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

3个月前 作者: 川端康成
    美根子的弟弟高考名落孙山。因为是靠姐姐当吧女供自己上学,所以弟弟不好意思说明年春天再考。


    “不就一年吗?没事。你想想我这么长时间都熬过来了。”美根子安慰弟弟。


    “姐姐,你准备结婚吧?”


    “结也好,不结也好,你的学费总要出的。”


    “不用了。我不想让跟你结婚的那个人为我掏学费。我到以前打工的那家公司去工作。为了让我上大学,你不得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我心里也不好受。我没考上,正好是姐姐结婚的机会。”


    “你不会是故意考不上的吧?”


    “哪能呢。”


    “我并不讨厌现在这样的生活。”


    美根子对东野的求婚没有明确表态。她没想到自己把一个男人摆弄得像丢了魂儿一样,暗自喜悦。东野请她一起吃饭、散步,给她买东西,她都痛快地答应,但一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就推托回避。而且推托的方法十分巧妙,带着几分神秘,又显得些许忧伤。“你对那个离开俗世的人真是忠贞不渝。”东野反而对她更加迷恋。


    美根子竟觉得如一潭沉淀着阴暗的热情的沼泽。


    东野喜欢看赛马,他约美根子一起去东京马场。尽管刮着大风,开着雷诺方便得很。但是坐在看台上,大风从巨大的赛马场带着灰尘吹刮上来。美根子说“上班晚点就晚点,先去美容院”,于是回去的时候,东野放开了车速。


    车到涩谷,看见交通信号灯正由黄灯转为绿灯,东野放慢速度往前一插拐弯的时候,差点撞上一个姑娘。东野气得吼了一句。这种漫不经心的行人最让司机急眼,吓得他喘不过气来。


    美根子也惊叫一声,热乎乎的手压在东野的手上。


    “岛木先生的女儿!是她!那个男的是敬子夫人的儿子。”恶狠狠盯着汽车的小伙子的面容和可爱姑娘的面容重叠在一起,从她的眼前瞬间闪过。


    雷诺急速驶去。美根子似乎无法按捺震惊的情绪:“真可怕!太可怕了!万一撞上了可怎么办?!”


    “……”


    “别开这么快,我今天不去上班了。”


    东野放慢车速。


    “这么大风天……挺亲热的,从小伙子的脸上看得出来。虽说是兄妹,可没有血缘关系。”


    “关系不亲热、也在这么大风天里待在一起的就是我们。”


    东野调侃似的说,美根子热乎乎的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


    “今天你的手烫得很。”东野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掏出香烟,用打火机点着,“刚才的确太悬了,那两个人就在车头,差一点出大事……”


    “有一句话说,每天都可能发生奇迹。”美根子凝眸注视着前方,“我也想创造一个奇迹。这会不会又让你讨厌?”


    “……”


    “你拉我去麻布的那家珠宝店。”


    东野回头看了看紧缩着小双下巴的美根子,她洁白的皮肤犹如春天一样滋润。


    “珠宝店?是不是看上什么东西了?”东野说,“给你买订婚戒指。”


    美根子平静地说:“还记得吧?上一次,高尾告诉我那家是岛木夫人的店铺。我现在想见见她。”


    东野没有回答。


    美根子觉得,额前的短发被风吹乱的弓子和拉她一把的清是一对无比幸福的恋人。相比之下,岛木简直就是一只被抛弃的猫。那么通情达理的敬子明明知道岛木还活着,为什么如此心地狠毒、见死不救呢?天真可爱的弓子难道就不想念父亲吗?也可能都是因为我插足其间的缘故。


    如果因为美根子这个女人的存在扭曲了敬子和弓子的心态,就必须刻不容缓地纠正这个偏见。


    美根子思念岛木的感情里几乎没有对敬子的嫉妒。她从在岛木的公司工作那时开始就一直如此。


    车窗外闪过的那两个年轻人的面容仿佛给了她某种启示,她打定主意现在就要见敬子。


    车子慢慢地往麻布方向驶去。


    “岛木夫人和他的女儿可能误会了我。”美根子说。


    “但愿如此。我还希望我也误会了你对岛木的那份感情。”


    “你不知道岛木先生多么喜欢他的宝贝女儿。”


    “我认为岛木这个人不可信。”


    “只要岛木还这样自我惩罚,我的心就跟针扎一样,也就不会有幸福。”


    “我渴望你尽快甩掉岛木这个阴影。”


    美根子用尼龙小梳子梳理沾上灰尘后似乎变粗的头发,然后在眼睛四周和鼻子两翼抹上雪花膏。


    美根子对着化妆盒专心致志地化妆。东野偷偷地看着,揣摩她准备见岛木夫人的心态。自从他和美根子交往后,不仅岛木,连敬子和弓子也好像成了自己的老相识。他久闻敬子大名,也有兴趣见见这位花容月貌、精明能干,却又似乎是美根子“情敌”的人。


    “我能一起见吗?”


    “好哇。一起见更好。”


    东野下车后,美根子像妻子又像情人一样温顺地等着他转过来,检查车门是否锁好。


    美宝堂已经亮灯。


    敬子对来店的客人只说一声“欢迎您”,不主动走到客人身旁,这样可以让他们轻松自在地慢慢观看。客人对商品感兴趣,要求在胸前和手上试戴,这时敬子和弓子才走过去接待。


    客人在店里自由随意观看的时候,店员不打招呼,看似对客人冷淡,其实给人很好的感觉。


    美根子以为一进门就能和敬子碰面,情绪激动。


    “欢迎您。”从店铺的角落传出一声公鸭嗓般的嘶哑声音,又恢复一片宁静。


    东野用买卖人的眼光先端详一下橱窗里的装饰品,然后在店里慢悠悠地转。


    四个裸体天使肩扛的圆形玻璃座钟和捷克陶器钟表滴答滴答地走动,美根子一边无可奈何地听着,一边问:“嗯,请问……”


    “噢。”川村站起来。


    他觉得两个人眼熟,恭敬客气地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


    “我姓小林,想见一下夫人。”


    “啊,很不凑巧,她现在出去了。我能不能帮您什么忙?”


    “噢,有点事找她。什么时候回来?”


    “非常对不起,她傍晚出去的,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


    “哦。”美根子泄了气似的用手指头敲着玻璃陈列柜。


    陈列柜里摆着几件敬子在春季样品会上展出的新作品,珠光宝气诱惑着女人的欲望。


    东野在精致明亮的店里转悠着,想起河边的小木棚。他不可理解:俊三本来可以在这儿做店主,为什么非躲到那种烂地方不可?难道他得了神经官能症之类的神经病吗?而且,对岛木死心眼念念不忘、情爱未了的美根子也是一种病态。


    “过一两个小时,我们也许还会来。”美根子说。


    “她回来以后,你转告一声,就说小林来找过她。”她叮嘱川村。


    东野大概觉得美根子不该对川村用这种目中无人的傲慢口气说话,便说:“要不要看看珍珠戒指什么的?”


    “不用,以后再说。”


    东野的车刚刚开走,敬子就坐出租车回来了。东野要不是开车,都能追赶得上。


    “刚刚走,前后脚就差这么一步。一对姓小林的夫妇来找过您……”川村把敬子接进门。


    “小林夫妇?不记得了……是年轻的吗?”


    “男的是中年人,可他的妻子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我也觉得有点面熟。”


    “说不定不是两口子。中年男人带年轻的女人来,大概是准备给她买点什么。这样的客人有生意可做。我们一口一句夫人、太太,叫得人家很尴尬。叫这些女人夫人、太太,这不跟旅馆一个样吗?”


    “说得是。”


    “不过,最近经常又换丈夫又变妻子的,弄不好就会乱点鸳鸯谱。川村,你鼻子怎么啦?”


    “我们是珠宝店,又不是查户口的。”


    “这一点我就对清和弓子不满意。”


    “要是把店铺交给他们,恐怕会挂出招牌,上面写着非正式夫妻不卖。”川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敬子凭空猜想刚才的客人可能是战前的老熟人。


    “川村,你回去吧。风大,小心点。”


    敬子吃完晚饭,从楼上下来。她本想把陈列柜里的商品重新摆一摆,却呆然坐着,茫然地听时钟敲了八下。


    弓子这么晚还没回来。在清的朋友家里,或者和清一起上街都不要紧,就怕一个人在大风天里受累。她见到清会不会吵架?会不会又跑到姑妈家里去呢?这一阵子,敬子净无谓地操心,以前从来不这样。不知道是上了年纪还是身体衰老的缘故,什么事总往坏的方面想。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像是流产,也不上医院。虽说好了,最近走路忽然头晕眼花。而且胸口一难受,就感觉孤独、心慌意乱,干活也提不起精神,疲塌倦懒。女人的欲望似乎被昭男攫取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恢复过来。


    难道我不再是一个女人了?战争时期,敬子一手抚养清、朝子和弓子,也忘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欲望,但两者大相径庭。


    昭男是我最后的一个男人。


    敬子一钻牛角尖,就很难自拔,她觉得可怕,一个人坐立不安。为了摆脱这种捉摸不定的胡思乱想,她努力思考能把握得住的有形的东西。


    日子好过以后,在郊外盖一栋小房,院子要宽敞一些,再种上蔷薇花。朝子要是做了母亲,就把孩子接过来,替她带着。“带外孙?”敬子一想到外孙,不禁一边笑一边划火柴点烟,火焰噗的一下熄灭了。


    风从门口吹刮进来。


    穿着高跟鞋、身材苗条的朝子那黑乎乎的身影轻迈着小步进来。


    “这么安静,妈妈就你一个人?”朝子脸色不对,声调发嗔。她搬过小椅子坐在敬子身边。“烦透了!”她像唤起敬子注意似的先冒一句,不往下说,跟敬子一样把烟叼在紧撇的嘴角。


    瞧这架势,准又是跟小山闹翻了,敬子心里着急,嘴上却说:“我正在想你的事呢,要生个孩子……我就有外孙了。”


    朝子回头看敬子的时候,见她漂亮的耳朵下到下颚之间抹着很厚的脂粉,反而更显眼地露出一块瘀血,敬子喘不过气来。


    朝子将瘀血背向灯光,说:“要不是有演出,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们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他秉性卑贱。”


    “什么?”敬子看着朝子。


    朝子遭了小山的一顿痛打,她没有吱声;到母亲这儿来,本来可以哭诉一通,但她没有落泪。


    “他死活不同意我参加演出,他对我演出话剧又气又妒。”


    “你就不能和他好好商量吗?”


    “我的生活费也不给了。”


    “大概是因为你不去大阪吧。”


    “谁不对他唯命是从,他就刁难谁吗?”朝子不时看着敬子,察言观色,似乎窥探她的反应。


    “你是不是不爱小山了?”


    “什么爱不爱的,靠得住吗?爱他呀、不爱他呀,我听得都烦。也许我以前爱过他,但现在他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不是你变心了吗?”


    “我没有两三个心。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


    “今天晚上我不回家。他一定会追到这儿来,所以我住到朋友那儿去。他要是来,别告诉他我来过。”


    “这怎么行……”


    “妈妈,我身无分文,你得帮一把。”朝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哀伤可怜,敬子于心不忍,正要点头的时候,一眼瞧见美根子推门进来。


    “妈妈,现在你什么也别说,帮帮我。演出结束之前,个人生活暂时放在一边。”朝子背对大门,以为是风吹的声音,没发现有人进来,还在继续恳求。但是她看见敬子脸色大变,便回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美根子,立刻眼冒火花。


    美根子身穿和服。“好久没见了。”她的笑容带着神秘感。


    刚才川村说的“小林”原来就是美根子啊,川村说是夫妇,敬子就没想到是这个女人,她觉得自己太粗心大意。可是不速之客忽然来临,会不会是俊三出事了?敬子心头像小鹿撞动。


    她极力平静地站起来,朝美根子走过去。“刚才没在家,对不起。”


    “哪里。是我事先没打招呼,忽然登门来访。其实,关于总经理的事情,我想必须和夫人您谈一谈。”


    “谢谢你的关心。”敬子意识到朝子在一旁,谨慎地问,“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您说出事,指的是什么?”美根子带着责问的口气。难道岛木现在的落魄惨状不算出事吗?


    “夫人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吧?”


    “嗯。”明明知道俊三还活着,却冷酷无情地不闻不问,敬子自觉问心有愧,“你见过他吗?”


    “他在筑地。还是跟以前一样生活凄惨,但我觉得心情比在浅草那时候平稳多了。夫人……”美根子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敬子,“总不能让他就那样过吧?我实在看不下去。难道就我一个人为他操心吗?”


    “不,那是……”


    “我想,夫人或者弓子小姐去接他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


    “夫人您是不是对我有误解?”


    朝子冷冰冰地喊敬子:“妈妈。”敬子心头哆嗦一下。


    “我要来不及了,快一点啊!后天是首场演出,今晚的排练不能迟到。”朝子从容不迫地看着手表走到两人旁边。“这位是谁?”她对一切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歪着头,像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一样。


    “你是第一次见吗?以前在爸爸公司里工作的小林小姐。”敬子互相介绍,“这是我的女儿朝子。”


    朝子微笑着,美根子便微微低头致意。


    朝子用轻蔑的口吻说:“哦,是岛木的那个呀……”


    朝子的嘴角浮现出憎恨和嘲讽。敬子最害怕的场面终于出现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给朝子钱,让她马上离开。敬子正要进里屋取钱,可是为时已晚,只听朝子说:“你就是他的情妇吧?”接着满不在乎地说,“我想起来了。”


    “不是,不是!”美根子竭力摇头否认。


    朝子肆无忌惮地继续说:“谁做他的情妇,我们一点也不在乎。我们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岛木住在哪儿、干什么,都与我们无关。他跟情妇私奔,没奔成;他想自杀,没死成。所以现在也活不成,不死不活的。弓子是这个家的女儿。他自己把父亲的资格都扔掉了,就莫怪女儿扔掉他。”


    “朝子!”


    “好狠毒啊!”敬子和美根子同时脱口而出。


    “我是绝对不要的。妈妈和弓子心眼儿好,告诉你,我跟他已经情断意绝。”朝子越说火气越大,冲着美根子说:“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谁让我来。”


    “是嘛?!这就是情妇呀!自己束手无策了,就想往我们家推。没门儿!”


    “您想错了。”


    “你才打错了算盘。你这么关心他,自己管好了,既然当情妇就要像个情妇的样子。我们家没工夫管这些闲事。”


    “这是闲事吗?”


    美根子没想到会撞在朝子的枪口上,被她劈头盖脸地羞辱一番,心中气恼、脸上无光,求救般看着敬子。敬子不知所措。


    “朝子,你过来。”


    敬子在里屋把钱交给朝子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朝子一边把钱放进手提包里一边说:“妈妈,别让这种人敲诈。什么玩意儿,还有脸上这儿来!要来让岛木来好了,我这儿有一肚子气正等着他呢!”


    “你少说两句!”


    “妈妈你要是再跟岛木扯到一块儿去,那就太不像话了。别人说三道四,店铺的名声一落千丈,自己也身败名裂。”


    “我不会身败名裂的。”敬子语带规劝地说,“你这样才危险呢。要多替别人想一想……”


    “他不是都让你办丧事了吗?他不是偷走你人生的盗贼吗?装死装活的,让你和弓子受了多大的罪!想想看吧!现在倒好,叫什么情妇破烂货回来探听风声,不是太卑鄙了吗?!”


    “你是帮倒忙,越帮越复杂。”


    “我今天要不在,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呢!”


    砰的一声,外面传来使劲关门的声音。美根子走了。


    “溜了。跟野猫一样……”朝子幸灾乐祸地扑哧一笑。


    朝子狠狠地盯了一眼美根子离去的大门,然后在店里转来转去。


    “幸好弓子不在,我在。妈妈,你不感谢我吗?”


    “……”


    朝子高跟鞋的踱步声在店里清脆地回响着。


    “妈妈,这次演出四天,剧名叫《野性的女人》,高柳老师的表演精彩极了,那么长的大段独白,很快就记住了,光这一点就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的戏很短,可是角色很合适,扮演一个法国有钱人家的小姐,在姑妈的别墅里打网球、种蔷薇……种蔷薇好像是有闲阶级的闲情逸致。妈妈,你哪一天时间合适?最后一场的票给你留着,行吧?”


    敬子头晕脑涨,心乱如麻,听不进朝子随心所欲的唠叨。


    “你要几张?田部呢?最近没跟田部联系吗?”


    敬子摇头。


    “前些日子,我因为别的事给田部大夫打电话。他说可能要去德国。真叫人羡慕。妈妈,你快快成为大富翁,我想去法国。一路旅行,把过去不愉快的事统统忘掉,那该多好!啊,不过……”朝子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住不动。


    敬子臂肘支在陈列柜上,手掌托着下巴,缩着肩膀一动不动。


    “已经晚了,真要迟到了。”朝子整了整袜子,出门而去。


    敬子没想到朝子对俊三恨得如此咬牙切齿,觉得害怕。“朝子是准备跟小山分手的。”她比以前更暴躁蛮横、桀骜不驯了。


    朝子一顿臭骂把美根子气走了。可是要不要把美根子来过的事告诉弓子呢?要是告诉她,眼见弓子对父亲担心挂念,自己也就不能不管俊三。然而到了这种地步,即使能跟俊三重新生活,也不可能给予他安定的幸福。


    爱情已经失去,敬子不敢见俊三,她问心有愧,悲苦难过。弓子也只是同情记忆中的父亲。其实这个父亲不也成了她的生母京子那样的陌生人吗?就像京子把弓子忘得干干净净一样,难道信不过的人都是聪明人吗?


    昭男真的要去德国吗?他打算远走高飞,也许就因为碍着弓子吧?敬子眼前清晰地浮现出自己把身心完全奉献给他的年轻的昭男的身影。


    但无论是俊三、昭男,还是敬子本身,都如随风消散的影子一样虚幻缥缈。夫妇、情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都不过一时的结合,脆弱得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难耐的孤独啃噬着敬子的心头,她只是一心盼望弓子带着清回来。


    过了一个小时,弓子才回来。


    “我回来了。”弓子很快活,“我和哥哥一起看电影《拿破仑情史》,所以回来晚了。”


    敬子看就弓子一个人回来,不免失望。弓子的脸上有点脏。


    “累了吧?”


    “不累。”弓子发现敬子紧绷着脸,心想她又有什么烦恼的事堵在胸间。


    “你坐下来。”敬子说,“电影好看吗?”


    “马龙·白兰度演拿破仑演得好。”


    “清怎么样?”


    “挺好的。”


    敬子觉得她的回答过于简单,但也不便说最好你们一起回来。“都说什么来着?他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弓子两颊微红,嗫嚅着说,“哥哥没有个回来的借口,比如说妈妈病了……只是打个比方,要是说妈妈生病了,他会立刻回来的。”


    敬子感觉弓子已经成了大人,心头宽松下来,想跟她开开玩笑:“说我病了还不如说你病了更有效果。”


    弓子忽然站起来,背转过身。“姐姐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


    “这里有票。是不是又要叫什么人一起去?”


    “就咱们俩去。”


    “那票就多余了,把我的朋友叫上行吗?”


    “好,行啊。”敬子还是不能提俊三的事。


    “妈妈,洗澡了吗?”


    “我也没有。”


    “头发净是灰尘,脏兮兮的,要洗个头。”


    两人熄灯上楼。弓子手绕到背后,也无法把后背开襟的拉链拉下来,便走到敬子身旁,转过身子。


    “真不方便。”敬子把拉链拉下去,弓子露出白皙的后背,柔细的汗毛泛着微光。耳后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敬子觉得弓子还是那么幼小,想一起泡在浴盆里,给她搓洗耳边的污垢。


    敬子正在宽衣解带的时候,小山打来电话。


    “喂……”


    “喂,是朝子吗?”


    “不是。是我。是小山吗?”


    “是妈妈呀?电话里声音很相像。朝子在那边吗?”


    “没有。”


    “在吧?”


    “刚才来了一下,说是有排练,匆匆忙忙走了。”


    “怪了。排练场没人啊。”


    “她对我说今天要排练到很晚……”


    “胡说八道。妈妈跟她串通一气吧……”那声音像是酒后的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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