶住栏杆,一手轻轻拨开缇缇脸上的头发,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再一下。他的腿在抖颤,他站在十米高台外面,却竟然能够和一个女人接吻。这一连串的吻充满愉悦和刺激。


    这天在更衣室一起沐浴时,缇缇兴奋地告诉沈鱼:「我跟翁信良在谈恋爱。」


    沈鱼心里难过得像被一块石头打中了。


    「他是鲸冈之后,第一个令我有感觉的男人。」


    「你有多爱他?」


    「你应该问,我有多么不想失去他。」


    「缇缇,你总是不会爱人。」


    「爱人是很痛苦的,我喜欢被爱。」


    「是的,爱人是很痛苦的。」


    「可惜我四个月后便要到美国表演,到时便要跟翁信良分开一年。」


    「这么快就不舍得了?」沈鱼取笑她。


    「你跟王树熊怎样?」


    「他?我和他只是朋友。」


    「我也想看到你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沈鱼在花洒下无言。


    「你这个周末有空吗?」缇缇问她。


    「当然有空啦,我没有男朋友嘛。」


    「一起吃饭好不好,山顶开了一间新的餐厅。」


    「很久没有去过山顶了。」


    在山顶餐厅,她看到三个人--翁信良、缇缇和一个笑容可掬的年轻男人。「沈鱼,我介绍你认识,这是我的好朋友马乐。」翁信良说这句话时,跟缇缇暧暧昧昧地对望。


    那个叫马乐的男人笑得很开心,他有一张马脸,他第一眼看到沈鱼便有好感。


    沈鱼恍然大悟,翁信良想撮合她和这个马脸男人,他自己找到幸福了,於是以为沈鱼也需要一个男人。


    马乐说话很少,但笑容灿烂,灿烂得像个傻瓜。


    「马乐是管弦乐团的小提琴手。」翁信良说。


    「你们两位有一个共通之处。」缇缇说:「都喜欢笑。」


    沈鱼咯咯大笑,马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沈鱼心里却是无论如何笑不出来。沈鱼虽然喜欢笑,但


    她喜欢不笑的男人,成天在笑的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内涵。沈鱼喜欢沉默的男人,最好看来有一份威严,甚至冷漠,但笑起来的时候,却像个孩子,翁信良便是这样。


    点菜的时候,马乐问沈鱼:「你喜欢吃什么?」


    「她和海豚一样,喜欢吃沙甸鱼。」翁信良代答。沈鱼留意到翁信良这时候牵着缇缇的手,缇缇的笑容陡地变得温柔。


    「不,我要吃牛扒,要三成熟,血淋淋那种。」沈鱼故意跟翁信良作对。


    「我也喜欢吃生牛肉,我陪你。」马乐说。缇缇提议沈鱼和她一起到洗手间。


    「你是不是怪我们为你介绍男孩子?」缇缇问她,「马乐并不令人讨厌。」


    「我不讨厌他。」沈鱼说。


    「你说不喜欢王树熊,所以我看到有好男人,便立即介绍你认识。」


    「我真的很想恋爱啊!」沈鱼走入厕格。


    「我们可以同时恋爱的话,一定很热闹。」缇缇在外面说。


    沈鱼在厕格里笑不出来,王树熊、马乐,这些无关痛痒的男人总是在她身边出现。


    沈鱼从厕格出来说:「我或许会喜欢他的,只要他不再常常笑得那么开怀。」


    离开洗手间之后,沈鱼决定要这个男人,因为翁信良认为这个男人适合她,既然如此,她决定爱他


    ,作为对翁信良的服从,或报复。跟他赌气,是爱他的方法之一。


    沈鱼决定要马乐,因此当马乐第一次提出约会,她便答应。他们在中环一间小餐馆吃饭。


    「你跟翁信良是好朋友?」沈鱼问马乐。


    「我和他从小已认识。」马乐说,「他一直很受女孩子欢迎。」


    「是吗?」


    「他从前的女朋友都是美人。」


    「翁信良说,有一个是在机场控制塔工作的。」沈鱼说。


    「哦,是的。」


    「她爱上了别人,所以把翁信良甩掉?」沈鱼说。


    「不是这样的。」马乐说:「一段感情久了,便失去火花,女人总是追求浪漫。」


    「他不浪漫?」


    「你认为他算不算浪漫?」


    「这个要问缇缇。没想到翁信良会被人抛弃。」沈鱼笑说。


    「任何人也有机会被抛弃。」


    「你呢?」


    「我没有机会抛弃人,通常是别人抛弃我。」


    沈鱼失笑。


    「我女朋友便是不辞而别的。」


    「为什么?」


    「也许是她觉得我太沉闷吧。有一天,我在街上碰到她,她已经嫁人了,看来很幸福。我一直以为,如果我再碰到她,她一定会因为悄悄离开我而感到尴尬,可是,那一天,尴尬的竟然是我。」马乐苦笑。


    「在女人的幸福面前,一切都会变得渺小。」沈鱼说。


    这一天有点不寻常。清早,缇缇来到海洋剧场找沈鱼。


    「这么早?」沈鱼奇怪。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


    「为什么?」


    「他向我求婚。」


    「谁?」沈鱼愕然。


    「当然是翁信良!」


    「这么快?」


    「我自己也想不到会进展得这么快。」


    「你想清楚没有?」


    「我们都觉得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便没有理由再等下去。」「你已经答应了他?」


    「我还有四个月便要到美国,到时便要跟他分开一年。嫁给他,我以后会留在香港,或许不再跳水了。」


    「你爱他吗?」


    缇缇点头。


    「恭喜你。」沈鱼跟缇缇说。


    「谢谢你。翁信良想请你和马乐吃饭,明天晚上你有没有空?」


    「可以的。缇缇,真的恭喜你。」


    「我也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沈鱼的确由衷地祝福缇缇。甲喜欢乙、乙喜欢丙,爱情本来就是这样。


    翁信良在荷里活星球订了台。「这里是我和缇缇开始拍拖的地方。」翁信良跟马乐和沈鱼说。


    「有人肯嫁给你,你真幸福!」马乐说。


    「你加把劲,也许有人肯嫁给你。」翁信良向马乐眨眨眼。


    沈鱼心里纳闷,这个翁信良,竟然以为她喜欢马乐。


    「选了婚期没有?」沈鱼问缇缇。


    「他妈妈选了二月十四日。原来今年情人节也是阳历的情人节。」


    「情人节结婚,蛮浪漫啊!这种好日子,很多人结婚的,可能要在注册处门外露宿哩!」


    「不是吧?」翁信良吓了一跳。


    「三个月前便要登记,那即是说,这几天便要登记。」马乐说。「你为什么这么清楚?你结过婚吗?」沈鱼问他。


    「我问过的,我以前想过结婚的。」马乐苦笑。


    「三个月前登记,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岂不是后天便要去登记?」缇缇说。


    「不对,明天晚上便应该去排队。」马乐说,「你别忘了你选了一个非常繁忙的日子。」


    「明天不行,明天是我舅父的生日,我要和翁信良去参加他的寿宴,怎么办?」缇缇问翁信良。


    「我替你们排队。」沈鱼说。


    「你?」翁信良诧异。


    「只要在注册处开门办公之前,你们赶来便行。」


    「我们不一定要选那一天的。」缇缇说。


    「我希望你们在好日子里结婚。」沈鱼说。


    沈鱼希望为翁信良做最后一件事,她得不到的男人,她也希望他幸福快乐。


    「既然伴娘替新娘排队,我就替新郎排队吧。」马乐说,「不过明天晚上我有表演,要表演后才可以来。」


    十一月十一日晚上,沈鱼在八时来到大会堂婚姻注册处排队,她竟然看到有一条几十人的人龙,有人还带了帐幕来扎营。那些排队的男女,双双对对,脸上洋溢着幸福,沈鱼却是为别人的幸福而来。


    凌晨十二时,忽然倾盆大雨,沈鱼完全没有准备,浑身湿透,狼狈地躲在一旁。这时一个男人为她撑伞,是马乐。


    「这种天气,为什么不带雨伞?」马乐关心她。


    沈鱼沉默不语。


    马乐脱下外套,披在沈鱼身上说:「小心着凉。」


    「我不冷。」沈鱼说。这一场雨,使她的心情坏透。


    「翁信良如果明白你为他做的事,一定很感动。」马乐说。


    沈鱼吓了一跳,不敢望马乐,她没想到马乐看出她喜欢翁信良,但沈鱼也不打算掩饰,多一个人知道她的心事,虽然不安全,却能够减低孤单的感觉。


    「你需不需要去洗手间?」马乐问她。


    沈鱼没想到这个男人连这么细微的事也关心到。


    「不。」


    缇缇和翁信良在十一时四十五分来到。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快赶来。」翁信良说。


    「不要紧,反正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马乐笑着说。


    「累不累?」缇缇问沈鱼。


    「不累。」


    「你的头发湿了。」


    「刚才下雨。」


    「我和翁信良商量过了,下星期我会去巴黎探望我父母,顺道买婚纱,还有,买一袭伴娘晚装给你。」缇缇说。


    「翁信良不去吗?」


    「我刚刚上班不久,不好意思请假。」翁信良的手放在缇缇的腰肢上说。「什么时候回来?」沈鱼问缇缇。


    「两个星期后。」


    「你们回去吧,我和缇缇在这里排队好了,真想不到有这么多人结婚。」翁信良说。


    「我送你回去。」马乐跟沈鱼说。


    「谢谢你。」翁信良跟沈鱼说。


    沈鱼是时候撤出这幸福的队伍了。


    马乐驾车送沈鱼回家,又下着倾盆大雨,行雷闪电,沈鱼一直默不作声。


    「如果我刚才说错了话,对不起。」马乐说。


    「不。你没有说错话。你会不会告诉翁信良?」


    「我为什么要告诉他?」「谢谢你。」


    车子到了沈鱼的家。


    「要不要我送你上去?」马乐说。


    「不用了,再见。」


    沈鱼看着马乐离开,可惜她不爱这个男人。


    沈鱼回到家里,喂笼里的相思吃东西。这只相思,从来没有开腔唱歌,它可能是哑的。沈鱼吹着翁信良第一天来到海洋剧场对着海豚所吹的音符。相思听了,竟然拍了两下翅膀。


    「他要结婚了。」沈鱼跟相思说。


    一个星期后,缇缇飞往巴黎。翁信良和沈鱼到机场送机,入闸的时候,翁信良和缇缇情不自禁拥吻,沈鱼识趣地走到一旁。


    「到了那边打电话给我。」翁信良对缇缇说。


    「沈鱼,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顾翁信良。」沈鱼点头。


    翁信良驾车送沈鱼回家。


    「你和马乐怎样?他很喜欢你。」


    「是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一个怎样的男人?」


    沈鱼望着翁信良的侧脸,说:「你很想知道?」


    翁信良点头。


    「我自己都不知道。」


    「尝试发掘马乐的好处吧,他倒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


    沈鱼没有回答,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细心的男人,而是一个她愿意为他细心的男人。


    烟雨迷离的清晨,缇缇所乘的飞机在法国近郊撞向一座山,全机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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