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3个月前 作者: 福克纳
    也许吃饭跟它有点关系,他不带特别的兴趣或好奇心地试图估算从他上一次坐在桌子边上吃饭到现在已经有几天了与此同时他没有停止咀嚼,接着仿佛那一口饭还没嚼完就想起来还没过一天呢尽管今天清晨四点钟的时候他在半睡眠状态下在县治安官家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饭:想起来舅舅(坐在桌子对面喝咖啡)说过人不见得必须吃着饭通过这个世界而是使用吃的动作也许仅仅靠吃这个动作才使他确实进入了世界,把他自己弄到了这个世界:不是通过而是进入,像蛾子通过具体的嚼与吞咽羊毛织品的经纬线实质钻进羊毛那样钻进了世界丰富多彩的团结一致之中,从而制造人的整个历史,把它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和记忆的一部分,甚至也许通过细嚼慢咽,通过放纵,通过吃它从而得到锤炼,放弃那骄傲而自负的微不足道的他称之为他的记忆他的自我他的我—是从而进入世界那广袤无边的丰富多彩的姓名不详的团结一致,在这个世界的下面那短命的岩石将冷却并旋转成为粉末,这个过程甚至不受到注意也不被记忆因为并没有昨天而明天甚至并不存在所以也许只有住在山洞里以橡实和泉水果腹的苦行僧的生活才是真正可以自负与骄傲的;也许为了达到对你的自负正义感和骄傲那不容异端之说不允许妥协的崇拜高度你得住在山洞里靠橡实和泉水过日子对你的自负正义感和骄傲进行专心的坚定不移的沉思冥想:他吃得很起劲也吃得很多而且在这个时候他自己知道吃得太快了因为十六年来他一直听他们说他吃得太快放下餐巾站了起来他母亲最后一次发出哀声(他想女人除了悲剧贫穷和肉体的痛苦外真是什么都承受不起;今天早上他待在十六岁的人不该待的地方做了连三十二岁的人都不该做的事情:跟着县治安官在乡下到处奔波从沟渠里挖出一具被谋杀的人的尸体:她不像他父亲那样大喊大叫哼哼唧唧的声音要轻一百倍比他父亲要好一千倍,可现在他只不过打算跟舅舅一起走到镇上在那个他可能已经花掉他四分之一生命的办公室里坐一两个小时,她倒完全抛弃了路喀斯·布香和克劳福德·高里又不知疲惫地回到十五年前她第一次努力说服他他不可能自己扣裤子上的扣子的那一天):


    “哈伯瑟姆小姐为什么不能上这儿来等?”


    “她能来的,”舅舅说,“我相信她还是能再一次找到这栋房子的。”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她说,“你为什么不叫她来?她不该在律师办公室坐到半夜十二点钟,那不是女士待的地方。”


    “昨天夜里把杰克·蒙哥马里的尸体挖出来也不是女士干的事,”舅舅说,“不过也许这一次我们能拦住路喀斯·布香,不让他没完没了地使用她那高贵的出身。走吧,契克。”于是终于走出了房子,不是走出房子进入了它因为他把它随身带出了房子,在他房间和前门某个地方不是得到了它也不是仅仅进入了它甚至不是重新获得了它而是因为他为偏离了它而付出了代价,又一次变得可以被它所接受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或者说他是它的因此那一定是由于吃饭的缘故,他跟舅舅又一次在同一条街上行走几乎跟不到二十二小时以前那一次完全一样当时街道很空旷带着一种惊人的畏缩的迷惑的气氛:因为现在一点都不显得空荡荡的,当然是挺荒凉的没有人来人往的活动一盏盏街灯之间死气沉沉犹如穿过被遗弃的城市的死寂的街道但并不是真的被遗弃并不是真的畏缩收敛只是让位给那些可以干得更好的人,只是让位给那些可以做得正确的人,对那些可以正确行事并以他们自己的朴素办法行事的人不加干涉不予妨碍甚至不提建议甚至不允许劝告(但表示感激)因为这是他们自己的悲哀他们自己的耻辱他们自己的惩罚,他又笑了起来但这没什么要紧,心想#因为他们永远有我、艾勒克·山德和哈伯瑟姆小姐,更别说还有加文舅舅和一个宣过誓的带徽章的县治安官##:突然他意识到这也是这事的一部分——这种由于他们是他的而他又是他们的因此他们应该是完美无缺的强烈的愿望,这种只能绝对完美差一丁点儿都不能容忍的狂热心情——这种疯狂的几乎是本能的跃跃欲试地要在任何地方对任何人保卫他们以使他可以亲自毫不宽容地痛斥他们因为他们是他自己人,他无所求只希望跟他们不可更改地坚定不移地站在一起:同一个耻辱如果必须有耻辱的话,同一种惩罚因为必定会有惩罚的,但高于一切的是一个不可更改的持久的坚不可摧的同一性:一个民族一颗心一片土地:因此他突然说:


    “瞧——”又停了下来,但跟往常一样用不着说更多的话:


    “什么?”舅舅说。接着在他没有吭声时说:“啊,我明白了。这不是因为他们是对的而是因为你错了。”


    “比这还糟糕,”他说,“我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并不错,”舅舅说,“也许你是对的而他们错了。只是不要停留下来。”


    “不要把什么停留下来?”他说。


    “即便吹牛说大话,”舅舅说,“只是不要停留下来。”


    “不要把什么停留下来?”他又说。但他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他说。


    “难道现在还不该是你也不当最低级童子军的时候?”


    “这不是吃不了苦的童子军,”舅舅说,“这是第三等级。你们是怎么叫的?——”


    “鹰级童子军。”他说。


    “鹰级童子军,”舅舅说,“最低级童子军的含义是,别接受。鹰级童子军意味着,别停留下来。你明白吗?不,那是错的。别花力气去看。甚至别花力气去记住它。只是别停留下来。”


    “对,”他说,“我们现在不需要为停留下来而发愁。在我看来现在我们该发愁的是我们上哪儿去,怎么去法。”


    “不对,我们该为停留下来发愁的,”舅舅说,“你在大约十五分钟前还这么对我说过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关于汉普敦先生和路喀斯用什么当诱饵把克劳福德·高里引诱到他们可以把汉普敦先生的手放在他身上的地方。他们要用路喀斯——”


    他会记得的:他本人和舅舅站在监狱边上的小巷里县治安官的汽车旁边看着路喀斯和县治安官从监狱的边门走出来穿过黑暗的院子向他们走来。那儿其实很黑因为街角的路灯照不到那个地方也没有任何声响:十点钟刚过一点又是星期一的晚上但黑压压的天穹仿佛把镇子和广场笼罩在真空</a>里就像扣在玻璃杯下面的古老的新娘捧过的花束一样,镇子和广场并不仅仅是死寂:它们是被人抛弃了:因为他继续向前去看了一下,他没有停步留下舅舅站在小巷的拐角在他身后说:


    “你上哪儿去?”但他甚至没有回答,行走在最后一个安静而空荡荡的街区,故意在空洞的寂静中把脚步毫不秘密地走得咚咚响,不慌不忙地孤单地但一点都不孤独,相反带着一种感觉一种感情,不是想据为己有而是作为拥有者、代为行使权力者,仍然怀着谦卑。他自己并不强有力但至少是力量的载体就像演员在舞台两侧或从空荡荡的戏院楼座往下看那没有人的布置好的但还是空的等待着的舞台,然而过一会儿他将在上面行走在绝对的众望所归的最后一幕中扮演角色,就他自己来说他自己微不足道也许也不是戏里举世无双的人物但至少是他的戏要了结要完成然后要既完好无缺又无懈可击地完整地放到一边:于是走进那黑暗而空旷的广场一到他能毫不费力地把广场一览无遗地收入眼底的地方就立刻停下来,看见那到处都是黑暗的毫无生气的正方形中只亮着一盏灯那是在咖啡馆里为了那些长途卡车咖啡馆整夜都开张,有人说,它的(咖啡馆的)真正目的镇子给它执照的真正原因是让威利·英格伦姆的夜班同事保持清醒虽然镇上给他在一条小巷里圈了一间小小的屋子做办公室还装了火炉和一架电话但他不愿意待在里面反而利用了那家咖啡馆因为有人可以说说话当然你可以打电话到那里找他但有些人尤其是老太太不喜欢在一个全夜开放的备有投币式自动电唱机的小咖啡馆里呼叫警察于是那办公室的电话就跟一个墙外的防盗警报器的大铃连在一起声音响得足以让咖啡馆里站柜台的人或某个卡车司机听见了告诉他铃在响,还有二楼两间亮着灯的窗户(他想哈伯瑟姆小姐真的说服舅舅把办公室的钥匙给她了后来他想这不对,是他的舅舅说服了她拿那把钥匙的因为她完全可能坐在停好的卡车里等着他们到来——后来又加上一句要是她等的话因为那肯定是不对的实际发生的情况是舅舅把她锁在办公室里让县治安官和路喀斯有时间离开镇子)但律师办公室的灯由于律师和看门人走的时候忘了关所以任何时候都可能亮着而咖啡馆像发电厂一样是个公共场所因此也不算数即便咖啡馆的灯也是才开不久(他不能从这里看到咖啡馆的内部但他能够听见开灯的声音他想从去年月吓人的疯狗事件以后,夜班警长除了每小时打一下银行后门墙上的打卡钟以外,正式地把投币式自动电唱机关闭十二小时可能是他第一个官方行动)他想起其他的正常的星期一的晚上,那时候没有热血与报仇种族和家族团结那高声而愤怒的喧嚣从第四巡逻区(或者就这事而言还有从第一、二、三、五巡逻区,或者就这事而言还有从城里乔治亚式门廊附近)咆哮着传过来在那些古老的砖瓦和老树和古希腊式圆柱及柱顶中震得乒乒乓乓咯咯乱响使它们至少在这一天的夜晚受到打击:星期一晚上十点钟的时候虽然电影院里第一场电影现在已经结束有四五十分钟了但来晚的看客仍然还在回家的路上,所有的年轻人从电影散场以后肯定还坐在杂货店里喝可口可乐往投币式自动电唱机扔钢镚儿,或者没有时间概念地慢悠悠地散着步因为他们并不要上任何地方去因为月的夜晚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带着这个目的在月的夜晚散步(在拍卖的日子里)甚至还有几辆晚走的汽车和卡车它们的主人在拍卖活动以后留了下来看电影或跟亲友一起吃晚饭现在终于各自分散在那黑暗的被英里数标志包围的土地上向着黑夜向着睡眠向着明天行驶,想起不久前至多不超过昨天晚上他以为那广场也是空的直到他有时间仔细倾听了一会儿才发现它根本不是空荡荡的:是一个星期日的夜晚但有着不仅仅是星期日夜晚的安静,一种任何夜晚都不应该有的安静在所有的夜晚中尤其是星期日夜晚从来都不该有的安静,这是个星期日的夜晚只是因为县治安官把路喀斯关进监狱的时候日历上已经把这一天定为星期天了:一种空荡荡的气氛你可以把它称之为空荡荡如果你能把部署好的部队所面对的安静的没有生气的地带说成是空无一人的空荡荡的,或者把进入弹药库的通道看成是安全的或者认为堤坝闸门下面的溢洪道的安静的——一种不是等待而是增长的感觉,不是人们——女人老人和孩子——而是男人的并不是严厉而是严肃并不是紧张而是安静,静悄悄地在后屋坐着甚至并不多说话并不只是在理发店后面的洗澡间或厕所和台球房后面堆满一箱箱软饮料和随便乱放的空威士忌酒瓶的棚子里而是在商店和汽车修配厂的货房里和拉着窗帘的办公室里,这些办公室的主人甚至这些商店和汽车修配厂的所有者都承认他们属于的不是一个行业而是一门专业,不是在等候某个事件在时光的某一刻发生在他们身上而是在等候时光中的某一刻使他们在几乎不加选择的一致中自己来创造那个事件,主持这一刻甚至为这个时刻服务,这一刻甚至并没有晚到了六到十二或十五个小时而是正好相反只不过是子弹打中文森·高里的那个时刻的延续而已,在现在同那一刻之间时间并不存在因此实际上路喀斯早就死了因为他在丧失自己的生命的权利的那一个时刻里就已经死去而他们的生命只是主持他的自焚而已,现在要记住今天晚上的一切因为明天一切都将过去,明天广场当然会苏醒过来骚动起来,再过一天它就会摆脱那宿醉状态,再过一天它甚至会摆脱耻辱以便到星期六的时候全县的人会带着一种犹如咔嚓滴答嗡嗡声响那样的不可穿刺的一致性否认曾经存在过他们可能犯错误的时刻:因此他没有必要在那完全彻底绝对的沉寂中提醒自己镇子并没有死去甚至并没有被遗弃只不过收敛退却了以便腾出地方做那些必须用家常方式在没有帮助或干预或甚至(谢谢你)建议的情况下进行家常的事情:三个业余活动者,一个年迈的白人老处女一个白人孩子和一个黑人孩子去揭露一个想要成为谋杀路喀斯的人,路喀斯本人和县治安官去抓他因此最后一次:想起来:舅舅三十分钟前在他光着脚站在地毯上两手抓住解开扣子的衬衣的两襟的时刻和十一个小时前他们攀登那通往教堂的小山的最后的高峰的时刻还有其他从他长大到能听能懂能记得住以来的千百次说的话:——#不是保卫路喀斯甚至不是保卫美国这个联盟而是从北方东方和西方的外地人手里保卫美国,他们以(让我们这么说吧)最高尚的动机和愿望努力在一个没有人敢冒分裂的危险的时刻通过使用联邦法律和联邦警察来废除路喀斯可耻的状况的办法正在分裂美国,也许在随便找来的一千个南方人中不会有一个人对路喀斯的状况真正感到悲哀甚至真正表示关心然而也并不是永远会有一个人愿意在不管什么情况下亲手给路喀斯上私刑但那九百九十九个人加上那第一个又完整地凑成一千个人(其中一个仍然会是那个行私刑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用武力抵制那些强行来到这里进行干预或惩罚行私刑的人的外地人,你们说(带着冷笑)你一定很了解桑博才能亲自出马如此平静而想当然地谈他的消极被动而我回答我根本不了解他而且在我看来没有一个白人了解他但我确实了解南方白人不仅仅是那九百九十九个还有那另外的一个因为他也是我们中的一个而且不仅如此,那另外的一个并不只是在南方才存在,你们可以看到并不是北方东方和西方跟桑博联合在一起反对一小撮南方人而是理论家与狂热分子以及个人和私人报复者加上一些别的人结成一张纸上的联盟他们认为双方相隔足够的以英里计的距离可以提供一条原则不仅反对甚至可能从数量上压倒一个和谐一致的南方这个联盟已经(不管愿意与否)从你们的后方招募人员,并不仅仅是在你们的腹地而且在你们文化骄傲的优秀城市芝加哥底特律洛杉矶以及任何其他愚昧的人们生活的城市,这些人除了自己的肤色和鼻子形状外害怕任何颜色的皮肤和任何形状的鼻子而且会抓紧这个机会把他们从祖先开始就有的对印度人中国人墨西哥人加勒比人和犹太人的全部恐怖蔑视和害怕都发泄到桑博身上,你们将强迫我们那些随便找来的一千个人中的第一个和第二个一千人中的九百九十九个——这些人确实为路喀斯那可耻的状况感到悲哀并愿意加以改进而且已经正在并将继续努力一直到(但也许不是明天)那种状况被废除这也许不是为了忘却但至少在记忆时少一点痛苦与怨恨因为公正是由我们给他的而不是从我们那里强行夺走并强加于他而且这两点都是靠刺刀来实现的——无可奈何地同他们同那些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结成联盟去保卫一个我们自己都痛心和厌恶的原则,我们处于年以后的德国人的境地他们除了当纳粹或犹太人外别无选择或者跟今天的俄罗斯人(就此而言还有欧洲人)一样的处境他们连那种选择都没有,&nbsp;只是我们必须做到这一点而且是我们自己在没有帮助没有干预甚至没有(多谢你)建议的情况下因为如果路喀斯的平等要超过至那个胜利的直接继承人那固若金汤的街垒路障的囚犯的话只有我们才能做得到,那个胜利在阻拦路喀斯的自由方面也许比约翰·布朗还要过分然而在李将军投降以后快要一百年了这自由似乎仍然受到压制你们说路喀斯一定不能等待那个明天因为那明天永远不会到来因为你们不但不能而且你们还不会于是我们只能重复说那你们不必了并且对你们说在你们打定主意以前上这儿来看看我们而你们回答说不谢谢啦那味道在我们这里就够难闻了于是我们说当然你们至少看一眼那条你们打算训练的狗,在历史仍然向我们证明分裂是分崩离析的接待厅的时候看一眼那分裂了的民族于是你们说至少我们是为了人道而毁灭的于是我们回答在除了那个主格代名词和那个动词以外一切都被毁灭的时候路喀斯的人道是多么大的代价啊于是转身##跑步走过那短小死寂空荡荡的街区回到那街角(舅舅没有等他已经继续往前走了)然后也进了小巷走到县治安官的汽车停着的地方,他们两人看着县治安官和路喀斯穿过院子朝他们走来县治安官在前面路喀斯在他后面大约五英尺的地方走得不是很快但很专心,既不偷偷摸摸也不躲躲闪闪完全就像两个忙得很的人虽然不见得晚到来不及的地步但也没时间晃悠,他们走出大门走过来到了汽车跟前县治安官打开后车门说:


    “上车。”路喀斯上了车县治安官关上后车门打开前车门咕哝着钻了进去,他坐下去坐到座椅上时整个车身趴了下去压着那弹簧和车轮外圈他转动启动器发动马达,舅舅现在站在车窗边上两手扶着窗沿仿佛他想或希望在他再想一下的时候他可以突然按住汽车在它刚要启动时使它停着不动,说出了他断断续续想了有三四十分钟的话:


    “带一个人跟你去。”


    “我带了一个,”县治安官说,“况且我想这件事今天下午我们谈了三遍都解决了。”


    “不管你把路喀斯数多少遍你还是只有一个人。”


    “你把我的手枪给我,”路喀斯说,“那样的话谁都不必再数数了。我会干好的。”于是他想县治安官到现在为止可能已经告诉了路喀斯不知有多少次叫他闭上嘴,这也许是为什么县治安官现在不这么说的原因:然而(突然)他说了,他在座椅上慢腾腾地笨重地咕哝着转过身子望着后面的路喀斯,用那忧郁而沉重的叹息的声音说:


    “你星期六口袋里揣着手枪跟一个姓高里的人站在同一个十英尺见方的地方惹出了大乱子,你还要手里拿把枪在另一个姓高里的人身边走动。现在我要你闭上嘴而且一直闭着嘴不说话。而且在我们靠近白叶桥的时候我要你靠着座椅躺在我身后的地板上还是闭着嘴不说话。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路喀斯说,“可要是我有手枪——”但县治安官已经转身对舅舅说话了:


    “不管你把克劳福德·高里数多少遍他也只是一个人。”接着又用那温和的带叹息的不甚情愿的口气说,甚至在舅舅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出来以前就回答了他的想法:“他还能找谁?”他也这么想因为他想起来那些疯狂的汽车和卡车在慌乱地四下乱冲时橡皮与水泥摩擦时发出的长长的撕裂般的声响那些车辆带着吓呆的不可改变的谴责四面八方朝着县的最遥远的地图上没有标志的安全地带横冲直撞只是不向着第四巡逻区那个叫卡里多尼亚教堂的那个小岛,躲进避难所:那古老的用旧了的熟悉的家舍在那里女人和大一点的姑娘和孩子们可以让小一点的孩子们举着提灯为明天的早饭挤牛奶劈柴火而男人与大儿子们在喂好骡子为明天犁地做好准备以后就坐在前面的门廊里等晚饭等暮霭:夜莺:夜晚:睡眠:他甚至可以看见(前提是杀人犯的迷恋会使克劳福德·高里再一次进入那段断臂的活动范围——因为克劳福德也是高里家的人——这一点上他跟他并不信任的县治安官意见一致——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星期六下午路喀斯会活着离开弗雷泽的商店,更别提他还活着在监狱前面下了县治安官的汽车:连高里家的人都知道不是他杀的因此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另外一个人,也许是杰弗生来把那人找出来拖到大街上直到他——像一道闪电,一个像羞耻那样的东西——想起那件蹲在地上的蓝衬衣和那个僵硬别扭的独手努力想擦掉死者脸上潮湿的沙子于是他知道不管那个愤怒的老人明天会怎么想他当时并不仇恨路喀斯因为他心中除了他儿子再也容不下什么别的东西了)——那夜晚,也许还有那吃饭的饭厅那七个姓高里的人又一次聚集在二十年来没有女人的房子里因为弗雷斯特从维克斯堡赶来参加昨天的葬礼也许今天早上在县治安官派人送话要老高里在教堂跟他见面时还在家,桌子中央在结了块的糖碗糖蜜罐和还装在从商店柜台上拿下来的带标签的瓶子里的调味番茄酱以及胡椒和盐中间是一盏灯老高里坐在桌子的主位他的一只胳臂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手下压着那把大手枪正在对用他兄弟的血注销了他自己的高里身份的那个高里宣布判决与决定毁灭与处决,于是那黑暗的道路那卡车(这一次不是强行征来的因为文森为了运木材和牲口有一辆马力很大的新的有折篷的大卡车)可能还是那个双胞胎开车那尸体就像带着沉重的绑木头的锁链的木头一样嗵嗵地撞击着车子的传动装置,飞快地开出卡里多尼亚开出第四巡逻区开进那黑暗的安静的等待着的镇子飞快地驶过街道穿过广场来到县治安官的房子于是那尸体翻滚了下来扔到县治安官的前门廊上在高里家另外那个双胞胎摁门铃时卡车可能还等着。“别为克劳福德·高里发愁,”县治安官说,“他对我无怨无仇。他投票选我的。他现在的麻烦是他没有办法只好多杀了一个像杰克·蒙哥马里这样的人,其实他要的只是想瞒住文森不让他发现他一直在偷他和萨德利·沃克特大叔的木材。即使他在我还没来得及闹明白出了什么事以前就跳上了汽车的踏脚板,他还得花上一两分钟的时间把车门打开以便确切地看见路喀斯在什么地方——要是那时候路喀斯是认认真真地照我说的去做的话,我真心希望他为了自己的缘故会那么做的。”


    “我会的,”路喀斯说,“不过如果我有我的——”


    “是啊,”舅舅厉声说,“要是他在那里的话。”


    县治安官叹了口气。“你把口信捎过去了。”


    “我所能捎的口信,”舅舅说,“用我所能想出来的方式。一个给杀人犯和警察安排约会的口信,随便哪个传话的人都根本不会知道那是说给杀人犯听的,那杀人犯不仅会相信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而且还会相信那话是真的。”


    “好啦,”县治安官说,“他要不是听到了要不就是没听到,他要不是相信了要不就是不相信,他要不是在白叶河的河滩地等我们要不就是不去,要是他不去的话我和路喀斯就往前走上那条公路再回镇子来。”他给马达加速又让它空转;现在他打开车灯。“但他也许会在那里的。我也捎了个口信。”


    “好吧,”舅舅说,“为什么那么做,骨头人先生?”


    “我让市长给威利·英格伦姆放假让他今天晚上可以上那边去再给文森守灵,在威利走以前我挺机密地告诉他我要在今天晚上从老白叶桥那里抄近路把路喀斯送到霍利蒙特让路喀斯可以在明天杰克·蒙哥马里的验尸会上作证,还提醒威利白叶桥那边的低地还没填好,汽车只能挂低挡。我还告诉他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听。”


    “哦。”舅舅说,但还没把车门放开,“不管谁在杰克·蒙哥马里活着的时候会说他是他们那儿的人现在他是属于约克纳帕塔法县了。——不过,”他轻快地说,现在松手放开车门了,“我们追的只是个杀人犯,不是律师。——好啦,”他说,“你干吗还不出发?”


    “对,”县治安官说,“你上你的办公室去守候尤妮丝小姐。威利也许也会在街上遇到她的,要是遇到的话她还是可能开着小卡车比我们先赶到白叶桥的。”


    于是这一次走进广场斜穿过去到了那辆空的小卡车车头对着马路牙子停放着的地方他们上了那长长的发出沉闷的呻吟和咚咚响的楼道来到那打开的办公室房门在走进去的时候并不惊讶地想她可能是他认识的唯一的女人会一打开那陌生的房门就立刻把借来的钥匙从锁眼里拔出来而且不是把它放在她走过的第一块平整的地方而是放回到手提包或口袋或不管什么她在当初借给她的时候放钥匙的地方她也不会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的她确实没有,相反腰板挺直地坐着头戴帽子但换了一件裙服看上去很像她昨天夜里穿的那件腿上放着同一个手提包上面夹着那十八元的手套那平跟的三十元的鞋子稳稳地并排放在房间里最硬的靠背最直的椅子的前面,靠门口的那张不管办公室有多挤都没有人肯坐的椅子只是在舅舅足足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反复坚持最后解释说可能要等两三个小时的情况下才换到桌子后面的软椅上因为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她打开了胸前装饰别针上的金表似乎认为在这个时刻县治安官不仅应该已经把克劳福德·高里带回来而且可能正在带着他去监狱的路上:接着他坐到他通常坐的冷水器边上的椅子里终于舅舅甚至划根火柴一边点那玉米芯做的烟斗一边还在说话不仅是通过烟雾而是进入烟雾带着它一起说话:


    “——发生了的事情因为有些连我们都知道更别说路喀斯最后告诉我们的那一些,他亲自像鹰雕或者国际间谍那样进行观察,为了不必告诉我们任何可以为自己进行解释更不必说是拯救他自己的事情,文森和克劳福德合伙买萨德利·沃克特老人的木材,他是高里太太的远房堂兄弟或堂叔或者是五服以外的堂兄弟或堂叔或者什么有点关系的亲戚,也就是说他们跟老萨德利谈妥了一个按木板英尺计算的价格,但要等木板卖掉才付钱,但要等最后一棵树砍倒以后在文森和克劳福德交货拿到钱以后才给老萨德利他该得的那份钱,他们租了一个木材厂雇了一队工人砍树锯木料堆放在离老萨德利家不到一英里的地方在没砍完锯好以前一根都不许动。只不过——不过这一部分我们一时还不清楚要等汉普敦抓住克劳福德以后不过肯定是这么回事要不然你们大家干什么非得要把杰克·蒙哥马里从文森的坟里挖出来?——我每想到这一部分就想起你们三人从那座山上下来到那个你们中间有两个人听见还有一个甚至看见那个人骑着牲口过去的地方他骑着的骡子前面已经驮了一具尸体,突然而迫切地感觉到有必要改变计划结果等我和汉普敦在六个小时以后赶到那里时坟墓里已经没有人了——”


    “但他没有。”哈伯瑟姆小姐说。


    “——什么?”舅舅说,“……我说到哪里了?噢对了——只不过路喀斯有天夜里散步的时候听见了响动走过去看了看或者说他正好经过看见了也许他早就有了想法因此去散步或者说在那天夜里上那里去散步,看见一辆不管他认没认出来的卡车在黑暗里装那整个附近地区都知道在木材厂关闭搬迁(那还得要过好一程子)以前不许动的木料,于是路喀斯看着听着,没准他还去克罗斯曼县去格拉斯哥和霍利蒙特一直到他终于确切地不仅知道是谁差不多每天夜里都在搬运木料,一次搬得不多,数量刚好不是多得让一个不是天天在那儿的人能发现木料少了(而天天在那儿的人或者甚至感兴趣到了天天要去的人是代表他自己的克劳福德和拥有那些树和树锯成的木料因此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的兄弟与表舅,他们中的一个整天满世界乱跑处理他的另外一些棘手的事情而另外一个年迈体衰有风湿病,而且还是个半瞎子,就算他能从家走那么远也看不清楚——至于那些锯木厂的工人,他们是白天雇来干活的,因此就算他们知道夜里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在乎,只要他们每星期六拿到工资就行)还知道他拿木料在干什么,也许甚至有可能是从杰克·蒙哥马里那里打听来的,虽然路喀斯了解到杰克的情况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但有一条杰克让自己被谋杀了还给放进了文森的坟墓,这倒可能救了路喀斯的命。但是即使霍普告诉我,今天早上在威尔·里盖特把路喀斯从监狱带到他家以后,就在我们送你回家的时候,他怎么终于在厨房里从路喀斯嘴里套出这些话的,它也只能解释一部分的情况,因为我说的还是在你们今天早上把我吵醒和契克告诉我路喀斯讲的关于手枪的事情以来我一直在讲的话:为什么是文森?为什么克劳福德得杀了文森来消灭他偷盗的证人?当然不是说这样做不行,因为在第一个白人走过来看见路喀斯站在文森的身边而那把手枪的枪把使他的外衣后面鼓起一大块的时候他就该死了,但为什么要这样做,拐个大弯通过稀奇古怪的杀兄弟的办法?所以既然我们现在有一些真正十分严重的事情要跟路喀斯谈,我就在今天下午直接到汉普敦的家里,一走进厨房就看见汉普敦的厨子坐在桌子的一边而路喀斯坐在另一边正在吃青菜和玉米面包,不是装在一个碟子里而是就着那个两加仑的大锅,于是我说:


    ““你让他把你抓住——我指的不是克劳福德——”他说:


    ““对,我指的还有文森。不过那时候已经太晚了,卡车已经装好出发了,开得很快灯也不点什么都没有了,他说那是谁的卡车?可我什么都没说。”


    ““好吧,”我说,“还有呢?”


    ““就这么些,”路喀斯说,“没有了。”


    ““难道他没有枪?”


    ““我不知道,”路喀斯说,“他有根棍儿。”于是我说:


    ““好吧,说下去。”他说:


    ““没有了。他只是在那里站了会儿把棍儿收了回去,又说告诉我那是谁的卡车,而我什么都没说,他就放下棍子转身走了,我从此就再没见到他。”


    ““所以你就拿了你的手枪。”我说,于是他说“去——”他说。


    ““我根本不用去。是他来的,我这下说的是克劳福德,第二天晚上上我家里给我钱让我告诉他那是谁的卡车,一大堆钱,五十元,他给我看了这笔钱可我说我还没肯定那是谁的卡车他说在我琢磨的时候他还是把钱留给我我说我已经决定怎么做了,我要等到明天——就是星期五晚上——要找到点证据说明沃克特先生和文森已经从丢失的木料里得到他们应该得的那份钱。”


    ““是吗?”我说,“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会去告诉沃克特先生他最好——”


    ““再说一遍,”我说,“说得慢一点。”


    ““告诉沃克特先生,他最好数数他的木板。”


    ““你,一个黑人,要到一个白人那里告诉他他侄女的儿子们正在偷他的东西——而且还是告诉一个第四巡逻区的白人。难道你不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吗?”


    ““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他说,“因为就在第二天——星期六——我收到口信——”我当时就应该知道关于那把手枪的事因为显然高里是知道的;他的口信不可能是#已经退还偷了的钱,希望得到你本人的赞赏,带着你的手枪,友好一点##——类似这样的话,因此我说:


    ““但干吗拿手枪?”他说:


    ““那是星期六。”我说:


    ““是啊,是九号。但干吗拿手枪?”然后我明白了;我说:“我明白了。你星期六穿出客衣服的时候要带手枪就跟老卡洛瑟斯把枪送给你以前那样。”他说:


    ““卖给我。”我说:


    ““好吧,说下去。”他说:


    ““——也就是收到口信要在商店那里跟他见面——””现在舅舅又划了根火柴边说话边吸那烟斗,穿过烟斗柄带着烟雾仿佛你看见的是那些话语本身:“只不过他根本没有走进商店,克劳福德在树林里跟他会面,他几乎在路喀斯走出家门以前就一直坐在路边一个树桩上等着他,现在是克劳福德谈那把手枪了,路喀斯还没来得及说下午好或文森和萨德利先生拿到钱是不是很高兴,他就开门见山地说:“就算这枪还能用你也不可能用它来射中什么东西。”这下面的事情你们可以想得出来;路喀斯说克劳福德最后掏出五毛钱打赌说路喀斯不可能在十五英尺外打中那树桩,可路喀斯打中了,克劳福德把五毛钱给了他,他们两人一起朝着商店走了两英里,一直到克劳福德叫路喀斯等着的地方,说沃克特先生派人把他收到他该得的丢失的木料的那部分钱的签名收据送到商店,克劳福德要去拿来给路喀斯亲眼看一看,于是我说:


    ““你到了那个时候还没起疑心?”他说:


    ““没有。他骂得挺自然的。”这个故事连你们都能接下去说了,没有必要证明文森和克劳福德之间有过争吵,也不必绞尽脑汁拼命地去想象克劳福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使文森在商店里等着,接着又使他沿着小路走在前面,因为只要这样一句话就行了:“好啦。我找到他了。要是他还是不肯说那卡车是谁的我们就揍得他说出来。”因为这并不真正关系重大,总之接下来路喀斯看见文森沿着小路从商店走过来,路喀斯说走得非常匆忙,路喀斯说但这又可能表明他很不耐烦,既迷惑又生气,但可能主要是生气,可能做的正是路喀斯在做的事情:等待另一个人开口把问题解释清楚,只是据路喀斯说文森先放弃等待,他边走边说,说到“那你改变主意——”突然,路喀斯说,他绊着一样东西,踉跄一下脸朝下摔了下去,路喀斯马上想起来他听见过一声枪响,意识到文森绊的是他兄弟克劳福德,接着所有的人都来了,路喀斯说他都没来得及听见他们穿过树林的脚步声,我说:


    ““我想在你看来在当时那形势下,你都准备绊在文森身上狠狠地摔一跤,不管有没有老斯基普沃思和亚当·弗雷泽。”但至少我没有说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一下所以至少路喀斯不必说解释什么跟谁解释:所以他没事儿了——当然我不是说路喀斯,我说的是克劳福德,他并不仅仅是灾难的孩子他——”这事又出现了而这一次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哈伯瑟姆小姐做了件事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没有声响,她并没有动一下,甚至她也没有变得更安静但有件事发生了,不是一件从外边影响她的事情而是有件事情从她的内心发出来了好像她非但没有因此而惊讶反而是她下的命令授的权但她一点都不动甚至都没有多呼一口气而舅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由神灵们亲自挑选从人中间选出来的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一个为了不是向他们自己证明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而是用这种事向人证明人最低下的共同的特性是他有个灵魂,但最终谋杀了他的兄弟——”


    “他把他放在流沙里。”哈伯瑟姆小姐说。


    “对,”舅舅说,“真可怕不是吗。——由于一个老黑人有失眠梦游症而引起了这么一个简单的灾难然后通过一个计划(一个从生物到地理心理都有简单而严密得无懈可击的方案,用契克的话来说就是天生的)得以逃脱,可由于四年以前一个他都不知道有其存在的孩子在同一个得了失眠梦游症的老黑人面前掉到一条小溪里而遭到挫败因为这一部分我们并不真正了解而鉴于杰克·蒙哥马里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虽然那也关系不大因为事实仍然存在,要不然的话他干吗到了文森的坟里还不是杰克·蒙哥马里在从克劳福德手里买木料的时候(我们今天下午给在孟菲斯的木料最终收货人打电话打听出来的)也知道木料是从哪儿来的因为想要知道这一切是杰克的天性也是他的个性而且还是他当中间人拿好处的一个因素所以在克劳福德的合伙人文森突然绊了一跤死在弗雷泽商店后面的树林里的时候杰克并不需要水晶球来卜算所以要是这是猜测的话那就充分利用它或者给汉普敦先生和我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说法,我们会接受的,杰克也知道巴迪·麦卡勒姆从前的战利品,我想为了克劳福德的缘故——”那事又出现了可还是没有外部的迹象但这一次舅舅也看见了或感到了或觉得了(或者不管怎么样的)停止说话甚至有一秒钟似乎想说什么但在下一秒钟里显然忘记了,又讲了起来:“——也许杰克为保持沉默开了价甚至收了钱也许是分期付款中的一笔钱也许一直打算证明克劳福德犯了谋杀罪,也许因为他建立了各种联系想要索取更多的钱,也许他不喜欢克劳福德想要报复,也许他是个严格要求纯洁的人把谋杀划成最后的界限,就是打算把文森挖出来放在骡子身上驮到县治安官那里,总而言之葬礼的第二天,有人有着可以想象的把文森挖出来的理由把他挖了出来,那人一定是杰克,还有一个人不但不想把文森挖出来而且还有可以想象的理由去密切守望那个有可以想象的理由要把他挖出来的人,知道他已经被挖了出来,在——你说你和艾勒克·山德在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把卡车停放好,那天晚上七点来钟天就够黑了不好挖坟了,因此这样就有三个小时——我这说的是克劳福德。”舅舅说,这一次他注意到舅舅甚至停下话头,等着那事,它确实来了但仍然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帽子端端正正纹丝不动大腿上扣着的手套和手提包整齐利落那鞋子稳稳地一动不动地并排靠着仿佛她把它们放在地板上用粉笔画出来的平面图上,“——躲在围栏后面的杂草丛里守候着觉得自己不仅受讹诈被出卖而且还要再一次经历所有的痛苦和提心吊胆更别提那体力劳动因为他一个人已经知道那尸体经不起训练有素的警察的检查,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还有多少人也知道或有怀疑因此那尸体现在不得不从坟墓里起出来虽然他现在至少有了帮手不管那帮手知道还是不知道于是他可能等着等到杰克把尸体挖出来并且准备装上骡子(这一点我们也搞清楚了,那是高里家犁地用的骡子,就是今天早上双胞胎骑的那一头;杰克在星期天下午后半晌自己去借的,你要是肯猜他问哪个高里借的你一定会猜对的:是克劳福德)无论如何他现在如有可能是不会再冒开枪的危险的,他宁可把那讹诈的钱再付一笔给杰克来换取可以使用不管什么东西把杰克的头颅敲碎的特权把他放进棺材又把坟再填起来——又一次感受那山穷水尽,那可怕的急迫,那孤独那被遗弃的心态,不仅感到全人类对他的恐怖和谴责而且还得跟地球的不折不扣的惰性和时间的可怕的不管不顾的奔跑做斗争但即便他终于击败了所有这一切的联盟,把坟墓又恢复得挺像样,连那些被移动过的花束都放好了,他最初的犯罪的痕迹终于都被消除了他安全——”那事又该出现了但这一回舅舅并没有停顿“——终于直起腰而且从杰克找他谈判以来第一次舒了一口长气用大拇指摸摸同一只手的其他手指的指尖——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不管什么声音使他冲回山上又匍匐爬行过来又一次喘着气躺在那里但这一回不仅仅是愤怒和恐惧而且几乎是难以置信不相信一个人可能遇到这么多的坏运气,看着你们三人不光把他做好的事情又一次破坏了而且还把工作量加了一倍因为你们不仅把杰克·蒙哥马里暴露出来而且还把坟又填好了甚至还把花放了回去:他不能在霍普·汉普敦第二天早上到那里时(他一定知道的)让人在坟墓里发现他兄弟文森,但也不敢让人发现里面是杰克·蒙哥马里。”这一次舅舅停了下来等她说话,她说了:


    “他把他兄弟放在流沙里。”


    “啊,”舅舅说,“任何人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除了毁灭他们以外你对你的兄弟、丈夫、叔舅、堂兄弟姐妹或婆婆没有别的办法。但你不会把他们埋在流沙里。是这样吗?”


    “他把他埋在流沙里。”她带着平静和毫不宽容的结论性的口气说,除了嘴唇动几下说话以外身体既不移动也不摇动直到后来她抬起手,打开别在她胸前的表,看了一眼。


    “他们还没到白叶河滩地,”舅舅说,“但别担心,他会去的,他也许可能听到我的口信但全县没有一个人会听不到别人告诉威利·英格伦姆的任何机密尽管他保证一定严守秘密,因为你知道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做因为杀人犯都是赌徒,业余杀人犯跟业余赌徒一样首先相信的不是自己的运气而是冒大险图大利的赌博,相信赌博正是因为是赌博才会赢钱,但除此以外,比如说他已经知道他失败了,路喀斯对杰克·蒙哥马里或任何其他人的作证都不可能进一步伤害他,他最后的唯一的渺茫的希望是离开这个县,或者说他知道即便那样也无济于事,肯定知道他正在快速跑步穿过他仍然可以称之为自由的最后一点东西,假设他甚至肯定知道明天的太阳甚至将不是为他而升起的,——那你想要先做什么,在你永远离开你的家乡甚至可能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对你那永恒的原则作最后一次的行动和声明,如果你的名字叫高里,你的血液思想和行动整整一辈子都是高里家的,你知道或者只是相信甚至或者只是希望在午夜某个时刻低速通过一个孤独的小溪的河滩地的一辆汽车里有造成你一切痛苦沮丧愤怒悲哀耻辱和不可弥补的损失的原因与理由,而且那甚至不是白人而是一个黑鬼,但你仍然还有那把手枪,里面至少还有原来十粒德国子弹中的一粒——但别担心,”他马上说,“别为汉普敦先生担心。他可能甚至不会拔出他的手枪,我对他事实上是不是有手枪没有把握,因为他有一种办法直接进入各种形势,也许不是和平的,也许并不排除卑劣的感情,但至少通过缓慢的行动和喘粗气暂时制止粗鲁和暴力的行为。这种情形过去在二十年代在两三个任期以前发生过,法国人湾有位夫人,我们不必指名道姓了,跟另一位夫人有争执,最早是为了(我们听说)教堂晚餐义卖展销会上的一块得奖蛋糕,她的——第二位夫人的——丈夫有个蒸馏器多年来一直在给法国人湾提供威士忌,给谁都不惹麻烦一直到那第一位夫人对汉普敦先生提出正式要求,要他去那里摧毁蒸馏器逮捕使用它的人,后来过了一个星期或十天她又亲自进城对他说,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她就要向州长和华盛顿的总统汇报,于是霍普这一下就去了,她不仅向他提供了非常明确的路途方向而且他说那里有一条小路有的地方水深没膝是多年来由装得满满的一加仑坛子的重量轧出来的你可以顺着那小路走到蒸馏器的地方根本不必用他带去的手电筒,果然蒸馏器在一个你能预料的好地方,舒舒服服遮风挡雨而又容易找到,茶壶下面烧着火,有个黑人在照料着,即使在他认出汉普敦的身材以前,即使他最终看到他的徽章以前,他当然不知道谁是蒸馏器的主人或者谁在经营或者任何有关的事情;霍普说他先给他一杯饮料,后来确实去给他舀来一葫芦小溪里的水,在他等蒸馏器主人回来的时候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一棵大树上,甚至把火拢得更旺来烤他的湿脚,真是很舒服霍普说,他们两人在黑夜里烤着火谈天</a>说地,那黑人不时地问他是否还要一葫芦水一直到汉普敦说嘲鸫吱吱喳喳喧闹得不行终于他睁开眼睛在阳光里眨巴了半天才总算看清楚那嘲鸫就在他头上不到三英尺的树枝上,他们把蒸馏器装车运走以前有人还去了最近的一家人家拿来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还有一个枕头放在他脑袋下面,霍普说他注意到那枕头还有个干净的枕头套,他把枕头和被子拿到华纳的商店让他们还给东西的主人并且表示感谢然后就回镇来了。还有一次——”


    “我没在担心。”哈伯瑟姆小姐说。


    “当然不必担心,”舅舅说,“因为我了解霍普·汉普敦——”


    “对,”哈伯瑟姆小姐说,“我了解路喀斯·布香。”


    “哦。”舅舅说。接着他说:“对。”接着他又说:“当然。”接着他说:“咱们让契克把茶壶通上电,我们等的时候喝点咖啡,你说好吗?”


    “那太好了。”哈伯瑟姆小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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