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火刑

3个月前 作者: 马克·吐温
    我睡不着觉。这并不能归因于我的旅行所带给我的骄傲与兴奋……我竟然到了中国的辽阔世界去游历。也不是由于我对巴提尔·史波林所感到的轻蔑……那一个自称为“旅行家”;是伊色道尔夫唯一曾经到过维也纳,得以观赏世界奇观,并且因此沾沾自得,把我们看得一文不值的小男孩。在其他的时候,这些情绪可能使我无法入睡;但现在对我却丝毫也不发生影响。不,我的心里只想着尼古拉,在我的脑海里整个缠绕着他的影子。我想到了长夏里我们在田野中,以及在河边上一起度过的那些欢乐的美妙时光;还有,当冬天来临时,我们在一起滑雪,在一起溜冰,但我们的父母亲却以为我们是在学校里。现在他年纪正轻;无数个夏天、无数个冬天,还会像往常一样去了又来,我们其他的人也会像往常一样地游玩和嬉戏。可是他呢?他即将要死去;我们将再也看不到他了。明天,他还会像往常一样对他的命运一点也不会怀疑;但我却会由于听到他的笑声而惊惶;为看到他做那些美妙和幼稚的事而目瞪口呆。因为对我来说,他不啻是死尸;……具有蜡制的手以及呆滞的眼睛的“尸体”;尸衣裹住他的脸。后天他并不会怀疑,再后天也不会。以后他所能拥有的日子会很快的消失掉;而那命定的时刻就越来越接近了。他的命运逐渐接近终结;但除了西皮和我以外,却没有人知道。


    十二天!仅仅十二天!想到这一层,简直是太可怕了。我注意到:在我的思想里,我不是叫他亲密的小名:nick以及nicky,而是非常尊敬地称呼他的全名;就如同我们提到已经逝去的人一样。而且,往昔我们一起冶游的那些事情,一件又一件地涌上我的心头。我发觉到我常常虐待他,常常伤害他。这些旧事严厉地谴责着我;我的心因悔恨而刺痛,宛如是忆起已故的朋友们,我们曾经亏待过他们的;假如他们能够再回来多美!即使是片刻也好!我们就可以跪下来,对他们说:“请你怜悯我,饶恕我!”


    记得有一次,当我们九岁时,他到了两哩远的地方去,帮一个水果商的忙。那个水果商送给他一只香脆可爱的大苹果作为酬劳。他满怀着惊喜,带着苹果飞快地奔回家去。我在途中遇见了他。他把苹果拿给我看,一点也没有提防到我的诡计。我抓着苹果转身就跑,一面跑,一面吃,他跟在后面不断地向我恳求着,当他追上的时候,我把吃剩的果核拿给他,而且我还大笑着。他转过身去,哭泣起来了。他说:本来他是预备把它送给妹妹的。


    那一件事使我的内心受到责罚,因为他妹妹刚从一场重病中逐渐复原。当他看到她的喜悦、惊讶以及她给他的拥抱,这些对他来说,将是多么骄傲的一刻呀!但那时我却还吝于道出我的羞愧,反而说些粗野无礼的言语,装作一点也不在乎。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但是当他转身回家的时候,我看得出他的脸上显露出受到伤害的表情。在往后的好几年里,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这种表情屡次在我的眼前浮现,深深地谴责着我,并使我一再地感到羞愧。在我的内心中,这件事早已变得模糊,慢慢地淡忘了;但此刻它却又浮现起来,而且显得很清晰。


    又有一次,当我们十一岁时,我在学校里,把我的墨水打翻了,并染污了四本作业簿,我将因此会受到严厉的处罚。但我咬定是他打翻的;结果他挨了鞭子。


    就在去年,我又骗了他。我以一个大的钓鱼钩,大部分已经坏了的,和他交换三个小的,完好的钩子。当他抓到第一条鱼时,就把钓钩弄坏了;但他并不知道其咎在我。因良心发现,而自动地把小鱼钩之中的一个还给他时,他却拒绝接受,还说:“交易就是交易;这钩是坏了,但那并不是你的错。”


    不,我睡不着觉。这些小的、卑劣的错误刺痛着我,使我十分痛苦,它的程度比一个人对于生者所曾做过的错事,所感觉的痛苦远为尖锐。尼古拉现在还活着。风还是沿檐而吹,雨还是淅沥淅沥地打在玻璃窗上;但不管怎样,尼古拉对于我来说,是已经死掉了。


    一大早我就找到西皮,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他。那时我们正在河流的下游。他的嘴唇颤动着;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起来很迷惑,很吃惊,整个脸都变白了。他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眼泪流了出来,然后他就转过身去。我把手臂紧抱着他的手臂,然后一路走着一路想着,我们一直没有出声。我们默默地穿过一座桥走过草场,走上山坡,进入树林里。最后我们终于谈起话来了;而且谈得越来越自在;但完全是关于尼古拉以及我们和他相处在一起的回忆。西皮时时地呢喃着,就好像在对他自己说话一样:“十二天!唉,还不到十二天呢!”


    我们说,我们必须一直跟他在一起;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地拥有他。日子在目前是再宝贵不过了。但我们并没有去找他。那就像是去跟死掉的人约会,我们的心里很害怕。虽然我们都没有讲出来,但那确是我们心里的感觉。因此当我们转一个弯,正巧和尼古拉面对面地碰上时,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他很高兴地叫着:“嗨嗨!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看到鬼了吗?”


    我们说不出话来,而且也没有机会说;因为,他刚才看见撒旦;他兴致盎然的,急于要把一切都告诉我们。关于我们去中国旅行的事,撒旦已经告诉过他了,他也请求撒旦带他去旅游一次。撒旦竟然答应了。那将是一次相当遥远的旅行,是不可思议的,而且是很美妙的。他请求撒旦也带我们一道去,但撒旦说不行;可能有一天他会带我们去,但不是现在。在十三号那一天,撒旦会再来,因此尼古拉已经开始在计算时间了;他是那样急切地盼望着。


    那是致命的一天。我们也已经在数着日子了。


    我们徘徊了好几哩路,总是在我们幼小时就最喜爱的小路上流连,而且我们不断地谈论着往事。尼古拉一直是惬意的,但我们却无法拂去我们的沮丧。我们对尼古拉的口气是如此出奇地和蔼、柔和与热切,以至于引起他的注意,并且使他很高兴。我们不断地对他表示些谦让的小礼节,并且说:“等一等,让我为你效劳。”这也使他十分高兴。我给他七个钓鱼钩!那是倾我所有的。西皮把他的新刀以及漆着红黄颜色的“响簧陀螺”送给他,作为以前对他欺骗的补偿,这是我后来才知悉的!但现在也许尼古拉也不再记得有那么一回事了。这些事使得他很受感动,他简直不敢相信我们是那么爱他;对于这一切,他深深地引以为荣,并且为此向我们表示感激,这却又使我们感到十分难过。我们是没有资格接受他的谢意的。最后当我们分手时,他得意洋洋地对我们说:他从来不曾有过像这样快乐的一天。


    当我们走在返家的路上,西皮说:“我们一向都是很珍视他的;但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地珍视过!正当我们就要失去他的时候。”


    第二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天,一有空闲我们就和尼古拉在一起;我们甚至于还从工作以及其他的任务中,偷偷地抽出一些时间来,以便跟他在一起度过,换来的代价是严厉的责骂以及惩罚的恐吓。日子一天又一天地消逝。每天清晨我们两个人在震颤中惊醒,都要数着:“只剩下十天啦!”“只剩下九天啦!”“只有八天。”“只有七天。”日子是越来越迫近了。尼古拉却总是很快活,很高兴的,但看到我们不快活的神态,却使他感到很迷惘。他彻骨地费尽心思,尝试着各种方法,想使我们焕发起来,但却不发生效果。他知道我们并不是真心欢乐,我们的笑声总是受到了妨阻,而骤然蜕变成叹息。他想要探寻出其中的道理,以便帮助我们解决难题,或者替我们分担愁苦。我们只好编造许多谎话,来欺骗他及安慰他。


    但是最苦恼的事,莫过于他总是在作计划:而那些计划又常常是十三日以后的事。每当他谈着那些计划时,我们的内心真是苦痛不已。他一心一意要找出一些方法,来征服我们的沮丧,并使我们欢欣起来;最后,当他只有三天可活的时候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并为这个奇想而欢呼!——一次男孩及女孩们的欢欣的聚会,在树林里跳舞,地点就在我们第一次遇见撒旦的地方,日子定在十四日。多可怕啊!——那一天就是他安葬的日子啊!我们不敢反对,因为他会追问:“为什么?”而我们将无从作答。他要我们帮他邀请客人;我们答应了——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朋友,我们是什么也不能拒绝的。但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因为我们不啻是在邀请他们去参加他的葬礼。


    那飞逝的十一个日子真是可怕;但在今日回想起来,这十一天对我来说,却不失为是愉快而且美丽的回忆。实际上,那是一段跟一个神圣的死者交谊的日子,我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友谊是那样的亲密与珍贵。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我们都不轻易放过:我们数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时刻消逝;我们在痛苦中跟那些时刻分手;宛如是一个守财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积蓄,被强盗抢走了;每一块钱,每一角通通都窃去,但却无从去阻止。


    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在外面逗留太久。都怪西皮和我不好;我们实在不忍与尼古拉分离;所以当我们送他到门口时,已经是非常晚了。我们暂时逗留在附近,倾听着;我们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的父亲惩罚他,我们听到他在尖叫。我们仅仅听了一会儿,就沮丧地走开了,为我们所惹起的这件事而痛悔不已。我们也怜悯他的父亲;我们这么想:“要是他知道!要是他知道!”


    早上,尼古拉并没有在约定的地点跟我们见面,我们就到他家去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母亲说:“他的父亲对他所做的这些事再也不能忍受,并决定以后不让这些事再发生。每次需要尼克的时候,多半找不到他,结果他,都是跟你们两个人一起闲游去了。他的父亲昨晚给他一顿毒打。以前我都会很伤心,因此我会恳求他停止,因此救了他。但这一次他向我求救,我却无动于衷,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忍受。”


    “我真希望这一次你曾经替他求情。”我说着声音有一点颤抖:“有一天当你忆起时,它会减轻你心里的痛苦。”


    那时她正在烫衣服,她的背半对着我们。她面带着惊讶或者是诧异的表情,转过身来问道:“你说些什么?”


    我毫无准备,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显得很尴尬,因为她一直瞪视着我。但西皮比较伶俐,他赶忙说:“噢!回忆起来当然会是很愉快的;因为我们出去这么晚的主要理由,就是尼古拉要告诉我们:你对他是多么的好;每一次只要有你在旁边,他就不会受到鞭打:因为你会救他。他是那样兴致勃勃,我们也是的,以至于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时间已经是那么晚了。”


    “他是那样子说的吗?是真的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围裙擦拭眼睛。


    “你可以问提奥多……他会告诉你同样的事情。”


    “那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我的尼克。”她说:“我真难过,竟然让他挨鞭子。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他挨打了。想起昨夜……整夜我都坐在这儿,对他恼怒,对他生气。但他竟然一直爱着我,赞美我!天啊!要是我们能够早一点知道多好!那么我们就不会再犯错。但我们仅不过是可怜的,愚蠢的生物,在暗中四处摸索,而且常常犯错。往后想起昨夜,我将会痛苦不堪。”


    她跟所有其他的人没有两样;在这些不幸的日子里,真好像没有人能够开口说话,而不使我们颤抖不已的。我们是在暗中四处摸索,但他们并不知道,在无意中他们所说及的真正悲伤的事情是什么。


    西皮问她,尼古拉是不是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去。


    “非常抱歉,”她回答道:“他不能。为更进一步处罚他,他的父亲不准他今天走出这个房子。”


    我们真有极大的希望。在西皮的眼睛里,我也看出了同样的感觉。我们想:“假如他不离开这座房子,他就不会被淹死。”西皮为了证实,再追问:“他必须整天在家呢,或者只有早上?”


    “一整天,真可惜啊!这么好的天气,他却要被关起来。但是他忙着在计划他的宴会,也许这样正好可以使他排遣时刻。我希望他不至于太寂寞。”


    西皮注视着她的眼睛,壮着胆问她,我们是不是可以到楼上去,跟他一起排遣烦闷的时刻。


    “非常欢迎!”她说,非常诚心诚意地:“我可要说,那就是真正的友情呢!当你们能够到外面的田野及树林中的时候,享受一些快乐的时光。你们都是好孩子。我要承认这一点;纵然你们并不能常用令人满意的方式来证明它。把这些蛋糕拿去——这是给你们的——把这一个给他;告诉他,是他的母亲给的。”


    当我们进入尼古拉的房间时,我们所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那时的时间——差一刻十点。那可是正确的吗?他可真的只有几分钟好活吗?我感到心里很难受。尼古拉跳了起来,给我们一个喜悦的欢迎。他正兴高采烈地计划着他的宴会,一点也不寂寞。


    “坐下来,”他说:“看看我已经做了些什么。我已经做好一个风筝了。你们一定会说它很漂亮。我把它放在厨房里,正让它干呢!我去拿来。”


    他常常把零用钱花在各种各样奇异的小玩艺儿上面,在各种游戏中作为奖品,结果都以很好的,很炫耀的效果,被陈列在桌子上。他说:“假如它还没有十分干的话,我就去找妈妈,请她用熨斗把它熨干。在这段时间里,你们就可以看一看这些东西。”


    然后他就轻跳着,吹着口哨,下楼去了。


    我们并不看那些东西;除了钟以外,我们对什么也不感兴趣。我们缄默地坐着,瞪视着它,倾听着它的滴答声。每当分针跳了一下,我们就点一下头,互相示意——在人生的旅途上,又去掉了一分钟,也就是更接近了死亡。最后西皮深吸了一口气,说:“差二分十点。还有七分多,他就将通过死亡点。提奥多他就要得救了;他就将要……”


    “嘘!我紧张死了!注意看钟但不要出声!”


    又过五分钟了。我们因紧张和激动而喘息不止。再过了三分钟,楼梯上有脚步声。


    “得救了!”我们高兴得跳了起来,面对着门口。


    尼古拉的母亲带着风筝走进来。


    “漂亮吧?”她说:“啊!他做得多么辛苦……天刚亮的时候他就开始;我想,就在你们来到的那一刻,他才完成的。”她把它贴靠墙壁置放着,并后退几步,以便观赏它。“他自己在上面作画;我认为画得真不错。我只得承认,这座教堂还不够好;但你们看看这一座桥——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就认得出这一座桥。他要我把它带上来的……啊!天啊!已经是十点过七分了,而我……”


    “但是他在那里呢?”


    “他?喔,他一下就会来的;他出去一下子。”


    “出去?”


    “是的。刚刚他下楼时,正好小莉萨的母亲走进来,说:她的女儿走失了。因为她显得有点不安,我就叫尼古拉不要理会他父亲的命令——出去找她——啊!你们两个看起来是多么苍白啊!我相信你们是病了。坐下来,我去拿点东西来。那蛋糕可能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太浓了一些?但是我想……”


    话还没说完,她就不见了。我们急忙赶到后窗去,往河边上望。正好有一大群人挤在桥的另一边,人们还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一个地点。


    “噢,什么都完了……可怜的尼古拉!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让他走出这座屋子?”


    “快走,”西皮说着,已开始啜泣了,“快快——我们着实不忍心和她碰面;在五分钟内她就会知道的。”


    但是我们来不及逃避。她手里拿着兴奋剂,在楼梯底下碰见我们。她让我们进去,并且坐下来吃药。然后她又注意着效果,但并不令她满意;所以她就让我们再等一下并不断地责备她自己……让我们吃败坏了的蛋糕。


    不久,我们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外面有杂沓的脚步声;一群人严肃地走进来,把两个淹死的尸体放在床上。


    “噢!天啊!”那个可怜的母亲哭喊出来,跪下,用手臂抱着她的已死的孩子,并且猛吻孩子湿湿的脸。“噢!是我叫他去的。我害死了他。假若我严格不让他走出这房子,就不可能发生不幸了。简直是天在惩罚我呢!昨天晚上我对他太残酷。他乞求我——他自己的母亲——做他的朋友。”


    她一直悲痛地哭号着;所有的妇人们都哭了,怜悯她,并且都尝试着去安慰她;但是她不原谅自己,也不接受人家的安慰,一再地说,假使她不叫他出去,他将仍然是好好地活着。他所以会死,完全是她的过错。


    人们显得是多么愚蠢啊!——当他们为了自己所做过的事而谴责自己的时候。撒旦知道——而对于所发生的事,他一句话也不说——你的第一个行动,并不是经过有意的安排而发生的;它们简直是不可避免的。也因此,你并不能借着你的行动,而把已经命定的途径变更;也不会因为你做了某一件事,就使环节之中的一个脱落。


    紧接着我们听到了布朗德太太的尖叫声;她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疯狂地冲进人群里。她哭着,把整个身子扑向那死去的小女孩;悲痛地,抚着她,吻着她并祈祷着。逐渐地她站起来——她那决堤似的情感几乎是消耗殆尽了。她紧握着拳头,举向天空,她那让眼泪湿透的脸孔,显得粗劣难看,充满了愤懑。她说:“几近两个星期来,我常常作恶梦,有着预感和前兆,死亡将会打击到对我最为宝贵的人。因此我日日夜夜俯伏地上,在它前面祈祷,祈求它怜悯我那可怜的、无辜的孩子,解救她,使她免于受到危害——想不到这竟是它的回答。”


    怎么啦!它是救她,使她免于受苦啊!——但是,她是不会知道的。


    她擦去眼睛上及脸颊上的泪痕,站立着凝视小女孩有好一会儿,用手触抚她的脸颊和头发;然后以尖刻的声调,再次地说:“但在它坚硬的内心里是没有怜悯的。我以后永远不再祷告。”


    她把溺死的孩子抱在胸前,跨步离开;群众往后退让,以便使她通过。但他们却因为听到她口出恶言,而吓住了。啊!那可怜的妇人!正如撒旦所说的,我们人类常常不能从灾祸中窥探出好运道来,并常常把好的运气误认为是坏的。我常常听到人们向上帝祈祷,请上帝宽恕那些生病的人,使他们的生命能够延续;但是我从来也不这样做。


    第二天,两个葬礼同时在我们的小教堂举行。每一个人都到了,包括尼古拉邀请参加聚会的那些客人。撒旦也来了;那是很合时宜的,因为这些丧事的发生,本来就是他一手促成的。尼古拉并没有忏悔就与世长辞了,大家为他募捐,以便举行弥撒,使他能够免于沉沦</a>炼狱。结果仅仅募到所需费用的三分之二。他的父母亲打算去筹借;但撒旦捐赠了不足的部分。他私下告诉我们,并没有所谓炼狱,但是为了使尼古拉的双亲和他们的朋友们,免于烦恼和痛苦,所以他捐助了。我们认为他真好;但是他说,金钱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文不值的。


    在墓园里,小莉萨的尸体被一个木匠执住;因为莉萨的母亲曾在一年前欠他一笔五十格罗斯陈的工资。她一直无力偿还,现在也付不起。木匠把尸体带回去,在地窖里藏放了四天。这母亲就一直在他的房子周围哭泣和恳求;然后木匠把她埋在他的哥哥的牧场里,并没有举行任何宗教仪式。因悲伤和羞愧,逼得这位母亲发疯。她把工作抛弃了;整天在城里游荡;咒骂木匠或诅咒帝王法和教会,让人看了觉得非常可怜。西皮要求撒旦干预这事。但撒旦却说:木匠和其他的人都是人类的组成份子,他们所做的,刚好与人类的种性相符合。假如他发现一匹马做出那一种事,那么他就会加以干预;但我们必须告诉他,当我们碰见马做出这种人类所做的行为时。我们晓得这仅不过是一种讥讽,因为当然找不到这一种马啊!


    但是过了几天,我们发现我们不堪忍受这个可怜妇人所受的灾厄,所以我们乞求撒旦检查她几个可能的生涯,看看是不是可以为她的利益,而赋予她一个新的生涯。他说她的最长寿命是四十二岁,最短是二十九岁,并且两者都负有哀伤、饥饿、寒冷和痛苦。他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是从现在起三分钟,使她从行为的环节中的一个跳跃过去;他问我们,他是否应该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我们就要做决定;我们因紧张、激动而崩溃,在我们没来得及商量并问明细节以前,他说,在几秒钟之内时间就到了;所以我们急急忙忙地说:“做吧!”


    “行了!”他说:“她正要转一个弯;我使她转过来,这已经改变了她的生涯。”


    “然后会发生些什么事呢!撒旦?”


    “现在就要发生了。她正在跟费雪……那编织匠……争吵。在愤怒之下费雪会做出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当她站在她的孩子尸体旁边谩骂的时候,他是在场的。”


    “他将会做些什么事呢?”


    “他现在就在进行了……去告发她。三天后她就要赴火刑。”


    我们说不出话;我们因恐怖而颤栗。因为假如我们不管闲事的话,她就不会遭遇这么可怕的命运。撒旦注意到这些想法;说道:“你们所想的,纯粹是‘人类’的想法……换句话说,是愚笨的。这个妇人是受惠了。当她应该死的时候,她会进天堂的。她这样急速的死去,使得她在天堂多享受了二十九年的岁月,但却使她免除了二十九年的悲惨生活。”


    片刻前我们还严酷地下定决心,不再要求撒旦施恩于我们的朋友,因为他简直一点也不懂施惠</a>于人的方法……仅仅知道杀死他;但是现在整个情形改观了;我们对于我们所已经做的,感到很欣慰;而且想起这件事时,我们还充满了快乐。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为费雪觉得困恼,胆怯地问:“这件事是不是也同时改变了费雪的生命的环节?”


    “改变它?啊,那是当然的;并且是彻底的改变。假使在片刻以前他没有遇到布朗德太太的话,那么他明年就会死掉了。享年三十四岁。现在他将活到九十岁;而且有一个十分顺利和舒适的生活,就像一般人们一样。”


    由于我们为费雪所做的,我们感到无比的欣喜和骄傲。同时,我们也企盼着撒旦会有同样的感受;但是他却丝毫表示也没有。这一点使我们感到不安。我们等着他说话;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为了缓和我们的焦虑,我们只得问他,在费雪的好运中,是不是也有任何的缺陷。撒旦对这一个问题考虑了一下,稍稍踌躇地说:“呃,事实上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关键。在他先前的几个可能的生命旅程上,他本来是要进天堂的。”


    我们愕然了,“啊,撒旦!但在这一个生命旅途上呢?”


    “不要那样苦恼。你们是真诚地想要施惠于他,你们也可聊以自慰了。”


    “噢,天啊!那并不能使我们感到欣慰!你应该告诉我们,我们到底已经做了一些什么,那么我们就不会那么沮丧了。”


    但是他根本就无动于衷。他既不感到痛苦,也不感到悲伤;他简直就不懂得痛苦和悲伤为何物;即使你告诉他,也是徒然。他对它们一无所知……除了理论以外,换句话说,那只是心智上的。那当然是一点也不好的。一个人除了靠经验以外,对这类事物,只能得到一些散漫的,无知的概念。我们竭尽所能,尝试着要使他了解他所做的是多么可怕;并了解我们也因此如何受到危害,但是他似乎并不能了解。他说,无论费雪到那里去,都是无关紧要的。在天堂里并不差他一个;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在天堂里。我们想要让他知道,他把问题的核心整个地弄错了;因为重要的是:费雪应该进天堂;而不管其他那些人怎么样。但这又有什么用?他说:他根本就不在乎费雪……“费雪”多的是!


    不久,费雪从路的另一边走过;看见他真使我们感到难过与晕眩,因为我们想到了即将降临到他身上的灰暗的命运;而我们竟是促成它的“因”。将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是一点也不知道的。由他有弹性的步伐以及机灵的态度,你可以看出:对于他为可怜的布朗德太太所加的罪孽,他是相当自满的,他频频的回过头去,若有所待地往后张望。布朗德太太很快地就紧跟在后头,官吏押着她,带着叮叮当当的脚镣。一群暴民紧跟着她,嘲笑着大喊:“渎神的人,异教徒!”在这群人中,有一些是他以前的邻居和朋友。有些人要打她,官吏们因不想惹上麻烦,也就不加阻止。


    “噢,撒旦,阻住他们!”


    我们急急忙忙地就脱口而出,都来不及审慎地想到这个问题:假如他不改变他们全体的生命的环节,他就不会去阻挠他们的。他用嘴唇对着他们吹气;他们就开始蹒跚,晕眩,并且在大气中摇摆;然后就散开,并且向四方仓皇逃遁,尖叫着,宛如负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他所吹出的微细的气息,已经把一个人的一根肋骨打断。我们禁不住问他:他们的生命蓝图,是否已经被改变了?


    “是呀!整个的改变了。有的人可多活几岁;有的却要少活几年。由于这个转变,少数的几个人将会在不同的方式中获利,但也只限于那少数的几个人而已。”


    我们并没有问他,我们是不是已经把可怜的费雪的运气,带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们也并不希望去知道。我们全然相信,撒旦想要施惠于我们;但我们对他的判断却失去了信心。就在这个时候,我们与日俱增的一种焦虑……想要请他检视我们的生命蓝图并加以改进的渴望,已逐渐开始萎谢,并转化为其他的兴趣。


    有一两天之久,整个村子里到处都在谈论着布朗德太太事件所引发的骚乱;以及降临在那群暴民身上的神秘的灾祸。在她受审的地方挤满了人。她轻易地因亵渎神圣而被判罪,因为她说出了那些可怕的话语,并且表示不再收回。她受到警告:她的生命将要因此受到危害;但她却说:他们不妨随意地把她的生命剥夺;她宁愿在地狱里跟专门做坏事的恶魔住在一起,也不愿和村子里这些伪善者生活在一起。他们控告她:藉妖法打断那些人的肋骨,并且问她是不是女巫?她很轻蔑地回答道:“不。假若我有女巫的魔力的话,你们这些神圣的伪善者,能活过五分钟?不;我会把你们都击死;宣布你们的判决,让我去吧!我早已厌透了你们的社会。”


    就这样,他们认定她有罪;把她从教籍上除名,断绝来自天堂的喜乐,并宣告火刑。然后有人替她穿上粗糙的外袍,并使她还了俗。同时把她押到市场广场。此刻钟在庄严地鸣响着。我们看到她被锁链在木柱上,并且看到第一缕蓝烟在静寂的天空中升起。她倔强的脸变温和了;她注视着拥挤在她前面的群众,镇静地说:“我们曾经在一起玩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我们还是天真无邪的孩提时代。为了这个缘故;我宽恕你们。”


    我们走开了,不忍看到火把她烧死的情景。但是我们听到了尖叫声……虽然我们用手指头把耳朵塞住。当那些尖叫声归于沉寂时,我们知道她已是在天国了。纵然她被逐出教会,那也无妨。我们为她的死而欢欣,并不因为它是我们促成的而感到难过。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有一天撒旦又出现了。我们时常期待着他的到临,因为当他跟我们同在的时候,日子总不会过得很落寞。在我们第一次碰见他的树林里,他跟我们会面。像小孩子一样,我们希望有一些娱乐;我们就要求他为我们表演。


    “很好,”他说:“你们喜欢看人类进展的历史吗?……那种发展的成果,人们把它称之为文化的。”


    我们说,要。


    就这样,一下之间,他把这一个地方变成了伊甸园。我们看到埃布尔正在他的祭坛前面祈祷;该隐带着他的大头棒走向他,似乎他并没有看到我们,假若我没有把脚缩进来的话,可能已经被他踩上了。他对他的弟弟说话;那一种语言我们听不懂。然后他发起怒来,并且威吓着;我们知道就要发生些什么事了;就在这一刻,我们赶忙把头掉转开去;但我们听到击打的巨响;也听到了尖叫声以及呻吟声;然后一切都静下来,紧接着我们看到埃布尔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中;而该隐却充满仇恨地站在一边,毫不后悔地注视着他。


    然后,这些景象都消失了。紧接着出现的是一连串不知名的战争,谋杀和屠戮。然后我们看到了世界大洪水。诺亚所乘的大方舟在暴风雨中飘摇,远处的高山在雨中显得朦朦胧胧。


    “你们人类的进境并不能令人满意。现在有另一种机会了。”


    场景更换了。我们看到诺亚①喝得醉醺醺的。


    【①诺亚(noah),希伯来人的族长。在大洪水时由上帝启示,乘方舟得免于难。】


    其次我们看到了所多玛及峨摩拉①;以及,正好撒旦所提过的想要在那儿发现出两个或三个可敬的人的尝试。


    【①所多玛(sodom)及峨摩拉(gomorrah),死海南岸昔日的城市,为罪恶之都。】


    其次,我们看到了罗得①及他的女儿们在洞穴里。


    【①罗得(lot),亚伯拉罕之兄哈兰之子,其妻在从所多玛、峨摩拉城一起逃亡的途中,因违背天使的嘱咐回头看,而变成盐柱。见《旧约创世记》19。】


    其次,我们看到了希伯来的战争;我们看到了战胜者残酷地杀戮战败者及他们的牲畜;但却保留女人的生命,而把她们分配给大家。


    然后我们看到了雅亿①;她潜进帐篷里把铁钉钉进她的熟睡的客人的太阳穴里。我们离得那么近;那些血喷涌出来,在我们脚边汇聚成一道小溪流;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一伸出手,就可以沾染上那些血液。


    【①雅亿(jael),基尼人希百之妻,用帐棚的橛子钉入西西拉的鬓边,将其杀死。见《旧约士师记》4:21。】


    其次我们看到了埃及的战争、希腊的战争、罗马的战争,整个大地被可怕的红色血浆透湿了。我们也看到了罗马人对迦太基人的谋叛,以及那些勇敢的人们丧心病狂地在屠杀。我们也看到了西泽入侵不列颠……“并不是那些野蛮人曾经伤害到他;而只是由于他要他们的土地,并想要把文明的恩惠赐给他们的寡妇以及孤儿们。”……一如撒旦所解释的。


    接着,基督教诞生了。其后欧洲的世纪在我们面前展现;我们看到了基督教与基督文明迈向这个世界,也正如撒旦的观点:“在它们所过之处,留下了饥馑,死亡,荒芜,以及人类活动的其他痕迹。”


    经常我们都有战争……更多的战争……一直还有其他的战争……在整个欧洲,整个世界蔓延。


    “有时是基于贵族家族的私人利益;有时是为了要摧毁一个弱小的民族;但征服者之发动战争,却从来不曾有过一次,有着干净的名目……在人类历史上,从来就不曾有过那种有干净名目的战争。”撒旦说。


    “现在,”撒旦说:“你已经看过你们人类怎么发展到今天。你必得承认,由它所经历的途径来看,是很奇特,很可惊叹的。现在且让我们来探测一下将来。”


    他为我们展示了未来的场景……就生命的摧残而言,那是更可怕的杀戮;就战争的机动性而言,那是更可怕的劫难……与我们所曾经看过的相比。


    “你看,”他说:“你们人类不断的在进步。该隐用一把棍棒谋杀①。希伯来人用标枪和刀剑杀人。希腊人和罗马人加上了保护作用的盔甲及军事组织、军事统领等美好的艺术。基督教徒加上了枪和炮;仅仅不过是几个世纪,这些枪炮却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成为非常有效的杀人武器,因此所有的人都会承认:假如没有基督文明,则战争一定是停留在一个可怜的,微末的阶段。”


    【①该隐(cain)为亚当的长子,曾杀弟埃布尔(abel)。以上皆见《旧约创世记》。】


    然后他开始大笑……以最冷酷的方式;并且他对人类大为嘲讽……虽然他知道,他所说出来的话,使我们感到羞耻,而且使我们受到伤害。除了安琪儿以外,没有人会那样做的;但他们又毫无痛楚的感受。他们压根儿就不晓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除了道听涂说以外。


    曾经不止一次,西皮和我都试着,想要以一种诚恳的,谦卑的方式去改变他;而当他保持沉默时,我们还把他的沉默当作是鼓励;但接着听到他所说的话,却又使我们感到失望;因为他的话显示出来……我们根本就不曾在他心中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力。这一个想法使我们很伤心;也由此我能够体会出一个传教士会有怎样的感受……当他满怀着一个欢欣的希望,但却又眼看着它枯萎,凋灭。我们把悲伤压抑在内心里,深知道这并不是继续去劝服他的时刻。


    撒旦把他那不友善的笑,笑个尽够了,就说:“这是一个很显著的过程。在五、六千年之内,有五、六种高度的文明诞生,发出光辉,照映过这个世界;然后就凋零、萎谢,终告烟消尘灭。但他们之中除了最后一种以外,不曾发明任何席卷一切的,足够的方式去杀害人类。他们都尽其一切的力量……把杀害人类当作是人类最主要的野心;以及它的历史的最早期的意外事件……但就这一点也只有基督文明最能够翘起大姆指,而引以自傲。从现在起两三个世纪,人们都会承认:所有干练的杀人者是基督徒。然后非基督教的世界的人们,将进基督教的学校……并非去学习基督教义,而是去学习枪炮。土耳其人以及中国人将会买那些枪炮去杀传教士;然后又反过来被杀。”


    这时候他的戏幕又开始上演了。在我们的眼前,一个国家接着一个国家飘映而过;在两三个世纪中……一个强有力的过程;一个不绝的过程……人们狂叫着,挣扎着,在血海里翻滚着,在战争的烟尘中窒息着;战旗在辉耀;红色的火光自大炮中喷涌而出。我们经常都听到枪炮的震响,我们也不断的听到垂死的惨叫。


    “但这些又有什么价值呢?”撒旦说着,伴随着他那险恶的笑。“压根儿就毫无道理。你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到头来你们发现自己依然是在原来的出发点上。一百万年内人类无聊地繁殖着,而且无聊地一再履行那些蠢笨的荒唐事;为了些什么目的?没有任何的智慧能为它说出一个道理。谁从其中获取了利益?就是那些争权夺利而又瞧不起人的君王及贵族僭取了利益。假如你碰触到他们,他们可要说你玷辱了他;假如你想要去探望他们,他们可要当着你的面,把门砰然关上;就是为了这些人,你们拼死拼活地工作着,战斗着,为他们死,还因此感到骄傲,而不引以为羞耻。他们的存在对你们是一种永久的屈辱;但你们却不敢去憎恶它;他们是靠你们施舍的乞丐,但却摆出施主对乞丐的架子;他们对你们是以一种主子对奴才的语气说话,而且要人家以奴才对主子的口气来回答。你们以你们的嘴巴赞美他们,但在你们的内心里……假如你们有一颗心的话……你们却为此轻蔑自己。位列最尊的君主乃是伪善者与懦夫;在他的行列里,这些特质可依然存留下来。这就是所有曾经被建立过的文明的基石。为他们的不朽而干杯吧!为他们的论点而干杯吧!为……”


    然后他从我们的脸上看出来,我们简直是被他的话刺痛了。因此,他也就不再往下说,也不再戏谑地狂笑了。而且他的态度转变了。他说,相当温和地:“不,我们将为彼此的健康而干杯。而且,让文明自行发展去吧!现在我们拿在手上的酒,乃是尘世之物,以这些酒来举杯共饮已是够好的了;但我们还是把这些杯子扔掉吧!我们将饮一种不曾在尘世间出现过的美酒。”


    我们遵照他的话把杯子丢开;然后又伸出手去,接到了半空降下的新杯子。它们是形状小巧而又美丽的酒杯;但它们并非由我们所认得的任何质料所做成。它们好像是活生生地,一直在运转着。说真的,它们缤纷的颜色一直在动着。它们看起来很绚丽,发着璀璨的色泽,五颜六色的;而且它们并非是静止的。它们是在奔放的浪潮中,流漾过来又流漾过去;那些浪花碰触了;碎裂了;辉映着优美的,神奇的色调。我认为它们真像是在浪涛中的蛋白石,被浪花冲击着,而又闪发出绚烂的光彩。但简直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与这一种酒相媲美。我们喝着它,感受到奇特的,心旷神怡的舒畅;宛如天堂的至福已默默地贯穿过我们的身心。


    西皮的眼神中洋溢着光彩,他虔诚地说:“有一天我们会在天国里的;然后……”他偷偷地瞄了撒旦一眼;我想他一定是希望撒旦会说:“是呀!有一天你将会在那儿。”但撒旦好像是一直在想着别的事,因此他一句话也没说。这一点真使我浑身不寒而栗。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已说出来的及未说出来的都一样。可怜的西皮简直沮丧到了极点;也因此他的话只讲了一半。这些杯子升起来,向天空中飞过去,像灿烂的三个一组的太阳狗,然后就消失了。为什么它们不留下来?那简直是一个不吉利的征兆,它使我很伤心。以后我会有机会再看到我的杯子吗?西皮会再看到他的杯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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