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白传奇

3个月前 作者: 慕容雪村
    玉环吊死在马嵬坡时,我正在采石江上漂流,那晚很美的月色,风中有微微的叹息声。那个夜里我想起了一些很遥远的事,前世和来生潮水般涌上心头,我长长地叹息,说:“我这辈子一定不会结婚。”


    孟浩然不解:“为什么?”


    我抬起头来,碧空如洗,月亮象是透明的玉石,圆润光滑,透过这薄薄的月光,我看见了玉环流泪的脸,凄绝美丽。


    (一)


    我走进长安城时还是个默默无名的书生。我喜欢说大话,不分对象地开玩笑,唐朝每一位名人都曾被我取笑过。我说永王李进是露阴癖,说寿王“李瑁”应该改名叫“绿帽”,因为他爹上了他老婆。


    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人喜欢我,也有很多人憎恶我,我年轻风流,自命不凡,世界在我眼中是一个可以无穷撷取的聚宝盆。那是一个轻薄的年代,但我终生都会为轻薄自豪,因为在那里,我最接近幸福。


    我每天都会到朱雀大街的回风楼去喝酒。这是唐时的酒楼,红木隔间,绿色的窗纱在身边飘拂,四壁挂着优雅的字画。很多年之后,这家酒楼会以我的名字命名,叫做太白酒楼,但在当时,酒楼掌柜孙大胡子并没有当我是个特别的人。


    我醉醺醺地对李瑁说:“作你的爹真好。”


    他说:“你什么意思?”


    我说:“可以弄自己的儿媳妇啊。哈哈哈。”


    李瑁大怒,拂袖而去,对孙大胡子说:“今天的酒钱我不给了,谁喝得多你找谁要。”


    孙大胡子瞪着我,我掏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有找到一文钱。


    我讨好地对孙大胡子笑笑:“我在你的墙上题一首诗,就算酒钱了,好不好?”


    他说了一句粗话:“题你妈!”


    我提起笔来,饱蘸浓墨,在墙上写了两个斗大的字:你妈。


    那天我的屁股流了很多血,以后的很多天都不能躺着睡觉,只好趴着。有的时候下面会躺着一个女人,她一进入高潮就喜欢抓我的屁股,我总是要告诉她:“轻点,轻点!又流血了!”


    她就是梅格。


    (二)


    梅格是飘香阁的头号红姐儿。唐朝的贞节观并不严重,很多人宁可讨妓女作老婆,也不愿意找死板无趣的良家妇女。杜甫曾提起过,说他的老婆一点都不解风情,“找一根打了洞的木棍也比她好玩。”


    梅格明显受过专门训练,熟悉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她在床上的激情让我感觉如火焚身。当情欲的浪潮渐渐平息下来,她就会问我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娶我?”


    我没有想过结婚的问题。我喜欢在城市之间流浪,过居无定所的生活。用一生来面对一个女人,这种生活一定很枯燥。我想上天安排我来到世上,一定是为了一个特别的目的,酒、诗或者,不朽的传奇。


    抚摸着梅格细腻光滑的皮肤,我常会感到有一些柔软的东西在心里爬动。如果世界在这一瞬间毁灭,我会紧紧拥抱住她,深深进入,大声喊:“我爱你!”然后与世界一起融化。我只会在那一瞬间对一个女人说“我爱你”,但生命还在继续,那一瞬永不来临,我还是要继续漂泊,寻找我不朽的传奇。


    我拍拍梅格圆圆的屁股,告诉她:“你别做梦了,我谁也不娶,包括你。”


    梅格的反应激烈得吓人,她象一头母狮子一样从床上跳起来,抓起我的衣服扔到窗外,大声喊道:“你滚!你给我滚!!”然后号啕大哭。


    街上观众围得密密匝匝,我捂着下身跑出来,秋风吹过我赤裸的身体,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地大笑。我狼狈地捡起衣服,从脸一直红到屁股。


    这时候远处有锣鼓声响起,人群如潮水般退开,一行车马缓缓从街中心走过,白马上一位绿衣美人,秀发如云,目光流动,容颜照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玉环的情景,她姿容华贵,美若天仙,我光着屁股,口水长流。


    (三)


    多年之后我开始怀疑我的青春岁月。那里的一切都美得不真实,或者丑陋得不堪入目。它象是一个恶意的玩笑,把整个世界都交在我手里,却在我刚刚学会珍惜的时候全部夺走。光阴悄悄远去,生命象是飘落在星际间的春梦无可追寻。四十岁以后,我常常端着酒杯发呆,想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我年轻时做的一个回转的梦?


    但不管怎样,宫庭留给我的记忆永远都让我疼痛。


    那是个浪漫的年代。到处都是垂柳、驿道和酒旗,深山小庙里题着耐人寻味的诗。没有人会因为你穿的破烂就小看你,谁知道呢,你身旁那个人事不醒的酒鬼也许就是个天才的书法家,或者一个诗人或者乐师。


    那天我在曲江边酩酊大醉,宫廷侍卫扶起我的时候,我头上还戴着张旭的靴子,而我的袜子却塞在贺知章的嘴里,大概是因为他的呕吐声太恶心,所以我才用袜子堵住他的嘴。


    “你……是谁?”我问左边的侍卫。


    “万岁要见你。”他说。


    “万……岁?他是谁?我……不认识他。”


    另一个侍卫扇了我一耳光。“干你娘的!”他说。


    “娘?”我突然觉得悲从中来,号啕大哭,“娘……,娘……”


    两个侍卫扛着我走进金銮殿的时候我还在大声地哭,我手长脚长,不停地踢动,宫门外跟了无数看热闹的人,哈哈地笑。


    “他就是李白?”一个穿皇袍的人问。


    “他为什么那么伤心?”一个穿绿衣的美人问。


    “这是一个真正的才子。”高力士说。


    唐明皇走到我的身边,目光柔和,带着淡淡的香气。我一把抱住他的腿,“娘——”我嘶哑着喊道,眼泪和鼻涕糊了他一身。


    (四)


    唐明皇是个优雅的男人。相貌英俊,待人温和,目光中总是有一丝忧郁。那是他的时代,他拥有一切,却十分节俭,终其一生,他只挥霍一种东西,那就是爱情。


    我见到唐明皇的时候他四十二岁,他说这是“肾功能急剧退化的年龄”。不过玉环后来告诉我,四十二岁的唐明皇依然有超人的性能力,夜夜操劳,经常让她第二天撇着腿走路。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嘴角有一丝冷笑,让我无地自容。


    故事开始于沉香亭。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几枝菊花怒放,金钩上有一只白色的鸟儿清脆地鸣叫,它叫雪衣女。唐明皇幽幽地吹着箫,玉环静静地看着水里的金鲤,他们穿鹅黄色的长衫,潇洒挺拔,无比般配,犹如画中仙子。这让我非常难过。


    唐明皇吹了一会儿箫,停下来对我说:“有人很喜欢你的诗呢。”


    我拱手:“不敢不敢,我瞎写着玩儿的。”


    他笑,问玉环:“他虚不虚伪?”


    玉环歪着头看我,目光中满是笑意,她轻轻地说:“你能为我瞎写一首吗?”


    别人都把我当成天才诗人,以为我只要开口就是绝美的诗句。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写一首真正的诗要花多少心血。这点我和杜甫一样,我们的诗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憋出来的,犹如大便干燥。


    我说:“我想先喝一杯酒。”我在拖延时间。


    高力士捧来碧玉盏,满斟琥珀酒。我端着酒杯,直直地看着玉环发呆,她没穿袜子,露出一双无比美丽的脚,白嫩娇小,让人有一种亲近的冲动。


    所有的人都期待地看着我,我心乱如麻,一个字也想不起来。玉环的小脚在地上轻轻颤动,在我脑海中辗转反侧,挥之不去的只有这几句屁话:小脚三寸大,白嫩不穿袜。


    旁边若没人,我就摸摸它。


    我重重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眼前群星闪耀。


    “好了吗?”唐明皇问。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算了,别难为他了。我们走吧。”玉环挽起唐明皇的手,袅袅走远。


    “你的名气不小啊,”高力士尖尖的声音说,“诗中酒仙,酒中诗仙,原来就是这个样子。领教了。”


    宫女们哈哈大笑。


    (五)


    我时常会感到自卑。


    这里的每个人都衣着光鲜,相貌秀美,单纯而快乐。只有我象是从泥地里一路拱来的野猪。我赖以生存的诗也渐渐离我远去,三个月了,我没有想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所有的人看着我都象看着一堆狗屎。再也没有人叫我诗仙或者酒仙,都叫我“狗屎仙”。


    早上梳头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眼角有淡淡的皱纹,头上也长出了白发。


    我的身体霎那间僵硬,如同被闪电击过。我只有27岁,已经老了?我这样的人也会老?象我这样的、才华横溢、笑谈纵横、永不知疲倦的人也会变老?


    一种天涯般远的苍凉涌上心头,眼泪悄悄流过脸庞,我哭了。


    一只手轻轻拍我的肩头。


    我回头看见一张无比美丽的脸,她的双唇鲜红,她的目光深情而忧郁。一刹那间,仿佛天地都倾塌了,我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我对那天的事一直记不清楚。一切都无比混乱,我记得我们狂乱地亲吻,玉环几乎把我的嘴唇咬出了血。我记得我们匆匆脱光了衣服,紧紧抱在一起,玉环用火热的小手握住了我……


    “不行,”我突然推开她,头脑变得无比清醒。“我们不能这么做。”


    没有人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


    我身下躺着世上最美的女人,一丝不挂,状如盛开的牡丹花,花瓣上晓露欲滴。这是所有男人愿用终生换取的一刻,但是,我看着玉环雪白的身体想:如果我进入了,我只是她的一部分;而我不进入,我将有可能是她的全部。


    我必须让这个女人记住我,永远地,记住我。我在心里发誓。


    “你怎么了?”玉环睁开眼睛,害羞地看着我。


    “我们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我拿起一个通红的苹果,告诉她:“如果我要吃一个苹果,我必须先肯定这个苹果是属于我的——别人咬过的苹果我没兴趣。”


    玉环愣了一会儿,匆匆地穿起衣服就往外走,柳眉倒竖,怒气冲冲,我一把把她拉住,“不要走!”


    “放开我!”她挣扎着说。


    我放开手,问她:“你还想让我为你作诗吗?”


    她愣了一下,慢慢地转过身,“想,”她小声说。


    我绕着她慢慢走动,大声吟诵:“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玉环双眼闪动,一丝红晕浮现在她俏丽的脸上。“我还要!”她轻轻地说。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还要!还要!”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沈香亭北倚栏干。”


    玉环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将我紧紧抱住。“太白,”她哭着说,“你爱我吗?”


    (六)


    “如果你要吃苹果,最好是在苹果最甜的时候吃。”


    “一个苹果放在你的面前,你不去吃它,苹果也会不高兴的。”


    很多年之后我明白了这些道理,我对杜甫说,杜甫无言。


    很多年之后我很想吃那个苹果,但苹果已经遥不可及。


    玉环说她在曲江的长亭上看见我的诗,一下子就爱上了我。很多年之后我知道“爱”是一个不可以随便乱说的词,它是一个人对自己的承诺。但在当时,我嘴里的“爱”和“操”是一个意思。


    我以前对很多女人都说过“我爱你”,不管她们是美是丑,是年轻或者年老,那时我身体的一部分一定还在她的体内。


    多年以后我在红尘里孤独回望,很想对谁说“我爱你”。浮世茫茫,我拥有过一切,唯独少了一个承诺。


    吟完诗后,玉环紧紧地搂着我,“你爱我吗?”她问。


    我告诉她:“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你,你要给我一段时间。”


    在那一刻我想,如果她哭了,我就收回我的话,然后紧紧抱住她,告诉她:“是的,我爱你,我愿意一生一世,不,是生生世世爱你!”


    玉环擦掉眼泪,骄傲地昂起头,咯咯地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只是玩玩,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啊?呸!”然后扭头而去,美丽的背影在花丛间渐行渐远,留下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


    我常常会想起这个下午,慢慢地开始怀疑自己。那个美丽的下午,有人说过爱我吗?我在宫廷里时常醉酒,那一切,会不会是我酒后的幻觉?但这个幻觉为什么会在我的生命中沉沦得如此深刻?


    安禄山进宫的时候我们打了一架。


    那时在唐明皇的酒宴上,文武百官济济一堂,为几位封疆大吏接风洗尘。席间唐明皇问一个傻大黑粗、相貌如猪的汉子:“安禄山,你体重多少斤?”


    安禄山霍地站起,“臣空腹时240斤,酒足饭饱之后260斤。”


    众人惊叹,玉环秀目圆睁,对唐明皇说:“真不愧是我大唐第一员熊虎之将!”


    酒席间我一直在看着她,她看安禄山的眼神让我急怒欲狂,我冷冷地笑了一声。唐明皇问我:“太白,你笑什么?”


    众人静静地看着我,安禄山的目光里明显带着几丝不屑。我站起来大声说:“在我们家乡,只有猪才是论斤的,而且越重越好,越重,就说明吃的屎越多。”


    众人看看安禄山,想想我说的话,不由得哄堂大笑,打扇的宫女笑得弯下了腰,杨国忠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大笑。


    安禄山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俺日你娘!”他突然说。


    我昂起头对他微笑,“你的娘太老了,我没兴趣。”


    安禄山大步走过来,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抽出腰刀,对唐明皇说:“臣请立斩李白于殿前,以免寒了天下将士之心!”


    玉环鼓掌,“好啊好啊,我赞成!”


    我呆呆地看着她,所有的声音都在刹那间停了下来,整个世界急速地离我远去。


    这就是我夜夜不眠时想的那个女人?这就是曾紧紧拥抱我、哭着说爱我、曾在我身下一丝不挂的那个女人?我突然间悲从中来,眼泪飞奔,号啕大哭。


    这是开元盛世,月光如水,华灯齐放,人民盛装艳服,喜笑颜开,青衣诗人在至高无上的


    宫殿里泪落如雨。


    (七)


    每次射精之后,都是我最接近“道”的时候。颤抖几下,世间万物就都褪了色,欲望和追求如肥皂泡一样破开,种种幻象静静倒塌,我看见自己在空中漂浮,云间有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那是玉环、是梅格,是我生命中遭遇的每一个女人,或者就是我自己。


    唐明皇自始至终都很尊敬我,他一直叫我“太白”,有一段时间他似乎爱上了我,与我形影不离,同案饮酒,抵足而眠,连玉环都抛在一边。


    “太白,”他的脸通红,“你喜欢我吗?”


    我没理他,杯中是万里之外的葡萄美酒,象鲜血一样美丽。


    他躺在我的腿上,轻轻抚摸着我,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我小心地站起来,把他扶到榻上,正准备离开时,他一把抱住了我。


    “不要走!”他说,“不要离开我!”


    在柔和的夜明珠的微光下,我看见他英俊的双眼正在流泪。这个高贵的人间帝王,躺在床上象个孩子一样低低地哭泣。


    “你要是离开,我就杀了你。”他哭着说。


    “我不走,我不走。”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柔情如水一样从心中涌起,鼻子酸酸的,我咬牙坚持着没有流泪。这不是爱情,我提醒自己。


    多年后我重临长安,宫廷已经变成废墟。那些繁华、高贵和我美丽的青春,再也不见一丝踪迹。沉香亭长出了一棵垂柳,枝叶轻拂,随季节枯荣,就象我的宿命。


    多年前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隔着流水般的光阴,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沧海移转,百代兴亡。我双膝跪倒,心痛如绞,泪水如海,漫过我不再青春的面容。


    我的生命曾因为一泡屎而改变。


    唐明皇蹲在我的旁边,捏着鼻子笑道:“你不是说万事万物都可以入诗吗?你现在作一首来我看看。”


    我反问:“如果我作出来了怎么办?”


    他说:“如果真能作得出来,我就帮你完成一个心愿,任何事都可以。”


    我大声吟诵:五谷轮回处,万岁翘龙臀。


    大风吹屁股,冷气入肛门。


    “哈哈哈,”他前仰后合地大笑,“我真服了你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要玉环。”


    笑容一下子僵在他的脸上,“什么?”


    “我要玉环。”我坚定地说。


    (八)


    “我就知道你会提这个。”


    我不说话。


    “我把你当成是最好的朋友,你呢?。”他的手在颤抖。


    我不说话。


    “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说话。


    我们谁也不看谁。


    “我不!”玉环说。


    “她说她不愿意。”唐明皇说。


    “你答应过我的。”我说。


    “我没有答应过你!”玉环提高了声音。


    “这跟你无关。”我的声音很平静。


    “可是,我爱你,”玉环突然哭起来,她跪倒在地,紧紧抱住我们两个的腿,“我也爱他。”她显得无比伤心,“我爱你们!”


    唐明皇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要我回避吗?”唐明皇问。


    我看着玉环,她不说话。


    “你怎么了?”玉环问我。


    我满身冷汗,百般努力,始终不能成功。


    “他比我怎么样?”唐明皇在珠帘后冷冷地问。


    没有人回答。


    珠帘后传来一声冷笑,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我绝望地停止动作,躺在她的身边,无助地望向帐顶,脑海中一片空白。


    玉环赤条条地跳下床,揭开珠帘,“天哪!”她说。


    帘外有东西重重地倒在地上,我听见玉环撕心裂肺地哭喊:“皇上,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啊!”


    我看见唐明皇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玉环一丝不挂,抱着他放声痛哭,她象狼一样望向我,声音无比凄厉:“你滚!你滚!”


    (九)


    光阴如海,汗漫无边,世间一切都在沉沦。


    镜子里的我白发苍苍,很多年以前,我曾为第一根白发痛哭过。


    我饮下九十九杯酒,船夫说我醉了,我说,只要天上还有月亮我就不会醉。


    “你还记得你要去哪里吗?”他问我。


    “记得,”我嘻嘻笑,“去长安。”


    “长安在哪里?”


    长安在我背后,长安在很多年以前。


    “你有苹果吗?”我问船夫。


    “苹果?”


    “苹果好吃。”我嘻嘻笑。


    “你醉了,客官,安静地睡吧。”


    我没有醉。


    那枚苹果早已摇落在青春岁月,生命的枝头又有什么值得我守候?


    “你去哪里?”他在背后问。


    月光如水。在如水的月光背后,有一张脸如宝石般闪亮。她此刻欢喜吗?悲伤吗?她也在思念着我吗?


    “客官,你要小心,啊~~~~”船夫大叫。


    水柔软得如情人的手,面前浮起无数美丽的水泡。我看见整个世界越来越透明,鱼儿在欢唱,只有我在不停下沉,下沉……


    我记得,我离开宫廷时,玉环的楼上门窗紧闭,那只白色的鸟儿久久不语。


    我记得,我离开时玉环没有穿衣服,我最后对她说的一句话是“对不起”。


    我记得,终我一生,我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一个细节:那个春夜我喝得大醉,玉环静静地坐在床前,午夜时我睁开眼睛,听见她轻轻自语:“我喜欢你。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孤独。”


    那天玉环穿一条红色的裙子,她转过脸来,在红色的烛光下,她如此美丽……


    因为你的爱情


    我将在光阴中沉沦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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