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3个月前 作者: 纪伯伦
心神啊,请不要厌恶那真假糊涂人。只管满怀希望走下去,只有希望才能使目标接近。
我们看到忧愁
我们终生住在谷地,
两侧翻飞着苦难幻影。
我们看到忧愁成群,
像沙鸡飞过我们头顶。
亲人死了
我的亲人死了!
而我还活在人间。
我痛悼我的亲人,
从清晨一直哭到夜晚。
我的亲人死了,
假若死字在我手中,
我决不会,
把自己生命留给不幸。
我的亲人死了,
谁不解生存意义为何。
那最惨重的灾难,
那便是他们的生活。
我放下水桶608
我把我的水桶和
若干水桶放在一起。
我说:“快取些水来,
我的好友阿里!”
但我的桶回来了,
却和若干水桶一起;
而我那只水桶里,
只装有我的希冀。
我609
我是春天的花,
夏季里成熟,
秋天里枯萎,
冬季里死亡。
我是人的心,
又是人的部分智商。
我是大自然的声音,
而大自然从不把口张。
宇宙微笑,
乐而露出门齿;
带给人的,
则是部分欢畅。
浩瀚宇宙,
若应我如愿以偿,
定会笑口张开,
绽现在我的屏幕上。
宇宙浩瀚,
在红尘世界悲伤;
因为那里使之饱尝,
生活辛酸与疏远凄凉。
你会认定我,
是金箔一张;
如同诗人笔录,
欲把真情实感张扬。
在我的画下610
这是一位青年幻影,
无论爱不爱生活;
在这两种情况下,
他却都会发出悲鸣。
他若是寂静,
一声都不吭;
对他做爱祈祷,
他则不安惶恐。
苏菲派人士611
感赞吾主,
无财无钱,
无友无子,
也没有亲缘。
我们行走在大地上,
如同幻影;
只有目光被幻影遮挡者,
才能看见我们的幻影。
假若我们爱笑,
日子里便充满烦恼。
如果我们哭泣,
我们的欢乐中必有原因。
我们是灵魂,
假若你们对我们说奇怪,
我们会说,
也许你们躯体中有怪胎。
让愿望612
记忆属于明理与高尚者,
那就让愿望沉湎于记忆。
对某种目的憧憬的快慰,
只不过因为他未达目的。
权势诚然为苍穹所畏惧,
我总是激烈中与之为敌。
亲爱的朋友613
欢声我亲爱的朋友,
若你了解我内心世界,
便不会将那样谈话,
视为返老还童的誓约。
那是一个梦,
我用我的心将之埋掉;
我把殓衣,
视作青春的外袍。
我没有忘掉好友,
但他却疏远了我;
我只能对孤独忧伤,
感到心满意足。
我远离了世间万物,
孤独一人形影相吊。
我遮住了人们的眼睛,
不让人见我为灾难困扰。
我常把书报,
作为我的好朋友;
在我看来,
书报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常把葡萄美酒,
当作我的墨水。
我把对饮的酒友,
作为书的封面。
我用想象力,
建成了高楼宫殿,
楼殿无比巍巍,
高耸摩云接天。
光与静默614
有光而无眼睛,
光亦等同黑暗。
有声而无耳朵,
声亦寂静默然。
古国去矣615
多少古国,
遗迹全已消逝。
而我的眼睛,
仍将沙漠、星斗遥视。
我的沉默是唱歌616
我的沉默是唱歌,
外吐是我的饥饿。
我的干渴中藏水,
我在清醒里醉过。
我在烦恼中结配,
异乡与故人巧会。
我内心坦诚公开,
我外表严遮密昧。
我诉过忧烦多少,
心却为忧伤自豪。
我曾多少次泣哭,
我的口总是张着。
我对友多么期盼,
朋友就在我身边。
我多么希望成事,
事成只在我手间。
漆黑夜幕已摊展,
将论敌送我面前,
与我在梦中争辩,
黎明将梦境收敛。
我手持愿望明镜,
照着看我的躯体;
我发现它是灵魂,
思想将之收缩起。
有人负责修剪我,
还延伸我的空地。
我有死又有住所,
有复活亦现奇迹。
假若我不曾活着,
那么我早已死去。
如果没心神快慰,
坟墓难使我安息。
我开口询问心神:
面对我们的胸怀,
时代能有何作为?
它回答我即时代。
我们化成雾而来617
你既已爱上我们,
就不要问我们家住哪里!
我们既没有洞穴,
我们也没有巢窝。
你不必用书信,
询问我们遭遇了什么!
因为我们既写不出名字,
也不能书写出我们的记忆。
我们化为雾而来,
又化作飞云离去。
来时既没有滴水,
去时亦不见水滴。
假若你们想了解,
我们的真情实况,
那就像我们一样死去。
到那时真相大白于天下。
致借书者618
借书者呀,
请你听我表示:
我把书借出去,
那是我的羞耻。
在这个世界上,
我认定书是我心所爱;
心爱之物既不外借,
更不能出卖。
掘墓人619
在这个世界上,
我被称作掘墓人。
因为在我看来,
死者在墓里方得欢欣。
在这个世界上,
谁把掘墓人视作宗教,
定会把做防腐香尸,
看作一种无耻背叛。
致沉默者620
呼声沉默的人儿,
岁月为何不让你开口,
以便让你随时随地,
听到你自己的声音?
假若夜幕将我遮掩621
假若夜幕,
用它那黑色斗篷将我遮掩,
那就既无星斗挂天,
也没有晨光显现。
假若我的女邻居,
听不到我的哭喊,
即使我死去,
她既不知道,也不会惜悯。
假若困神假装来晚,
望着我的面孔兴叹,
他便会躲开我,
快步走向他的情人家园。
他走进一座房舍,
墙壁像宇宙一样宽。
房屋的天花板上,
银河之光闪烁耀眼。
房舍的窗子是记忆,
房舍的门是相见;
门上没有锁,
也没有门扇。
假若我死了622
假若我死了,
我还会有意愿吗?
假若我死了,
风中还会夹带着壮志吗?
我发生了变化,
种种思念疏忽了我的心;
我发生了变化,
样样争执远离了我的魂。
假若我死了,
干渴者还会饮上帝佳酿?
假若我死了,
饥饿者还会餐上帝美食?
请你们说623
假若我死了,
请你们说:他去了故乡!
他是一位异乡人,
心中充满对故乡向往!
今世他是人质,
心雄志壮;
到了天园,
他方才得到解放。
但愿我……624
但愿我的岁月,
在一个梦中,
没有光为我们引导,
更没有道路可行。
死就像生625
请你留心聆听,
死发出的音声:
死就像命,
一样歌唱、吟咏。
霄壤之别626
同是对会面的向往,
一种是满怀希望,
另一种则是没有目的,
二者差别如同霄壤。
罗帕627
假若我的莱拉628许诺,
许诺定会迟不实践。
送情人一死,
严厉莫过于一刀两断。
灵魂在她的双唇间,
恰恰是血滴叮咚;
我的心高声喊:
我愿为你骨碎飘零。
假若你问黑夜,
时光会向我跪拜求荣。
在爱情的祭坛上,
情人会听到神圣歌声。
粉唇上的红膏,
会把爱情罗帕染红;
只有那样的罗帕,
才能使我心神独钟。
你口里的情话,
就在口的意愿之中。
印在罗帕布丝里的,
有香气和吻痕重重。
你那美丽的眼睛!
多么诱人心动!
心上的丝纱,
恰按你的情思纺成。
我俩是友爱情侣,
今世任我们尽尝美景。
月明风清之夜,
情话绵长动听。
声名629
落潮时,我在岸沙上写下一行字,
将我的灵魂与智慧全寄存那里。
涨潮时,我回去再去辨认字迹,
发现岸边只留下我的愚不可及。
日和月的人质630
我作为日与月的人质,
沿着山谷蹒跚,
时而清醒满怀希望,
时而懒懒散散。
曙光已经显现,
就像银抽出的丝线,
弯曲盘缠在,
那重重山岳上边。
我的心如此631
我的心如此,
受委托于我的心事。
我的秘密亦如此,
全靠我的秘密显示。
我的清醒如此,
对我的醉态熟知。
我的肢体亦如此,
全靠我的肢体展示。
我之所爱系我创造
我所爱的她,
完全是我的创造;
我独自创造了她,
用的是想象的薄雾。
我用我的怜恤,
创造了她的心脏;
我用我的希望,
造就了她的面庞。
她那异样的头发,
本由我的热情造就。
她那嘴上的皱纹,
来自于我的亲吻。
如果你们要编织632
即使你们为我的白日编猜测,
即使你们为我的夜晚织怨言,
你们也捣不毁我的忍耐堡塔,
更盗不去我杯中的葡萄美酒。
在我的生命中有安全的住宅,
在我的心里面有和平的庙堂。
赴过死神摆设的筵席的人,
决不怯于品尝睡梦的滋味。
我原谅了你们633
我原谅了你们,
已有七十七次。
莫非你不能原谅一次,
统统忘掉往事?
上帝给你一颗心灵,
理应除却它的面具,
仅仅在早上也好,
哪怕夜来之时戴上。
爱于我心是禁忌
爱于我心是禁忌,
爱情是多么不公!
也许最了解我心的,
莫过于爱情。
当我的双眼,
看到一位美女的俊容,
我便对自己说:
远离一些倒更为安全。
假若我本人,
不是行进在光荣队列中,
我定是爱恋兄弟,
整日沉湎于恋情梦境。
钉上十字架
他们把钉子,
钉在我的手掌上,
我的手麻痹瘫痪,
只有我的痛苦才能使之痊愈。
我的心中有歌词,
我不会为它谱曲,
除非那歌词,
与我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我拥有青春,
如遇剥夺,它却永在;
如若不然,
它则染上乏力与衰微。
果核总是珍惜外壳,
唯恐被打碎;
如若不然,
果核将失去生机。
请对兄弟们说634
兄弟们看见我死了,
他们便泣哭不止,
他们还吊唁我,
一个个痛苦不堪。
请你对他们说:
难道你们认为,
我的死与你们的死一样?
不,那死的不是我。
心的欢乐
心曾欢乐过,
但苦恼再度出现,
惆怅生出了枝杈,
向着四方伸展。
耳鸣消失之后,
闪电出现在心的面前,
在漆黑夜里,
闪烁在广阔夜空间。
看上去像斗篷边缘,
前面有根基牢固的山峦。
走近看如何显现,
因听到赞美声而未能如愿。
火烧不掉它的肋骨,
水浸湿不了它的眼帘。
能得到它的人,
也就永远没有债务可谈。
路在何方635
走向我明天的路,
究竟在何方?
谁又能为我指出,
通往明天的方向?
但期我能在星辰间,
一览我们的神灵之光。
我的昨天被禁锢在夜里,
那夜黑暗而漫长。
仿佛我是一副重担,
压在生命的弯背之上。
创造辉煌636
我们将在昔日废墟上,
创造我们明天的辉煌。
纪伯伦所绘宣传画《解放》
(旗上文字:在我们过去的废墟上,建设我们未来的光荣)
让我听一听
米哈伊勒·努埃曼在他的《纪伯伦传》一书中说</a>:……我们四个人(纪伯伦、努埃曼、阿里杜和阿卜杜·迈西哈·哈达德)在公路上散步,夕阳西下,林中遍洒晚霞。我们一直在争论,谈话加快了我们的步伐。之后,我们便开始就耍猴人的分类进行竞赛。当我们厌恶了这个题目后,沉默了片刻,仿佛处于休战状态。休战时,我忽然想到一句诗,便对诸位朗诵道:
让我们听听夜的寂静,
权作永恒寂静歌一声。
我刚朗诵完,朋友们便步同韵赋诗。就这样,每个人吟一行,终于拼凑成了下面的数行诗。我将之集于此,不只因为这里有诗的宝库,其自身也是一种历史遗迹,同时为博大家一笑。假若读者问这一行或那一行为何人所作,我只能讲个大概罢了。因此,我把确定各行作者的权利留给读者。现将诗抄于此:
让我们听听夜的寂静,
权作永恒寂静歌一声。
星辰,请打开我的眼睛,
让我看一看隐藏的路程。
风啊,请你化作飞毯,
带着我飞向高高天宫。
夜风啊,取去我的灵魂,
作为礼物献给夜下惠风。
让我在那里自由徜徉,
于奴隶唯自由是崇敬。
我被俘遭囚禁时间已久,
我的处境值得可怜同情。
我不属于我和宇宙万物,
让他们深陷灾难与贫穷。
我厌恶了他们的谩骂与问候,
我的心厌恶了他们的爱与憎。
我的口舌恐惧我的口舌,
我的心向我揭示了灾情。
我铺着荆棘,睡觉时全身瑟瑟发抖,
我的相信是怀疑,诚恳则罪恶沉重。
我因干热为解闷而饮水,
我因精神饥饿进食方生。
我身穿的是思想灰烬,
播撒它的是愿望之风。
我面临的是激烈的战争,
欲取胜非灵魂被俘牺牲。
心神呀
心神啊,
请不要厌恶那真假糊涂人。
只管满怀希望走下去,
只有希望才能使目标接近。
心神啊,
你使我远离了生活的乐津。
我喜欢你的面容,
我决不放弃这种中意的诚真。
心神啊,
假若距离会改变爱心,
那么,安排星辰的宇宙规律,
就要失去安定与平稳。
我们沉默,我们说话
我们沉默,
人们说沉默里有缺点;
我们说话,
人们说说话中存缺陷。
我们沉默,
人们说沉默里囿阴险;
我们说话,
人们猜想我们在搞欺骗。
往昔
我往昔拥有的那颗心已死去,
曾为人们带来欢快,自己得休息。
我生命中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
那时充满青春活力、诉苦和哭泣。
爱情就像天空中的繁星,
它的光芒必定被晨光掩熄。
爱情的欢乐是留存不久的幻觉,
爱情的美是不会长在的影子。
爱情的山盟海誓是美丽的梦,
健全头脑醒来之时随即消逝。
思念陪伴我熬过多少夜啊,
我望着它以免进入梦境。
钟情的幻影守护着我的床榻,
不住地说:“不要靠近!睡觉犯禁!”
病魔在我耳边低声细语道:
“欲交欢者,便不会抱怨疾病。”
那些日子已经成为过去,我的眼哪,
高兴吧,你终于可以迎接睡眠幻影。
心灵啊,你千万可要小心呀,
切莫提及那个时代及其中事情。
当微微晨风吹起的时候,
我欣兴不已情不自禁舞蹈翩跹。
当天上的云朵将雨洒向人间时,
我把雨水当成美酒忙将杯子斟满。
当圆圆的月亮升起在天际之时,
她在我身边,我便喊:“圆月不觉羞惭?”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昨天的一切都像雾霭一样消散。
司遗忘之神抹消了我的过去,
一口气松开了友爱的情结谊缘。
同胞们,如果苏阿黛姑娘来了,
向青年们打听一位悲伤的钟情汉;
请告诉她,彼此相互疏远的日子,
已经熄灭了我心中的那种火焰。
红红的炭火已经被灰烬遮盖,
淡忘之神已将泪痕擦得净干。
她若发怒,你们千万不要生气;
她若哭泣,你们尽管好言相劝。
她若笑了,你们不要觉得奇怪,
因为这在所有恋人中常见不鲜。
但期我能知:过去的能否回来?
已经离去的情人、好友能否复返?
我的灵魂能否睡后醒来?
九月能否领悟春季的歌声,
秋叶的飒飒声能否传到它的耳边?
不!我的心是不会复活的,
不!娇枝儿也不会冷绿颜。
花儿被镰刀刃削过之后,
收割人的手不会再使其复原。
我的肉体里的灵魂已经衰老,
除了岁月的幻影什么也看不见。
如今只有依靠耐力的手杖,
我心中的里程才能得到伸延。
雄心壮志已使我腰疼背弯,
而我自己尚未到不惑之年。
那是我的情况。拉结637说:
“他怎么啦?”告诉她:“情疯。”
她如果问:“他的病能否痊愈?”
你们就说:“只有死神能祛除他的病。”
小溪这样说
我缓步行走在山谷之中,
晨曦宣告永恒存在秘密。
忽见小溪在干河床上流淌,
只听它边呼边说边唱:
生活并非舒适欢娱,
生活是理想与向往。
死亡并非悲歌哀乐,
死亡是疾病与绝望。
智者并非在于言语,
秘密在言辞下隐藏。
伟人并非在于地位,
无视权势方享荣光。
高贵者不在于祖宗,
贤多命丧先人手掌。
戴镣铐者并不卑贱,
镣铐比项链更辉煌。
幸福并不在蜂蜜里,
天堂只在健全心上。
折磨并不在地狱中,
心空虚与地狱等量。
房地产并不是金山,
多少富豪沦落流浪。
贫穷者不是低贱人,
世财无非面饼衣裳。
俊俏决不在于容貌,
高雅乃心灵的闪光。
完美不属于纯洁者,
也许功在罪中寓藏。
那条小溪说出这些话,
好让左右石头聆听细想。
也许小溪说出这些话,
恰道出了大海秘密的一桩。
心灵啊
心灵哪,
假若我无欲追求永恒,
便不去领悟世代唱出的曲子,
而会强行结果我的现在,
让我表征化作坟墓掩藏之秘。
心灵哪,
假若我未用眼泪浴身,
或没用疾病魔影点眼,
我便会盲目地生活,
映入眼帘的都是胜利,
而看到的只有黑暗容面。
心灵哪,
生活只是如时而降的长夜,
每每以持久的黎明告终。
在我心中的干渴里,
醴泉638存在确有实证,
死神水罐亦有慈主善公。
心灵哪,
如果愚昧无知者说:
“灵魂似肉体,一去不复归。”
请你对他讲:
“百花均凋谢,种子将留存。
此乃永恒之地。”
被遮掩的国度
看哪,东方已经透出黎明,
起来吧,让我们离开家园,
因为这里没有我们的亲朋。
花儿既不同于玫瑰,
又不同于秋牡丹、白头翁,
哪里还能期盼成长、繁荣?
满包新事的心哪,
怎可与一怀陈迹之心共溶?
听啊,晨光在高声呼唤,
让我们赶快跟迹追踪。
我们受够了黑夜的折磨,
它还竟以曙光先兆自命!
我们长久居住在底谷里,
两侧弥漫着愁苦的阴影。
只见绝望魔怪成群盘飞,
遮着谷腰就像鹫隼、猫头鹰。
我们喝着致病的溪水,
吃着含毒的葡萄又酸又生。
我们以忍耐当衣,衣却起火,
我们只得以灰烬遮身护胸。
我们以忍耐当作为枕头,
刚刚躺下,枕却化为荆棘。
自古被遮挡的国度啊,
我们怎样寻你,沿哪条路前行?
难道有荒原、高山阻隔,
谁又能够作向导引路登程?
你是人们心中不可实现的愿望,
还是人们眼前的海市蜃景?
莫非你是蹒跚在人们心灵的梦,
醒来之时梦境便消逝一空?
难道你是漂浮在夕阳下的彩霞,
旋即沉没在黑暗海洋之中?
思想的国度呀,
崇拜真理和纯美的摇篮,
无论驾车乘船,还是骑马坐驼,
我们都无法寻到你的身影。
你不在天南,不在地北,
你不在西,也不在东;
你不在天上,不在海里,
你不在平原,也不在崎岖山径。
你是人们灵魂里的光与火,
你是我的心脏,跳动在我胸中。
老年人的烦恼
爱情的时代啊,青春已逝,
华年就像淡影悄然消失。
过去酷似字迹被从书中抹掉,
而那字迹由幻想写在湿旧羊皮纸。
我们的岁月变成了折磨人的绳索,
纵有欢乐也少得可怜至极。
我们衷心热恋的已绝望离开,
我们梦寐以求的已遭厌弃。
我们昨天痛惜的已成过去,
仿佛夜里的梦晨至即止。
爱情的时代啊,希望心灵永恒,
难道无须记住履行誓言?
君可见小憩抹去唇上的吻痕,
而玫瑰色面颊对唇早已厌烦?
君可见厌恶之情正接近我们,
使我们忘记交欢醉意与推却思恋?
耳朵本能领悟黑暗呻吟与静寂歌唱,
莫非死神能使之失去灵验?
眼睛本能看到坟墓中隐藏的秘密,
难道坟墓能够盖上二目的眼帘?
掌酒人手中的杯盏像火炬一样闪光,
我们何止喝过万盏千杯!
歌唱者的唇间集聚了温柔的歌,
我们曾经从中领略过多少意味!
我们曾经欣咏过多少诗篇,
就连天上繁星也听到了心灵声微。
那过去的日子就像繁花,
随着雪片从冬翁之胸纷纷落坠。
世代之手精心玉成的一切,
旋即被蛮横之掌偷偷劫毁。
假若我们早已觉醒,
绝不会让一夜在困倦与睡眠间空过;
假若我们早已觉醒,
绝不会让一时在空虚和失眠间徘徊;
假若我们早已觉醒,
绝不会让一刻爱情时光白白走失。
我们现在已经明白,
可惜怒神已喊“起来,快走!”
我们已经听见并且记得,
坟墓在高声呼唤:“来呀,请进!”
我的心呐,凭主起誓
凭主起誓,我的心呐,
掩藏住你的所爱;
对以为你有图谋之人,
你千万不要诉说什么!
泄密之人,如同傻瓜。
沉默保密,尤适爱者。
凭主起誓,我的心呐,
如若有人向你探问:
“何事使你感到烦恼?”
你千万不要回答什么!
若有人说:“所爱何在?”
“新恋非我!”佯装快活。
凭主起誓,我的心呐,
掩盖住你的悲伤;
须知令你疲惫不堪的,
正好能使你恢复健康。
爱在灵魂,如酒在杯;
看去似水,内藏灵犀。
凭主起誓,我的心哪,
掩饰住你的苦辛。
即使海啸天塌,
你仍会安然无恙。
夜之歌
夜深沉</a>,多么寂静,
夜下藏着几多梦。
圆月行,睁大眼睛,
着意探寻白日芳踪。
农家姑娘跟我来,
同访情人葡萄园。
葡萄汁多么新鲜,
借之浇灭思恋火焰。
田野里侧耳聆听,
夜鹰歌儿唱不停。
丘山冈垂起惠风,
轻飏直上飞入天空。
你别怕,我的姑娘,
繁星善封锁消息。
葡萄园里夜雾浓,
严严实实遮掩秘密。
姑娘啊,切莫害怕,
妖魔新娘居山洞;
躺卧中昏醉不醒,
几乎瞒过仙女眼睛。
妖魔王若经这里,
恋情依依不肯离;
他像我也是恋人,
怎肯吐露憔悴谜底!
大海
寂静夜里,
当人的苏醒蜷曲在幕帘后时,
森林喊道:
“我是力量,太阳使我从地心生出。”
然而大海默不作声,
暗自心想:“力量属于我。”
岩石说道:
“时代把我建成通往清算日的路标。”
然而大海一声不吭,
暗自心想:“路标属于我。”
风神说道:
“我多神奇,能将云与天分离开来。”
然而大海一声不响,
暗自心想:“风神属于我。”
大河说道:
“我多甘甜,能使干渴土地饱饮。”
然而大海沉静无声,
暗自心想:“大河属于我。”
大山说道:
“我挺立着,似星斗直立苍穹中。”
然而大海依旧平静,
暗自心想:“大山属于我。”
思想说道:
“我是国王,世上除我再无君主。”
然而大海沉睡不动,
梦中说道:“一切属于我。”
燕子
燕子啊,尽情歌唱吧!
歌声本是存在的秘密。
但愿我像你一样自由,
脱离樊笼无拘无束。
但愿我像你一样精神抖擞,
在山谷上空翻飞翱翔;
借浩瀚苍穹作杯盏,
痛饮光明酿成的琼浆。
但愿我像你一样圣洁,
像你那样心满意足喜气洋洋;
从容以待即将到来的一切,
对已经过去的不思不想。
但愿我像你一样美丽高雅,
像你一样容光焕发。
愿微风舒展我的上翅,
以便用露珠为之润色添华。
但愿我像你一样神思豪放,
自由遨游在高原之上。
让我放声纵情欢歌,
令歌声森林与云之间飞扬。
燕子啊,尽情歌唱吧!
替我驱除心底的惆怅。
你的歌声中别有余音,
音音声声均入我的耳房。
雄狮般巨人
黑夜里雄狮般巨人步履缓慢,
就像黑夜那样吓人惊魂。
他孤独无双地走啊走的,
仿佛大地只造就了他这位主君。
他踏起地上的尘土飞扬,
就像云端擦着废墟掠过。
仿佛他那巨大躯体,
用光、云和雾制成的衣裳裹着。
我问:“阻碍黑夜行进的幻影,
你究竟是人,还是妖精?”
他怒而答道:“我是天命的影子!”
声调里带着几分蔑视与嘲讽。
我说:“幻影啊,天命已经死去,
早在产婆伸臂抱起我那一刹那。”
他惶惶然道:“我就是爱情;
想得到生活须先得到它。”
我说:“不是的,而爱情是鲜花;
春花凋零之后,它再无希望活着。”
他大怒道:“我是恐怖死神!”
语气里饱含大海的喧嚣。
我说:“不!死神乃是黎明,
来时将睡梦中的人唤醒。”
他傲然说道:“我就是光荣;
谁得不到我会死在病中。”
我说:“不!死神乃是阴影,
在坟墓与殓衣之间蜷曲消散。”
他疑惑地说:“我就是秘密,
蹒跚在灵魂与肉体之间。”
我说:不!秘密被觉醒思想泄露,
它就像梦境一样去而无返。”
他不耐烦了:“问问我是谁足够了!”
我说:“难道多问也要受到责怨?”
他掩饰地说:“我就是你;
我的事,你既不要问天也不用问地!
你如果真想了解我,
一早一晚照照镜子足以。”
说罢他就像烟雾被风吹散,
顿时消失在我的眼前,
留给我道不尽的遐思,
从深夜一直想到晨光灿烂。
啊,我的心639
凭主起誓,我的心哪,
你要伴陪着你的爱情,
还要好好隐藏住,
比对造物主的抱怨音声。
保守秘密,
本是情人们的保证;
秘密一旦泄露,
想念之情也便告终。
我是独醒人640
当我礼拜祈祷的时候,
我的口里就有比祷词更美之快乐。
假若我要净化自己的心灵,
我血里的祭品便是至甜天课。
没有灵犀的人,
只能在我的话里见到愚昧和幻魔;
他就像沉睡山谷里的梦,
只有我是群山中的独醒者。
致与我为敌者641
与我们为敌的人哪,
我们的罪过只不过是夜梦。
这是烈酒,无杯可盛,
怎可让责怨者饮用?
那是大海,涨潮使我们默不作声,
落潮应留在我们的笔墨之中。
你们总是恋恋不舍昔日,
我们向往晨光未显的来时。
你们沉醉在回忆及其幻象里,
我们追求希望的蜃景海市。
你们步履不离大地处处,
我们遨游天宇伴月移星弛。
听凭你们责怨、谩骂、诅咒、讥讽,
听凭你们向我们的岁月诉讼猛攻,
任你们施暴、倾轧、石击、十字架上钉,
我们的精神有不可欺辱的本能。
我们是从不倒转的星斗,
不论在光明里还是黑暗中。
若把我们看作天宇的缺口,
我们无法用话语弥封。
他们是我的民众642
西方之女啊,
他们是我的民众;
你不会不晓得,
我是一位高贵百姓。
假若你已看到,
他们脸上蒙着悲苦面罩,
你应知道,
灵魂能够遮盖着微笑。
他们是我的民众,
跟随你走遍南北东西。
生者属于隐蔽的思想,
死者因为受了你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