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礁石
3个月前 作者: 雨果
一 不容易到达又很难离开的地方
前一天晚上,在不同的时候,在格恩西岛海岸的许多地方被人见到的那只小船,正像人们所猜到的,是一只小帆船。吉里雅特选择了沿着海岸在岩礁中间穿行的航道。那是一条危险的路线,但是是直线。他唯一关心的便是要走最近的路。失事后的船不会慢慢等待的。大海催得极其紧迫,延误一个小时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他想赶快去救出在危险中的机器。
吉里雅特在离开格恩西岛的时候,关心的事情之一似乎是不要引起别人注意。他离开岸的样子和逃跑差不多。他的行动有点儿像要躲藏起来一样。他避开东边的海岸是认为没有必要给圣桑普森和圣彼得港看到他的船经过。他静悄悄地沿着较少有人居住的对岸驶过去,几乎可以说是溜过去。在岩礁中间,他得划桨,可是吉里雅特依照水力的法则操桨,入水不会有阻力,使水面保持平静,这样他就能够在黑暗里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划,声音极小极小。别人看见了真会以为他是出海去干什么坏事。
其实,他冒冒失失地去做的是一件很像不可能完成的事,他冒着生命危险要和几乎全都和他作对的可能发生的事斗争,可是,他却担心别人来和他竞争。
天渐渐亮了,在空中的那些也许张着的陌生的眼睛,会在大海中央一个最荒僻最有威胁的地方看见两样东西,它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彼此越来越靠近。一样东西,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几乎很难看清,那是一只小帆船,在这只船上有一个人。这就是载着吉里雅特的小帆船。另一样东西,又黑又大,一动不动,在海浪上露出惊人的外形。两根高高的柱子,从海上升向空中,支撑住一条横梁,就像架在两根柱子顶之间的一座桥。这条横梁从远处看形状是那样古怪,使人无法猜出它究竟是什么,它和两边的柱子连成一体了,就像一道门。在这个四面八方都是大海的地方,一道门有何用呢?可以说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石棚,被一种专横的怪念头放在那儿的大海上,它是习惯把建筑物造成和深渊相称的手建造的。这个粗野的轮廓背衬着明亮的天空直立着。
晨光在东方渐渐亮起来。天际的白色使海面更黑了。在对面,在另一边,月亮在沉下去。
那两根柱子是两座多佛尔礁。嵌在它们中间的一大块东西,好像夹在两个门框中间的柱顶过梁,就是“杜兰德号”。
礁石真可怕,它紧紧抓住它的掠获物,让人一眼就看见,没有生命的东西有时候会对人神气地摆出一副阴郁的、敌对的姿态。在这两座岩礁的姿势中有挑衅的意味,仿佛在期待什么事情。
没有任何东西比这个结合成的整体更傲慢无礼了,船被制服,深渊成了主宰。两座岩礁上还在流淌着昨夜的暴风雨留下的雨水,好像是战士浑身在流汗。风力已经减弱了,海面上微微的水波缓缓动着,能够猜到那儿有一些高度齐水的岩礁,像羽毛似的浪沫好看地落下来。从大海上传来像蜂鸣似的低沉的声音。除了那两座好似两根黑柱的直立着的多佛尔礁,一切都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多佛尔礁在比较高的地方盖满了海藻,陡峭的腰部发出甲胄那样的光泽。它们仿佛在准备重新开始搏斗。我们知道它们的根生在水底的山上。它们显示出一种悲剧性的无上的权力。
大海平常总是藏起它的花招。它往往是不露声色。这种深不可测的黑暗为它保藏了一切。神秘是极少会泄露出真情的。当然,在灾难中有妖魔作怪,不过究竟有多少则不清楚。大海既一目了然,又莫测高深。它躲躲藏藏,不愿意暴露它的一举一动。它造成船只失事,又把灾祸掩盖起来。将船只吞没它感到羞耻。海浪是一个伪君子。它们杀人,抢劫,窝赃,装傻,微笑。它们又怒吼,接着翻腾起来。
在这儿却完全两样了。多佛尔礁把死去的“杜兰德号”举到波浪的上面,一副胜利的神态。它们就像是两条从深渊中伸出来的巨大无比的胳臂,向暴风雨出示船只的尸体。这有点儿像吹嘘自己本领的杀人凶手。
此外,时间也增添了神圣恐怖的气氛。黎明时分有一种神秘的崇高的意味,这是由梦的残余和思考的开端组成的。在这模糊的时刻,还有一点点幽灵似的东西在飘来飘去。两座多佛尔礁加上做为一横的“杜兰德号”,形成一个巨大的大写H①,出现在天际的难以形容的庄严的晨光中。
吉里雅特穿着他的出海穿的衣服:羊毛衬衣,羊毛长袜,钉了鞋钉的皮鞋,毛线短上装,有口袋的粗布长裤,头上戴了一顶海员们常戴的红色的呢绒便帽,上一个世纪的人把它叫做“苦役犯帽”①。
他认出了那处暗礁,向它驶过去。
“杜兰德号”和一只沉没的船完全相反,这只船挂在半空中。
没有比营救这样的船只更奇怪的事了。
当吉里雅特到达暗礁的水面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我们刚才说过,那儿的海水不深。岩石之间距离太近,当中的水只能稍稍地动荡一下。海峡不论是大是小,都有涛声。海峡里面始终白沫不断。
吉里雅特小心翼翼地靠拢多佛尔礁。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测深器投进水里。
吉里雅特卸下船上的东西用不了多大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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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形状像大写字母H。
① 这里的苦役犯指古时帆桨战船上划船的囚犯。这种帽子像是他们戴的帽子。
他过惯了不待在家里的生活,所以一直准备着出门必需的食物用品。那是一袋饼干,一袋黑麦面粉,一篮子淡鳕鱼干和熏牛肉,一大壶淡水,一只漆着花卉图案的挪威箱子,里面装着几件粗羊毛衬衣,油布雨帽,涂柏油的绑腿,此外还有一张他在夜里总披在短上衣外面的羊皮。他离开路头小屋的时候,匆匆忙忙地把这些东西都放到了小帆船上,外加一只新鲜面包。他急着要出发,他带的工具只有他的铁匠用的锤子,斧头和小斧头,一把锯子,一根头上有铁钩的打结绳。有这样的软梯,懂得怎样使用它,那么任何难对付的斜坡都变得不在话下了。一个好水手在最陡峭的坡子上都会设法爬上去。人们能够在塞尔克岛上看见戈斯兰小港口的渔夫用一根打结绳施展出来的本领。
他的渔网,他的钓竿,以及他所有的渔具,都在小船上。他习惯了不自觉地把它们一直放在那儿,因为如果他要去完成他想干的事,到一群岩礁岛上待一些时候,这些渔具没有多大用处。
吉里雅特靠拢礁石的时候,海水正在落潮,时机很有利。逐渐下降的潮水使小多佛尔礁的脚下露出一些平坦的或者不太倾斜的岩石,那样子很像一些托着木板的梁托。这些岩石有时狭窄,有时宽,沿着直立的巨石,分成距离不均等的梯级,形成细长的陡坡,一直伸展到“杜兰德号”下面。这只船夹在两座岩礁中间,挺起船身。它好像给虎钳紧紧钳住一样。
这些平台对靠船和观察都很方便。可以把帆船装来的备用物品卸在那儿。不过要干得迅速,因为它们露出水面的时候很短。一涨潮,它们又藏到浪花下面去了。
就是在这些有的平、有的斜的岩石前面,吉里雅特把帆船推过来,把它停住。
岩石上盖满了一层很厚的又湿又滑的海藻,许多地方坡度倾斜,更加滑溜了。
吉里雅特脱下鞋子,赤脚跳到海藻上,把帆船系在岩石尖上。
接着,他在狭窄的花岗石的陡坡上向前走,尽可能地走得远,一直走到“杜兰德号”底下,抬起头仔细察看。
“杜兰德号”被固定地悬空吊着,夹在两座岩石中间,离开海面大约二十尺左右。能把它抛在那个地方,那场狂风恶浪一定十分厉害。
海员们对这样狂暴的袭击是丝毫不感到惊奇的。只要举一个例子,一八四○年一月二十五日,在斯多拉湾,一次暴风雨结束后,海浪最后的冲击使一艘双桅横帆船整个地从轻巡航舰“马恩号”搁浅的骨架上面跳过去,将它嵌在两座峭壁中间,艏斜桅伸向前方。
再说,在两座多佛尔礁当中,只有半只“杜兰德号”船身。
这只从巨浪中挣脱出的船,几乎被暴风雨从海上连根拔了起来。风的旋涡扭曲了它,海水的旋涡拉住了它。船被风暴的两只手迎面捉住,像一条木板条那样碎裂了。它的尾部,还有机器和明轮,都从浪花里给抬起来,被狂怒的旋风赶进两座多佛尔礁中间的狭道里,一直陷到主横梁,它们就待在那儿不再动。当时的风刮得实在太猛,飓风像大头棒一样,才能把这个楔形的破船身敲进两座礁石当中。船头被狂风卷起后,在岩礁上跌散了。
货舱打穿了,都空了,淹死的牛都沉到了海里。
船头的一大块舷壁还和船尾连在一起,被几根一斧头就能砍断的烂绳索挂在左舷的明轮罩的加强肋骨上。
在礁石远处的坑坑洼洼里到处看得见梁,木板,破帆布,断链条,各种各样的碎片,全都安静地躺在岩石上。
吉里雅特仔细地察看“杜兰德号”,龙骨在他的头顶上,像天花板一样。
天边茫茫的海水几乎一动也不动,那儿晴空如洗。太阳从湛蓝辽阔的苍穹中壮丽地露了出来。
不时地有一滴一滴的水从破船上滴下来,落到海里。
二 完完全全的灾难
两座多佛尔礁石的外形和高度都不同。
在弯曲的、锋利的小多佛尔礁上,看得见一块红褐色的、比较软的岩石的长长的纹路,从底部到顶部分成好多支,这块岩石的片隔开了花岗石的内部。在这些带红色的片岩露头的地方,有一些裂缝,能够用来攀登。其中有一道裂缝,稍稍在那只破船上面一点,海浪冲击,使它变得很宽,成了像壁龛的样子,可以放进一座雕像。小多佛尔礁的花岗石表面是圆形的,像试金石那样不戳手,摸上去柔和,其实毫不影响它的硬度。小多佛尔礁的末端尖尖的像只牛羊角。大多佛尔礁光滑平坦,垂直地立着,像是照图样雕琢出来似的。它是一个仿佛用黑色的象牙做成的一个整块,没有窟窿,没有高低不平的地方。陡坡峭壁是不好客的。一名苦役犯无法利用它逃跑,一只鸟也无法在上面筑巢。在它的顶上,和人岩一样,有一个平台,只是这个平台不可能登上去。
人们能够爬上小多佛尔礁,但是无法久留;人们能够在大多佛尔礁上逗留,但是却爬不上去。
吉里雅特看了一眼以后,回到了小帆船上,把装来的东西一样样搬到一块最大的突出的平面上,这块平面正齐水面。他把这些十分简单的东西打成一个小包,用防雨布裹牢,加上一根粗绳子和吊环。他把这个小包推到岩石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海浪是达不到那儿的。接着,他又用脚,又用手,紧紧攀牢小多佛尔礁,从一个凸出的地方登上另一个凸出的地方,抓住最小的裂缝,最后终于爬到搁在半空中的“杜兰德号”那儿。
他到了明轮罩那样的高度,就跳到了甲板上。
遭难的船的内部十分凄惨。
“杜兰德号”到处现出一场可怕的暴行留下的痕迹。这是狂风暴雨肆虐的结果。暴风雨的所作所为如同一帮海盗。没有什么比船只遇难更像遭受匪徒侵害的了。乌云,雷电,大雨,阵风,海浪,岩礁,都是一伙同谋犯,它们太吓人了。
站在完全损坏了的甲板上,可以想象得到海上的精灵仿佛曾经在这儿发狂地顿足。遍处是盛怒的印记。一些铁制品都扭曲得奇形怪状,说明是被大风发疯似地拧坏的。中舱就像一个疯子待的房间,里面什么东西都打碎了。
没有一只野兽会和大海一样把它的掠获物撕得这样碎。海水里处处都有利爪。风能咬,波涛能吞,巨浪是一张大嘴。海洋仿佛有狮子那样的爪子,既会拔掉一切,又会压烂一切。
“杜兰德号”遭到毁坏的程度很特别,是如此仔细,一处不漏。这像是一次猛烈的清扫。许多惨状似乎是故意造成的,谁都不能不说:“多么恶毒!”船壳板给巧妙地一道道地拆开。这样的毁坏只有旋风做得到。扯呀,撕呀,削呀,这是那个巨大的破坏者任性时最爱干的。旋风像刽子手一样讲究。它造成灾难和执行酷刑相似。它仿佛怀着深仇大恨。它如同一个野人那样残忍得过于精细。它杀掉人后再解剖尸体。它折磨失事的船只。它尽情报复。它从中取乐。它心胸显得太狭窄了。
在我们的地区旋风是极少出现的,它越是突如其来,越是叫人害怕。暴风雨碰到岩石就会围着它旋转。也许狂风在大小多佛尔礁上形成螺旋形,撞到礁石突然变成了龙卷风一样,这便能解释船只怎么会被抛到这两座礁石的那样高的地方。当旋风刮起的时候,一只船卷在风里,还没有投石器①里的石子重。
“杜兰德号”的伤口就像一个被腰斩的人身上的创伤。这是一个裂开的躯干,从里面流出来一堆乱糟糟的碎片,好像人的内脏。缆绳在飘动,在颤抖。链条摇来晃去,发出丁丁当当的响声。船只的纤维和神经都露在外面向下垂。没有撞碎的也全脱了臼。包住船底的金属板的碎片好像满是钉子的马刷①。一切都如同废墟一样。起重用的撬棒的杠成了一段铁,测深器成了一段铅,三眼滑车成了一段木头,吊索成了一段麻绳,绳索乱成了一团,帆边绳成了折边里的一根线。到处是受到破坏的凄惨的情景,死气沉沉,见到的都是脱钩,脱钉,裂口,破损,弯曲,漏洞,毁灭。在这一堆丑恶的东西里,什么都不相互粘附,处处裂开了,拆散了,断裂了,说不清楚是怎样的不稳定和不牢固,显出一切都是混乱不堪,从人们称做战争的人类之间的混战,直到人们称做混沌的元素之间的扭夺。一切都倒塌了,崩溃了。木板,壁板,废铁,缆绳,还有木梁,汇合在一起流动,但是在龙骨的大断口的边上给堵住了,在那儿,只要稍稍碰撞一下,全都要给投到海里。这只以前多么神气有力的船只残余的部分,吊在大小多佛尔礁中间的船的后部,也许就要落下去,这儿那儿都是裂缝,从一些大的洞能看得见船的阴暗的内部。
海浪从下面对这个可怜的东西轻蔑地吐着白沫。
三 完好但略有损坏
吉里雅特没有料到发现的只是半只船。“希提尔号”的船长的谈话,虽然很明确,可是丝毫没有让人能猜得到这只船在正当中折断了。多半就是在“希提尔号”船长听见“魔鬼叫似的爆裂声”发出来的时候,令人目眩的、浓密的浪花将船打断了。这位船长无疑在暴风最后猛吹的那一刻离得很远,他以为是一阵海浪,其实是一股龙卷风。后来,他驶近去想好好看看搁浅的船只,他只能看到遇难的船剩下来的前面部分,就是说把船前后分开的那个大裂口给礁石的狭窄地方挡住了。
除此以外,“希提尔号”的船长说的都是真情实况。船壳全毁了,机器却毫无损坏。
这样侥幸的事在船只遇难中就像在火灾中一样是常见的。灾难的逻辑是我们很难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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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投石器,像弹弓形,原为古代的一种武器。
断掉的桅杆都已经倒下,可是烟囱甚至没有弯曲。支撑机器的大铁板使机器完全保持原状,毫无损坏。盖在明轮罩外面的木板,像百叶窗片一样几乎都拆开了,但是从缝隙向里望,能看见明轮是完好的,只掉了几片轮叶。
除掉机器,船尾的大绞盘也没有坏。它的链条还在。因为它牢固地嵌在一个厚木板的框子里,所以依旧能够使用,只要卷链绳的力量不会使下面的板裂开。甲板的护板几乎处处都弯曲了。所有这些隔板都在摇晃。
相反,夹在两座多佛尔礁之间的一段船壳,前面已经交代过,嵌得很稳,它好像还坚固。
机器给保存了下来,这使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可笑,它嘲弄了灾难。
未知的东西的可悲的玩笑有时会在这种辛辣的嘲弄中出现。机器保全了,这并不能使它逃脱完蛋的结果。大西洋保留住它,是想以后好从容不迫地拆毁它。这是猫的游戏①。
机器将要灭亡,一件一件地支解。它将给残暴的浪花当做玩具。它将一天一天地变小,也可以说消失。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大堆机械和齿轮,既笨重,又精巧,因为太重无法动一动,在这个冷僻的地方听任毁坏的力量宰割,礁石困住了它,让它遭受大风和海浪摆布。它在这个无情的环境的压力下,能够逃脱慢性的毁灭,似乎是无法想象的疯狂念头。
“杜兰德号”成了大小多佛尔礁的俘虏。
怎样把它拉出来呢?
怎样救出它来呢?
一个人要越狱逃跑是困难的事;要让一部机器逃出来,这更是天大的难题!
四 事前的局部检查
吉里雅特眼下有许多急迫的事要做。最紧急的就是替小帆船找一个下锚的地方,然后是替自己找一个栖身的地方。
“杜兰德号”的左舷沉得比右舷低,右边的明轮罩比左边的明轮罩高。
吉里雅特爬上右边的明轮罩。他从那儿俯视岩礁下部。虽然在两座多佛尔礁后面蜿蜒延伸的岩礁的羊肠小道拐了几道弯,吉里雅特依然能够研究礁石的平面图。
他从察看开始。
大小多佛尔礁,就像前面已经指出过的,如同两道高高的山墙,表明是一条小巷的狭窄的入口,小巷左右是正面垂直的低矮的花岗石峭壁。在原始海底地层中,这种好似被斧头劈开的奇特的过道是并不罕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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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猫捉住老鼠后暂时不吃,玩弄够后再吃。
① 马刷,刷马毛用的工具。
这个弯弯曲曲的地带,即使在低潮的时候,也从不干涸。一道猛烈抖动的流水,始终贯穿这儿。急剧拐弯的地方,随着占优势的风向方位,作用有好有坏。有时它打乱了波涛,减弱了海水的威力;有时它却增添了波浪的声势。后一种情形更多一些,障碍物激怒了波涛,使它越加汹涌,最后冒出无数的浪花。在这两座岩石中间的狭窄处,狂风遭受到同样的压力,也变得同样的恶毒。这是因为暴风雨突然被勒住了。巨大的气流始终巨大,并且显得锋利起来。它是大头棒和标枪。它在打穿对方的同时又将对方敲碎。
想象一下飓风变成穿堂风的情景吧。
两排岩礁让一长条海水从它们中间通过,它们在比两座多佛尔礁低的地方。层层叠起,同时逐渐向下降,到了较远的距离,全都消失在海浪里。那儿另外有一条狭的口子,没有两座多佛尔礁之间的口子高,但是更狭一些,是隘路东边的进口。可以猜想得到,这两行山脊延伸出去,成了一条海底的道路,通到立在礁石另一头的好像方形城堡的人岩。
此外,在吉里雅特观察的时候,正是低潮,这两排浅滩露出了它们的顶,有几处一点水也没有,完全看得清清楚楚,它们毫不间断地连在一起。
人岩在东边挡住和支撑住整个一群礁石,它们在西边又被两座多佛尔礁扶撑住。
从空中向下看,整群的礁石像一串弯曲的念珠,一头是大小多佛尔礁,另一头是人岩。
大小多佛尔礁从整体来说,只是两座长长的、巨大的花岗岩,互相几乎能够碰到。它们从海底的山脉的顶峰上笔直地升出来,好像山脊一样,在深不可测的大海上面处处在剥落。狂风和波涛如同锯子似的锯开了这个山脊。人们只看得到顶端,那就是礁石。海水遮盖起来的应该是极大的部分。暴风雨将“杜兰德号”丢进去的小巷是这两座巨大的石壁之间的缝隙。
这条小巷像一道闪电一样成之字形,几乎处处都一样宽。海洋造成了它这种样子。从不停止动荡的波涛形成这些奇怪的规律性。从海浪中产生了一种几何学。
从狭道的这一头到另一头,两道岩石的高墙面对面地平行立着,它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正和“杜兰德号”的中肋骨的长度一样。在两座多佛尔礁当中,小多佛尔礁的喇叭口向后弯曲,恰好容得下明轮罩。如果在别的任何地方,明轮罩早就轧碎了。
礁石里面的两面实在难看。在被称做大西洋的水的荒漠探险的时候,人们在海上碰到的陌生的东西,全都变得奇形怪状,令人吃惊。吉里雅特从破船的高处能够望见狭道里的使人感到厌恶的景象。在海洋的花岗岩的咽喉般的过道里,经常有船只失事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古怪的痕迹。大小多佛尔礁间的狭道就有这样的可怕的痕迹。岩石的氧化物使峭壁上到处都是像凝结的血块一样的红斑,如同屠宰场的地窖里的血渗出来似的。这些礁石是堆尸场。海里的粗硬的石头,五颜六色,有的是岩石和金属混合物分解造成的,有的是长霉造成的,在一些地方显现出可怕的紫红色,模糊的绿色,鲜红的污点,令人想到凶杀和毁灭。人们会认为见到了发生过谋杀案的房间的还没有擦干净的墙,仿佛被害的人在那儿留下了他们的痕迹。陡峭的岩石上积累了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苦难的印记。有些地方,这样的屠杀好像仍旧在不停地使鲜血直流,墙都流湿了,指头只要一碰上去,抽回后就不可能不沾上血。残杀造成的后果遍处可见。在平行的两个陡坡的脚下,在水面上或者波浪底下,或者在海水侵蚀成的干枯的地方,散布着很多形状古怪的圆卵石,有的是猩红色的,有的是黑色的,还有的是紫色的,就像人的脏腑。人们会把它们看成是新鲜的肺,或者是腐烂的肝,简直可以认为有一些巨人的腹部在这里给挖空了一样。一些长长的红色的线,从花岗岩的上面穿到下面,能够被当做尸体流出的血水。
这些景象在海上的岩穴里是常常能见到的。
五 关于自然力的秘密合作的简叙
对于那些在旅途中遇到意外,可能被迫在海洋中的一座礁石上暂时居住一下的人来说,礁石的形状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有一种金字塔礁,只有一个顶峰露在水面上;有一种环形礁,就好像一些大石块组成的一个圆形;还有一种走廊礁。走廊礁是最令人不安的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在它的两壁当中波涛焦急地动荡,海浪被围住后汹涌澎湃,而且也因为一些难以理解的气象的特性,这些特性仿佛是从大海上两座平行的岩石中散发出来的。这笔直的两边石壁是一个真正的伏特计①。
走廊礁是有一定的方向的。这种定向很重要,它首先对空气和海水会产生作用。走廊礁,由于它的形状,对海浪和风机械地起着作用,又由于它的那些大块的石壁并列一起,彼此对立,陡峭的面可能有不同的磁化,好像通了电流一样。
礁石的这种性质将飓风中分散的狂暴的力量吸引到它身上,它对暴风雨有一种特别的集结力。
这样,在这些岩礁附近,暴风雨就显得更加利害。
应该知道风是由不同的成分组成的。一般人都认为风很单纯,其实并非如此。这种力量不仅是动力,而且是化学的;它不仅是化学的,而且是有磁性的。风本身有无法解释的地方。风有多少空气就有多少电。有些风和北极光同时出现。从尖锋滩吹来的风能卷起一百尺高的巨浪,曾经使迪蒙·迪尔维尔①惊愕万分。他说过:“轻巡航舰不知道听谁的。”南方的狂风吹来,海洋上会肿起许多真正的肿块,海上变得那样可怕,连野蛮人都吓得赶快逃走,好不再看到它。北方的狂风却不同了,它们全都带着冰针,这些使人呼吸感到困难的寒风会把爱斯基摩人的雪橇吹得在雪地上向后退。还有一些风热得像火一样。那就是非洲的西蒙风②,也就是中国的台风和印度的干风③。西蒙风,台风,干风,人们还以为是在叫魔鬼的名字。它们会熔化山顶,一场风暴会使托卢卡④的火山化为玻璃。这种热风,是墨水一样黑的旋风,向红色的云冲去,因此吠陀⑤里说:“这是黑色的神来偷红色的牛。”在所有这些事实里我们会感觉到电的奥秘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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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伏特计,即电压表或电压计。
① 迪蒙·迪尔维尔(1790—1842),法国著名航海家。
② 西蒙风,是一种非洲和阿拉伯等沙漠的干热风。
③ 干风,是一种北非和阿拉伯的夹沙的热风。
④ 托卢卡,墨西哥南部城市。
⑤ 吠陀,是婆罗门教、印度教最古的经典。
风充满了这种奥秘,海也是这样。海也是复杂的。在它的可以看得见的水的波浪下面,有我们看不见的力量的波浪。它是由一切东西组成的。在所有的混乱物中,海洋是最不可分和最深不可测的了。
你不妨试试了解这个混沌的东西,它是如此的大,永远保持最大的程度。它是能容纳一切的容器,生命的萌芽的储存地,各种变化的熔炉。它积聚,然后分散;它积累,然后撒播;它吞噬,然后创造。它容纳地球上所有的阴沟水,将它们像积蓄金钱一样积蓄起来。它在两极的大浮冰里是固体,在波浪里是液体,在乌云里是流体,在风里看不见,在气味里摸不到。当作物质,它是有形的,当作力量,它是抽象的。它使各种现象相等和融合。它在组合中由于无限而变得简单。因为混合和扰动,它终于成了透明体。多种多样可以溶解的东西都在它的统一体里溶解。它包含那么多成分,以至于它有了同一性。它的一滴水,就是它的整体。因为它充满了暴风雨,所以它变得平衡。柏拉图看见过星球跳舞①;海洋在地球围绕太阳的巨大的运转里,依靠它的涨潮和落潮,成了地球的摆,说来这是奇怪的事,但却是真实的。
在大海的某一个现象里,会出现所有的现象。大海被旋风吸进去,就像被虹吸管吸进去一样。暴风雨是一个唧筒。雷电从水里来,好像从空气中来那样。我们在船上会感觉到隐隐约约的震动,接着会闻到一股从锚链舱里出来的硫磺味。海洋在沸腾。勒伊特说过:“魔鬼把大海放进他的大锅里了。”在一些显示季节的骚乱和创世的力量初现的平衡状态的暴风雨里,受到浪花拍打的船只仿佛透出微光,星星磷火顺着缆绳迅速地移动,完全和船上的活计混杂在一起,使得水手们都伸出手去,想捉住这些飞来飞去的火鸟。在里斯本发生地震②以后,一阵炽热的气对着城市吹来一道六十尺高的波浪。海洋的震动和陆地的震颤连在一起了。
这些难以计量的能量能够造成洪水。在一八六四年底,在离马拉巴尔海岸③一百海里远的洋面上,马尔代夫④群岛中的一个岛沉没了。它像一只船一样沉入了水底。早上出海的渔夫傍晚回来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们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他们的在海底下的村庄。这一次是船只看到了房屋的遭难。
在欧洲,大自然似乎感到因为尊重文明而受到约束,这一类的事故是极少的,甚至可以推测不可能发生。可是,泽西岛和格恩西岛原来都是高卢的一部分;在我们写这些文字的时候,一阵春秋</a>分时的暴风雨刚刚摧毁了英格兰和苏格兰边界上的叫做“ 四中第一” 悬崖,FirstoftheFourth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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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见柏拉图的《提迈斯篇》,这篇作品是论述世界起源的。
② 里斯本在1755 年11 月1 日发生大地震,这个葡萄牙的京城遭到严重破坏。
③ 马拉巴尔海岸,是印度西南部一沿海地区。
④ 马尔代夫,是今印度洋上的一个岛国。
① 英语“四中第一”,但英语“FirstoftheFourth”与“FirthoftheForth”音同,后者意为福思湾(在英国苏格兰东南部)。文中即指此处。
这些吓人的力量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比在北方的叫利斯—菲奥德的惊人的峡道更混合得可怕的了。利斯—菲奥德是海洋中最令人生畏的狭长的礁石。在那儿,任何恐怖的景象都齐全了。那是在挪威的海里,北纬五十九度,紧靠着严酷的斯塔万格②海湾。那儿的海水又黑又沉,常出现间歇性的暴风雨。在这片海水中,荒僻的海水当中,有一条阴暗的大路。这条路不是给人走的。没有人从那儿经过,没有一只船敢去那儿冒险。一条十里长的走廊,两边是三千尺高的峭壁。这便是进口。这个峡道和海上所有的路一样,有转弯和拐角,从来不是笔直的,因为是海浪扭曲造成的。在利斯—菲奥德,海水几乎总是平平静静,天空晴朗,地方却太可怕。风在哪儿?不在空中。雷在哪儿?不在天上。风在海底下,雷电在岩石间。海水不时地会震颤。有些时候,天空没有一丝云,在直立的峭壁的半腰,海浪以上一千到一千五百尺的高处,大多是南面,不是北面,岩礁突然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从那里面发出一道闪电,这道闪电向前冲,接着又向后缩,就像那些在小孩手里会伸长又会合拢的玩具。它会收缩,又会变大。它向对面的悬崖投射后,回到岩礁里,接着又露出来,重新开始,使它的顶端和火舌越来越多,全是针状的东西。它能射到哪儿就射到哪儿,以后又重新开始,最后不祥地熄灭了。一群群的鸟全展翅逃走了。没有什么比这种从看不见的事物中伸出来的炮更神秘的了。一座岩礁攻击另一座岩礁。礁石互相用雷劈对方。这样的战争和人类没有关系,这是深渊中的两道高墙间的仇恨。
在利斯—菲奥德,风变成了一股股气流,岩石代替了云,雷电从火山口发出。这个奇怪的峡道是一个电池,它的两边的峭壁就是电池的极板。
六 一个马厩
吉里雅特对礁石相当熟悉,所以他非常认真地对待多佛尔礁。我们前面刚说过,他首先要把小帆船停泊在安全的地方。
在多佛尔礁后面,有两行蜿蜒伸长的暗礁,它们的顶部在这儿或那儿和其他的岩石聚在一起,可以猜得出那些地方有死巷和凹洞,它们通向小道,和主要的狭道联结在一起,好像树枝联结着树干一样。
岩礁的下部盖满了海藻,上部长满了地衣①。所有的岩石上面的海藻都一样高,说明了涨潮和平潮的时候吃水线的位置。水达不到的顶端像镀了层银子和金子,那是白色的地衣和黄色的地衣给海上的花岗岩造成的。
圆锥形的贝壳,斑斑点点的,遮在岩石的许多地方。花岗岩好像生了干性骨疡。
在别的地方,一些凹角里,堆积了一层表面有波纹的细沙,它们是风吹来的,而不大像是海浪送来的。那儿还长着一丛丛蓝色的蓟。
在浪花很少冲击到的突出的部分,可以看到海胆钻出来的小洞。这种全身有刺的贝壳,像有生命的球,行走的时候就是用自己的刺滚动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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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斯塔万格,挪威西南部港口城市。
① 地衣,是一种低等植物,种类很多,生长在地面、树皮或岩石上。
① 海胆全身长着能活动的长刺,靠长在下面的刺运动。
它的护胸甲是由一万多片小片精巧地装配和连接成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海胆的嘴被叫做“亚里士多德的灯笼”②。海胆靠五颗牙齿啃石头,在花岗岩上挖出洞,然后住在里面。就是在这些岩洞里寻找水里的软体动物的人找到了它们。他们把海胆一分成四,生的吃下去,好像吃牡蛎一样。有些人将他们的面包蘸这种软的肉吃。所以海胆又有了一个名字叫“海蛋”。
浅滩远处的最高处,因为退潮露出了水面,就在人岩的峭壁底下,通向一个四面几乎都被礁石围住的像小湾的地方。那儿显然可以抛锚停船。吉里雅特观察起这个小湾。它的形状像马蹄铁,只有迎着东风的一面开着口。在这一带海面,东风是最不危险的。围在小湾里的海水差不多是死水。这个小海湾可以停船。再说,吉里雅特也没有更多的挑选余地。
如果吉里雅特想利用低潮,他必须赶快行动。
而且,天气一直晴朗温和。蛮横无礼的大海现在情绪却很好。
吉里雅特定下去,穿上鞋子,解开缆绳,回到他的小船上,驶到海里。他沿着礁石划桨向前走。
到了人岩附近,他仔细观看小湾的进口。
在流动不定的海水中,有一道固定的闪光的波纹,除了水手,谁也觉察不出这条水纹,它画出了航路。
吉里雅特研究了一会儿这道在海浪中几乎难以分辨的曲线,然后他稍稍把小船划开了一点儿,好使它容易转向,准确地行进。接着他迅速地只划了一桨,船就驶进了小湾。
他测了水深。
确实是非常好的停泊的所在。
小帆船在这儿可以受到庇护,几乎能不怕季节里发生的任何意外。在最可怕的礁石群里总有这样的平静隐蔽的角落。这些在暗礁中找到的休息场所就像贝都因人①一样好客,它们的接待是真诚和可靠的。吉里雅特把小帆船尽可能停靠在离人岩最近的地方,不过仍然不会和它相撞。他抛下了两只锚。
接下来,他在胸前交叉起双臂,思索起来。
小帆船有了藏身之处,一个难题得到了解决,可是出现了第二个难题。现在他自己在哪儿藏身呢?
有两个地方能住,就在小帆船上,它的勉强可住人的船舱的角落里,还有人岩的很容易登上的平台上。
从这两个能住的地方中的任何一个,在退潮的时候,都可以从一块块岩石跳过去,脚不会碰到水面,一直跳到两座多佛尔礁的中间,“杜兰德号”就嵌在那儿。
可是退潮的时间只是一会儿,其余的时候,或许会跟栖身之地,或许会跟破船,给分隔开来,当中有两百多寻距离远。在礁石间的海浪中游水是很困难的,只要稍微有些上涨的海水,那便根本不可能了。
不得不放弃在小帆船和人岩上栖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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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亚里士多德,古希腊哲学家和科学家。海胆的咀嚼器叫“亚里士多德的灯笼”,据说是亚里士多德观察出其形状好似灯笼,故名。
① 贝都因人,是在阿拉伯半岛、叙利亚和北非沙漠中游牧的阿拉伯人。
附近的岩礁上没有一处可以住的地方。
低的岩顶每天两次给高潮遮没。
高的岩顶不停地受到跃起的浪花的拍打。这是不友好的冲洗。
只有待在破船上。
那上面能够住吗?
吉里雅特希望能。
七 一间供旅客住的房间
半小时以后,吉里雅特回到破船上,爬上甲板,再下到中舱,从中舱又下到底舱。他第一次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现在他开始仔细地研究。
他使用绞盘,把小帆船装来的包裹吊到“杜兰德号”的甲板上。绞盘运行得很好。旋转用的杠一根没有缺。吉里雅特在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任意挑选就行了。
他在这些东西当中找到一把冷錾,肯定是从木匠的桶里掉出来的,于是他的小工具箱里又多了一件东西。
此外,因为缺少工具,他口袋里总放着一把刀。
吉里雅特整天在破船上干活,清扫,加固,整理。
到傍晚的时候,他弄清楚了这样的情况:
整个破船在风里抖动。吉里雅特每走一步,这个船架子就会打颤。只有嵌在两座岩石当中、装着机器的那部分船壳是稳定牢固的。那儿的横梁有力地支撑在花岗岩上。
住在“杜兰德号”上是不慎重的。这会加重它的负担。眼前应该减轻船载的重量,而不是再压上去。
在破船上增加重量,和他应该做的事恰恰相反,因为他要减轻它的重量。
毁坏成这样的船要花很大的力气料理,它就像一个即将断气的病人。如果起了大风,它是经受不住折磨的。
要被迫在船上干活已经是够叫人恼火的事了。需要破船承受的对它干的大量活计它自然也难以经受,也许会超过它的强度。
而且,在吉里雅特在破船上睡着的时候,如果夜间突然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就会和破船一起沉没。不可能得救,一切都会完蛋。要救破船,应该待在破船外面。
要在它外面,同时离它很近,这可是一个难解决的问题。
困难更加严重了。
在这样的处境能在哪儿找得到一个住处呢?
吉里雅特苦苦思索。
除了两座多佛尔礁,再没有其他的地方了。可是在它们上面似乎不大可能住人。
从下面看得到大多佛尔礁上部的平台上有一个隆起的东西。
像大多佛尔礁和人岩那样,有平顶的直立的岩石,顶端都是削平的。
在山脉和海洋里,这种岩石很多。有些岩礁,特别是在大海上见到的,都有给切割的口子,就同受到砍伐的树一样。它们好像挨了一斧子似的。
它们确实受到过暴风雨猛烈的来回袭击,暴风雨是海上的樵夫。
另外还有一些造成变动的原因更为深奥。因此在这些年代久远的花岗岩上有这么多的创伤。这些巨人当中有一些人给砍掉了头。
有时候,无法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样的头没有落下来,给砍掉了却留在被砍的山顶上。这种奇怪的现象并不少见。在格恩西岛的魔鬼岩和安维勒谷的桌子岩都以一些最出人意外的状态呈现出这种地质学上的怪谜。
也许在大多佛尔礁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如果在平台上看到的隆起的东西不是石头上天然凸出的一块,那么一定是被毁坏的山顶残存的部分。
可能在这座岩石里有一个洞。
一个藏身的洞,吉里雅特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怎么登上那上面的平台呢?怎么爬上这个垂直的岩壁呢?这个岩壁像卵石一样坚硬光滑,一半还覆盖着一层粘稠的刚毛藻,表面滑溜溜的,像涂上了肥皂。
从“杜兰德号”的甲板到那平台的高处至少有三十尺。
吉里雅特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打结绳,用铁钩扣在自己的腰带上,开始爬小多佛尔礁。他越向上爬,就越困难。他一时疏忽,没有脱掉鞋子,这便增加了向上爬的麻烦。他花费好大的劲才到达了顶端。到了那儿,他直起了身子。在那儿他的两只脚勉强能有地方站住,要住宿可困难了。一个柱头隐士①对于这儿可能很满意了。吉里雅特的要求却更高一些,他希望条件更好一些。
小多佛尔礁对着大多佛尔礁弯着腰,因此从远处望去好像对大多佛尔礁行礼。两座多佛尔礁之间的距离,在下面有二十尺左右,在上面只有八至十尺。
吉里雅特从他爬上去的顶端,能更加清楚地看到盖住大多佛尔礁的平台的一部分的突出的岩石。
这个平台高出他的头至少三个多阿兹。
一道悬崖把他和那平台隔开。
小多佛尔礁的伸得高高的峭壁,好像在他的脚下向后退。
吉里雅特从腰带上取下打结绳,迅速地看了一下有多少距离,把那只铁钩向平台丢过去。
铁钩碰到了岩石,滑了下来。一头系着铁钩的打结绳,在吉里雅特的脚底下,顺着小多佛尔礁向下落。
吉里雅特重新丢打结绳,这次丢得更远一点,对准了他看见有裂缝和条纹的花岗岩隆起的部分。
丢得很巧妙,很准确,铁钩钩住了。
吉里雅特向下拉。
岩石碎了,打结绳又落到吉里雅特脚底下,打在峭壁上面。
吉里雅特第三次丢铁钩。
铁钩没有再掉下来。
吉里雅特使劲拉绳,绳子没有动,铁钩钩牢了。
它钩在平台上吉里雅特无法见到的某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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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柱头隐士,也译高柱修士,是古时在高柱顶上进行苦修的修士。
看来他要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个陌生的支撑物了。
吉里雅特没有犹疑。
一切都非常紧急,应该尽快开始行动。
此外,为了考虑其他的措施,再回到“杜兰德号”的甲板上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滑下去可能做得到,但是几乎肯定会跌倒。爬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
吉里雅特像所有能干的水手那样,任何行动都注意准确。他从不白白耗费力气。他均匀地使用体力。这样,他就能以一般的肌肉做出显示力气的奇迹。他的二头肌和随便什么人都一样,可是他的勇气和他人不一样。他在肉体的力量上还增添了精神的力量。
要做的事是很可怕的。
吊在这根绳子上,穿过两座多佛尔礁之间的空间,问题就在这儿。
人们在献身和尽责的行为里经常遇到这些问号,它们仿佛是死神提出来的。
“你要这样做吗?”幽灵问。
吉里雅特又一次试了试铁钩的拉力。铁钩钩得很牢。
吉里雅特用手帕包住了他的左手,右手紧紧握住打结绳,再用左手整个握住右手,然后伸出去一只脚,另一只脚迅速朝后面登了一下岩石,猛烈的推动力阻止了绳子转动,他从小多佛尔礁的顶端向大多佛尔礁的峭壁冲过去。
撞击很厉害。
尽管吉里雅特有了提防,绳子还是转了,是他的肩膀碰到了岩礁。
他给弹开了。
轮到他的两只拳头撞到了岩石。手帕松了。手擦伤了;没有把骨头撞碎总算是幸事。
吉里雅特在半空中吊了一会儿,感到头晕目眩。
但是他在头昏的时候能够控制住自己,没有松开绳子。
在他的双脚钩住绳子以前,他又摆动又颠簸了好一阵,不过他终于达到了目的。
他镇定下来,双脚夹住绳子,好像双手那样。他向下面望。
他对他的绳子的长度并不担心,他以前不止一次地用它爬过更高的地方。绳子果然拖到了“杜兰德号”的甲板上。
吉里雅特确信能够再到下面去,于是开始向上爬。
不用片刻时间,他爬上了平台。
除了有翅膀的以外,这儿还从来没有别的动物的脚踏上过。这个平台盖满了鸟粪。它是一个不规则的梯形,是这座名叫大多佛尔礁的巨大的花岗岩棱柱体的裂口。这个梯形当中陷了下去,好像一只脸盆。这是下雨造成的。
此外,吉里雅特原来猜测得很准确。在梯形南面的角上,能看到重叠起的岩石,也许是岩顶塌陷形成的。这些岩石像一堆特大的铺路石,一只在这个岩顶上迷了路的猛兽,完全能从它们中间钻过去。它们乱糟糟地放着,却保持着平衡。它们像一大堆石灰渣那样,有许多缝隙。在那儿没有山洞,也没有岩穴,而是一些好似海绵上的窟窿。其中有一个窝可以容纳得下吉里雅特。
这个窝的地上有一层草和苔藓。吉里雅特走到那里面,仿佛进了刀鞘。
这个凹室的进口处有两尺高,越到里面越狭窄。有些石棺就是这种形状。石堆背向西南方,这个窝可以躲避骤雨的袭击,可是挡不住北风。
吉里雅特觉得这儿不错。
两个难题都解决了。小帆船有了停泊处,他有了栖身地。
这个栖身地的优点就是距离破船非常近。
打结绳的铁钩落在两块岩石当中,已经牢牢地钩住了。吉里雅特又压上一块大石头,使它不能动一动。
他立刻就开始和“杜兰德号”自由来往。
从此以后,他有了家。
大多佛尔礁是他的住所,“杜兰德号”是他的工场。
去去来来,上上下下,再简单也不过了。
他顺着打结绳很快地落到甲板上。
白天一切顺利,开头就这样好,他很满意。这时他觉得肚子饿了。
他解开他的放食物的篮子的绳子,打开折刀,切下一片熏牛肉,咬了又圆又大的黑面包,喝了一口壶里的淡水,这顿晚饭真令人羡慕。
活干得好,饭吃得好,是两件乐事。吃饱的肚子,就好像得到满足的良心。
他吃好晚饭,还有一点儿阳光。他利用这段时间开始减轻破船的重量,这件事刻不容缓。
他在白天的一部分时间里已经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分了类。现在他把所有可能有用的,木头,铁器,粗绳,帆布,都放进坚固的机器房里。他把没有用的丢进了海里。
给绞盘吊上甲板的小帆船装来的东西,虽然不多,总是碍事。吉里雅特在小多佛尔礁的峭壁上发现一个凹进去的像狗窝一样的洞,高度他的手恰好够得着。在岩石上时常能看得到这些天生的橱,自然都没有关上。他想他可以将他的东西存放在这个洞里。他把他的两只箱子,一只是工具箱,一只是衣服箱,还有一只装黑麦、一只装饼干的两只袋子,放到洞的最里面,在外面放食物篮子,也许离口子太近了一些,但是另外没有地方了。
他事先已经注意到从衣服箱里取出了他的羊皮、带风帽的油布上衣和涂上柏油的腿套。
为了不让风吹得打结绳摇晃,他把绳子下面的一头捆紧在“杜兰德号”的一根加强肋骨上。
“杜兰德号”的船身给压缩进了许多,这根框架肋骨弯曲得很利害,它系着绳子的一头,就像一只紧握的手握住一样。
剩下绳子上面的一头了。下面的一头固定了,这很好,可是在峭壁顶上,打结绳碰到平台最高处的地方,令人担心它会不会被岩石的尖锐的角渐渐磨断。
吉里雅特在留下的一堆零碎东西里寻找,找到了一些破旧的帆布片,又从一段旧缆绳里抽出几根长的粗麻线,把它们都塞进口袋里。
只要是水手,就能猜得到他是要用这些帆布碎片和一段段线去垫在尖锐的岩石上的打结绳,好使它不会被磨坏。这种做法叫做“衬垫”。
收集好碎布,他在腿上套上了腿套,在短水手服外面穿上油布上衣,在苦役犯帽上套上风帽,把羊皮的两条腿围住脖子系牢,这样全身披挂好后,他抓紧已经牢牢地挂在大多佛尔礁的腰部的绳子。他像冲锋般地爬上这座海上的阴暗的高塔。
吉里雅特虽然擦伤了手,还是轻快地爬到了平台上。
落日最后的暗淡的余辉消失了。黑夜降临海上。多佛尔礁的顶部还照着少许的微光。
吉里雅特趁着这点残余的亮光来包打结绳。他在绳子在岩石上拐弯的地方,用帆布扎了好几层,每一层都用绳子扎紧。这就好像女演员在她们的膝盖上加上护膝,在第五幕里表演垂危的痛苦和苦苦哀求好避免双膝受伤①。
衬垫的事干完了。蹲着的吉里雅特站起来。
他在用破布包打结绳的时候,有一会儿模模糊糊地听到在空中有奇怪的翅膀抖动的声音。
在傍晚的寂静里,那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拍打翅膀发出来的。
吉里雅特抬起了眼睛。
在他的头顶上,黄昏时候的苍白而深邃的天空中,一个很大的黑圈在打转。
在一些古老的图画上,人们看见过圣徒的头上就有这样的圈①,只是那是金色的,背景阴暗,现在的是衬着明亮的背景,黑糊糊的。再没有别的比这更奇特的了,就像是大多佛尔礁在黑夜中的光轮。
这个黑圈靠近了吉里雅特,接着又离远,同时,它先缩得小小的,接着又变大了。
这是军舰鸟,鸬鹚,各种海鸥,一大群受惊的海鸟。
也许大多佛尔礁原来是它们的客店,它们是飞来睡觉的。吉里雅特占了其中的一个房间。这个不速之客使它们不安。
有一个人在这儿,这可是它们从未见过的。
这种显得惊慌失措的飞行持续了好些时候。
它们仿佛在等待吉里雅特离开。
吉里雅特目光随着它们,同时茫然地沉思着。
这圈盘旋飞行的东西终于下了决心,黑圈忽然螺旋形地散开。这一大群海鸟向礁石另一头的人岩猛扑下去。
它们好像在那里讨论商议。吉里雅特躺在花岗岩形成的剑鞘里,用一块石头当枕头枕着面颊,长久地听着那些鸟一只接一只地说话,每只鸟挨到都叫上几声。
后来它们全都不做声,全都睡着了。鸟睡在它们的岩石上,吉里雅特睡在他的岩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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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欧洲戏剧有些会在第五幕出现高潮,女主人公在这一幕中病危或请求男方宽恕等。
① 在圣像的头部,或者身体周围有这样的光环,也叫光轮。
① 拉丁文,意为:不祥之鸟。出自维吉尔的《农事诗》。维吉尔(公元前70— 前19),古罗马诗人,代表作为史诗《埃涅阿斯纪》。《农事诗》是他的第二部重要作品,共四卷。
八 IMPORTUNAEQUE VOLUCRES
吉里雅特睡得很香甜,可是他觉得冷,不时地被冷醒过来。他很自然地把脚放到洞的深处,头睡在洞口。他事先没有注意到把他的床上的许许多多的碎石块拿走,它们锋利得使他不能好好睡觉。
他不时地略微张开一下眼睛。
在有些时候,他听见一些低沉的爆炸声。那是上涨的海水涌进了礁石的洞穴,发出了像炮击似的响声。
他待的这个环境,总是出现奇异的幻象。吉里雅特的周围有怪物走来走去。黑夜的恐怖又增添了吓人的气氛。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虚幻。他想:“我在做梦。”
后来他又睡着了,他在梦里又回到了路头小屋,布拉韦,圣桑普森。他听见黛吕舍特在唱歌。他在现实中。当他睡着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清醒着,活着,等他醒来以后,他却以为自己在睡梦里。
他从此以后确实是在梦中了。
将近半夜时分,天空响起一阵很响的嘈杂声。吉里雅特虽然睡得正酣,还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或许是起风了。
有一次,他冷得发抖,惊醒了过来。他的眼睛张得比以前大一些。
在天顶有大块大块的乌云。月亮在逃奔,一颗很大的星在后面追赶它。
吉里雅特的头脑里充满了各种梦。梦越来越多,使黑夜里的凶恶的景象变得更复杂了。
黎明的时候,他冻僵了,可是依旧睡得很沉。
曙光突然出现,使他从睡梦中猛醒,再睡下去也许有危险。他的凹室面对着升起的太阳。
吉里雅特打了个呵欠,伸展了四肢,从洞里爬出来。
他睡得太熟,所以他一开始还不很清醒。
渐渐地他恢复了对现实的知觉,于是他嚷道:“咱们吃早饭吧!”
海上风平浪静,天气寒冷晴朗,天空不再有一片云,黑夜将天际扫除得干干净净,太阳光辉灿烂地升起。是第二个美好的日子开始了。吉里雅特心头充满喜悦。
他脱掉油布上衣和腿套,把它们用羊皮卷好,有毛的一面在里面,再用一根没有涂焦油的绳子系牢,推到洞底,以防兴许下雨会打湿。
接着,他整理他的床铺,就是把那些小石块拿走。
床铺理好,他顺着绳子滑到“杜兰德号”的甲板上,跑到他藏放食物的篮子的洞那儿。
篮子不在了。它放在离洞口太近,夜里的风把它吹起来,吹到了海里。
这件事说明了要处处提防。
想必风是怀有某种恶意,存心来这儿寻找这只篮子。
这是战争的开始。吉里雅特心里明白了。
一个人和性情粗暴的海洋来往,就很难不把风看作是某一个人,把岩石看作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吉里雅特只剩下了饼干和黑麦面粉,另外的食物仅能靠贝壳类动物了,那是逃到人岩的饿得半死的遇难的人用来维持生命的。
捕鱼是想都不应该想的。鱼最讨厌碰撞,所以总避开岩礁。鱼篓和拖网在暗礁当中都毫无用处,石头尖正好戳破它们。
吉里雅特吃了几只帽贝当早饭,是他从岩石上挺费劲地挖下来的,差一点儿把他的刀都弄断了。
他在吃这顿粗劣的便餐时候,听到海上响起一阵奇怪的喧闹声。他向那边望去。
原来是一大群海鸥向一些低低的岩石中的一块冲下去。它们扑着翅膀,你推我挤,叫着喊着,都乱哄哄地挤在同一个地方。这伙尖嘴利爪的鸟在争夺什么东西。
这样东西就是吉里雅特的篮子。
这只篮子被风吹到岩石的一个尖顶上,裂开了。鸟都急忙飞来。它们嘴里衔走了各样的碎片。吉里雅特远远看去,认出了是他的熏牛肉和鱼干。
轮到鸟进行反击了。它们也要报复。吉里雅特占据了它们的住所,它们就抢走他的食物。
九 利用礁石的方法
一个星期过去了。
虽然是在雨季,却没有下雨,因此吉里雅特万分高兴。
此外,他在做的事,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超出了人的力量的。成功的希望是那样渺茫,任何尝试都像是疯子的行动。
一件件紧紧接着要做的事都充满困难和危险。没有任何事像现在这样,刚一开始就看到很难完成。每一个开端都遇到了阻力。人们走的第一步便显得那样无情。人们接触到的困难像荆棘一样刺人。
吉里雅特立刻要考虑到重重障碍。
从已经陷进岩石间四分之三的破船中取出“杜兰德号”的机器,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点,进行这样的拯救工作,要希望可能成功似乎应该有一大群人才行,而吉里雅特却是单身一人。应该有做木工活和装卸机器的所有工具,而吉里雅特却只有一把锯子,一把斧头,一把凿子,还有一把锤子,应该有一个好工场和一个好木棚,而吉里雅特连屋顶也没有。应该有粮食和食物,而吉里雅特甚至没有面包吃。
谁要是在这第一个星期看见吉里雅特在礁石上干活,不会懂得他想做什么。他仿佛不再想到“杜兰德号”,也不再想到两座多佛尔礁。他只关心在岩礁上有些什么。他好像一心在找破船残留的碎片。他利用低潮的时候,在暗礁上寻找船只失事后落到那儿的东西。他一块岩石一块岩石走过去,捡取海水抛在它们上面的破帆的碎片,一段段绳子,铁片,破碎的护墙板,被打穿的船壳板,断掉的桅桁,这儿有一根梁,那儿有一根链条,再那边有一个滑轮。
他同时在仔细察看礁石上所有凹凸的地方。吉里雅特大为失望,没有哪儿是可以让他栖身的。夜里他睡在大多佛尔礁顶上的石块堆中间感到太冷,他希望找到一个较好的像屋顶楼一样的住处。
有两个凹进的洞相当宽阔,虽然里面天生的岩石地面几乎处处都歪斜不平,可是人还是能够站直身子,走来走去。风雨会任意入侵,然而涨得最高的潮水却漫不到那儿。它们就在小多佛尔礁旁边,随时都可以去。吉里雅特决定一个用来做仓库,另一个做打铁作坊。
他用他能够拾拢的所有的横帆上端的和上后角的系索,把破船上残留的零碎东西包起来,碎片之类扎成捆,帆布之类扎成包。他仔细地捆牢它们。随着潮水上涨,这些小包会浮起来,给拖着穿过礁石,到达他的仓库。他在岩石的一个窟窿里找到了一根竖桅的绳子,用它甚至可以拖粗大的木材。他用同样的法子从海里拉出来许多段分散在岩礁上的链子。
吉里雅特在干这些艰苦的活的时候,显得惊人的顽强。他想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挡他这种蚂蚁般的毅力。
到一星期结束的时候,吉里雅特在这个花岗石的库房里把那些暴风雨后剩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得有条不紊。一个角落里放系帆索,另一个角落放下后角索,帆角索不和吊索混在一起。桁桅连接用滑环依照上面的孔眼多少放。从碎掉的锚的环上小心拆下的外包绳给卷成一束一束。失去滑轮的单眼滑车和复滑车分开摆。系索栓,导索木环,止动索,收帆索,开口滑车,短索,缺口滑车,滑车索,制缆索,系桁铁箍,掣索,张帆杆,只要没有完全被这场灾难毁得变了形,都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隔开放齐。所有的木架,横梁,木柱,支柱,桅顶,舷窗盖,鱼尾板,联固列板,全另外堆放。每次只要可能,就将嵌合的干舷的碎木片互相套起来。缩帆的短绳和卷链绳的短绳没有半点混淆,吊索和拖缆,后支索的滑轮和光缆索的滑轮,船壳列板的碎片和舷侧顶列板的碎片都分得清清楚楚。有一个角落特地留给“杜兰德号”的支撑住桅楼的侧支索和连接索的一部分缆绳。每件破损的东西都有它的位置。遭难的船只上剩下来的东西都分了类,贴了标签,放在那儿。那真有点像存放乱七八糟的杂物的仓库。
用一些大石头压住一面支索帆,将它盖在可能给雨打坏的东西上面,虽然这面帆上明明有一个大洞。
尽管“杜兰德号”的船头已经碎了,吉里雅特还是救出了两根吊杆和上面的三只滑车轮。
他重新找到船头的斜桅,他费了很大的劲解开它的紧固索,它们绕得太紧了,因为平时总是在干燥的天气里用绞盘绕上去的。然而吉里雅特终于把它们解了下来,这些粗绳索会对他十分有用。
他也拾到了一只小锚,它钩在浅滩的一个洞里,海水退潮,它才露出来。
他在原来唐格鲁伊的房间里发现一支粉笔,他小心地藏好。以后也许要画一些记号。
一只救火用的皮水桶和几只木桶都相当完好,有了它们,干活的用具就全齐了。
“杜兰德号”上留下的煤全搬到了仓库里。
忙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收拾好破船上的这些东西,礁石上给清理干净了,“杜兰德号”减轻了载重。在这只遇难的船上除掉机器,什么也没有了。
和船尾连着的船头的一片舷侧,对船的骨架不会带来麻烦。它被岩石凸起的地方支撑住,吊在那儿,没有摇摆。况且它又大又宽,重得无法拖,而且就是能拖来也会把仓库塞满。这块舷侧板样子像一只木筏。
吉里雅特只好让它待在原处。
吉里雅特在干这一件件活的时候,深深地思索着。他寻找“杜兰德号”的“木偶”,但是没有找到。这是给海浪永远带走了的一件东西。为了找到它,吉里雅特愿意献出他的两条胳臂,如果他不是那样需要它们。
在仓库的进口和外面,可以看见两堆废料,一堆是用来重锻的铁,一堆是用来烧火的木头。
吉里雅特每天天刚亮就开始干活。除去睡觉的时候,他一刻也不休息。
鸬鹚飞来飞去,看他干活。
十 打铁作坊
仓库理完以后,吉里雅特开始造打铁作坊。
吉里雅特挑选的第二个洞有一个像小巷一样的相当深的凹处。他起初想住在这儿,但是北风不停地吹着,持续不断地吹进这个过道,他不得不放弃在这儿居住的打算。这个风箱似的地方使他产生了造一间打铁作坊的想法。既然这个洞不能做他的卧室,就做他的作坊。让障碍来为自己服务是向胜利迈进的一大步。风是吉里雅特的敌人,吉里雅特要设法把它变成他的仆人。
人们提到某些人的时候,会这样说:“对什么都适合,对什么都无用。”对于一些岩洞也可以这样说。它们可以提供的,却不白白给人。这个岩洞像是一只澡盆,可是它的一道裂缝却让水流光了;另一个岩洞是一间卧室,可是没有天花板;另一个岩洞是一张全是苔藓的床,可是潮湿;还有一个岩洞是一把安乐椅,可是是石头做的。
吉里雅特想造的打铁作坊,大自然已经完成了它的雏形;然而要改造这个雏形,使它能够派上用场,要把这个洞改变为实验工场,没有比这件事更困难的了。造化的偶然性把三四块通向一条很狭的裂缝的、漏斗形的大岩石构成一种奇形怪状的大鼓风机,它比那些老式的十四尺长的打铁炉的风箱更加有力,老式的风箱下面每次会送出九万八千寸的空气。在这儿却完全不同了。飓风的大小强弱是很难估量的。
这种过多的力量是一样麻烦。要调节气流非常困难。
这个洞有两个缺点,空气从这边直穿到那边,水也这样直流过去。
这不是海浪,而是连续不断流动的小溪,像是渗水,而不是激流。
在俯视着岩洞的高高的岩石上有一个天生的池,激浪不断打到礁石上飞起的浪花,有时飞到一百多尺高,最后使这个水池里装满了海水。
水太多溢出来,在稍稍后面一点的峭壁上造成一道大约一寸宽的小瀑布,从四五个多阿兹的高度落下。降雨也向池里增加了水量。不时地有飘过的乌云把阵雨落到这个池里。水池永远不会干涸,而且总是漫出来。这里面的水是咸的,不能饮用,但是虽然有咸味,却很清澈。落下的水不快不慢地滴到刚毛藻的尖端上,好像滴到头发尖上。
吉里雅特打算利用这样的水来控制风。他用一个漏斗,两三根匆忙做成和装好的木板管子</a>,其中一根装了活门,还有一只当作下面盛水器的很大的木桶,没有侧挡板,也没有平衡锤,只是在上边加了一个填塞物,在下边打了三个吸气孔,就完成了这个装置。我们曾经说过,吉里雅特懂得一点儿铁匠和机械工的手艺,所以他终于造出了一个代替他所缺少的打铁作坊的风箱的工具,它没有人们今天称做的卡格尼阿鼓风机①完美,但是并不比从前在比利牛斯山①被叫做“喇叭筒”的差。
他有一些黑麦粉,他用来做成浆糊。他有一些白色的绳索,他用来做成乱麻。用这样的乱麻和浆糊,再有一些木头楔子,他堵塞住了岩石的全部裂缝,只留下一个通气口,这是他用在“杜兰德号”找到的一小段火药管做成的,它原来是点燃信号炮的点火棒。这个通气口是横着通向吉里雅特放锻铁炉的炉床的大石板。用一段麻屑做了一只塞子,在必要的时候就用来塞住它。
接着,吉里雅特在炉子里装满了煤和木头,在岩石上打火镰,火星落在一把乱麻上,再用点燃的乱麻点木头和煤。
他试了试鼓风机,它的效果很好。
吉里雅特感到像独眼巨人②一样骄傲,因为他能控制空气、水和火。
他能控制空气,因为他给了风一种肺,在花岗岩上制作了一个呼吸装置,还把鼓风机改变成风箱。他能控制水,因为他将小瀑布改成了一个喇叭筒。他能控制火,因为他使这座湿透的岩礁发出火焰。
这个洞几乎处处都在露天里,烟能自由地飘走,将悬崖峭壁熏黑。
这些岩礁生来似乎是一直经受海水的泡沫的,现在要接触烟炱了。
吉里雅特找了一块纹理密集、形状大小都比较符合要求的圆滚滚的大卵石当做铁砧。这是一个要挨不断打击的底座,随时有爆裂的危险。这块石头的一头是圆的,在末端成了尖形,在必要的时候能够代替圆锥形的双角砧,不过缺少另外一个双角砧,金字塔形的双角砧。这是古代穴居人①用的石头砧。它的表面被海浪磨得精光,差不多像钢一样坚硬。
吉里雅特懊悔没有把他的铁砧带来。因为他原来并不知道“杜兰德号”给暴风雨打成了两段,他本想能找到通常放在船头的舱里的木工用的木桶和桶里所有的工具。可是不巧船头已经给冲走了。
这两个被吉里雅特征服的礁石上的洞是紧挨着的。仓库和锻铁炉彼此相通。
每天傍晚,干完一天的活,吉里雅特吃一块水里泡软的饼干,一只海胆,或者一只螃蟹,或者吃几只海胆,这些都是他只能在这些岩礁里捉到的食物,然后爬上大多佛礁的洞里睡觉,全身哆嗦得像打结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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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卡格尼阿鼓风机,是法国物理学家卡格尼阿·德·拉图尔(1777—1859)发明的,故名,当时曾被广泛使用,但以后遭到淘汰。
① 比利牛斯山脉在欧洲西南部,西班牙和法国的天然国界。
② 独眼巨人,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些强壮有力的巨人,只在额上有一只眼睛。
① 穴居人,指史前时期居住在洞穴中的人。
吉里雅特生活在抽象的世界当中,他每天干的实实在在的活增加了这种抽象的成分。过于强烈的现实令人害怕。艰苦的体力劳动和干活中的无数细节并不能使他对他来这儿和所做的事感到吃惊。通常,肉体的疲劳是一根把人拉向尘世的线,但是吉里雅特干的活儿的奇特性却使他待在一种理想的和昏暗的境界里。他仿佛不时地在云端敲锤。另外一些时候,他觉得他用的工具都是武器。他有种奇特的感觉,就是他在抑制或者预防一次潜在的攻击。编绳子,从一面帆中抽出一根粗麻线,支撑住两块厚木板,这些活都是在制造兵器。为了拯救机器所做的许许多多细心的工作,最后好像成了预防很聪明的侵犯的措施,这种侵犯几乎毫不掩饰,非常显而易见。吉里雅特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思想,但是他理解那些思想。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是工人,越来越是斗兽人①。
他在这儿就像一个驯兽者。他几乎理解到了这一点。他的智力有了奇妙的发展。
此外,他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白白劳动的广大梦境。在深不可测和无边无际中看着力量在向四方扩散,这是最令人不安的了。人们总在寻求目的。空间始终不停地在运动,水不会疲倦,云好像一直匆匆忙忙,巨大的努力难以理解,所有这些骚动现象都不可思议。这种无休止的颤动在做什么?这些意外在创立什么?这些震撼在建立什么?这些冲击,这些呜咽,这些喊叫,它们在产生什么?这样的喧闹是为了什么事?这些问题永远像潮水一样时涨时落。吉里雅特知道自己做的事,但是广泛的骚动用它的难解之谜乱糟糟地缠着他。沉思中的吉里雅特,由于受到压力,加上洞察力,不自觉地,无意识地,专横地将大海的无益而又惊人的劳动和他自己的劳动混合在一起,这样,只会产生一个结果,就是几乎是凶猛的头晕目眩。确实,当一个人处在那样的地方,怎么能不接受和不探测辛勤而又可怕的海水的神秘呢?怎么能不在可以思考的范围以内,思考波涛的颤动,浪花的冲击,岩礁难以觉察的毁坏,四面吹来的风的疯狂叫喊呢?思想,无休止的周而复始,深不见底的海洋,达那伊得斯姐妹似的乌云②,所有的这一切劳苦都毫无结果,这真太可怕了!毫无结果,不。可是,未知的事物啊,只有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十一 发现
邻近海岸的礁石,有时候有人去看看;大海中的礁石,却从来没有人去看它们。去那儿寻找什么呢?那又不是一个岛,不能指望在那儿得到供应,那儿没有果树,没有牧场,没有牲畜,没有可饮用的水源。那是荒僻的天地中的毫无遮盖的地方。那儿只有岩石,海面上的峭壁和海底下的尖顶。在那儿除了灾难,其他什么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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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古罗马竞技场上的斗兽人。
② 达那伊得斯姐妹,据希腊神话,共有五十人,她们的父亲阿耳戈斯国王达那俄斯要她们在新婚之夜各自杀死自己的丈夫,四十九人遵命做了,只有一人没有下手。她们死后被罚在地狱里永无止境地向无底桶里灌水。往达那伊得斯姐妹的桶里灌水,转义为永远不会结束的徒劳无益的劳动。
这一类礁石,从前的航海的语言叫做“孤独者”,我们说过,它们是奇怪的所在。那儿只有大海,大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任何陆地上的东西骚扰它。人使大海惊恐,大海提防人。大海不让人知道它是什么,它做什么。在有礁石的地方,它感到放心,因为人到不了那儿。海浪的独白不会受到打断。它为礁石尽力,修补它们受的损伤,磨快它们的尖端,使它们竖立起来,恢复原来的面貌,永远保持完整。它打通岩石,剥蚀脆软的石头,剥光坚硬的石头,剔去岩石的肉,只留下骸骨。它搜寻,剖开,穿孔,打洞,开出水道,使各个部分互相流通,使礁石布满小眼,好像巨大的海绵,挖空中心,雕刻外表。在这个属于它的秘密的山上,它替自己修筑洞穴,庙宇,宫殿。它有一些外形难看却又珍贵的植物,说不出它们的名称,它们一部分是会咬的漂浮的草,另一部分是生根的畸形植物。它把这些可怕而又壮观的东西埋在水里的阴暗处下面。在孤立的礁石当中,没有谁注意它,没有谁窥伺它,也没有谁打扰它。它在那儿能随意地发展它的人无法理解的神秘的方面。它在那儿分泌出可怕的、有生命的东西。所有海里不为人所知的事物都在那儿了。
岬角,海角,陆岬,岩礁,暗礁,我们强调说一下,都是真正的建筑物。地质的建造和海洋的建造相比较,实在算不了什么。礁石,这些波涛的房屋,这些浪花的金字塔和法老的地下陵墓①,属于一种神秘的艺术,本书的作者曾经在某个地方将它叫做“大自然的艺术”。它们具有一种巨大的风格。那儿的意外仿佛是故意造成的。这些建筑物的形式多种多样。它们有珊瑚骨②的错综复杂,大教堂的雄伟壮丽,宝塔的怪诞,高山的广阔,珠宝的精致,坟墓的可怕。它们像胡蜂巢一样有蜂房,像动物园一样有兽洞,像鼹鼠窝一样有地道,像一座巴士底狱一样有黑牢,像兵营一样有埋伏。它们有门,但是给紧紧封闭,有圆柱,但是给截去一段,有塔楼,但是已经倾斜,有桥,但是断了。它们的一间间房间对人是无情的,有些只适合飞鸟,有些只适合鱼。人可不能进去。它们的建筑的外形,不断变化,互不协调,肯定了静力学,又否定了静力学③,破裂,又突然停下,开始处是拱门饰,末端是柱顶过梁;一大块压着一大块;泥瓦工是恩刻拉多斯④。一种奇特的动力学在那儿展示了它的已经得到解决的问题。可怕的突出的石块威胁着人,不过没有落下来。这些令人眩晕的建筑物是怎样牢固地立住的,谁也不知道。到处有突出部分,悬伸部分,过于奇特的悬挂部分和空隙。像造巴别塔⑤时那样混乱一团的规律被遗忘了。“未知”,这个伟大的建筑师,从不做任何计算,却完全得到了成功。乱七八糟造在一起的岩礁构成了一个巨大宏伟的建筑物;丝毫也没有合理的地方,但是处处都平衡稳定。这不仅是坚固,而且有永恒性。同时,又显得混乱不堪。汹涌的波涛仿佛穿过了花岗岩。礁石,是石化了的风暴。没有什么比这种总是摇摇欲坠又始终屹立不动的、凶恶的建筑物更激动人心的了。在那儿一切都互相帮助,又互相妨碍。那是一场线条间的战斗,结果产生了一个大建筑。在这儿能清楚地看到海洋和暴风雨这两个对手的合作。
这种建筑学有它的怕人的杰作。多佛尔礁就是其中的一个。
这个礁石,大海带着强烈的热情建造了它,使它日臻完美。脾气暴躁的海水舔它。它丑陋,奸诈,黑黢黢的,四处都是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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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埃及法老的地下陵墓,从岩石中凿出,呈管道形。法老是古埃及国王的称呼。
② 珊瑚虫的骨骼叫珊瑚。
③ 静力学,是物理学中力学的小分支,它涉及平衡条件下处于静态的物体所受的力。
④ 恩刻拉多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百臂巨人,曾与诸神作战,后被宙斯杀死,雅典娜将他葬在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下。
⑤ 见《圣经·旧约》的《创世记》,挪亚的子孙拟在巴别造一通天塔,触怒上帝,上帝使建塔人突操不同的语言,彼此无法交谈,因此塔未建成。巴别就是混乱嘈杂的意思。
在海底下,它有一个窟窿连成的网络,在那些深不可测的地方分叉开。这种错综复杂的通道有好几个口子在低潮时露出水面,如果敢冒风险,可以走进去。
吉里雅特为了救出机器,不得不探测所有这些岩洞。没有一个岩洞不阴森可怖。在这些洞穴里,到处都重新出现古怪地留在两座多佛尔礁之间的屠宰场的样子,由于海洋,它们都显得特别大。没有在这类洞穴里的永恒的花岗石壁上看见过这些大自然的可怕的壁画的人,是无法想象出它们是怎样的。
这些冷酷无情的洞穴很阴险,不要在里面停留。涨潮时会浸满海水,一直满到洞顶。
那儿有许许多多甲壳动物和软体动物。
洞里塞满了圆滚滚的卵石,在拱顶的深处成堆地堆着。许多这样的卵石有一吨多重,大小不一,各种颜色都有,大部分显得是血红色,有一些盖满了浓毛似的、黏糊糊的刚毛藻,好像绿色的大鼹鼠在岩礁里搜索东西。
很多的洞穴到最后突然像成了半穹顶那样就到底了。还有一些像神秘的流通的动脉,延伸到岩石的弯曲的、黑色的裂缝里。它们是深坑里的街道。这些裂缝不断地越来越窄,一个人无法穿过去。一支点燃的麦秆火把能让人看到黑暗的小缝。
有一次,吉里雅特冒着险在这样一个裂缝当中摸索着往前走。这时的潮水很适合他这样做,风和日丽,天气晴朗,海上不会发生任何要让人担心的事故,也不会使冒险活动变得复杂。
我们在前面刚刚指出过,有两件迫切的需要促使吉里雅特从事这次探险,一件是为了救出机器,得寻找一些有用的破船残骸,另一件是弄到一些蟹和龙虾做食物。在两座多佛尔礁上贝壳类动物开始越来越少了。
裂缝很狭窄,几乎无法通过。吉里雅特看见远处有亮光。他拼命使劲,侧转身子,又竭力弯下腰,尽可能地深入到里面。
他没有料到他已经正好到了岩礁里面,当初克吕班就是把“杜兰德号”撞上这儿的尖角上的。吉里雅特现在在这个尖角下面。岩礁的表面陡峭,没法靠近,里面都是空的,有走廊、井和好像埃及法老陵墓一样的房间。这个给冲刷出的地方是这些迷宫当中最复杂的,它是海水造出来的成果,是被不会疲倦的大海挖掘出来的。这些在海面下的分岔开的地道,也许和外面的大海不止一个出口相通,有些出口在水平面上张得大大的,还有一些是看不见的很深的漏斗形。就是在紧挨着那儿的地方,克吕班跳到海里的,不过吉里雅特不知道这些。
吉里雅特现在是在这个适合鳄鱼穿过的裂缝里,其实那儿没有叫人害怕的鳄鱼。他弯弯曲曲地爬行,撞疼了前额,弯下腰,又挺直身子,一脚踩空,后来又碰到了地面,他就这样艰难地向前进。狭长的小路渐渐宽起来了,出现了朦朦胧胧的亮光,突然吉里雅特走进了一个奇异的岩洞。
十二 一座海底建筑的内部
那朦朦胧胧的亮光出现得正及时。
再向前一步,吉里雅特就会掉进也许无底的水里了。这些洞穴里的水相当冷,会使人突然全身麻痹,最善于游泳的人也常常会在那儿丧命。
而且,没有办法再爬上来,无法攀住围在四周的陡坡。
吉里雅特立即站住。他出来的那个裂缝通向一块突出来的狭狭的、发黏的岩石,它就像笔直的高墙上突然鼓出来的部分。吉里雅特背靠着它,注意地察看起来。
他在一个大洞里。在他的头顶上仿佛是一个特大的头骨的下部。这个头骨好像刚刚给解剖过。岩洞拱顶上叶脉似的湿淋淋的条纹就像是一个头骨上分布的枝形纤维和锯齿状的骨缝。天花板是石头做的;地板是水做的;被围在洞中四面石壁之间的海浪如同抖动的大石板。岩洞到处都是封闭的。没有天窗,没有气窗;石壁上没有一个缺口,拱顶上没有一道裂缝。从下面穿过水的亮光照亮了这一切。谁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神秘的光线。
吉里雅特在黑暗的通道走的时候,瞳孔已经扩大,现在他能在这昏暗的微光里看得很清楚。
他熟悉泽西岛的普兰蒙的洞穴,格恩西岛的花羽毛洞,还有塞尔克的“店铺洞”,叫“店铺洞”是因为走私贩在那里存放他们的货物。他不止一次地到过那些洞,所以对它们很熟悉。那些奇妙的洞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刚才穿过的这个海面下的隐蔽的房间。
吉里雅特看见在他对面海浪底下有一个像被淹没的桥拱似的东西。
这个桥拱是海水制造成的天然的尖形穹隆①,在两根很长的和漆黑的侧柱中间发亮。大海上的亮光就是从这个被浸在水里的门廊照进洞里的。海水贪婪地吞没一切,带来了奇特的光亮。
这种亮光在海浪下面向左右展开,好像一把大扇子,又在岩石上给反射出来。笔直的光分成又长又直的好多条光带,在昏暗的深处,从一个坑照到另一个坑,有时明亮,有时暗淡,很像透过玻璃薄片照出来似的。在这个洞里有日光,不过是未曾见过的日光。在这样的亮光里没有丝毫我们的那种日光。人们会以为自己刚刚跨上了另外一个行星。这种光是一个难解的谜,就像是一个斯芬克司②的眼珠里发出的绿光。这个洞酷似一个巨大而又奇妙的死人脑袋的内部。拱顶是颅骨,桥拱是嘴,却没有眼窟窿。这张嘴吞下又吐出涨落的潮水,中午时候,朝外张得大大的,喝进光线,吐出苦汁。有些聪明和狠毒的生物就好像这样。太阳光穿过给厚厚的玻璃状的海水塞住的门廊,变得像毕宿五③的光一样绿。充满这种潮湿的光线的海水,仿佛溶化了的纯绿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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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这种穹隆成尖形,是哥特式建筑的一个特色。
② 斯芬克司是希腊神话中带翼狮身女怪。传说中她坐在路边悬岩上,向过路人出谜:“什么东西早晨四条腿走路,中午两条腿走路,晚上三条腿走路?”行人猜不出,即被她杀死。
③ 毕宿五,为金牛座中的红色巨星,天空中十五颗最亮的恒星之一。
一种极端精致的海蓝宝石的色调柔和地染遍整个洞穴。拱顶上,有一些地方很像大脑叶和好似神经分支的蔓生的树枝,它发出绿玉髓那样的柔和的光。海水波动的闪光反照到洞顶,在那上面不停地散开又重新合拢,将金色的圈圈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好像在跳神秘的舞蹈。这会让人产生如同有鬼魂似的印象。有头脑的人会寻思是掠获了什么或者是在期待什么,使得这壮丽活泼的火网这样喜悦。在拱顶凸起的地方和岩石的高低不平的地方,悬挂着一些细细长长的植物,它们的根多半穿过花岗石浸在上面的什么水帘里,在它们的末端,一滴一滴水珠,像珍珠一样,接着向下落。这些珍珠落到深处,发出低低的悦耳的声音。整个情景令人说不出的激动。人们不可能想象有比这儿更迷人的地方,也不可能遇到有比这儿更凄凉的气氛了。
这是洋洋自得的死神的难以形容的宫殿。
十三 看见的和隐约看见的
是阴暗的地方,可是它却使人眼花,这便是这个使人惊奇的所在。
海水的跳动在这个洞里也能感觉得到。洞外的振动越来越大,接着将洞里的水面压了下去,像呼吸那样有规律。人们似乎猜到有一个神秘的灵魂在这大片绿色的水里悄悄地上升和下降。
水是神奇地清澈,吉里雅特在不同的深度能辨认得出沉没在水里的一层层深处,绿得越来越浓的凸出的岩石的表面。有一些黑暗的洞也许是深不可测的。
在海底的门廊两边,有些天然的扁圆形拱门,里面一片漆黑,表明那儿旁边有一些小洞,这是中间的洞底下的几个侧面,也许在潮水降到非常低的时候,可以到达那儿。
这些凹处的顶是斜的,稍稍成锐角。有些数尺宽的小滩,被海水冲成光秃秃的,伸进这些倾斜的洞里,然后消失了。
到处都有一多阿兹多高的草,在海底摆动,好像头发在风中飘动一样。隐隐约约地看得到长成树林似的海藻。
在水面上和水面下,洞穴的整个墙壁,从上到下,从拱顶直到下面看不见的地方,都盖满了这些海洋里的奇花,人的眼睛是难得见到的,从前的西班牙的航海者把它叫做praderias delmar①。长得茂密的苔藓,颜色像油橄榄,遮住了花岗岩上一处处突出的部分,并且使它们变大了。所有突出的地方都冒出有凹凸花纹的海藻形成的薄带,渔夫把它们当做气压计。洞穴里的隐隐的气流摇晃着这些发光的带子。
在这些植物下面,海洋这个首饰盒里的稀有珠宝同时有的藏起,有的露出,它们有象牙螺,凤螺,笔螺,冠螺,荔枝螺,蛾螺,鸵鸟螺,塔形蟹守螺。好像极小的茅屋一样的钟形的帽贝在岩礁上到处粘着,聚集成村庄似的,在这些村庄的路上,石鳖这种海浪中的金龟子在逛来逛去。卵石要费劲才能进入这个洞穴,所以贝壳类动物都躲在里面。贝壳类动物是大贵族,全身绣袍和花边,总是避免和下等的小石块接触,它们嫌小石块粗野无礼。堆在一起的贝壳类动物闪闪发亮,在有些地方,它们在海浪下面向四周发出难以形容的光。透过这些光,能够模糊地看到混合起来的天蓝色、珠色、金黄色,海水的所有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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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西班牙语,意为:海洋牧场。
在洞壁上,略略高出高潮吃水线的地方,贴着一种奇异好看的植物,好像海藻壁衣的边饰,它将壁衣延长,最后终止。这种植物是纤维性的,长得浓密,弯弯曲曲,纠结盘绕,几乎是黑色,看上去好似一块块弄乱的暗色桌布,上面处处是数不清的天蓝色小花。在水里,这些花仿佛在燃烧,会使人相信它们发出蓝色的火光。在水面上面,它们是花,在水面底下,它们是蓝宝石。因此,海水上涨,淹没长满这些植物的洞穴底部的时候,把红宝石盖满了岩礁。
每次潮水涨高,胀得像肺一样,这些浸在水里的花就光彩熠熠;每当潮水落下,它们就变得暗淡无光。和人的命运一样凄凉。这是吸气,也就是生活,然后是呼气,那就是死亡。
这个洞穴的奇迹之一,是岩石。这些岩石,有时像高墙,有时像拱门,有时像艏柱或者是壁柱,有些地方光秃秃的,高高低低,再到旁边一看,却是经过大自然的最精细的雕刻加工成的。谁也不清楚,是什么充满智力的东西搀进了又笨又重的花岗岩里。深渊似的大海是怎样了不起的艺术家呀!这处墙面切成了四方形,盖满了圆圆的、各种姿态的浮雕图案,好像模糊的浅浮雕。面对着上面有着阴影花纹的雕塑,我们会想象到对米开朗琪罗①来说是普罗米修斯②留下的粗样,仿佛只要再用几锤,这位天才就能完成那个巨人未竟的作品。在另外一些地方,岩石上镶嵌了金银丝图案,好似撒拉逊人③的盾牌,或者镶嵌了乌银像佛罗伦</a>萨④的承水盘。它有些部分如像科林斯⑤的青铜制品,再过去上面是阿拉伯式装饰图案,就像清真寺的大门,还有的好似上有模糊难懂的爪形文字的北欧石碑。一些树枝极小、弯曲盘旋的植物在金色的地衣上纵横交错,仿佛盖满了金银丝。这个岩洞像一座爱尔汗布拉宫①一样复杂。这是野蛮和金银细工在偶然造成的庄严又畸形的建筑物中的相遇。
大海里的美丽的霉斑在花岗岩的角上铺上了一层丝绒。峭壁上处处点缀着大花朵的藤,长得很巧妙,不会落下,如此完美的装饰好像出自聪明人之手。一簇簇怪模怪样的墙草恰当地和雅致地展现自己。一个洞穴可能有的美景这儿都全了。来自海底下的令人惊奇的、伊甸园的光线,既有海水的暗影,又有天堂的光辉,使所有的轮廓都在一种扩散的幻象里变得朦朦胧胧。每一道波浪都是一个棱镜,在虹色的波动的水下面,一切东西的外形都有透镜过分凸面所造成的色彩。太阳的光谱在水下浮动。人们相信看见一段段浸没在水里的彩虹在这半透明的晨光里扭动。在别的地方,另外的一些角落里,在水里有点月光。所有的光辉在那儿混合,好像是为了造成难以形容的夜间的模糊的景象。没有什么比这个洞穴里的豪华更使人不安和迷惑的了。魔法支配着这儿的一切。古怪的植物和畸形的石层互相协调,产生出和谐感。粗野的东西间的这种结合是幸福的。植物的枝叉的纠缠好像在抚摩。荒芜的岩石和野生的花朵的抚爱十分亲密。粗大的柱子的柱头和围环是些浑身颤动的柔弱的花饰,它们能使人想到搔比希莫特②脚的痒的仙女的手指。岩礁支撑着植物,植物紧缚住岩礁,姿态是奇特的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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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米开朗琪罗(1475—1564),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雕刻家、画家、建筑师和诗人。
② 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造福人类的神,曾从天上盗取火种带到人间而触怒主神宙斯,被锁在高加索山崖,每日遭神鹰折磨,后被赫拉克勒斯所救。
③ 撒拉逊人,是中世纪欧洲人对阿拉伯人或西班牙等地的穆斯林的称呼。
④ 佛罗伦萨,意大利中部城市。
⑤ 科林斯,古希腊一奴隶制城邦。
① 爱尔汗布拉宫,在西班牙的格拉纳达,是13 世纪至14 世纪时的摩尔人宫殿。
② 比希莫特,《圣经·旧约》中提到的食草猛兽,据说即河马。
这些神秘地结合成的畸形产生的结果是无法形容的极端的美丽。大自然的作品并不比天才的作品差,它们包含着绝对,使人敬服。它们的出人意料之处会专横地强使人精神上服从,而且在这里面感到一种人无法理解的预谋。当它们突然使恐怖中出现精美的事物的时候,它们从来没有这样令人吃惊过。
这个没有人知道的洞穴,如果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形容词的话,可以说是“从天而降的”。人们在那儿会感受到最出乎意料的惊诧。充满这个地下室的是《启示录》的光辉①。谁也不能十分肯定这是怎么回事,在眼前的是一种明显是不可能的现实。人们望着它,人们碰到它,人们在那里面,只是很难相信。
这是从水下的这扇窗子里送出来的阳光吗?这是在这个阴暗的池子里颤动的海水吗?这些拱顶和门廊是不是很像洞穴的天上的云?我们脚下的是什么石头?这个支撑物难道不会风化、变成轻烟?我们隐约看见的珠宝似的贝壳类动物是什么呢?我们离生命、地球和人类有多远呀?和这些黑暗混合在一起的狂喜又是什么?出奇的、几乎是神圣的激动,再加上那种海底的草的轻微不安。
在长方形的洞穴的尽头,剖面异常端正的巨大的拱门饰下面,几乎模糊不清的凹处,那儿洞里有洞,圣殿里有圣幕②,在像神殿挂的帷幔一样铺开的一层绿光后面,能够看见一块四方形的石头从波浪中露出来,很像一个祭坛。这块石头四周给水围着。似乎有一位女神刚从那上面走下来。人们不禁会想象在这个地下的小教堂里,这个祭坛上,有一个永远在沉思的裸体的仙女,一个凡人突然进来,她消失了。很难设想,在这间庄严的小室里没有一个幻象,因此想象中产生的幻象又自动重新出现了,照在隐约可见的肩膀上的贞洁的光,浸在晨光里的前额,威严的椭圆形脸,神秘的、丰满的乳房,怕羞的胳臂,在曙色中的解开的头发,在神圣的轻雾中的被塑造成的苍白、绝美的髋部,水仙①的身形,童贞女的眼神,一个从海中出来的维纳斯②,一个从混沌中出来的夏娃③; 这便是不能不做的梦。那儿没有鬼魂这不像是事实。一个全身赤裸,好似一颗明星的女人,也许刚才还在这个祭坛上面。在这个散发出无法描述的喜悦气氛的台座上,我们想象得到站着一个充满活力、身体洁白的女人。在对这个洞穴的默默的崇拜当中,人们的脑海中会浮现一个安菲特里忒黑暗的理想的塑像。是她,在离去的时候,将这种光,从她的明星似的身体发出来的带有芳香的光,留在这个洞穴里。这个耀眼的幻象不再在那儿了,我们看不见这个只是为了被看不见的东西看到才出现的形象,不过我们感觉得到它。我们感受到这种精神上的满足引起的颤动。女神不在了,但是神性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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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一个特提斯⑤,某个能谈情说爱的狄安娜⑥,由光辉形成的温柔地望着
① 《启示录》是《圣经·新约》最后一卷,其中大部分写世界末日的景象,所以《启示录》的光辉指世界末日的光辉。
② 圣幕,是古代犹太人出埃及去巴勒斯坦途中用的活动圣堂。
① 水仙,指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居住在山林水泽的仙女。
② 维纳斯,是罗马神话中的爱与美的女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特,有一说她是从大海浪花里出生的。
③ 夏娃,是《圣经》中人物,亚当的妻子,世界上“第一个女人”。
④ 安菲特里忒,是希腊神话中海的女神,海神波塞冬的妻子。
⑤ 特提斯,是希腊神话中提坦神族的一名女神,大洋女神们的母亲。
⑥ 狄安娜,是罗马神话中的月亮和狩猎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阿耳特弥斯。
洞穴仿佛为了神性的存在才这样美丽。正是因为这位女神,因为这位珍珠中的仙女,因为这位风后,因为这位在海浪中诞生的美惠女神⑦,正是因为她,至少我们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个地道才严密地封闭了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在这神圣的幻象周围扰乱体现崇敬的黑暗和表现威严的寂静。
吉里雅特是那种熟悉大自然的人,这时他也想得出了神,隐约地感到很激动。
忽然间,他看到在他脚下几尺远的地方,好像溶化了的宝石一样诱人透明的水里,有一样很难说清楚的东西,像是一件长长的破衣服在起伏的波浪中移动。这件破衣服不是在浮动,而是在划行。它有一个目标,它要去某个地方,它的速度很快。这件破烂的衣服的样子就像宫廷小丑拿的人头杖①,上面还有一些尖针。这些松软的尖针在飘动着。这件衣服上好像盖满了不会被弄湿的尘土。这要比恐怖还吓人,这是肮脏。这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个怪物。这是一样活的东西,否则它就是一个幻象。它仿佛向洞穴黑暗的一边前进,然后在那边隐没。稠密的海水这时变得阴暗了。这个黑影滑过去,完全看不见了,是个会带来灾难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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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美惠女神,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女神,相传为主神之女,共三位,分别为优芙洛西尼,塔里亚,阿格拉伊亚。代表优雅和美丽。
① 古时宫廷小丑手拿的一种杖,杖头为一滑稽可笑的人头,也译笨伯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