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1936年

3个月前 作者: 克劳斯·曼
    “我听说,在西德一个工业中心工作的八百多名工人最近被判了刑。在同一次审判中,这些工人全部被判处长期徒刑。”


    “我听说,被审判的只有五百人,另外一百多人因持不同政见已被秘密处死,根本就没有通过审判。”


    两个年轻的外国外交官此时正在柏林歌剧院低声交谈,他们坐在远离枝形吊灯、穿着入时的人群中间。


    “工资方面的状况,真的很糟吗?”


    “糟透了。工资在降,而物价在涨,这使情况正变得更糟。”


    “听说,歌剧院今天晚上的布置,花费了六万马克。还要加上其他四万马克的开销。而为了筹备这次舞会,歌剧院停演五天,给国库带来的损失还没有算在内呢!”


    “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祝寿会。”


    “来凑这种热闹,真有点儿倒胃口!”


    一位穿着军礼服的军官,透过单片眼镜,向正在对话的两个年轻外交官瞥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不信任的神情。两个年轻外交官立即笑容可掬地向他弯腰致意。等到这位军官走远、说话声传不到他耳中时,两个年轻外交官继续交谈。


    “总参谋部的高级将领全都到场了。”


    “但他们都在高唱和平。”第二个外交官补充说。


    “和平?多久的和平?”第一个外交官边说话边向走过来的日本大使馆的一个矮个女子微笑致意。那女子长得小巧玲珑,挽着一位高大的海军军官的胳膊。


    “我们要以防万一啊!”


    德国外交部的一位先生,过来同这两个年轻外交官搭讪。这两位立即改换话题,竭力称赞剧院布置得何等富丽堂皇。


    “是啊,总理先生喜欢啊。”外交部的这位先生说话时略显尴尬。


    “这一切都挺有品位啊!”两位年轻外交官几乎异口同声地捧场。


    “当然!”来自威廉街德国外交部的先生感到有点儿尴尬。


    “这样奢华的排场,如今除了在柏林,别处肯定见不到。”其中一个外交官补充说。外交部的先生迟疑片刻,礼节性地微微一笑,想避开这个话题。


    三个人沉默不语,然后便环顾四周,侧耳倾听庆祝晚会上的喧闹声。“真令人震撼!”其中一个年轻人终于低声慨叹道。但此时语气中毫无挖苦之意,好像他已被这场面所折服,甚至被周围的奢华布置而惊呆。大厅内灯光璀璨,香气四溢,令人眼花缭乱。这个来自北欧的年轻人凝视着闪烁的灯光,独自思忖:“我这是在哪儿?毫无疑问这里的环境非常奢华,但却令人毛骨悚然。那些油头粉面的男男女女,兴高采烈,可总显得装腔作势。他们的一举一动,活像木偶,呆板生硬。他们的目光里,不是流露着善良,而是蕴藏着恐惧和残暴。在我的国家里,人们都不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别人,而是用友善、自然的神情。在北欧,同胞们的笑,也是另一种模样。而在这里,人们的脸上流露出嘲弄和悲观,张狂和挑衅,还有绝望。所有这些都令人极其的悲哀。快乐生活的人,决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安居乐业的人们,也决不会这样笑……”


    为庆贺总理四十三岁生日而举办的舞会由于规模空前,所以歌剧院的所有厅堂都派上了用场。粉墨登场的人们,进出于宽敞的休息厅、走廊和前厅。每个包厢的栏杆上都悬垂着高档帷幕,香槟酒瓶被开启时的砰砰声不时地从包厢里传出。剧场里的座椅被移走,里面挤满了一对对的舞者。庞大的乐队占满了整个剧场的舞台,规模之大,使人以为要演奏理查德·施特劳斯的交响乐。但是乐队演奏的却是不合时宜的军队进行曲和爵士乐。尽管德国已把爵士乐作为黑人的低俗音乐加以禁演,不过在总理这样的达官贵人的喜庆舞会上,它倒是绝对不可缺少的。


    会场内聚集了所有的自认为是该国举足轻重的人,只有“元首”本人,因嗓子疼和神经衰弱谢绝光临。还有党内几位要人,由于出身低微而未被邀请。然而来宾中还有亲王、侯爵和贵族,德军总参谋部的全体将领,有钱有势的银行家和企业巨头,几位外国使节,他们大都是小国或边远国家的外交官,还有一些部长和著名演员,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的诗人,他是“元首”的私交。


    此次舞会总共发了两千多张请帖,其中大约一千张是免费赠送的,另外一千张是卖出去的,每张售价五十马克。这就意味着用卖票得的钱来抵偿部分费用,其余的费用则由纳税人承担。纳税人倒是同总理非亲非故,不属于德国新社会的显赫人物。


    “真是一次叹为观止的庆祝盛会啊!”莱茵地区一家军火商的胖太太对来自南美的一个外交官夫人说,“嘿嘿,我今天太开心了,好像以往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但愿德国和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我现在一样开心!”


    南美的那个外交官夫人不大懂德语,她无言以对,只是苦涩地笑笑。那个胖太太,由于对方的冷淡而深感没趣,决定另找攀谈对象。


    她一把提起曳地的长裙,彬彬有礼地说:“请原谅,亲爱的,我得过去招呼一位科隆的老朋友,她是国家剧院院长的母亲。您知道,院长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亨德里克·赫夫根。”


    这时,那南美女人第一次张口,用英语问:“亨里克·霍帕夫根是什么人?”不料这一问,气得那胖太太惊呼。


    “不像话,您连亨德里克都不认识?”她用斥责的口气说出“亨德里克”,并重读了其中的字母“g”,“亲爱的,不是霍帕夫根!是亨德里克,不是亨里克。别小看这个字母‘d’,这可不能含糊呢!”


    这时,一位贵夫人正挽着那诗人的胳膊,骄矜地穿过大厅,诗人是“元首”的朋友,这位贵夫人就是刚才她们谈到的院长的母亲。胖太太急忙走向那位贵夫人。


    “亲爱的贝拉夫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好吗?您不怀念我们科隆市吗?当然,您在柏林这里可是得天独厚啊!您可爱的女儿约茜小姐好吗?对了,您了不起的儿子亨德里克在忙些什么?我的天啊,您想过他现在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他几乎成了部长一样的大人物了!亲爱的贝拉夫人,我在科隆是多么想念您和您可爱的孩子们啊!”


    说实话,贝拉夫人曾住在科隆,那时她儿子还没有发迹。当时这位女财主压根儿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当时两人只是一面之交。贝拉夫人从未被胖太太邀请去她的别墅做过客。而现在这个快活的、好客的胖太太,却拉着贝拉夫人的手久久不放,因为贝拉夫人的儿子已成了总理的密友,她可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高攀机会。


    贝拉夫人莞尔一笑。她衣饰素雅,但又风姿独具。光滑如水的黑色丝绸连衣裙上,缀着一朵耀眼的洁白的兰花。已霜染的鬓发与薄施脂粉而仍显年轻的脸极不相称。她那双灰蓝色的大眼睛,迟疑但又友好地瞧着眼下这位喋喋不休的胖太太。胖太太戴着闪闪发光的项链和长长的耳坠,穿着巴黎产的长裙。这一切,都是德国疯狂扩军备战给她带来的收获。


    “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我们事事如意。”贝拉夫人骄矜地说,“约茜已经和年轻的多纳斯贝格伯爵订婚了。亨德里克有点儿过于劳累,他有太多的工作要做。”


    “这我能想象得出。”胖太太说话时,流露出肃然起敬的表情。


    贝拉夫人说:“请允许我把朋友凯撒·冯·穆克介绍给您。”


    诗人俯身去吻胖太太戴着首饰的手。胖太太又滔滔不绝地唠叨开了,“好开心!幸会!我在照片上见过您,在科隆欣赏过您创作的有关塔嫩贝格战役的剧作,我被那部作品所震撼。那出戏演得真棒。当然,眼下柏林演出的盛况更为空前!其实,戏的演出也很棒,真的非常完美。枢密院顾问先生,前些日子您做了一次了不起的旅行,现在人人都在议论您写的那部游记。最近我正要买本拜读拜读。”


    “在国外,我目睹了种种美和丑。”诗人平静地说,“然而,我这次到国外旅行,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去当‘信使’和‘教员’。可以说我在国外为新德国争取到了新的朋友。”


    诗人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不少文章都奉承过这双眼睛的纯洁,说它流露出火一般的热情。而今,这双眼睛正在对眼前这位莱茵地区胖太太身上的珠宝首饰进行估价,“下次我到科隆去演说或上演我的剧本时,可以住在她的别墅里。”他心里这么琢磨,嘴里却说:“我们无法理解国外对我们国家居然散播了这么多的谣言,制造了这么多的中伤。”


    诗人的面部轮廓明显,线条硬朗,因此有记者描述诗人有一张“木雕”般的脸:额头上几道深深的纹路,金黄色的眉毛。从突出的嘴中吐出的话语里,带点儿撒克逊的乡音。他那动人的外表和文雅的谈吐,打动了军火厂老板娘(胖太太)的心。“哎!”她兴奋地看着他说,“您到科隆来时,一定得来寒舍做客!”


    枢密院顾问凯撒·冯·穆克是诗歌学院院长和经久不衰的悲剧《塔嫩贝格》的剧作者。他以骑士的风度弯弯身说:“尊敬的夫人,如能到府上做客,我将十分荣幸。”他把手放在心口上,以示绝无虚言。


    胖太太已为诗人出众的才华倾倒。“阁下!能有机会整个儿晚上听您谈话,该多荣幸啊!”她满心欢喜地说道,“您真是博学多才,事业有成啊!您不是也担任过国家剧院的院长吗?”


    这个问题提得很不识趣,这点连雍容华贵的贝拉夫人和《塔嫩贝格》悲剧的作者都察觉到了。诗人回答“担任过”,但口气生硬。但科隆的这位胖太太仍未察觉。还用不得体的轻薄口吻说:“枢密院顾问先生,您对您的后任亨德里克会有点儿妒忌吗?”她还冲他羞怯地摇晃手指。贝拉夫人见此情景,不知把目光移向何处是好。


    凯撒·冯·穆克为了表现他善于处世,并显示自己在这窘困场合仍不失风雅,于是,他那木雕般的脸上,浮起微笑,这笑意先是苦涩,后又转为温柔、亲切、高雅。“我心甘情愿地把那副重担交给我的朋友亨德里克去挑,他比任何人都称职。”


    他的声音在颤抖,显然被自己的宽宏大量和崇高情操所感动。贝拉夫人还是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军火商的胖太太被这位大名鼎鼎的剧作家庄严而崇高的态度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然而她还是令人钦佩地控制住了自己,没让眼泪流出来。她掏出一块真丝手帕,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明显地抖动了一下肩膀,这再次证明了莱茵地区居民特有的那种豁达开朗的性格,又在她的情绪里占了上风。她又乐呵呵地欢呼:“真是令人难忘的舞会啊!”


    这确实是一场盛大的舞会,无须怀疑。剧场内到处灯光闪烁,人人谈笑风生。很难断定哪一种光芒闪得更耀眼:是女人身上的钻石,还是军人制服上的勋章。枝形吊灯把强烈的光线洒在女人们袒露的白嫩的胸背和妖媚的脸蛋上;洒在肥胖先生们熨烫平整的衬衫前襟和饰着金丝带的军服上;洒在托着饮料来回穿梭的侍者汗涔涔的脸上。宜人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剧院,艳丽的鲜花散发着芬芳的味道,德国女人身上飘来巴黎香水味儿,工厂老板的雪茄和党卫队青年军官头上的发油,也都在冒着香气。身上冒香气的人还有亲王和公主、国家秘密警察头子、报界巨头、电影明星。还有在大学讲种族理论和军事科学的教授和几位犹太银行家,后者因拥有巨额资金和很深的国际政治背景,才有可能跻身于这种特殊的晚会。在每个厅堂喷洒人工香雾,是为了不让人们呼吸到另一种陈腐的、腻人的血腥臭味。虽然,他们嗜血成性,让国家浸在血腥之中,但是他们决不在有外交官参加的这种高雅场合让血腥味冒出来。


    “挥霍无度!”一个高级军官对他的一个同事说,“胖子真是挥金如土啊!”


    “当然,只要我们乐意让他这样!”另一个军官回答。这时有人把摄影机对着他们,他俩马上摆好架势,面带笑容。


    “听说了吗,洛特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得要三千马克呢。”一个电影女明星对她的舞伴、霍亨索伦皇室中的一位亲王讲。洛特的丈夫,就是今天以童话中王子般气派地庆祝他四十三岁生日的权势人物。洛特过去是一名参加轮演剧目的地方演员,她善良而质朴,且具有德意志民族的气质。就在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童话中的王子”还下令枪决了两名无产者。


    霍亨索伦亲王说:“过去我们皇室也从来没有花过这么多的钱去举办这么奢华的舞会。这一对贵人何时光临?我都等急了。”


    “小洛特会安排的。”洛特昔日的同事以国母般的口吻平静地说。


    今宵良辰美景,人尽赏心乐事。宾客们恣意寻欢,无论是免费光临的,还是花了五十马克买入场券来的,都在尽情作乐。跳舞、闲聊、调情,欣赏自己,欣赏他人,最重要的是欣赏着能举办豪华晚会的权势人物。在包厢,在回廊,在食品香味诱人的餐厅,人们交谈甚欢。人们对女人的装束评头品足,对男人们的财产,甚至对慈善彩票的奖品也都议论一番。据说,最贵重的奖品是一个用钻石打造的“卐”字,这一珍品可以用作饰品或吊坠。


    据知情人透露,安慰奖也挺有趣的,其中有杏仁蛋白糖做的坦克和枪炮。女人们俏皮地说,情愿要糖做的杀人武器,也不要“卐”字珍品。


    在一片欢笑声中,有人压低声音议论这次庆祝生日晚会的政治背景。令人颇费猜疑的是,“元首”谢绝光临,党内某些头面人物也未被邀请,然而贵族倒来了不少。这种反常现象难免引得人们产生猜疑的心理,有的人甚至怀疑“元首”出现了健康问题。国外的记者和外交官,以及军官和重工业界的巨头,都在低声但急迫地谈论着。


    “好像得了癌症。”一个英国新闻界人物用手帕捂着嘴巴,向巴黎的一位记者说。可是他找错了谈话对象。这个巴黎人叫皮埃尔·拉律,是个老朽的、诡计多端的矮子;实际上他极力推崇新德国的英雄主义和威严着装的年轻军人。他不是记者,而是个阔佬,写过一些书,都是以欧洲各国的社会、文学、政治生活为题材。他生活的主要内容是结交社会名流。这个荒诞不经而又声名狼藉的小男人,獐头鼠目,说话像久病的老太婆,尖声尖气。他蔑视法国的民主制度,向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声明,克莱蒙梭是无赖,白里安是白痴。而德国盖世太保的高级官吏,在他看来,个个都是“半神”,新德国的最高领导人都是“全神”。


    “先生,您在胡诌些什么呀?”矮记者势不两立地教训着别人,语音冰冷沙沙,像枯叶飘落,“‘元首’身体健康无恙,只是有点儿小感冒。”


    英国记者紧张起来,他知道这讨厌的矮记者会立即去告密,就立刻申辩说:“这是意大利记者向我暗示的……”


    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瘦弱的好事者,声色俱厉地打断了英国记者的申辩:“少来这一套,先生!我不愿再听下去了,都是些不负责任的无稽之谈!”矮记者朝房间对面看了一眼,忽然温和地补充一句,“请您原谅,我得过去向保加利亚前国王致意。黑森亲王夫人正在他身边。我结识这位夫人是在罗马她父亲的宫廷里。”他转身走开,把修长而苍白的手在胸前合十,姿势和神态活像一个阴险狡诈的神父。


    英国人冲着他背后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的势利眼!”


    整个大厅骚动了,人们谈话的声调出现了异常,原来是宣传部长驾到!今晚,他的光临,出乎人们意料。众所周知,他同总理寿星的关系紧张。此刻寿星尚未露面,一旦他进入会场,庆祝活动就会达到高潮。


    数千万人精神世界的主宰——宣传部长,一瘸一拐地穿过光怪陆离的人群。人们纷纷向他鞠躬致敬。仿佛有一股阴森森的寒气,伴他一路而来,他好像一个险恶、孤独、残暴的凶神恶煞,从天上降到一群花天酒地、怯懦而可怜的凡人中来。有几秒钟,全体凡人像是吓瘫了。跳舞的人,一个个优美的身姿,突然都变成了雕塑,目光都停留在这可怕的矮子(宣传部长)身上,无数眼神包含着沮丧和怨恨。矮子(宣传部长)试图将其瘪嘴两角的肌肉伸展到耳边,挤出一个富有感染力的微笑来冲淡一下这阴森的气氛。他那双狡黠、深陷的眼睛力图投送出一些善良的目光,以尽力表现出他和蔼可亲的内心。他潇洒地拖着那只跛足,灵活地匆匆穿过披上节日盛装的大厅,向两千个奴才、帮凶、骗子、受骗者以及傻瓜们,展现他那秃鹫般的脸孔。他在百万富翁、外国使节、团级指挥官和电影明星身边一晃而过,满脸奸笑。在剧院院长亨德里克·赫夫根、枢密院顾问和市议员面前,他一下子站住了。


    另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是:亨德里克·赫夫根院长是现任空军上将/总理的忠实的宠儿。总理无视宣传部长的心愿,任命亨德里克为国家剧院院长。经过长期激烈的钩心斗角,宣传部长被迫牺牲了他的门徒诗人凯撒·冯·穆克,把他送出国去旅行。现在,他向对手的宠儿问候、交谈,并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示敬意。这个狡猾的宣传家是否想用这种方式,向国际上层社会表明,在德国统治阶级最高层里,根本不存在阴谋与分歧,宣传部长和空军上将/总理之间的争风吃醋,纯属无稽之谈?亨德里克是首都舆论界议论的中心人物,是因为他异常狡狯,既善于同宣传部长周旋,又能同总理/空军上将保持亲密关系?或是因为他在背后煽动一个当权派反对另一个当权派,反而使两大敌手都成了自己的保护人?他完全能做到这点,因为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将其机智发挥得淋漓尽致。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让人流连忘返。皮埃尔·拉律马上把保加利亚前国王冷落在一边,以急促的步子,像风中的一片鹅毛飘过大厅,去满足一下好奇心:在咫尺之处目睹这轰动舆论界的邂逅。凯撒·冯·穆克冷酷的眼睛警觉地眯起缝来。科隆的胖太太见到如此难得的场面,兴奋得喊出声来。大人物的母亲——贝拉夫人向周围的人报以和蔼的微笑,似乎在说:亨德里克真的很棒,而我就是他高贵的母亲。但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们虽然在某些方面与众不同,可毕竟还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啊!


    “亲爱的亨德里克,您好吗?”宣传部长向剧院院长表示问候,面带诚挚的微笑。


    院长亨德里克也以微笑答谢,但嘴咧到一半,笑容被收敛住了,眉头深锁,好像很痛苦。“谢谢,部长先生!”他轻声地说,语调轻快,吐字缓慢。部长握住院长亨德里克的手久久不放。院长亨德里克又说:“请问,贵夫人身体好吗?”一听这话,部长的脸顿时严肃起来。“今晚她有点儿不舒服。”随即他把院长的手放开了。院长以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说:“深表遗憾!”


    他当然知道,也是众所周知的,在这座大厅里,宣传部长夫人对总理太太妒忌得快要发疯了。由于“元首”本人没有结婚,所以过去宣传部长的结发妻子同时也成了德国的“第一夫人”。她端庄大方地完成了上帝赋予她的这一使命,这点,连她的死对头也不能否认。可是后来,来了个洛特·林登塔尔,一个二流女演员,年纪也不小了,竟然嫁给了大腹便便的总理。宣传部长夫人为此非常痛苦,别的女人已挤到她前面去了,并抢走了“第一夫人”的位置。这个女演员成了人们狂热崇拜的对象,似乎她成了复活后的凯撒王后路易丝。每一次为洛特举行晚会,都把宣传部长夫人气得偏头痛。今晚她就被气得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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