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论马车

3个月前 作者: 蒙田
    有一件事不难证实:伟大的作家在描述某件事的原因时,不仅写出他认为是真实的原因,而且写出他并不相信的原因,只要这么写有点新意,给人美感。假如他说得巧妙,便是真实的、有效的。当我们不能确定什么是主要原因时,往往罗列出好几种,看看那主要原因是否恰好在其中:


    仅仅指出一个原因是不够的,必须举出好几个,尽管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原因[1]。


    ——卢克莱修


    比如,你问我,打喷嚏的人受到祝福,这习惯是从哪里来的呢?我说,人体排放出三种气,下面排出的气太脏;嘴里呼出的气会招来责备,说你贪馋;第三种气便是喷嚏。因它来自头部,而且不会招来责难,我们才给予它如此尊贵的接待。你别嘲笑这个解释太玄妙,据说它出自亚里士多德。


    我好像曾在普鲁塔克(在我知道的所有作家之中,他是把艺术和自然,判断和认知结合得最好的一个)的著作中读到,他解释海上旅行者呕吐的原因时说,那是由于害怕,而且找到了证明害怕会引起呕吐的理由。我是很容易犯恶心的,但我知道——而且不是从理论上,而是通过必不可少的亲身体验知道,上述原因与我无关。另外,有人告诉我,牲畜也常有在海上呕吐的情况,尤其是猪,但绝不是因为害怕危险;我的一个熟人亲口对我说,他在海上很容易犯恶心,但有两三次大风暴吓得他透不过气来,想吐的感觉倒消失了。又有位古人说:“我被晕船的痛苦折磨得太厉害,便顾不得危险了[2]。”我在海上,或在其他地方,从未恐惧得慌了手脚,失了理智。恐惧既源于缺乏勇气,也源于缺乏判断力。我经历过很多危险,但每次面临危险,我都能睁着眼正视它,保持独立、健全的思考。何况,恐惧也需要一点勇气。勇气和判断力帮了我的忙,使我在逃难时也井然有序,虽不能说毫不害怕,但至少没有吓得呆头呆脑;虽然心里怦怦跳,但没有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伟人们做得更好,他们撤退时不仅表现得平静、健全,而且有一股豪气。请看阿尔西巴德如何讲述他的战争伙伴苏格拉底的撤退:“我们的军队溃败后,我在最后几个溃退者中看到了他和拉雪斯,我可以方便而安全地观察他,因为我骑着一匹好马,而他在步行,作战时也是如此。我注意到,与拉雪斯相比,他的神情多么镇定、果断,他的步态豪迈,与平时毫无两样,他的目光坚定,沉稳,时而看看我方,时而看看敌方,这种目光对自己人是一种鼓舞,对敌人则仿佛在说:谁要想夺去他的生命,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他们逃脱了,因为敌人往往不进攻他们这样的人,而是追赶胆小鬼。”以上是一位伟大将领的目击记,它告诉我们——我们也经常体验到——慌不择路地想逃离危险反而最可能置我们于危险的境地。“一般地说,愈不害怕,愈不会有危险[3]。”当某人说他想到死亡,预见到死亡,人们就说他怕死,这是没有道理的。不管对好事还是坏事,具有预见性都同样于我们有益。考虑危险并作出判断,决不是惊慌的表现,恰恰相反。


    我的性格不够坚强,承受不了恐惧以及其他激烈感情的猛力冲击。倘若我陡然被这类感情征服和压垮,便再也不可能完好地重新站立起来。我的精神一旦惊慌失措,便再也不能恢复到正常的平衡状态。我虽然不断深刻地触动和探索自己的心灵,却无力弥合穿透心灵的伤口。所幸至今任何创伤都还未能使它崩溃。每遇到外来冲击,我抖擞起全副精神去抵挡,因此,倘若头一个冲击浪便将我打倒,那么我就会从此一蹶不振,决不思重振旗鼓;不管洪水从哪一方决开我的精神堤岸,都能长驱直入将我整个淹没,无可挽回。伊壁鸠鲁说智者永远不会落到相反的状态,我却有一个与此警句相反的看法:谁有过一次非常的疯狂,便再也不可能非常的明智。


    上帝视人们的蔽体之衣而降下寒冷,同样,他根据我的承受能力而赋予我激情。造物主从一方面坦露了我,又从另一方面庇护了我;他既然没赋予我力量,便赐予我麻木迟钝的感觉作为铠甲。


    但我不能长时间乘坐马车、轿子和船(年轻时忍受力更差),不管在乡村还是城市,除了马拉的车,其他交通工具都令我反感,尤其是轿子。出于同样的原因,我比较容易忍受水上的剧烈颠簸——虽然会产生恐惧——而难以忍受风平浪静时的摇晃。当桨儿划动,船身轻轻摇荡,仿佛要从我们身下滑走,这时不知怎的,我会感到脑袋里和胃里一片乱糟糟。同样我也不能忍受身下坐椅的抖动。当船在风帆或水流推动下,或在马匹的牵引下前行,那均衡的摇摆一点不使我难受;令我不舒服的是那种时断时续的颠动,尤其是颠动得有气无力的时候——我无法用别的字眼来描绘。医生曾嘱咐我,在这种情况下用毛巾紧紧捆住下腹,我没尝试过,因为我一向只与自身存在的缺点作斗争,并用自己的力量去克服它们。


    倘若我的记忆</a>力好,我会不惜花费时间在这里讲述一下史书上介绍的马车在战时的用处,随着民族的不同和时代的不同,这种运输工具的用途可谓多种多样,变化无穷,而且依我看,效率很高,不可或缺,而我们现在对此竟然一无所知,真是令人奇怪。我只说这么一件事:在不很久远的过去,也就是在我们父辈的年代,匈牙利有效地使用了马车抗击土耳其人,每辆马车上配备一名手执圆盾的士兵,一名火枪手和很多支排列整齐、装好火药、随时备用的火枪,再将车身整个儿用一排大盾掩护,看上去像一艘荷兰圆头帆船。打仗时匈牙利人将三千辆如是装备的战车排成一条阵线,先打一阵炮,接着战车便往前挺进,就是说先让敌人吃一排炮弹,再让他们尝别的滋味,这“别的滋味”却非同小可;战车冲进敌人的骑兵队,把他们冲散,打开缺口;此外,当军队行进在旷野和危险地段,便用这些战车保护队伍的侧翼,或用作驻地的掩护物和防御工事。我年轻时听说,边境地区有位绅士身体十分肥胖,没有一匹马能载得起他的重量,遇有冲突争斗他就乘着这样的马车到处跑,觉得十分方便。好,且把战车搁在一边,就说我们祖先那年代,国王是乘坐用四匹牛拉的四轮车巡游各地的。


    马克.安托尼[4]是第一个坐着由几头雄狮拉的车去罗马的,还有一位年轻女乐师陪伴。后来埃拉伽巴卢斯[5]也仿效他,并自称是众神之母西贝拉,他还学酒神巴科斯的样,让老虎拉车,有时在车上套上两只鹿,或四只狗,有一次他命四个赤身裸体的姑娘为他拉车,他自己也一丝不挂,气派非凡。腓米斯皇帝则用奇大无比的鸵鸟来拉车,以至他的车简直不是在滚动,而像是在飞。依我之见,这些奇怪的标新立异的做法乃是君王的一种庸俗,表明他们感到身为君王还不够,还要千方百计,不惜挥霍铺张来炫示自己的权力。倘若是在国外,这种举动犹情有可原;但在自己的臣民中间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在臣民面前他们已经无所不能,他们已经能从自己尊贵的地位得到至高无上的荣耀。贵族也一样,我认为一个贵族在家常生活中没有必要打扮得衣冠楚楚,他的府邸、排场、膳食等足以显示其地位了。


    伊索克拉底给国王提的劝告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说:“国王可花钱置办精美的家具、器皿,因为这些物件可长期使用,并可传给子孙后代;但应避免任何过眼云烟的奢华。”


    我年轻时颇喜欢穿着打扮(因为我没有其他装饰),而且穿着很得体;有的人,漂亮衣服穿在他们身上就像一张哭丧的脸。我们知道一些有关国王如何俭朴、如何有才干的故事,那是些品德好、威望高、卓有成就的伟大国王。雅典城邦有一条法律,规定将公共钱财用于举行盛大的娱乐和庆典活动,德谟斯梯尼[6]为反对这条法令进行了殊死的斗争;他认为,国王的伟大应表现在拥有装备精良的船只,和给养充足、勇敢善战的军队。


    特奥弗拉斯特在他的《论财富》一书中提出相反的主张,坚持认为,雅典规定的那种花钱方式是真正享用财富。他的主张遭到了谴责,那么谴责是否对呢?亚里士多德说,这种娱乐只适合最下层的民众,而一旦他们得到满足便将其抛诸脑后,任何贤达庄重之士都不会赏识这类娱乐。我以为,把公共钱财用来建造大小港口、防御工事、城墙、宏伟的房屋、教堂、医院、学校,以及用来修桥补路,是更壮观,也更有益、更正确、更经久的。在这方面,罗马教皇格列戈瓦十三世[7]值得称颂,而我们的卡特琳王后倘若拥有与其意愿相符的财力,也会表现她天性的大气和豪爽。至于我,命运使我不得不中断我们城市那座漂亮的新桥的建造工程,而且在我有生之年也无希望看到它投入使用,真是一大憾事。


    再者,在观看凯旋庆典的臣民们眼里,朝廷炫耀的是民众的财富,而且挥霍民众的钱财大吃大喝。民众往往像我们评价自己的仆人那样评价国王,认为他们应当多多地为我们准备好我们所需的一切,却绝不应从中拿取任何东西。因此伽尔巴皇帝[8]在一次晚餐上请乐师为他演奏助兴之后,命人拿来他的钱匣子,从里面抓了一把钱币给乐师,一面说:“这不是国家的钱,是我自己的。”尽管如此,有理的往往还是民众,因为,民众用来饱肚子的钱被人用来饱眼福了。连慷慨大方这种美德到了君王手里也走了样。百姓才有权利慷慨大方,因为,严格地说,国王没有任何东西是他自己的,连他做国王也得归功于别人。


    审判机构不是为审判者设立的,而是为被审判者设立的。同样,设一个上级也不是为他本人,而是为他的下属,一如要医生是为了医治病人。一切官职,如同一切艺术,其目的都在自身以外:“没有一种艺术可以自我封闭[9]。”


    王子们年幼时,有些太傅要他们铭记慷慨是美德,要他们学会从不拒绝别人,把施惠</a>于人视为最好的实践(我年轻时,这类训导还很有影响),这些太傅为此洋洋自得;其实他们要么关心自己的利益甚于关心主人的利益,要么是不懂自己在跟谁讲话。要那些有能力想给多少就给多少的人学会慷慨,而且是慷他人之慨,真是太容易了。再者,人们评价施予往往不按礼物的轻重,而是根据施予者能力的大小;君王的权力如此之大,故而他们的施予会显得微不足道。而且他们在学会慷慨恩赐之前,往往先已学会挥金如土。因此,这种“美德”与君主应有的其他美德相比,实在不值得提倡;而且,正如古希腊僭主德尼[10]所说:“慷慨大方是唯一适合暴君的美德。”我倒更愿意让他们听听那位古代农夫的话:要想得到收获,应当用手撒种子,别整口袋往地里倒种子。君王若要恩赐谁,或者更恰当地说,按臣民的效力给予酬劳和回报,那么他应当做得公正而谨慎。不加区别、没有分寸的慷慨还不如吝啬些好。


    对君王而言,最重要的品德在于公正,尤其是施予方面的公正,因为君王们把这种公正留给了自己,而其他方面的公正,则常常借别人之手去执行。靠无节制的恩赐获得拥戴是一种无能的办法;因为厌恶这种办法的人要比被它吸引的人多,何况“一旦开了头,便欲罢不能了;使自己无法再做自己乐意做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呢[11]?”倘若施予不是论功行赏,那么这会让受赏的人觉得羞惭,而非感激。有些暴君最后死于民众的怒火,恰恰是那些得到过君王不公正恩宠的人一手造成的,他们这样做无非想表示自己蔑视和仇恨赐给他们财产的人,并站在公众舆论一边,以保住本不该得到的财产。


    君王赏赐无度,臣民便会贪得无厌,他们分配时不看是否合理,而是学君王的样。当然,臣民该为自己的贪婪脸红;当酬劳与我们出的力相等时,按理讲这酬劳已经过高了,因为,为君王效劳难道不是我们的天然义务吗?倘若君王承担我们的花费,那么他做得过分了;适当帮助已经足够;那多余的部分称为恩惠,我们不能向别人要恩惠,因为慷慨本身就有自由的含义[12]。按我们的行事方式,从来没有什么恩惠。已收到的东西便不算数了,我们心里总喜欢那将要得到的,所以,君王愈是给得多,他的朋友就愈少。


    事实上,他怎么能满足贪得无厌的人呢?一心想获取的人,从不想他已经获取了什么。贪欲本身的特性便是忘恩负义。居鲁士大帝[13]的榜样颇可以作为当今君主们的试金石,用来检验他们的赠予是否恰当,也让他们看看这位古代皇帝远比他们善于恩赐。如今的君王常落到向臣民借贷的地步,而且往往是向那些曾受过他伤害的人,而不是向那些曾得到过恩宠的人,而这些臣民给他的帮助却没有一样是真正无偿的。克雷居斯[14]责备居鲁士二世太大方,而且算给他看,假如他的手稍稍紧一些,他的财富会增加到多少。居鲁士大帝为了向克雷居斯证明自己慷慨得法,遂派人通告帝国各地受到过特别恩惠的大领主,说他需要钱,请他们每人按自己的财力助他一把,并以申报单的形式派人送给他。当所有的申报单送到他手中后,他发现钱的总数大大超过了克雷居斯积聚的财富;原来,他的朋友们认为,仅仅将自己曾经从他手中得到的赠予回报给他还不够,每个人都额外添进了很多钱。居鲁士大帝就此事对克雷居斯说了下面这番话:“我和别的君王一样喜欢财富,不过我不像他们那样滥用财富。您看,我花钱不多,却从那么多朋友手里得到无法估量的财宝;他们对我比那些不记恩惠、不讲情谊的用钱买来的人不知要忠诚多少倍。我的财产存在他们那儿要比放在钱箱里更可靠,因为钱箱会招来别的君主的嫉恨和蔑视。”


    罗马皇帝为他们过分的娱乐和铺张找到解释,说是因为他们的权力取决于(至少在表面上)罗马民众的拥戴,而罗马民众自古以来就习惯于别人以盛大的排场和狂欢来取悦于他们。然而,以丰富的食物,华丽的礼品酬谢乡亲朋友,这是民间形成的习俗,而且是自己掏腰包,当君主也来模仿这种习俗,情趣就大不一样了。


    “把钱财从它合法的拥有者手里转移到不相干的人手里,这种做法不能叫做慷慨[15]。”腓力普的儿子试图用馈赠取得马其顿人的好感,腓力普为此修书责备儿子:“怎么?你想要你的臣民把你看成他们的司库而不是一国之君?你想争取民众吗?那就发挥你的德行的作用,而不是发挥你的钱箱的作用。”


    诚然,命人把大量粗壮的树木抬到竞技场,种在四周,那些树木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望去如同一座浓荫覆盖、疏密有致的大森林;第一天,在这片林子里投进一千只鸵鸟,一千只斑鹿,一千头野猪,还有一千只黄鹿,让民众狩猎;第二天又在民众面前杀翻一百只雄狮,一百只豹子和三百只熊;第三天则命六百名角斗勇士捉对儿奋力厮杀(普罗布斯[16]便这样做过),这毕竟是极为壮观的。同样壮观的是,把宽敞的阶梯形剧场外侧嵌上大理石,饰以雕刻和塑像;内侧则镶上各种稀世珍宝,金碧辉煌,


    剧场的腰线饰以宝石,柱廊铺上金子[17]。


    ——尤维纳利斯


    剧场内的空间从高到低砌六十或八十排环形阶梯,也是大理石的,并铺上坐垫,


    这是骑士的专座,他说,


    那不懂规矩的人,


    请他离开座位,走出剧场,


    假如他还顾点脸面[18]。


    ——尤维纳利斯


    剧场里可舒舒服服坐十万人;剧场尽头,也就是表演的地方,首先巧妙地凿出一些豁口,形同兽穴,演出用的野兽就从那里赫然奔出来;然后再将那里灌满水,宛如一个深深的海,水流冲来很多海怪,水上布满战船,这是用来表演海战的;接着把水抽干,把地整平,又开始一场武士的角斗,最后,在地面铺上朱砂和苏合香脂(而不是砂砾),为不计其数的人摆下隆重而丰盛的宴席,这也是一天最后的一幕,


    有多少次我们看见,


    竞技场的一角下陷,


    从半开的洞穴冲出虎豹豺狼,


    或长出金色果树,树皮桔黄!


    我不仅看到了森林猛兽,


    还观赏了海狮与海象、海马的恶斗[19]!


    ——卡尔普尼乌斯


    有时一座高山在舞台上拔地而起,山上长满葱茏的果树,从山巅泻下一股溪流,仿佛从某个活泉眼流出来的清泉。有时舞台上出现一条大船,船身会自行打开,吐出四五百只斗兽,然后又自行合拢,船渐渐远去直至消失。过去,人们还让舞台底下冒出一根根芽条,或向空中喷出一条条水线,然后那幽香的水从望不见的高处洒落在众人身上。为了遮挡日晒雨淋,君王命人在巨大的阶梯剧场上方张起针绗的紫红天幕,或各种彩色绸子,有时拉开,有时收拢,全凭他们一时高兴:


    虽然骄阳似火,烧灼着剧场,


    人们却收起顶篷:埃尔莫仁出场了[20]!


    ——马提亚尔


    拦在观众前面以防斗兽伤害的那圈网也是金丝编成的:


    金丝织就的保护网闪闪发光[21]。


    ——卡尔普尼乌斯


    如果这种穷奢极侈有什么可以原谅的地方,那决不在其花费之大,而在其令人赞叹的创意和新奇。


    甚至从这些炫耀虚荣的娱乐中我们也能发现,古代富有聪明才智为当今所不能及,大自然的其他产品亦复如此。这并不是由于大自然的潜力已经穷尽,而是由于我们逡巡不前,打转兜圈,原地徘徊。我担心我们的知识在各方面都很薄弱,我们几乎既不往前看,也不往后瞧,因此我们掌握得少,经历得少,我们的知识涉及的时代太短,涵盖的面太窄:


    阿伽门农之前的英雄何止百千,


    谁曾得到你们一掬同情之泪,


    他们已深深埋进历史的长夜[22]。


    ——贺拉斯


    特洛伊城经历战争化为废墟之前,


    多少诗人已咏唱过别的丰功伟绩[23]。


    ——卢克莱修


    梭伦[24]讲述过他从埃及祭司口中得知的埃及漫长的历史以及埃及人学习和保存别国历史的方式,我认为他的讲述并不与这一看法相悖。“倘若我们能静观无限的时间和空间,让我们的思想在其间尽情遨游不受任何界限约束,那么我们将发现无数事物。”


    即使我们知道的历史记</a>载都是真的,其数量与未被知晓的事相比,真是微乎其微。而有关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面貌,我们——包括求知欲最旺的人——的认识又是多么贫乏和简单!且不说那些经造化之手变成千古传颂或儆戒的个人事件,就连那些伟大文明和伟大民族的情况,我们未能知道的也比我们知道的多百倍!我们对自己发明的大炮和印刷叹为奇迹,殊不知,其他民族,远在世界另一边的中国一千年前便已使用。倘若我们看到的与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一样多,那么,可以相信,我们会发现层出不穷、变化万千的事物。鉴于大自然的无限,或者鉴于我们的知识的有限——而这有限的知识是我们制定法规的可怜根据,它常使我们对事物产生错误的看法——可以说,世界上没有独一无二的东西,也没有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因了我们自身的衰弱和堕落便推而论之,断言世界在倾斜,在衰败,这是荒谬的:


    当代人失去了古人的活力,


    大地也失去了昔日的丰饶[25]。


    ——卢克莱修


    同样,一位诗人看到他那个时代的精英们充满活力、不断创新、多才多艺,便推断这个世界还是个新生儿,或者正值青春年少,这也是荒谬的:


    不,这世界的一切全是新的,


    宇宙万物都刚刚诞生,


    无怪艺术在进步、在完善,


    如同航船增添了新装备[26]。


    ——卢克莱修


    我们这个大陆刚刚发现了另一个大陆[27](谁能保证它是我们唯一的兄弟呢,既然在此之前,不论是精灵、女预言家、还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兄弟的存在.)和我们的一样大,一样充实,一样“四肢健壮”,然而却又如此新,如此稚嫩,需要有人教它学a,b,c;五十年前,它还不知道何谓字母、度量衡、衣服、麦子、葡萄园,它还光溜溜地睡在母亲的大腿上,靠母亲的乳汁成长。假如我们断定我们在走向末日,一如那位诗人断定他那个时代正当青春,也就是说,我们这个大陆如日薄西山,而那个新大陆如旭日东升,那么这个世界将要瘫痪,因为它的一条腿已不能动,而另一条腿却生机勃勃。


    我担心,由于我们的传染,会使那个新大陆过早衰败和毁灭,我担心它会为接受了我们的思想和技术而付出很高的代价。倘若我们没有用鞭子抽打它,没有用我们兵力和财力上的优势迫使它服从我们的规矩,没有用公道、好意、慷慨去吸引它,征服它,那么那个大陆依然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从与那些人的谈判及他们的回答来看,大部分都证明,他们在思维的明晰和合理方面都毫不比我们逊色。库斯科城和墨西哥城惊人的繁华,那位国王的花园,园中的树木、果子、花草都按它们在一般花园中的大小比例用金子做成,陈列馆中展示的他的王国和海洋中出产的所有动物也是用金子做的;还有精美的宝石、羽毛、棉花制品及绘画,这一切都表明,他们的灵巧也不在我们之下。论到虔诚、守法、善良、大度、正直、坦率,我们不及他们,这于我们倒是好事,因为正是这些优良品德断送了他们,可以说他们是被自己出卖和背叛的。


    至于大胆和勇敢,坚毅和忠贞,以及战胜痛苦、饥饿和死亡的决心,我相信能在他们身上找到表现这些美德的事例,而且它们足以与我们这个大陆上载入史册的这类事例相媲美。那些征服了他们的人使用了诡计和花招欺骗他们,并利用了他们的惊愕和崇拜之情。确实,新大陆的民族看到从如此遥远的、他们想象不到会有人居住的地方突然来了这么些满脸胡须、有着与他们不同的语言、宗教信仰、面孔和举止的人,这些人骑在不知为何物的高大怪兽身上,而他们呢却不仅从未见过马,也从未见过任何牲口被驯养来驮人或载物,这些外来人披着发亮而坚硬的皮,装备着锐利而闪光的武器,而他们,却会用一大堆金银珠宝去换取一面神奇的会反光的镜子或一把神奇的亮闪闪的小刀,而且他们不掌握能抵御这些武器的知识和手段;再者,我们还有会发出电闪雷鸣的大炮和火枪,连凯撒大帝也会为之震惊,假如他没见识过这种武器并遭到突然进攻的话,而我们现在却用它来对付一些连衣服都没有的民族(有的地方会</a>造点棉布),他们的武器最多是些弓箭、石头、木棍和木盾,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武器;他们看到那些外来的、从未见过的东西十分好奇,于是被披着友谊和真诚外衣的人迅速征服了,所以我说,倘若他们的征服者不是使用了什么诡计和花招,倘若他们对这些外来人的一切不是那么好奇和崇拜,倘若两种人之间没有如此悬殊的差异,那么征服者决不可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胜利。


    为了保护他们的信仰和自由,成千上万的男人、女人、孩子以多么倔强的热情一次又一次面对不可避免的危险啊,他们以多么高尚的执着,宁愿忍受一切困难和绝境,乃至死亡,而不愿屈服于那些可耻地欺骗了他们的外来者的统治啊!有些人被抓住后,宁肯饥饿而死,也不愿从卑鄙的胜利者手中接受食物,看到这些悲壮的情景,我不能不预言,谁若与他们平等作战,即双方武器相当,经验相当,人数相当,那么他将遇到与其他战争中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的敌手。


    一场如此壮阔的征服战,一场关系到如此众多的帝国和民族的重大变化为什么不发生在亚历山大时代,或古希腊和古罗马时代呢!古希腊和古罗马人会以他们温良的手使蛮荒变得开化和文明,会让造化在那些民族身上播下的优良种子生根、发芽,不仅会将这里的技艺与那边的土地耕作和城市美化结合起来(如果那里需要),而且会将希腊罗马人的美德与当地人原有的美德结合起来!这对整个世界该是一种怎样的补救和改良啊!我们的先人们的模范行为会唤起那里的民族对美德的崇尚和效仿,会在他们和我们之间建立起兄弟般的关系和理解!而且,这些人是如此未经世故,有着如饥似渴的求知欲,他们中大部分具备如此良好的天性,使他们成为有用之材本来该是多么容易的事!


    然而,相反,我们利用了他们的无知和缺乏经验,要他们以我们的道德观念为标准,把他们引向了背信弃义、奢华、贪婪以及种种残忍和不人道的行为。谁曾为通商、交易付出过如此高昂的代价?多少城市被夷为平地,多少种族被灭绝,多少万人遭杀戮!就因为我们要珠宝和胡椒,世界上那块最丰饶、最美丽的土地被搅得一片混乱!这是多么野蛮、卑鄙的胜利!有史以来,征服者的野心,国家或民族间的仇恨还从未驱使人们进行如此可怕的战争,造成如此悲惨的灾难。


    当西班牙人沿着新大陆的海岸寻找他们需要的矿藏时,他们占领了土地肥沃、风景宜人的地区,并以他们惯用的言辞教训那里的人民说,他们是些温和的人,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是卡斯蒂王国的国王派他们来的,这位国王是一切有生灵居住的地方最伟大的君主,教皇,上帝在尘世的代表,将印第安人的管辖权交给了他。还说,如果印第安人愿意归属卡斯蒂王治下,那么他们将受到十分和善的对待。西班牙人向他们要粮食,要金子,才换给他们一点药品,此外还向他们炫示对唯一的神——上帝的信仰以及这一宗教的真谛,并带几分威胁地劝他们接受这种宗教[28]。


    印第安人的回答是这样的:“你们说自己是温和的人,即便真是,看上去可不像;你们的国王既然向别人讨东西,想必他很穷;那个把这块地方分配给你们国王的人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他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去给第三者,引起此人与此物原先的主人发生争执;粮食嘛,我们可以供给你们,至于金子,我们有,但不多,而且我们对这东西根本不看重,它对我们的生活毫无用处,我们关心的仅仅是生活得幸福和平静;不过,你们找到的金子,除了我们用来装饰众神的,你们尽管大胆地拿走;关于唯一的上帝,那番话挺中听,但是我们不想改变自己的宗教,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它对我们一直很有用;另外,我们只有听朋友和熟人的劝告的习惯;至于威胁,不了解对方的性格和能力而威胁对方,这是缺乏判断力的表现。请你们快快离开这块土地,我们不可能把一帮带武器的陌生人的告诫和殷勤往好里想;如若你们不离开这里,我们就要像对付这些人一样对付你们。”说着印第安人指给他们看城周围一些被处死的人的首级。这就是这个还处在“童年时期”的民族牙牙学语的例子。但是,不管是在那里,还是在其他一些地方,西班牙人只要没找到他们寻找的东西,他们就决不肯善罢甘休,尽管他们得到了其他好处。我的《食人肉者》可作证[29]。


    新大陆有两个最强大的君主,其中一个,堪称王中之王,可能是秘鲁的国君,是西班牙人赶走的最后八个国王之一。在一次战争中他被抓获,必须付令人难以相信的巨额赎金才能获释。赎金如数交付,而且国王的谈吐也表明他是一个勇敢、宽厚、坚贞、很有头脑的人;然而征服者得寸进尺,在从他身上得到一百三十二万五千五百枚金币以及价值与此相当的钱和其他财宝后,他们富得用大块金子钉马掌,他们想看看,这位国王还剩多少财宝,并且想用不光彩的手段享有他的库存。于是他们编造了莫须有的罪名和证据,指控国王企图煽动各省为解救君主而起来造反。据此,就由那些陷害他的人作出判决,对他处以绞刑,当众执行;这还是他答应在服刑时接受洗礼换来的待遇,否则他会被判处活活烧死。国王面不改色,也不改口,以真正王者的庄严和气度承受了这一闻所未闻的可怕极刑。征服者为了安抚惊呆的民众,假装对国王的死很感悲痛,命令为他举行盛大葬礼。


    另一位是墨西哥国王。他的城市被敌人围困,在长期的保卫战中,他表现了国王和民众所能表现的最大的坚韧。不幸,敌人将他生擒,但仍以国王待之,他在牢中亦未曾有丝毫辱没自己身份的地方;敌人胜利后,到处翻遍,也没找见他们以为能得到的全部金子;于是他们对手中的俘虏施用了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残酷的折磨。但这一着也未奏效,人们的勇气胜过酷刑。他们狂怒极了,竟不顾自己的信仰和俘虏的人权,判处国王本人和他朝中的一位重臣面对面受刑。大臣被围在红热的炭火之中,烧得疼痛难当,临了,他可怜地把目光转向国王,似乎求他宽恕,表示他再也受不了了。国王骄傲而威严地注视着他,表示对他的胆怯和懦弱的责备,并以坚定严厉的声音对他说了两句话:“我呢,难道我在沐浴吗.我不是和你一样难受吗?”不一会儿,那位大臣就地疼痛而死。国王也已烤得半焦,敌人把他带走了,并非出于怜悯(那种听到一个不确实的报告,说有个金瓶可以抢到手,便能眼睁睁地把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地位和德才都如此伟大的国王——活活烧烤的人怎么可能有怜悯心呢。)而是因为他的坚贞不屈使他们的残酷显得更加可耻。后来他们把他吊死了,在此之前,国王曾</a>勇敢地设法用武力把自己从长期的监禁和束缚中解救出来。他死时表现了一个君王应有的高贵气概。


    还有一次,他们一下子在同一堆火上烧死四百六十个活蹦鲜跳的汉子。其中四百人是普通百姓,六十人是一个省的领主,只是在战争中被俘而已。这些事,我们是从征服者自己口中听来的,因为他们不仅坦白承认,而且大加夸耀和宣扬。是为了表明他们做得对?或是为了表现对宗教的热忱?然而,他们的行径无疑是与宗教的神圣目的相左相悖的。倘若他们是想推广我们的宗教信仰,他们就该考虑到,宗教信仰的扩大不是靠占有土地,而是靠占有人心,他们就会觉得战争带来的不可避免的伤亡已经太多,而不会在刺刀和枪炮火力能达到的一切地方,不分青红皂白地大肆屠杀,像对付牲口一般,只留下他们所需的人数,这些人成了悲惨的奴隶,为他们干活、开矿。他们的行为如此之凶残,几乎没有一个不被当地人蔑视和憎恨,以至卡斯蒂国王也理所当然地发怒了,在他的命令下,好几个军队首领被就地处死。上帝是公正的,它让那些抢劫得来的大量财物在海运中沉入海底,或散失在强盗们自相残杀的内战之中,这些人大部分都葬身在被他们征服的地方,而未获得任何胜利果实。


    至于收获,碰到一位如此节省,如此谨慎的君主当政,征服者得到的金子远远没有他们在前几位君主当政时希望得到的那么多,也远远达不到他们刚登上新大陆时看到的那些财富(尽管他们得到很多,但与他们原来期望得到的相比终究算不了什么),因为,那里的人还完全不懂得使用钱币,国王们聚敛金子不作它用,只用来展示和炫耀,如同家具一样在势力强大的王族中世代相传。国王命人不停地开采金矿,造出一大堆金瓶、金塑像,用来装饰宫殿、寺庙,而不像我们这里,金子是商品,可以买卖。我们把金子分割得很小,把它变成千百种样式,到处散播,到处流通。想象一下,倘若我们的历代国王把几百年来能得到的金子全部聚集起来,留着不动,那会是什么结果。


    墨西哥王国的君主要比新大陆其他国家的君主开化些,也更爱好艺术。所以他们和我们一样认为世界已接近末日,并且把我们带去的灾难当成世界末日的征兆。他们相信,世界的存在分为五个时期,先后由五个太阳照耀,前面四个已经消亡,现在照耀着他们的是第五个太阳。第一个太阳是在整个世界被洪水淹没时与所有造物一起陨灭的;第二个太阳是在天穹掉下来,一切生灵都窒息而死时消逝的;(他们把巨人的存在归在那个时期,还让西班牙人看巨人遗下的骨骼,按其比例来算,那些人的身高相当于二十个手掌的长度;)第三个太阳亡于焚毁了一切的烈火;第四个太阳的陨落则是由于空气激荡、狂风劲吹,连好几座大山都被掀塌;人倒没灭绝,但他们变成了猴子;(人类软弱的信仰会受怎样的影响呵!)第四个太阳陨落后,世界沉入一片黑暗,长达二十五年之久,在第十五个年头,产生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重造了人类;十年后的某一天,一个崭新的太阳出现了,年代的计算便从那一日开始。新太阳出现后的第三天,原先的众神纷纷谢世,而一夜之间诞生了一批新神。由此推断,新大陆的人认为,最后一个太阳也将灭亡,而我们对此却一无所悉。然而,这第四次乾坤巨变促使宇宙星辰相合。据星相学家之见,这次星辰相合在八百多年前引起世界好几大变化,产生了不少新奇事物。


    至于我开篇谈到的排场和富丽,在这方面,希腊、罗马、埃及没有一样工程能与秘鲁列代国王建</a></a>造的大道相比,不管是在其公益价值上,还是在工程的难度或雄伟上。那条大道从基多城[30]一直通达库斯科,长三百法里,笔直、平整,宽二十五步,块石铺面,路两边砌起高大壮观的石壁,沿着石壁内侧,有两条沟渠,渠水长流不断,渠边种着他们称作“魔草”的美丽树木。筑路时他们遇山则削平,遇坑则用石块和石灰填满。路边有华丽的房屋,每天清晨这些房屋里装满粮食、衣物和兵器,以供应过往路人和军队。看看这条大道,我估量工程的难度是非同寻常的,尤其在那个地段。他们建筑全用不小于十法尺见方的石块,而搬运这些石块,他们没有其他工具,只靠两条胳臂的力量慢慢拖。他们也不懂得用搭脚手架的办法,只会在建筑物的四周垒起泥土,房子往上造,泥土也随之垒高,尔后再把泥土搬走。


    回到我们的战车。那里的国王没有战车,也没有其他任何车。他们是让人抬在肩上走的。秘鲁最后一位国王被擒的那天正是这样坐在一张金椅子里,由人用一副金担架抬着打仗的。敌人杀死一个个抬担架的人,要叫国王跌下来(他们想生擒活拿他),然而立刻就有其他人争先恐后接替死者的位置,所以不管杀了多少人,国王始终未落地,直到一个骑马的人上前一把挟住他,将他摔在地上。


    [1] 原文为拉丁语。


    [2]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的话。他亲口说,有一次在海上泛舟,因晕船得厉害,他宁愿跳下海游到岸边。


    [3]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罗马历史学家提图斯.李维的《罗马史》。


    [4] 马克.安托尼(公元前82—前30),罗马三执政之一。


    [5] 埃拉咖巴卢斯(204—222在位),罗马皇帝。


    [6] 德谟斯梯尼(公元前384-前322),雅典政治家、雄辩家。


    [7] 格雷戈瓦十三世(1502-1585),罗马教皇,曾于一五八0年接见蒙田,《随笔》的作者在他的《游记》中描述这位教皇喜欢大兴土木,为罗马城留下了很多宏伟建筑。


    [8] 伽尔巴(公元前5-公元68),罗马皇帝。


    [9] 引自西塞罗的著作。


    [10] 德尼(公元前367—前344),叙拉古暴君,但很慷慨。


    [11]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2] 法语libéralité(慷慨)与liberté(自由)是同根语。


    [13] 居鲁士大帝:指居鲁士二世,约公元前五五九年到公元前五三O年在位,古代波斯帝国缔造者。


    [14] 克雷居斯:古代小亚细亚利底国的国王,后被居鲁士大帝打败,并成了他的忠实朋友。


    [15] 原文为拉丁语。引自西塞罗的作品《论职责》。


    [16] 普罗布斯(232-282),罗马皇帝。


    [17] 原文为拉丁语。


    [18] 原文为拉丁语。


    [19] 原文为拉丁语。


    [20] 原文为拉丁语。罗马诗人马提亚尔(38—102)的诗句。埃尔莫仁是个闻名遐迩的小偷。


    [21] 原文为拉丁语。卡尔普尼乌斯为罗马诗人。


    [22] 原文为拉丁语。


    [23] 原文为拉丁语。


    [24] 梭伦(公元前640—前558),雅典立法者、改革家和诗人,据说在公元前五九四年任执政官,建立了雅典民主政治。


    [25] 原文为拉丁语。


    [26] 原文为拉丁语。


    [27] 指美洲大陆。


    [28] 这段话是蒙田根据西班牙历史学家戈马拉的记载,对昂西斯科博士一五〇八年登上新大陆向聚集在那儿的印第安人发表的讲活的概括。


    [29] 见上卷第三十一章。


    [30] 基多城现为厄瓜多尔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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