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3个月前 作者: 川端康成
前来租房的代笔人,看见房东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不由得笑出声来。
“别说大话啦,写封信问问你妈妈吧。”
“要是问我妈,她会拒绝的。我来租给您吧。”
“那么,房租多少?”
“这……五元。”
“唔,你了解行情。”代笔人稍稍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五元太贵啦,三元怎么样?”
“我不晓得。”
说着,孩子就要跑到屋后的田野去。代笔人被这十足孩子气的讨价还价所吸引,因为他绝对需要租这间坐落在郡公所前的房子。
“就是这个月得先付房租。”
“付给你吗?”
“嗯。”小孩儿俨然房东的样子,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然而他抑制不住涌上来的微笑,终于板起面孔,紧闭双唇。因为他又一次感受到金钱交易多么有意思啊。这是他的第二次交易了。
母亲到东京照料姐姐分娩去了,三月份也没有回来。她说“到东京来吧”,却没有将路费寄来。孩子是由邻居来照料的。他将到邻居家收废品的人拽来,把自己家中的旧杂志和破烂卖掉了。他趁机问道:
“这个值钱吗?”
说罢,他将坐在火盆上的铁壶端下来,让收废品的人瞧了瞧,而后热衷起卖破烂的游戏来。他把贫穷的家翻得零零乱乱,连已故父亲的衣服也都卖个精光。再凑五元就可以往返东京了。通过这些交易,小孩儿可以感受到大人的生活、每天获得食粮的不可思议的生活。而且,在接受交易款的同时,不论是收废品的人还是老代笔人,都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其凄凉的情状鲜明地印在孩子的脑子里。这是大人生活的第一步,自己似乎是个胜利者。他觉得自己有希望在社会上独立生活了。
孩子背负着青森苹果散发出来的未成熟的气味,来到了上野站。母亲惊讶不已,说不出一句责备的话来。无乡也无家可归的思绪如流水般在她的心中扩展。长子也在东京。多年来她一直遭到指责,倘使把那房子卖掉,就可以充作长子做买卖的本钱。然而,她始终没有把房子卖掉。她宁可变卖自己的衣物来维持生计,也要把丈夫的衣物保存下来。如今这孩子不也把这衣物当破烂全卖掉了吗?
“我要睡足三天觉呢。”小孩儿到达姐姐家后,马上沉沉入梦了。
郊外有个大池塘。翌日清晨,小孩儿独自到池塘钓鱼去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招来了街坊的五六个孩子,在家门口把十尾鲫鱼都分给了他们。
母亲和姐姐在家里哭了。姐夫决定将小孩儿送到自己单位熟悉的泥瓦匠那儿去当小学</a>徒,人家今晚就要来相迎了。母亲坚持说:要是让孩子当雇工,我宁可将他带回老家去。孩子无所顾忌地走了进来,仿佛跳过一道小溪那样若无其事地说:
“要是大家这样又哭又闹,我就随便上哪儿去打工啦。”
母亲不言语,开始给孩子补起布袜子来。孩子把母亲的单衣,还有自己的东西,还有冬天穿的布袜子(尽管即将迎来夏天)全都塞在柳条包里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