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时代话告别

    ——假如有汽车插手，历史上那些重大时刻会变成何等模样？


    在汽车问世以前，一个人说告别就告别，握握手，再说声“再见”，然后飘然而去。假如他有一匹马，他先和在场的人握握手，简短地辞行几句，然后就跃马扬鞭而去了。


    而如今汽车已广泛使用，成为人们探亲访友常用的交通工具，以前那种告别便不复存在了。人们说完“再见”，钻进汽车，可是告而不别，汽车还没走。他们再一次情深意切地向送行者告别，然后坐在车里看着车窗外面，与此同时汽车在尖叫：“突—突—砰！”——还是原地不动。


    告别越是感人至深、富于戏剧性，汽车便越是拒绝离去，老是在那里尖叫：“突—突—突突—砰！”


    在城里人度周末的乡间，任何一个星期天下午你都可以见到这种熟悉场面，比如说琼斯一家在下午六点向史密斯一家告别的情形便是如此。琼斯一家开自己的私家车——真是辆好车呀，外壳全是锡皮的——来到史密斯家的乡间别墅，和他们一起度过了星期天的下午。史密斯一家称他们的避暑山庄为“露天宫”，而且在吃饭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跑到屋子里面去。


    当琼斯一家该告辞的时候，两家人依依不舍地拥抱，轮番地互相握手，告别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琼斯一家说：“真的，今天下午实在是太开心了。”然后他们全家人钻进汽车，由琼斯先生开车，全家人都把脑袋伸出窗外，他们一边说：“再见，再见！”一边挥手告别。


    然后汽车开始起动了——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突——砰！”


    一缕稀薄的青烟冒了出来，青烟散开后琼斯一家还是原地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汽车一寸都没有前行。


    方向盘边的琼斯先生低下头去在离合器之类的控制杆之间摸索了一阵子，说：“我想是车太冷了一点。”史密斯一家说：“没错，一般都要花点时间才能发动起来的。”接着是一阵沉寂，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汽车发动机非常突然而又令人欢快地大声轰鸣起来——


    “卟卟—卟卟—卟卟—卟卟！”


    这时候，琼斯全家和史密斯全家再次爆发出一阵“再见”！大家的话全搅和到了一起：


    “喂，过不久再来——肯定会来的——我们玩得太开心了——代我们问艾夫好——我们会的——你们的别墅真是棒极了——那柠檬真是太好吃了——再见——再见——再见！”


    汽车继续轰鸣——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突突—砰！”


    又是一阵青烟。当青烟散开的时候，结果如何呢？嗨，琼斯一家还呆在车里原地不动。


    当发动机发出“砰”的一声的时候，坐在车里的琼斯一家和站在路边的史密斯一家都怔了一下，大家沉寂了好几秒钟。然后琼斯咕哝道：“好像火花塞出了点毛病。”另一个说：“好像是输油管的问题。”接着有几个人齐声说：“噢，它只不过是冷了点，人家一般都要花点时间热热发动机。”——“它过一会儿就发动起来了。”


    接着发动机再一次运转起来，这一次的速度快得要命，每分钟大概旋转一百万次。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听到如此欢快的声音，两家人再次爆发出了一阵告别大合唱：


    “再见——自己保重——告诉敏我们星期五去看她——再见——我们玩得真开——”


    “砰！”


    一切都再次停止了。


    这一次琼斯决定当发动机运转起来后他要让它继续运行。这回可不能仓仓促促上阵了。“让它运转好了再说，”他们中的某个人这样建议。于是，当汽车再次发动起来的时候，琼斯没有打开离合器挂挡，而是让发动机继续运转，继续轰鸣。等到大家确信这次车子必走无疑了，告别之声再次响彻全场。


    轰鸣声越来越大，告别声渐渐变成了大声呼喊，与发动机的“嘟嘟”声混杂在一起。接着是一声突然的巨响，一大股青烟涌了出来，当青烟散开时——琼斯一家在哪儿呢？


    走了——走得无影无踪了，好像他们完全从地球上消失了！最后你终于看见了他们，已到了两百码以外，正消失在一团烟云之中。


    “他们走了！”史密斯一家喃喃地说，痛苦的情形这才结束


    想到这一切，我不禁觉得汽车没有在人类历史的早期问世，真是人类的大幸。人类历史的伟大戏剧中有过很多令人回肠荡气的告别，假如当年有汽车插手的话，那么昔日那些最具浪漫色彩的场面也就全砸了。


    不妨举一个大家熟悉的例子，那就是拿破仑去流放前在枫丹白露和他的将士们的告别。这位下台的法国皇帝即将骑马离去，他站在马旁边出神片刻，随即向他忠诚的同仁们发表了他那至今仍萦绕在法兰西人的耳朵里的告别演说。假如他当时是坐在一辆小小的单座汽车里，把头伸出窗外来发表同一篇演说，设想一下那会是一种什么情形。他的演说若听起来像下面这样，多不合时宜呀：


    “再见了，我勇敢的同志们——突突，突突——我们曾一道冲锋陷阵，生死与共地历经百战，我们必须——突突，砰，突突——忘记我们曾征服欧洲——嘟嘟，突突——忘记我们的鹰曾在每一个首都上空飞翔——砰——现在我要离开你们去流放了，但我的心永远会——嘟嘟，突突——留在这儿，埋在法兰西的土地上，砰！”


    也可以另举一个相似的著名实例，那就是乔治·华盛顿在最后一次担任了他所缔造的共和国的总统之后向全国发表的告别演说。


    假如在那年月就有汽车的话，报道会说乔治·华盛顿从他的轿车的车窗里探出身子发表了告别演说，情形如下：


    “让美国培养和维护与全世界——突突，突突——的友谊，我们要和所有的人共享友情与和平——嘟嘟，嘟——而不愿与任何人缔结攻守同盟——砰！——在为这个国家尽忠效力的过程中我老了，而且我的火花塞出了点毛病。现在我向你们每一个人、所有的人作最后的告别——


    “嘟嘟—嘟”


    “再见吧！”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


    “再见！”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