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汤姆的进步

    真正的国王穿着寒伧的衣服，吃着粗糙的饮食，一时被游民们殴打，受他们奚落，一时又跟盗贼和凶手们一同坐牢，大家都毫无偏见地把他叫做白痴和骗子；当他这样在各地流浪的时候，假王汤姆·康第却享受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上次我们和他分手的时候，帝王生活对他还刚刚开始有了光明的一面。这个光明的一面每天都越来越放出光彩；没过多久，就几乎成了一片阳光普照和无限欣喜的气象。他的恐惧消失了；焦虑也渐渐无影无踪了；他的窘态也离开了他，换了一副自然而大胆的风度。他把那代鞭童当做一个矿山来开采，所得的好处越来越大了。


    难道汤姆·康第从来就不惦念那可怜的真正的小王子，完全忘记了他那么和善地对待他，满腔热忱地飞跑出去，替他向皇宫大门口那无礼的卫士报复的情景吗？不；在他初过帝王生活的那些日子，他日日夜夜都随时随地很伤心地怀念着那失踪的王子，诚恳地渴望他回来，恢复他原有的权利和荣华。但是后来日子过得久了，王子并没有回来，汤姆心里就越来越沉醉于他那迷人的新生活，失踪的王子就渐渐在他脑子里几乎无影无踪了；直到最后，即令那不幸的王子偶尔闯入他的记忆里，也就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幽灵，因为他使汤姆觉得有罪，感到惭愧。


    汤姆那可怜的母亲和姐姐也经过同样的历程，从他心里跑出去了。起初他很伤心地惦念她们，为她们而悲痛，渴望着和她们相见；但是后来他一想起她们不知在哪一天穿着满身又破又脏的衣服来找他，和他亲吻，以致拆穿他的西洋镜，把他从那高贵的地位拉下来，拖回去过那极度穷苦和卑贱的日子，再到贫民窟里去住——他一想起这些，就不禁浑身打冷战。最后她们几乎完全不再打搅他的心思了。于是他就觉得很满足，甚至还很欢喜；因为现在每逢她们那几副愁苦和怨望的面孔在他脑子里出现的时候，就使他觉得比蠕动的蛆虫还更加可鄙了。


    他甚至还学会了对坐朝很感兴趣，故意装做自己并不单只是摄政王的传声筒。他喜欢接见各国大使和他们的盛装的随从，倾听他们从那些称他为“兄弟”的有名的国王那里带来的亲切问候。啊，垃圾大院出身的汤姆·康第多么快乐！


    他渐渐喜欢在晚间派头十足地被人引着去睡觉，早晨穿衣打扮经过烦琐而庄重的仪式。他由一长串衣着华丽、光彩夺目的大官和卫士服侍着，堂堂皇皇地走去用餐，已经成为一种很得意的痛快事情了；他因为过于欣赏这种排场，竟至把卫士增加了一倍，加成了一百人。他喜欢听见号角顺着长廊吹响的声音和远处响应的“给皇上让路！”的呼声。


    他想要玩耍或是谈话的时候，就吩咐伊丽莎白公主和洁恩·格雷公主到他面前来，他和她们玩够了的时候，就打发她们出去，他那神气就像是向来习惯于这一套似的。这些高贵的人物临别时亲吻他的手，也不再使他慌张了。


    他很欣赏他那些华丽的衣服，并且还添置了一些；他觉得他那四百个仆人还不够配合他的威风，又把他们增加了两倍。那些毕恭毕敬的宫臣的阿谀之词渐渐成了他的悦耳的音乐。他始终是仁慈而宽厚的，对于一切被压迫的人，他始终是一个坚决的保卫者，他对那些不公平的法律进行不倦的斗争；但是在某些场合，他要是被触怒了，就会很严厉地对待一个伯爵，甚至对公爵也不客气，他把人家瞪一眼，就能使他发抖。有一次，他那严酷对待异教的“皇姊”玛丽公主和他据理力争，认为他赦免了那么多应该囚禁、绞死或烧死的人不是贤明的措施，还提醒他说，他们那已故的威严的父亲曾在同一时期内把六万个犯人关在监狱里，在他那出色的统治时期里，曾把七万二千个小偷和强盗交给刽子手处死①。这孩子听了大为震怒，命令她回到自己的私室里去，恳求上帝取掉她胸膛里那块石头，给她换上一颗人心。


    ①见休谟的《英国史》。


    二月十九日午夜时分，汤姆在皇宫里躺在他那阔气的床铺上，正在进入睡乡，他身边有那些忠心的仆役卫护着，还有一切帝王的讲究排场，真是个幸福的孩子；因为明天就是预定给他举行庄严的加冕礼、使他当英国国王的日子。在这同一时刻，真正的国王爱德华却又饿又渴，浑身油泥，衣服拖得很脏，又因长途旅行而疲劳不堪，身上穿着撕成了碎片的破衣服——这是他在那一场骚乱中的收获——他挤在一群看热闹的人当中站着，那些人正在兴致很浓地望着一队一队奔忙的工人从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川流不息地跑进跑出，忙得像蚂蚁似的；他们正在为国王的加冕礼进行最后的准备工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