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作了主

3个月前 作者: 斯托姆
    几天以后,将近傍晚的时刻,全家像通常这时候一样聚坐在花园客厅里。两边的门敞开着,太阳已经隐在湖对岸的树丛后边。


    大家请莱因哈特读几首民歌给他们听,那是一个住在农村的朋友寄来的,他中午刚收到。他回到自己的屋子,拿了卷纸马上又回到客厅,这是些写得非常整洁的散页纸。


    大家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伊利莎白坐在莱因哈特的旁边。


    "我们随便拿几首念吧,"莱因哈特说,"我自己还没有看过呢。"


    伊利莎白打开稿件。"这里还有乐谱呢,"她说,"莱因哈特,你应该把它唱出来。"


    他先读了几首梯罗尔人的小曲,在念的过程中,不时用半低的声音哼几首快乐的曲调。于是在这小小的团体里产生了一种普遍的欢愉。"是谁作了这些美丽的歌呢?"伊利莎白问道。


    "嗳,"埃利希说道,"听这些东西可以猜得出来,无非是些裁缝匠、理发师和这一类轻浮的浪子而已。"


    莱因哈特说道:"它们不是作出来的,而是生出来的,它们从云端掉了下来,像游丝一样在地面上飘来飘去,这里,那里,同一个时候,就有成千的地方在唱着它们。从这些歌里可以找得到我们自己的经历和痛苦;就仿佛是我们大家都帮着一起写出来的。"


    他拿起了另一页:"我站在高山上……"


    "我知道这个!"伊利莎白叫了起来。"你唱出来吧,莱因哈特,我帮你一起唱。"于是他们唱起了那个典调,它是这样地神秘,简直难以使人相信,这是从人的脑子里想出来的;伊利莎白用带点模糊的女低音伴着男高音。


    这期间伊利莎白的母亲坐在那里忙她的针线活。埃利希交叉着双手,凝神地倾听着。唱完这一曲,莱因哈特默默地把这一篇放在一边。--从湖对岸,穿过黄昏的寂静传来了家畜的铃声;他们不由自主地倾听起来;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一个清脆的童声唱道:


    我站在高山上


    望向深深的山谷……


    莱因哈特微笑着说:"你们听到了没有?这些歌曲就这样一个传一个。"


    "这曲子在这一带常有人唱的。"伊利莎白说道。


    "说得对,"埃利希说道,"这是牧童卡斯派尔;他正赶牛回去呢?"


    他们又听了一会,直到铃声消失在农事室的后边。"这些都是古老的曲调,"莱因哈特说道:"它们沉睡在森林的深处;上帝知道,究竟是谁把它们挖掘出来的。"


    莱因哈特又抽出了另外一篇。


    天色已经愈来愈暗;一片红色的晚霞象泡沫那样笼罩着湖对岸的树林。莱因哈特展开了纸页,伊利莎白用手拿住了纸的一端,一起看了起来。于是莱因哈特读道:我的母亲作了主


    要我另嫁他人;我心里的意中人


    她要我把他忘记;


    我是多么不愿意。


    我埋怨我母亲


    她没有做好事,


    从前的尊荣


    如今成了罪孽。


    我该怎么办!


    我的骄傲和欢乐


    只换得了我的痛苦。


    啊,但愿这一切没有发生,


    啊,但愿我能走遍荒野,


    到处去行乞!


    莱因哈特朗读的时候,觉得纸页在微微颤动;他一念完,伊利莎白就把椅子轻轻往后推开,默默地走到花园里去了。她母亲的眼光追随着她。埃利希想跟出去;可是她母亲说道:


    "伊利莎白出去有点事。"于是他就留了下来。


    外面,愈来愈浓的夜色笼罩在花园里,湖面上。飞蛾嗡嗡地成群飞过开着的门。从门外飘进一阵一阵浓重的花草树木芳香;从水中传来了青蛙的鸣叫声,窗下有只夜莺在歌唱,花园的深处另有一只附和着;月亮升上了树梢。莱因哈特对那个方向望了一会,那是伊利莎白秀美的身影在枝叶繁茂的小径中消失的地方;后来他把那些稿纸卷起来,向在座的人告了罪,就穿过屋子走向湖岸。


    树木默默地耸立在那里,把它们暗黑的身影远远地投向湖面,湖心浴在沉闷的月色的雾气中。有时从树丛中传来轻柔的沙沙的颤动声;可是这不是风,那只是夏夜发出的声息。


    莱因哈特一直沿着湖岸走去。他发现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有一朵白色的睡莲。他忽然产生了要到近处去看看它的欲望;于是他脱掉衣服,下到了水里。水是浅的,锐利的水草和石子刺痛他的脚,他总是找不到能让他游水的合适地点。直到后来,他才忽然一下踩到了深水处,水开始在他头上旋转,过了一会他才又浮到水面上。现在他划动手脚绕着圈游了起来,直到他认清了刚才入水的地方。过了一会他又看到了那朵莲花;它孤单单地在那些闪亮的大叶子中间。--他慢慢地游过去,时而把手臂举出水面,那时往下掉落的水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可是,他和莲花之间的距离仿佛一点没有改变;只是在他往后回顾时,看见他身后湖岸上的夜雾愈来愈浓郁。可是他并不因此放弃前行,相反他提起了精神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游去。最后他终于来到了这朵莲花的附近,他甚至可以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楚地辨认出那些银色的花瓣;可是就在同时他却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网里;那些从湖底浮上来的潮湿的草茎把他赤裸的四肢缠绕住了。这片不可知的湖水是这样黑沉沉地围住了他,在他身后,他听到了一个条鱼的跳跃声;在这生疏的水中他突然感到了莫明的恐惧,于是他使劲挣脱了水草网,一口气急急地游回到了岸上。当他从岸上再回头看时,只见那朵睡莲还像先前那样遥远地,孤寂地浮在那黑沉沉的湖心上。--他穿好衣服,慢慢地走回家去。当他从花园走进客厅时,发现埃利希和伊利莎白的母亲正在为一次业务上的短途旅行作准备,第二天就要启程。


    "这么深夜你去什么地方了?"那位母亲向他大声问道。


    "我吗?"他回答说;"我想去拜访那朵睡莲;可是没有能做到。"


    "真叫人不可理解!"埃利希说道。"这朵睡莲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跟它从前是认识的,"莱因哈特说道;"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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