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00
3个月前 作者: 霍尔巴赫
81从说过的话中不应当得出社会无权惩罚坏人的结论
“如果人的行为受必然性的制约,如果人是不自由的,则社会有什么权利可以惩罚给社会造成损害的坏人呢?对人们不能不实现的行为加以惩罚是否公正呢?”如果坏人必不可免地要做坏事,因为他们的本性就是恶的和坏的,则从社会方面说,对这些人进行惩罚,同样是根据必然性,因为社会力求自卫。某些事物必然产生痛苦;自然我们的本性就会驱使我们敌视这些事物,并且力求避免它们。老虎迫于饥饿向人猛扑过来,要吃掉他,这时人不能随心所欲地抑制自己的恐惧,他还同样必不可免地要设法杀死老虎。
82对主张意志自由的各种论据的反驳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服从必然性规律,则人们的谬误、信念和表象同样是必不可免的;而在这种场合又有什么根据可以致力于人的改造呢?”人们的谬误是他们无知的必然结果,人的无知、他的固执、他的轻信,则是人没有经验、轻率和不愿意用脑筋的必然结果;正如说梦话或嗜眠症是某些疾病的必然结果一样。真理、经验、思考、理性——这就是一些能够医治无知、宗教狂和狂妄的有效药,正如放血可以医治充血病一样。你们会说,但是为什么真理没有对许多不理智的头脑发生影响呢?因为存在着无药可治的疾病;因为不可能医治拒绝服药的顽固派;因为人们的食欲和愚蠢必不可免地驱使他们不承认真理。
任何原因都只有在没有其他更强大的原因对抗这原因的作用从而削弱甚至完全取消前一原因的作用的条件下,才会产生一定的结果。根本不可能迫使热衷于自己的谬误、对真理抱有成见、不愿意开动脑筋的人承认最令人信服的论据;必须说服有良心的、衷心追求真理的人,并且使他们从谬误中走出来。真理在于:一种原因如果没有其他更强大的原因和影响妨碍这原因发生作用就必然会产生结果。
83续
人们对我们说:“取消人的自由意志,人就会变成没有灵魂的机器,变成自动机;没有自由,无论人的美德或优点都是不可思议的。”然而什么是人的优点呢?人的优点表现在一定的行为中,这种行为应该使他受到他的同类的尊敬。什么是美德呢?这是造福他人的一种爱好。是否可以轻视能够产生如此理想的结果的机器或自动机呢?马克·奥理略是罗马帝国这部庞大机器上的一根极其有益的弹簧。一部机器有什么理由要轻视帮助它工作的另一部机器呢?好人——这是机器的零件,他们帮助社会去追求幸福;坏人则是不合用的零件,他们妨碍社会机器的正常运转和工作。自然,社会热爱和奖励好人,同时也会痛恨、轻视和驱逐坏人,因为坏人是机器中无益而且有害的零件。
84如果上帝曾经存在的话,甚至上帝本身也不是自由的;由此可见,不需要任何宗教
世界服从必然性规律,而遍布世界的一切存在物都是互相联系的,而且不能不像它们现在这样进行活动,因为它们为同一些原因所推动和具有同一些属性。如果它们失去这些属性,它们的活动必然会是另一种样子。
甚至上帝本身(姑且假定上帝存在)也不能看作是一种自由的力量;如果上帝存在过,它的行为必然会预先为它的本性所固有的各种属性所决定。所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控制上帝的意志或改变这种意志。根据这个原理,我们可以说,我们的任何活动,我们的任何祈祷或祭品都不能停止或改变上帝预定目的的实现;由此可以直接得出结论说,一切宗教都是完全没有益处的。
85神学本身就证实,无论哪一个瞬刻人都不可能是自由的
如果神学家们不同自己的教条不断发生矛盾,他们就不能不承认,无论哪一分钟都不能认为人是自由的。难道没有假定人永远都要依赖于上帝么?如果没有上帝的意志我们就不能生活,就不能维持自己的存在,或者说自己就会不存在,难道我们有权认为自己是自由的吗?如果上帝把人从不存在中产生出来,并且在人的整个一生中不断地关怀人,如果上帝一分钟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创造物,如果同人一起产生的万事万物都是神灵意志的结果,如果人本身没有任何能力,如果人所经历的一切事件都是神灵的法规的结果,如果人没有天赐的神恩就不能作成任何一件善事,如果这样,怎么对以假定在任何一个瞬间人可能是自由的呢?如果上帝无意于在人犯罪的那个时刻保存人的生命,人就不能犯罪。如果上帝毕竟保存人,那就是说,上帝强迫人存在的目的在于使人犯罪。
86只能把一切恶、一切混乱、一切罪孽都归咎于上帝,因此,上帝既无权惩罚,也无权赦免
人们总是把上帝同君主比较,而将绝大多数人同起来反抗自己的统治者的臣民比较;同时大家都认为,上帝有权奖励继续忠于自己的臣民和惩罚暴动分子。这种比较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上帝所管理的机器的一切零件都是上帝自己创造的;一切零件都只遵照上帝自己预先为它们决定的职能而活动;因此,如果这些零件妨碍机器的正常运转,则过错就只在装配这部机器的匠师身上。上帝是这样一位君主,他自己为自己创造了臣民,并且创造了自己所喜欢的那种臣民,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违抗上帝的意志。如果在上帝统治下的国家里有暴动分子,那就意味着上帝自己希望有这样的暴动分子。如果人的罪恶破坏神灵的世界秩序,那就意味着上帝自己希望破坏它。
没有任何人敢怀疑神灵的公正性。但是在上帝统治的世界上,我们只会遇到不公正的和暴力的行为。一切民族的命运都是由强力决定的;可以认为,公正性从地球上被驱走了;处处都有一小撮人安然无恙地过着舒适的生活,拥有财产、自由和其他一切人的生命。在据说无限热爱和谐和秩序的上帝所管理的世界上,到处都是一片乌七八糟的景象。
87人们赞扬上帝的祈祷词,证明他们不满意神灵的世界秩序
虽然人们不断地称赞上帝的智慧、仁慈和公正以及神灵的世界秩序,实际上他们任何时候都不曾满意过;人们不断地赞扬上帝的祈祷词,证明他们丝毫不满意于神灵的天命。难道向上帝请求什么,不是意味着怀疑上帝的始终不倦的关怀么?难道祷告上帝和请求上帝预防或停止某种恶,不是意味着干涉上帝的正义裁判么?祈求上帝援助不幸,不是意味着向不幸的造因者请求改变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的天意么?
凡是乐观主义者,凡是肯定认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全都美好并且不断宣称我们生活在最好的世界上①的人,如果希望贯彻始终,就不应当祈祷;其次,他也不应当向往另一个世界,说人在那里会生活得更好一些。难道会有另一个比我们这个最好的世界更好的世界么?
①暗指德国哲学家莱布尼茨(1646——1718)关于“先定和谐”的唯心主义学说。在这种学说看来,“最高单子”(即上帝)预先在莱布尼茨认为构成事物世界的种类无限的单子之间建立着合理的、最好的关系和联系。由此他肯定说:“在诸世界的这个最好的世界里,一切都在改善”;这在客观上等于是承认灾难完全无法避免和替任何社会罪恶作辩护,伏尔泰在著名的哲学小说《老实人》中嘲笑了这种态度;十八世纪的无神论者:包括霍尔巴赫在内,批判了莱布尼茨的这个原理。——俄译本注
有些神学家把渎神的人称做乐观主义者,因为这些人认为上帝不能创造和我们这个世界相似的任何其他世界;在这些神学家看来,这种论断是对神灵的亵渎和侮辱。但是这些神学家怎么会看不到,认为能够创造最好的世界的上帝竟如此阴险地使世界变成极不完善的东西,比断定仿佛上帝在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做好了它能够做到的一切事情,更侮辱得多呢?如果说乐观主义者的信念就是对神灵万能的侮辱,则一面称乐观主义者为渎神者,保卫上帝的万能,一面又贬抑上帝的仁慈的神学家,也就像乐观主义者一样是亵渎神灵。
88在来世报答尘世的不公正待遇和痛苦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和荒谬的虚构
当我们抱怨出现在我们的地球这个舞台上的那一切灾难时,人们就把我们打发到别的世界去;人们告诉我们,在这个别的世界上,上帝会酬赏它暂时容许在地球上存在的一切不公正现象和痛苦。但是,如果上帝在漫长的时间里不实行自己正义的裁判,并且在我们的行星存在的整个时刻内容许恶,我们又能够有什么保证在别的世界上神灵正义的裁判不会同样不起作用,而听任住在上面的人民忍受痛苦呢?
人们安慰我们的痛苦,要我们相信上帝是有耐心的,虽然上帝正义的裁判暂时还没有任何表现,这并不能说,我们应当怀疑这点。但是,公正的、不变的和万能的存在物不应当这样长期的忍耐,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容忍公开的恶岂不是软弱无力,狐疑不定或者甚至是同情这种恶的表现么?容许可以预防的恶就是让这种恶存在。
89神学替上帝所容许的恶和不公正现象作辩护的时候,只是承认强者的权利,这就是说,神学允许上帝蹂躏一切权利,或者叫人盲目服从
许多神学家用形形色色的方法竭力使我相信上帝是无限善良的,但是神的公正性和人的公正性没有任何共同点。这种神的公正性究竟是什么呢?对于一种这样经常令人想起人的不公正性的公正性,我能够形成怎样的观念呢?我们听说,神的公正性和人的公正性是两件不同的事,这种说法岂不等于根本歪曲我们关于权利和公正性的全部观念么?如果一种存在物的完善性和人认为完善的那个观念根本相反,怎么可以把这种存在物当作效法的榜样呢?
你们说,上帝是我们命运的专制的主宰者,无论何人也无论何物都无法限制上帝的万能,这种万能使上帝有权从自己亲手创造的事物中产生一切它忽然想起的东西;而人不过是一条甚至不敢抱怨上帝的蚯蚓。这种高傲的口吻显然是从某个暴君手下那些企图封住呻吟在他们的暴力下面的奴隶们的嘴的酷吏的语言中搬过来的;这种口吻不是赞扬上帝的公正性的神职人员应当有的;这种口吻不会得到有理性的存在物的赞同。为正直的神服务的人啊!我要告诉你们,任何最伟大的力量都不能允许你们的上帝(即使是上帝)用不公正的态度对待最下等的最可怜的生物!专制者还不是上帝。自认为有权作恶的上帝简直就是暴君;而暴君是不能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的,它只会引起反感。
因此,为了替神灵作辩护而使神灵变成最不公正的存在物,岂不是奇怪么?一旦我们埋怨上帝,神学家们就想强迫我们默不作声,他们硬说,上帝是完全自主的,这就是说,上帝凭借强权不服从公共法规。但是要知道,强权意味着对一切权利的蹂躏;只有在某个由于盛怒而神魂颠倒、并且认为他有权对自己的不幸的牺牲者为所欲为的野蛮掠夺者看来,才会觉得这种强权是合法的,只有仅仅因为他们自己太弱小而不能反抗暴君才认为暴君可以随心所欲的奴隶,才会承认这种野蛮的权利是合法的。
难道虔信者不是用难以置信的天真态度,或者正确些说,难道虔信者不是用显然轻率的态度对着各种最可怕的灾难感叹说:一切都凭上帝的意志么?总而言之,不彻底的思想家们,你们忠诚地认为最善良的上帝会给你们降下鼠疫、战争、歉收,一句话,这个上帝既然自由地并且有权使你们遭受只有你们才能忍受的极大的痛苦,则它就不会是全善的了!当你们的上帝给你们带来恶的时候,就不要再妄称它为全善的;也就不要说上帝是公正的;而要直率地说,实力在它那一边,而你们则无力使自己避免上帝任性地使你们遭受的各种打击。
你们说,上帝之所以惩罚我们是为了我们的幸福。但是,在这样的国家里能够找到什么样的实在幸福呢?在这里,瘟疫使她荡然无存,战争使她经济破产,淫佚放荡的统治者使她的人民腐化堕落,她的人民遭到残酷无情的暴君铁蹄的蹂躏,她的人民为恶劣的政治制度造成的各种灾难所毁灭,这种制度的有害后果常常亘数世纪而不绝于闻。如果信教的人认为幸福在于最可怕的灾难和最不能忍受的痛苦,在于最可憎的恶习和压迫人类的狂妄行为,这种信仰该是何等盲目啊!
90圣经妄加给耶和华的赎罪的祭品和不断的流血事件是同样荒谬可笑的虚构,因为这些虚构必然以不公正的和残酷的上帝存在为前提
当人们迫使基督教徒们信仰一个希望同无辜地承担父辈的罪责的人类和解、却打发自己完美无疵的和不会犯罪的儿子去送死的上帝时,他们对神灵的公正性的观念该是何等荒谬啊!如果某个皇帝的臣民群起暴动,这个皇帝为了找个对象发泄自己的愤怒,就把根本没有参加暴动的王位继承人判处死刑,对于这样的皇帝,你们有什么可说呢?
基督教徒回答我们说,上帝之所以同意判处自己的儿子以残酷的死刑乃是出于对自己创造物的爱,虽然这些创造物并不能符合神灵的正义裁判的要求。但是人对彼岸事物的善意无论如何还不会使上帝有权对自己的儿子采取不公正的和残酷的手段。神学家们妄加在上帝身上的一切属性处处都是互相排斥的;一种属性的任何表现必然要否定另一种属性。
也许犹太人对神灵的公正性观念会比基督教徒合理些吧?有个犹太国王在愤怒时把天火降到地上,结果是:耶和华把鼠疫散布给自己的绝对无辜的人民;为了赎偿神灵的恩典宽恕了的国王的过错,有七万人被消灭了!
91如果一种存在物把儿子生到世上来,只是为了使他们成为不幸的,是否可以把这种存在物推崇为体贴 入微的、宽宏大量的和持事公正的父亲呢?
尽管一切宗教都不厌其烦地揭发了神所犯的那些罪行,但是,人们完全不敢公开谴责上帝不公正;他们怕上帝像地上暴君一样,如果真理鞭挞了上帝,那末上帝只会使自己的残酷和暴虐变本加厉。所以,人们恭顺地听信神甫对他们说的话:上帝是关心入微的父亲,是公正的统治者,它力求取得自己臣民应有的爱戴、服从和尊敬;这位统治者之所以赋予人们以自由,只是为了使他们有可能博取它的恩典和得到上帝并无义务赐予臣民的永恒快乐。如果某个父亲把生命给予自己绝大多数子女只是为了使他们在地上过着极其悲惨不幸的生活,则根据什么理由人们应该承认这个父亲是关心入微的呢?如果按照神学家的信念,人们可能滥用自由,从而使自己必然遭受永恒的痛苦,则是否可能有比这种所谓自由更加可怕的赠品呢?
92凡人的全部生活,地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否定人的自由以及所谓上帝的公正和仁慈
神灵一旦让自己的创造物来到人间,就引诱他们进行何等残酷而且危险的游戏啊!不幸的凡人被抛到世界上来是不以他们的愿望为转移的,他们之赋有各种性格是不由他们自主的,他们的活动是出于他们本性所固有的各种嗜好和情欲,他们的周围都是无法避免的陷阱,他们受到各种他们不能预见和预防的事件的诱惑,所以,这些不幸的人不得不服从这样一种命运,这种命运可能使他们遭受按其残酷性和长期性都极端可怕的苦难。
一些旅行的人都叙述说,在亚洲的一个国家里,专权的是某个苏丹,这苏丹王的性格很特别,他的念头奇怪得难以置信,他的荒唐的任性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个有奇怪嗜好的国王整天都坐在桌子旁边,桌子一端放着藏有三颗骰子的角形小盒;桌子另一端放着一大堆金子,这堆金子必然会激起廷臣和苏丹王近侍的嫉妒和贪欲的情火。苏丹王懂得自己臣下的弱点,他对他们大致说了如下的话:奴才们!我为你们好。我是宽宏大量的,所以我想使你们发财和幸福。看到这些财宝吗?它们是你们的:不过你们得努力赢得它们;你们每个人尽可以依次去拿那个有骰子的盒子;谁要走运抓个六点,就会得到这些财宝;但我要预先声明,凡是未能抓出必要点数的人,都将终生投入监狱,在那里,根据我颁布的法规,他将在文火上烧死。听了统治者这番话以后,在场的人都惘然若失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愿意去作这种可怕的冒险。呃,原来这样!——怒气冲冲的苏丹大声说,——没有人愿意参加这种游戏囉!这可不是我的本意。为了我的光荣游戏得做!所以你们都要来玩:这是我的希望,而且你们都应该绝对服从我!必须指出,这个暴君把骰子制造得在一万次中只能抓出一次六点;这个宽宏大量的统治者可以满有把握地确信:他的监狱将有人满之患,而这些财宝几乎原封未动。凡人啊!这位苏丹就是你们的上帝;这些财宝就是天堂的快乐;囚室就是地狱;而你们自己则在玩骰子。
93我们对所谓天意表示任何一点感激心情都是没有道理的
人们时刻反复对我们说,我们应当无限地感谢上帝,因为仿佛上帝给予我们数不清的恩惠。人们特别颂扬生命这份礼品。但是,唉!真正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满意的凡人多不多呢?如果生活有时也使我们高兴,那么生活中又掺和着多少悲哀啊!难道片刻的剧痛不能彻底破坏最安详最幸福的生活么?总之,如果事情取决于人们的话,则他们中间是否有很多的人会同意在同一些条件下再度开始自己的生活道路呢(过去命运并不曾征求他们的同意就给他们准备好了这种生活道路)?
你们说,生命本身已经是伟大的恩赐。但是,难道这个生命不是时刻受到经常残酷的和不大应得的痛苦、恐惧和疾病的毁伤么?况且,难道我们不会在任何时刻丧失掉处处都在危险的威胁下的这个生命么?世间是否有人一生中不会失去恩爱的夫妻、娇宠的小儿女或忠实的朋友呢?这些人的丧故是不能使他忘怀于心的。很少人没有体验过尘世生活的全部苦楚;多数人常常都有结束这条生命的想法。归根到底,生活或者不生活并不是由我们决定的。难道落网以后又被关进鸟笼的鸟雀对捕鸟的人会有任何感激心么?捕鸟者把捉来的鸟逗弄一番以后,就将它做成烤肉以供自己食用。
94所谓人是上帝最疼爱的儿女,是神灵的特选者,是创造活动的唯一目的,是自然界的主宰,这种说法是荒谬的
尽管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得不忍受疾病、不幸和穷困,同时,也尽管他在想像中认为另一世界有各式各样的危险,但他还是这样愚蠢,虽然相信,仿佛人就是上帝的特选者,是上帝全部关怀的对象,是上帝全部劳作的唯一目的。在人看来,整个世界是仅仅为他而创造的;他傲慢地自称为自然界的主宰,并把自己看得无比地高于一切动物。可怜的凡人啊!你们这种自高自大的奢望究竟有什么根据呢?你们说,你们天生具有灵魂、理性、高度的能力,从而使你们可以绝对统治你们周围的一切存在物。但是,唉,自然界软弱无能的统治者啊!你们在任何时刻是否能够确信自己的统治地位是巩固的呢?你们藐视的物质中的一些最小的原子不是足可以把你们从宝座上推下来和夺去你们的生命么?而且最后,自然界的任何主宰不是死后要变成蛆虫的食物么?
你对我说,人都有自己的灵魂么?然则你是否知道你的灵魂是什么呢?难道你不明白,你的灵魂无非是你的全部身体器官(由于有这些器官你才活着)的活动的结果么?你是否能够否认其他的动物有灵魂呢?他们也像你一样生活、思想、推论、比较、寻求快乐、避免苦痛,他们的身体器官之为他们服务比你们的身体器官之为你们服务要好得多。你以自己的智力而自豪;但是难道这些你引为目空一切的能力可以使你变得比其他创造物更加幸福么?你不是常常求助于你因之获得光荣或愚蠢,但是难道动物会受到像你那样的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吗?这些动物是否有无数不可遏制的情欲和不断使你的心灵支裂的、虚构的需要么?它们会不会像你一样因回忆过去而痛苦和担心未来呢?动物只限于对现在的意识,它们拥有你称之为本能而我则叫做理性的那些东西,它们显然具有自我保存所必需的即保护其生命和满足其需要所必需的一切。难道你如此轻蔑地谈到的这种本能,不是常常比你的全部不平凡的能力更好得多地替它们服务么?难道动物的安详的无知不是胜过你的离奇的判断和徒然的沉思么?要知道这些判断和沉思会使你变成不幸的人,会驱使你疯狂地消灭你的如此高贵的同类。而且最后,动物是否也像许多人们一样具有这样的错误观念呢?在这种观念看来,不仅死亡迫使他们恐惧,而且永恒的苦难也会迫使他们恐惧,依据他们的信仰,人死后就有永恒的苦难等待他们。
当奥古斯都获悉犹太国王希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们的时候,他大声说道,做希律的猪崽比做他的儿子强!对于人也可以这样说;上帝的这个心爱的孩子会比所有其他生物遭到更多得无比的危险。难道除了地上全部痛苦之外,他无需乎再对来世的永恒苦难产生恐惧么?
95人和动物的对比
人和被他称为畜生的动物之间的确切界限何在呢?人和动物之间的本质区别在哪里呢?人们答复我们说,这个区别就在于人有理性、智力,这理性、智力使人高于一切动物,因为动物只有在绝无理性参加的生理刺激的影响下才进行活动。但是既然动物具有比人更有限的需要,则动物没有它们完全不需要的智力也会很好地对付过去。动物可以满足于本能,但是人的全部能力才刚刚足够使人的生活稍微过得去,也才刚刚足够满足在想像、偏见和脑力活动影响下经常增长的全部需要,而随着这些需要的增长,人的痛苦也加深了。
动物之为物和人根本不同;动物既没有人那些需要,又没有人那些欲望,也没有人那些奇怪的想法;它们很快就达到成年时期,可是我们极少遇得到一个能够充分地和自由地利用其全部能力来取得幸福的人。
96地球上没有一个坏蛋比暴君更加可恨
人们硬要我们相信,人的灵魂是最简单的实体;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则全体人类的灵魂就应当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全都应当具有同样的智力;但是人们在智力上却是这样不同,真是各如其面。某些人之间的差别有时会比人和马或人和狗之间的差别更大。在某些人之间,我们找不出丝毫相似的地方,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共同点。例如,洛克或牛顿的天才和普通农夫或果天托特人或拉普兰人的智力之间的差别,该有何等悬殊啊!
人之异于其他动物只在于他的身体组织,这种组织使他具有一种动物所没有的活动能力。人体器官的多样性可以充分地说明人和动物之间的区别,这种差别就在于我们所谓的智力。机体精细复杂的程度、血液温度的差别、新陈代谢的快慢,神经肌肉组织的或柔或刚,必然会产生千差万别的类型,这是我们在有理性的人中间可以观察到的。人的理性在发展着,并且由于经常运用智力,由于习惯和教育,才达到比他周围各种生物的智力更发达的程度;人没有文化和生活经验,就会像所有的动物那样愚蠢和呆笨。笨汉是这样一个人,他整个身体的活动都很吃力,他的大脑反应迟钝,他的血液好不容易才从他的血管中流过;聪明的人的身体组织细密柔韧,他的感官和大脑能迅速反应各种印象;学者则是这样的人,他的全部能力和大脑长期用在他感到兴趣的问题上。
难道既无生活经验又无理性的非文明人,不应当受到较最卑贱的昆虫或是凶残的野兽也许更大的藐视和痛恨么?茫茫天地间是否找得到一些存在物比提庇留、尼禄、卡利古拉更令人切齿痛恨呢?难道这些号称伟大的征服者的危害人类的人的灵魂比熊、狮、豹的灵魂更值得尊敬么?世间能不能有一些存在物比暴君更可痛恨的呢?
97驳人类的优越性
人自以为比其他的动物优越,这种狂妄的自负是很不应该的,如果冷静地把人的全部狂妄想法研究清楚,这种优越感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动物的行为多么经常地说明它们比自封为主要是理性动物的人类更加诚挚、审慎和明理得多!我们是否可以在这样经常地过着无权的奴隶生活的人们中间遇到像蚂蚁、蜜蜂或海狸那样组织得令人不胜惊羡的生物社会呢?我们是否曾经看见过同一种类的动物猝然相逢在某个辽阔的平原上会无缘无故地互相消灭和杀戮呢?谁见过它们中间进行过宗教战争呢?野兽之所以残酷地对待其他野兽是由于饥饿和求食的必要性;人之所以残酷地对待人,则仅仅是由于他的统治者的虚荣心和狂妄粗卤的偏见。
居心叵测的思想家们以为,甚至想使我们相信,宇宙是为人创造的,一旦问他们,不断危害我们生存的无数凶险的动物,怎么能够促进人的幸福时,他们就感到极端的狼狈。虔信者是否可以根据某些合理的征候选择死亡的方式:死于蛇咬,死于蚊咬,死于某种致命的寄生虫,还是死于老虎,以及诸如此类呢?但是如果所有这些动物都能够像我们的神学家一样进行推理,它们一定会肯定说,人是为它们创造的!
98东方的神话故事
离巴格达不远有一个幽静处所,这里安谧而且美满,曾经住着一个以圣洁著称的苦行僧。各地区的朝圣者都纷纷地带着礼物来到他这里,请求他祷告的时候记得他们。这位圣者不断地赞美上帝的全部恩赐,说上帝已经把这些恩赐全给他了。他说道:“真主!你对你仆人的关怀是非言语所能表达的!要对得起你赐给我的所有那些恩典,我曾经做过什么事呢?天神啊!宇宙的创造者啊!该用什么言词来赞扬你的眷顾和父亲般的关怀啊!真主啊!你给你子孙的恩典真是无穷无尽!”我们这位遁世的隐士满怀知恩之忱,立誓要第七次上麦加去朝圣。这时,波斯人和土耳其人之间正有战事,但是战争并没有阻止这个虔诚的意图的实现。这位苦行僧全心全意地信仰上帝,他出发上道了;他的衣著在阿拉伯说明他也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人,因此,他可以畅行无阻地越过敌对双方的营垒;我们这位圣者不但没有受到任何压迫,敌对阵营双方的将士对他反而厚加礼遇。终于,他劳累得疲惫不堪了,就去寻找一个掩蔽的地方,以避灼人的阳光;他在几株棕榈的荫凉下找到了它,棕榈的根有清澈的小河灌溉。这时万籁俱寂,唯有淙淙的水声和嘤嘤的鸟语,这位通神的人不仅沉醉于迷人的宁静,而且享受了甘美的食物;只要一伸手,他就可以摘到海枣或其他同样绝妙的果实。他可以从小河里取水解渴,鲜嫩的野草很快成了他柔软的床褥。醒来之后,他举行了庄严的礼拜,并且满心高兴地大声说道:“真主啊!你对人类子女真是功德无量!”这位兴高采烈的苦行僧歇息了片刻,神智清爽,于是继续作自己的旅行;他经过的地方有时风景如画,我们这位徒步旅行者观赏了群花争艳的山岗、碧草如茵的平原和果实累累的树木。他被这种景象所感动,不断地感谢和赞扬处处表现是关怀人生幸福的慷慨仁慈的神明。不久,他来到了难以攀登的群山。当他登上一个山峰时,他的眼前突然展示出一幅惊心动魄的图画:他的灵魂战栗了。他看见一片辽阔的平原完全被火和剑夷为废墟;他举目巡视,死尸约在十万以上,这是几天以前这一地带刚发生过血战的惨证。鹰、鸢、乌鸦和狼群畅行无阻地吞食遍野的死者。这种场面引起了我们这位朝圣者忧郁的沉思。必须说明,上帝曾给给予他一种奇异的禀赋——他通晓野兽的语言。正在这时,他听见狼在吞食人肉时怎样兴高采烈地嚎叫:“真主啊!你对所有狼的子女真是神恩浩荡!你以自己全知的睿智把疯狂降与可鄙的人群、我们狼类的仇敌。多亏为自己的创造物操心的上帝,我们狼族的这些危害者才会互相屠杀,也才使我们得到了豪华的筵席。真主啊!你给狼族子女的好处真是不可胜数!”
99认为世界上只有上天的恩惠和相信宇宙是为人而创造的,这是荒谬的想法
如醉如狂的想像力认为世界上只有上天的恩惠;比较冷静的理性则认为世界上既有善也有恶。你们说,我存在;但是这个存在是否始终幸福呢!你们说:“请看太阳吧,阳光照耀大地,地上才为你们生长丰盛的五谷和青草;请看花吧,花的开放可以使你们的眼睛快乐,可以使你们的嗅觉清爽;你看树木被佳美的果实压得弯腰点头;你看清澈明净的流水只是为了解除你们的口渴;看一看环抱大陆而使你们的商业繁盛的海洋吧;看一看有远见的大自然为了满足你们的需要而生产的一切生物吧。”诚然,这一切我都看见,而且还尽自己的力量利用着所有这些东西。但是,在许多国家里,光辉灿烂的太阳几乎永远被乌云把我遮住;在另一些国家里,过分炎热的太阳使我痛苦,因为它产生灾难,引起可怕的疾病,使田野干涸;草地上再也见不到植物,树上再也不结果实,庄稼烧尽,源泉涸竭;我只有费尽气力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我也只能抱怨自然界的残酷性,虽然你们认为它是好善乐施的。如果海洋使我们得到药材、珍宝和毫无用处的奢侈品,那么,难道在同一些海洋中找不到热衷于到那里去寻找所有这些珍宝的成千上万的人的坟墓吗?
虚荣使人相信,人是宇宙唯一的中心;人只是为自己才创造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上帝;他感到自己有权根据自己的愿望来改变自然规律;当所谈的是其他所有的生物时,他就像无神论者一样进行推论。难道人不会认为动物界、植物界和矿物界的一切事物只是一些不应当得到天意的关怀,神灵的眷顾和正义裁判的自动机么?凡人们把一切事件——一切成功和灾难、健康和疾病、生和死、富裕和饥饿——都看成是对他们的行为(仿佛这些行为是受自由意志决定的,虽然他们没有任何理由硬说自己有自由意志)的奖励或惩罚。为什么他们议论动物时不从同一些前提出发呢?尽管人看到,当同一个最公正的上帝存在的时候,动物像人们一样地有幸福也有痛苦,可以是健康的也可以是有病的,可能活着也可能死去,但是他不会想到扪心自问:动物有怎样的过错才会使自然界的这个统治者对自己大发脾气。而被宗教偏见弄得瞎眼的哲学家,为了在这个问题上摆脱困境,竟达到这样狂妄的地步,乃至武断说,仿佛动物没有感觉的能力。
莫非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不合理的奢望么?莫非他们不懂得自然界完全不是为他们制造的么?莫非他们不相信自然所创造的一切东西在自然面前都是平等的么?莫非他们看不出一切生物同样是为了活着和死去、享福和受苦而创造的么?而且最后,莫非他们不明白以自己的智力而自高自大是极不适宜的么?莫非他们不明白这些智力常常使他们比没有那些往往预先决定着人的不幸的虚荣、迷信、成见和狂妄的动物更加不幸得多么?
100什么是灵魂?谁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如果这个虚构的灵魂是某种异于身体的自然物,则灵魂和身体就不可能结合
人妄自以为比其他动物优越,这种优越感主要是以这样一种信念为依据的:只有人才天生具有不死的灵魂。但是要问问人,什么是灵魂,于是他就开始嘟嘟囔囔说些完全莫知所云的话。这原来是无人知道的一种实体,这是和身体不同的一种神秘力量,这是人没有丝毫观念的一种精神。但是,请问这些人,像他们的上帝一样没有广延性的精神,怎么能够同有广延的和物质的身体结合起来呢?他们回答说,对于这个问题,他们毫无所知,这对他们是一个秘密,身体和灵魂的结合是神灵万能的结果。可以说,这就是人们关于隐蔽的实体,或者正确些说,关于虚构的实体所得到的确切概念!他们妄认为这个实体是他们一切行为的推动者!
如果灵魂是一种本质上不同于身体且和身体没有任何共同点的实体,则灵魂和身体的结合就不会是秘密,而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同时,本质上不同于身体的灵魂,必然要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活动。但是我们看到,身体的运动也会为所谓灵魂感觉到,而且这两个本质上不同的实体永远互相协同地活动。你们仍旧会肯定说,灵魂和身体之间的这种和谐也是一个秘密;我要告诉你们,我看不见自己的灵魂,我所知道和感觉的只是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体在感觉,思想和推论,受苦和享福,而身体的全部属性则是它自己的本性或组织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