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3个月前 作者: 江国香织
    喜美子是魔鬼。


    望着跨在自己身上这个女人圆润光滑的细腰,耕二在心里对自己说。


    “好棒呀!”


    喜美子低头看着耕二说。她的胸不大,从下面看还略显丰满了一些。


    喜美子是魔鬼。


    “咱们做一个小时吧。”


    刚才,喜美子这样对耕二说。当时,耕二正一只手抚摸着她的Rx房,两只脚缠绕着她,还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甜言蜜语。喜美子最喜欢耕二这样爱抚她了。


    喜美子慢慢地向耕二身上压下去。耕二能感觉到她腰部的骨头,温暖地微微突出着。


    “好舒服。”


    喜美子笑着说,她在床上不停地笑着。那是她得到满足的标志。


    “耕二,你把我的身子里面撑得好满,舒服死了!”


    喜美子说着甩了一下头发,然后抬起头静静地凝视着耕二。在做爱的时候,喜美子很少闭着眼睛。


    “我怎么做你觉得舒服?”


    耕二像平时那样喘息着问,


    “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更舒服一些?”


    喜美子真是魔鬼。


    她总是能在这样尽情贪欢一个小时以后,依然能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赶回家去。


    “我可是个贤妻良母。”


    喜美子过去曾经这样对自己说。那时好像和她还刚认识不久,是在一家咖啡馆里。那里东西奇贵,一杯咖啡就卖八百日元。


    “不是自夸,我的家务活干得无可挑剔!”


    喜美子穿着颜色鲜艳的紧身短背心,外面随意套了件牛仔服。


    “无可挑剔?”


    “我老公从来没有自己挑过领带,也从来没有亲自从冰箱里拿过啤酒。”


    “嗬,还是大男子主义嘞。”


    耕二开玩笑道。没想到喜美子却哧哧笑着回答,


    “他呀,哪是什么大男子,是个地道的软包!”


    “软包……?”


    天气很热。耕二喝着冰镇咖啡,喜美子则喝着牛奶一样的冰茶。


    “你别以为我在说自己老公的坏话,软包挺好的。”


    “软包挺好的……?”


    喜美子点了点头。


    “我根本就没指望他对我能有多体贴。”


    “他是不是只知道在外面工作赚钱的那种人?”


    喜美子没有回答耕二的问话,只是茫然地看着窗外,


    “我干脆就让他觉得我不在就什么也干不了,让他觉得生活中离不开我。这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他已经离不开我了。你说他是不是个软包?”


    耕二当时听着喜美子的话,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她老公是不是个软包暂且不论,但是听了她在自己面前吐出的这番话,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喜美子从某处意义上讲还真是挺可怜的。


    按照约好的那样一个小时完事之后,两个人坐喜美子的车离开了旅馆。耕二在惠寿比车站下了车,一边目送红色的菲亚特渐渐远去,一边点上了支香烟。


    最近由于两个人都比较忙,所以这次和喜美子见面离上次已经有一个月了。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也不得而知。二月。万里碧空,气温却低得让人受不了。


    耕二喜欢大龄女人是有理由的。就像他曾对透说过的那样,并不是因为大龄女人的身体有什么特别,或者是因为她们无需为钱烦恼,也不是因为和她们一起走在路上会引人注目,更不是因为她们不会严肃地追问将来会怎样,而是因为一个极为单纯的理由。


    大龄女人更加天真。


    经过这几年,耕二更加对此深信不疑了。虽然他实际交往过的大龄女人只有三个,但无论是在自己打工的百货店结识的阿姨,还是哥哥的未婚妻,或者是邻居那个经常带着小狗在外面散步的栗色头发的少妇,只要看一看自己周围的这些女人,应该很容易明白这一点。女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天真。


    耕二觉得这好像是女人命中注定的。难道女人还会有比天真更可爱的本性吗?


    厚子是耕二最早交往的大龄女人,她是个家庭主妇型的女人。每次和耕二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显得有些羞涩。她有一处二十年分期付款的带阁楼的公寓,和丈夫、女儿过着三口之家的生活。


    厚子身材娇小,长得很年轻,远比她女儿漂亮。每当耕二夸她漂亮的时候,她总是脸颊绯红不知所措。不过,最让厚子开心的是大家认可她的烹饪水平。厚子做得一手好菜,听她说丈夫和女儿近来都不怎么吃她做的饭了。


    耕二和厚子通常是在厚子家里幽会的。白天也照样,只是得小心着丈夫和女儿突然回来。


    尽管如此,厚子依然坚持呆在家里,耕二因为当时还是个高中生,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厚子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坏女人。至少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做了坏事,是个坏妻子。然而实际上却恰恰相反,她是个好人,是个柔弱的好人,常常让人禁不住产生怜爱之情。


    一开始,耕二是打算接近她女儿的。她的女儿在播音组,和耕二是同学,并没有什么魅力。耕二和她交了朋友,到她家去过几次,还在她家吃过晚饭。


    耕二故意在播音组有活动的那天去了厚子家。开始还装着等她女儿回来,后来便和厚子发生了关系,当然始终都是提心吊胆的,担心她女儿突然回家。


    两个人的关系很快就被她女儿察觉了。她的女儿——名字叫吉田——对耕二歇斯底里地大发了一通脾气。不用说,她家里也闹得天翻地覆。厚子坚持说都是自己不好,跟耕二没关系。耕二后来和厚子分手了,他觉得应该是先由自己提出分手。而且,他也知道,这样做对厚子来说也她是比较好的选择。


    耕二已经很少想起厚子了。两个人交往的时间毕竟太短,再加上耕二当时还只是个高中


    生。不知怎的,耕二对高中时代的自己有些陌生。


    尽管如此,那幢公寓种着花木的停车场、有些幽暗的入口、电梯、吉田家门口的气味、玫瑰色窗帘的质感、吸在大型冰箱门上的几个卡通磁片、还有放在洗手间的脸盆等等,都会时不时地掠过耕二的心头。


    耕二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但不知是为了什么,每当他想起跟厚子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总是觉得心里有种挥之不去的阴云。


    “对不起。”


    每次拥抱亲妮之后,厚子都会这么说,


    “你真不应该在这儿这么做!”


    仅从外表很难看出厚子的年龄,但是脱了衣服以后就暴露无疑了。确实是四十二岁的女人。


    厚子胳膊上的肉稍显松弛,浑身瘦得让人心疼,然而下腹却丰腴得恰到好处,是耕二最喜欢的地方。此外,耕二还喜欢她修长的大腿上的肌肤,虽然已经有些失去了弹性。


    现在,耕二身边有喜美子。虽然不知和喜美子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但喜美子比那时的厚子整整小了七岁,而且也更加热烈奔放。再说,她还没有孩子。目前,两个人关系处得还比较融洽。


    到过年为止,所有一切还都进展顺利。大学放寒假以后,耕二除了过去在台球场打的那份工,又兼了份往百货商店运送岁末商品的工,因此非常忙碌。当然,他也没忘了忙中偷闲,经常找空儿借过父亲的车子带了由利一块去兜风,而且还和打工伙伴一起去滑雪。


    从大年三十到初三,耕二都在父母那儿,大年初二他叫了由利,和家里人一起去参拜了神社。家里人是指耕二的父母、祖母、哥哥和他的未婚妻。这是耕二家的惯例,和耕二小的时候没有两样——每年都要去镰仓的八幡宫参拜,晚上则聚在一起吃火锅。


    最近几年,耕二在香钱匣前面摇完铃,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的时候,已经有了固定的词句——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你父母真好!”


    由利在耕二身后说,


    “我父母就不这样,真羡慕你!”


    出现问题是在一月中旬。现在想起来还让人不舒服。


    新年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喜美子突然要给自己钱。


    当时是在旅馆的床上,两个人都赤裸着身体。


    “可能晚了些,就算是圣诞礼物吧。”


    喜美子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了三万日元。三万日元!耕二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只因为喜美子居然给自己钱,而且那钱数也不伦不类的。


    “你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在咆哮,


    “真没意思!”


    看到耕二这个样子,喜美子不安起来。


    “为什么?”


    耕二跳下床问,


    “为什么要给我钱?”


    那声音里充满了怒气和不耐烦,说话的口气也变得生硬起来,


    “我是喜欢和你做爱,可你大概也喜欢我的身体吧?我承认自己好色,但这方面你也应该不亚于我吧。”


    “你别生气嘛!”


    喜美子终于开口了,


    “你圣诞节的时候都送我礼物了,我也不知道该给年轻人送什么好,只是觉得送钱的话你用起来方便一些。”


    虽然说话的口气强硬,但耕二能看出来,喜美子差一点就要哭了。她手里拿着钱,手腕上还戴着耕二在圣诞节送的金色的手镯。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生气了!”


    “对不起!”


    耕二道歉说。他又上了床,但是喜美子翻身从床的另一侧下了床。


    “对不起了!”


    耕二又道了声歉,从后面抱住了喜美子。喜美子也不动,两个人就一直那样静静地呆着。


    “算了。”


    喜美子开口说,


    “闹成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不过,有时候还是觉得不给你点儿钱心里就不舒服。”


    说完,她把钱放进了钱包,轻轻地穿起了衣服。


    自那以后又过了一个月,耕二和喜美子跟往常一样享受着白天愉快的情事。只不过,那天的不愉快和自己的不知所措至今仍不能忘记,而且喜美子肯定也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总觉得不给你点儿钱心里就不舒服。


    也许当时接过她给的钱会好些。耕二心里想,说不定收下钱后事情反而会更简单。


    离打工还有一段时间。耕二吸了支烟,在惠比寿车站前打发时间。


    “怎么?诗史不在啊?”


    到了代官山诗史的店里,耕二有些扫兴。


    “我不是说过了么!”


    透说完冲着耕二苦笑了一下,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他是突然被耕二打电话叫出来的,说是没事想出去逛逛。今天风很大,在屋子里还能够感觉一些温暖的阳光,但到了外面就变得有些冰冷。


    诗史现在正在欧洲。她每年都会去那里采购两次。透担心自己这样堂而皇之地带朋友到店里去,会让店里的女孩子们觉得自己太过张扬了。耕二可不管这些,一味坚持要去,透也没办法。


    “这个不错嘛!”


    耕二拿起一个三厘米左右的黑色小方盒,镶着金边的盒盖上装饰着一只小黑猫。


    “下星期是我奶奶的生日。”


    那是个上了釉的陶瓷盒子,看样子价格不菲。这个店里的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是颇有档次的。


    “什么玩意儿?”


    透问道。


    “可能是装小物件的。”


    耕二回答。


    “小物件?”


    那么小的盒子里能装些什么呀,透感到莫名其妙。


    “谁知道!管它呢!反正女人都喜欢这类东西。”


    看到耕二竟然用女人一词来说自己的奶奶,透觉得有些好笑。


    店里气味芬芳,可能是由于到处摆放着毛巾和亚麻织物一类的东西,散发出一种像是香皂、又像新买的衬衫一样的味道。


    耕二买下了那个小盒子。透不由得对耕二的果断感到佩服。


    “时间没问题吧?”


    耕二一边接过信用卡一边说,


    “我还没吃午饭呢!肚子有些饿了。”


    于是,两个人去了“LaBoheme”。


    耕二一边大口吃着意大利面,一边不停歇地跟透谈论着喜美子。透心里想,真是一点儿没变。当初和吉田的母亲交往的时候,耕二也是这样一个劲儿地跟自己谈论吉田的母亲。他确实是个容易投入的家伙。不过,喜欢谈论和自己交往的女人,这一点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按照耕二的话说,喜美子好像有着“魔鬼般的诱惑力”,而吉田的母亲则“像不幸的女神般温柔”。这可真是中了一句话——恋爱中的狗都是诗人。


    “不过,还是出了问题。”


    耕二抬起头补充说。


    “出了问题?”


    耕二用餐巾纸擦去嘴唇上的油和番茄酱,认真地点点头,


    “不久以前,她突然要给我钱。”


    “给你钱?那不成了援交?”


    透不假思索地随口应了一句,接着便立刻后悔起来。耕二神色沉重,为了转换一下气氛,透连忙补充说道,


    “当然,人家肯定不会有什么恶意的。”


    “恶意?”


    耕二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


    “诗史给过你钱吗?”


    “没有。”


    透断然否定。


    “那有没有给你买过衣服之类的东西呢?”


    那倒是有的。


    “平时你们见面的时候,饭钱和住旅馆的费用之类的花销应该是诗史出的吧?”


    耕二又接着问道,


    “我们不去旅馆的。”


    透的回答显然没有否定耕二的提问。


    “看来都一样。”


    耕二嘟囔着说,好像在自言自语。但紧接着又补充说道,


    “不过……”


    “不过,给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说呢?。”


    “为什么?”


    透只是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要给你钱呢?”


    耕二顿了一下,然后回答,


    “没法说。”


    稍后又接着嘟囔道,


    “就是太过份了。”


    “过份?”


    透反问道。他实在理解不了耕二跟那个“太过份了”的女人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那就分手算了。”


    透把早就想说的话撂了出来,没想到耕二立刻追问道,


    “为什么呀?”


    “你不是还有由利么?”


    透随口答道,尽管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关系。


    “由利该不会知道你还有别的相好吧?”


    耕二一脸诧异,


    “她不可能知道。难道你认为什么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就是真诚了?”


    “我没那个意思。”


    耕二一个诡笑,问透,


    “诗史的老公知不知道你和诗史的事儿?”


    也许知道吧,透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


    “这个嘛……”


    透支唔着,脑海里浮现出大年夜那天站在诗史身边的那个男人。


    “你就是透吧?”


    那个过来和自己打招呼的男人。


    “在这种地方,觉得没意思吧?”


    他有着中年人微微发胖的体形,笑容也让人感觉格外的不舒服。


    “真是的……”


    虽然是耕二在感慨,透却觉得仿佛是自己发出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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