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3个月前 作者: 麦卡勒斯
在这几个月里,马龙不是唯一替法官担心的人,杰斯特也开始关心自己的爷爷了。他虽然很自私,自身还有一大堆问题,但他也担心爷爷。法官对自己“文秘”充满热情不断升温,头脑简直有些发昏了。一天到晚都是舍尔曼,舍尔曼。爷爷早上让他记录信件,中午两人就一起喝酒,到了杰斯特和爷爷一起在餐厅吃午饭的时候,舍尔曼就给自己做一个“薄薄的三明治”在书房吃。他说要好好思考上午那些信件的工作,他也不想在厨房和维利丽说话而被分心,而如果在餐厅和他们一起吃,午餐吃得太饱会影响他的工作,不能集中注意力。
法官同意这样的安排,很高兴自己的信件可以得到这么认真的斟酌思考,这些天来他对这一切很满意。他总是惯着仆人们,送给他们贵重且很稀奇古怪的圣诞和生日礼物。(比如一件尺寸完全不对的花哨裙子,或者一顶谁也不会戴的帽子,或者一双崭新的但不合脚的鞋子。)因为很多仆人是妇女,她们都去教堂,所以大多不喝酒,但也有一些不是。不管他们是禁酒的还是嗜酒的,法官从来不去柜子里放酒的架子上检查。其实老园丁保罗(他是培育玫瑰和花圃的高手),在法官家做了二十年,也喝了法官二十年的酒,最后死于肝硬化。
虽然维利丽知道法官天生就爱惯着别人,但对舍尔曼在法官家如此肆无忌惮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不在厨房吃饭因为他说他想思考信件,”她嘟囔着,“其实是他太傲气不愿意和我一起在厨房吃,他觉得自己不该在厨房和下人一起吃。自己做个夹那么多东西的三明治去书房吃,得了吧!他会把那里的书桌搞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呢?”法官问。
“吃那么大的一个三明治就该放在盘子里吃啊。”维利丽固执地说。
虽然法官把自己的尊严看得很重,但对其他人的无所谓。舍尔曼在法官那里可以按捺住他突然而来的怒火,但却把这怒火转嫁到新园丁古斯或维利丽身上,尤其会拿杰斯特当出气筒。但是尽管表面上愤怒被压下去了,但实际上它还存在心里,而且越积越多。比如他讨厌读狄更斯,狄更斯的书里有太多孤儿,舍尔曼讨厌一切写孤儿的书,感觉那都是在说自己,所以每当法官为这些孤儿、扫烟囱的、继父等这些悲惨的故事掉泪时,舍尔曼就用一种冷冰冰,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读,用一种冷漠高傲的眼神斜眼看着这个老头儿失态的样子。法官总是对别人的情感反应迟钝,根本没注意这些,还像以前一样愉快享受阅读时光。听着狄更斯写的故事他笑,他喝酒,他哭,然后写一大堆信件,没有一点儿感觉枯燥无聊。舍尔曼仍然是他的宝贝,一件珍宝,没有人在家里可以说他的坏话。同时,在舍尔曼倔强又胆怯的内心,事情可是越来越糟,结果到了中秋时节,他对法官的感情变</a>成憎恨,只是掩盖起来了,没有表示出讨厌的情绪。
虽然这份工作轻松体面,还可以指挥别人,还可以时常取笑多愁善感,懦弱的杰斯特,把他惹恼,但是对舍尔曼来说,这个秋天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惨的了。每天他都在等,生命就悬浮在一片空虚的未知中。每天他都期盼有回信,日子一天天一周周过去,还是什么回信都没有。有一天他偶然遇到一位音乐人,是奇波的朋友,他认识安德森,还有一张她签字的照片,他知道她所有的事情。于是从这位讨厌的陌生人口里舍尔曼知道了很多真相:安德森女士不是他的母亲。不仅因为她嫁给了她的事业以至于太忙没时间顾得上和白马王子谈情说爱,更别说生他了,还留在一个教堂长椅上,而且她也从来没到过米兰,所以根本不可能介入他的生活。舍尔曼的心曾被希望提起,充满幻想和期待,现在碎了一地。永远没有希望了吗?那时他的确这么想的。那天晚上他拿出德国民谣唱片,那是安德森唱的,扔在地上用脚踩,踩得粉碎,一条完整的唱片纹路都没留下。希望和音乐都难以让他平息,他一头扑在人造丝的床单上,也不脱去沾满烂泥的鞋子,就把自己的身体在床上扭来扭去,并大声痛哭。
由于头天晚上情绪波动太大让他精疲力竭嗓子沙哑,第二天他无法上班。但到了中午,法官给他送来一大盘吃的:一碗新鲜的蔬菜汤、热气腾腾的玉米,还有柠檬甜点……他慢慢吃起来,开始还懒懒的,渐渐心情由阴转晴。手指头轻巧地转动玉米啃得很香。他在家待了一个星期,别人给他做饭,调整了一段他完全恢复了。但是他原来圆圆光滑的脸颊现在变得很硬有棱角了,虽然他不再有意识去想安德森夫人“骗人的恶劣行径”,他却觉得自己像遭了劫一样,他要报复别人。
那年初秋对杰斯特来说是最快活的日子。起初他的心随着那些曲子的翅膀而飞翔,现在他对舍尔曼的激情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转为友情。舍尔曼现在每天都在杰斯特家,杰斯特天天能见到他,这就把因担心变化或失去,还有其他不稳定的因素转化为一种安全感。舍尔曼天天来,杰斯特没有理由担心不会这样一直发展下去。当然,舍尔曼经常用自己的办法欺负他,这让他很伤心。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杰斯特学会了不让这些伤痛停留得太深或太长,他也学会了如何反驳来保</a>护自己。不留下伤痛对杰斯特来讲的确很难,但是他在学。另外他也在试着理解舍尔曼的态度,理解那种狂热和激烈的情感可以带来同情和爱怜。舍尔曼不在家的那个星期,杰斯特感到放松,他不用再刻意注重自己的言行,也不用时刻去担心自己的自尊受到打击。另外一个原因让杰斯特高兴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让他隐隐意识到他才是被注意的人,舍尔曼常常攻击他,其实他是想攻击整个世界。杰斯特隐隐感到如果你想让自己的怒气释放得快些,往往拿身边最熟悉的人撒气最有效——因为太熟悉,所以信任对方,自己再多的怒气和丑陋的东西对方都能原谅。杰斯特自己小时候就是拿爷爷当出气筒——他很生气的时候拳头就冲着自己的爷爷——不是维利丽,也不是保罗或其他人——因为他知道爷爷一定会原谅他,也会一直爱他。舍尔曼受伤的怒火当然不好,但他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一种信任,这让他心里非常感激。杰斯特买了《特里斯丹》总谱,舍尔曼不在的时候,他可以放心地练习,不必担心被舍尔曼冷嘲热讽而备受打击。但是爷爷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茫然若失,就像丢了魂似的吃不下东西,杰斯特也就跟着担心起来:“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中了舍尔曼哪一点。”
“那孩子是块宝,非常珍贵的宝贝。”法官平静地说,他的声音都变了,“另外,我认识他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很早就认识他,我觉得我对他有责任。”
“什么责任?”
“是因为我他才成为孤儿的。”
“我不懂你说什么,”杰斯特反对说,“别跟我打哑谜。”
“这件事说起来实在很难为情,特别是你我之间。”
杰斯特回答:“我最讨厌的就是只把话说一半,吊起人家的胃口然后又不往下说。”
“嗯,算了,”法官说,他含糊其词地想糊弄过去,杰斯特知道这是故意对真相的掩饰,“反正他也就是一个黑孩子罢了,那次在高尔夫球场我掉进水池差点淹死,他救过我的命。”
“这只是一个细节,并不是真相。”
“别再问我问题了,我也不会骗你。”法官语气里有些生气。
虽然舍尔曼给法官带来欢乐和忙碌,但是他还是想拴住杰斯特,这孩子太忙于自己的空间和学校,根本拴不住他了。杰斯特不读那些不朽的诗篇,也不玩扑克,甚至那些信件他也丝毫没有一点兴趣。于是那些无聊和烦闷又回来了。这几个月产生出的广泛兴趣和丰富活动之后,一个人玩纸牌已经让他厌倦了,他读完了《妇女之家月刊》和《麦考尔》[32]杂志上每一篇文章和所有文字。
“告诉我,”杰斯特突然问,“既然你说你知道舍尔曼所有的一切,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妈妈是谁?”
“很遗憾,我的确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母亲是谁?他当然非常想知道啊。”
“这是一个‘无知是福气’的完美例子。”
“你一方面说知识就是力量,另一方面又说无知是福气。到底哪个是真的?反正我才不相信这些话呢。”
杰斯特手里攥着法官用来练习左手的海绵球,心不在焉地撕扯着,“有些人认为自杀……是懦弱的表现……但另外一些人则认为得有相当大的勇气才能去自杀……我一直在想我父亲为什么会自杀。他是一个全能运动员,佐治亚大学</a>荣誉毕业生,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只是因为一时的抑郁造成的。”法官说,他学着马龙安慰他的话。
“这可不像是一个全能运动员能做出来的事。”
法官不言语,仔细地给自己发牌玩起来,杰斯特走到钢琴边,开始弹奏《特里斯丹》。他眼睛微闭,身子轻轻摇晃,他已经在琴谱上写下这句话:
“送给我亲爱的朋友——舍尔曼·普
你忠实的
约翰·杰斯特·克莱恩”
这首曲子让杰斯特全身起鸡皮疙瘩,曲调非常激烈又闪烁着亮光。
没有什么比给舍尔曼精心准备一件特别的礼物更让杰斯特高兴了。他爱舍尔曼。在舍尔曼没来上班的第三天,杰斯特从花园里摘了些菊花,用秋叶做装饰,很自豪地拿着它们来到巷子里。他把花和秋叶放在一个装冰茶的水罐里。他在舍尔曼身边绕来绕去就像他要死了,弄得舍尔曼心烦意乱。
舍尔曼懒懒地躺在床上,杰斯特摆弄花儿的时候,他无精打采又无理地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脸长得就像一个娃娃的屁股?”
杰斯特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这样的话,一时噎住了。
“无知,蠢笨,活像娃娃的屁股。”
“我才不无知呢。”杰斯特反驳说。
“你当然无知啦。你那张蠢脸上写着呢。”
杰斯特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喜欢做些画蛇添足的事情。在他放的花瓶背后藏着一个鱼子酱罐头,那是那天早上他从A&P商店买的,本来是想给舍尔曼的礼物,他曾夸口说他能一口气吃下去。现在被舍尔曼这么恶毒地攻击,他无法发泄愤怒。他精心摆放的花儿也得不到舍尔曼一点赞美肯定,连一个笑脸都没有。杰斯特现在琢磨着该怎么处理鱼子酱,因为他不想再忍受被羞辱了。他把鱼子酱藏在屁股兜里,所以坐下的时候必须十分小心。舍尔曼的房间现在被美丽的鲜花点缀,充满了花香,其实他是很喜欢的,但是他不屑向杰斯特说句感谢的话,有人伺候他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就拿杰斯特取笑(他还不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已经让他失去了一瓶上好的真正鱼子酱,他本来可以放在冰箱里最明显的一层显摆好几个月,然后还可以给他那些最高贵的朋友们吃)。
“你看上去就像到了梅毒三期。”舍尔曼这样开始胡说。
“什么?”
“你在那里坐着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得了梅毒的德行。”
“我就是坐在一个瓶子上。”
舍尔曼没有问为什么杰斯特坐在一个瓶子上,而显然杰斯特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舍尔曼自己瞎猜地说:“坐在瓶子上……瓶子碎了吗?”
“你用不着这么粗鲁。”
“法国人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坐着的,当他们得了梅毒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法国服过短期兵役。”
杰斯特怀疑这是舍尔曼的谎言,但是他并没说什么。
“我在法国的时候,爱上过一个法国女孩。没有梅毒也没有其他毛病。是一个美丽的白百合花一样的处女。”
杰斯特换换坐着的姿势,因为在鱼子酱瓶子上坐久了不舒服。他总是被那些黄故事弄得很震惊,即使是像“处女”这种词他听上去也有些颤动,但不管是不是震惊反正他也是听得很入迷,所以他就等着舍尔曼接着说下去。
“我们订婚了,这位白百合花一样的姑娘和我。我把她弄到手。然后,女人嘛,就要和我结婚,婚礼准备在那个古老的大教堂——巴黎圣母院举办。”
“那是个天主教堂。”杰斯特纠正道。
“呃,教堂——天主教堂——你爱怎么叫都成啊。反正我们准备在那儿举行婚礼。给很多很多客人都发了请柬。法国人的亲戚朋友真多,一车都装不下呢。我站在教堂外面看着他们鱼贯而入,我不让任何人看到我。我就想看着这个庆典。这座美丽的古老天主教堂,还有盛装的法国人。每个人都很小鸟。”
“你是说他们都很漂亮吧。[33]”舍尔曼纠正他。
“嗯,他们都很漂亮也很像小鸟。这些亲戚朋友成群结队,都在等着我出现。”
“那怎么不出去见他们?”杰斯特问。
“你这个呆瓜。你难道不懂我根本就不想和那个白百合花的法国处女结婚啊。那天下午我就这么看着他们,那些盛装的法国人,他们等啊等啊,等我出来和这个姑娘结婚。她是我的‘未婚妻’,你懂吧?到了晚上他们才明白我不想去结婚。我的‘未婚妻’晕过去了,她妈妈也发了心脏病,他爸爸就在教堂门口自杀。”
“舍尔曼·普,你是天底下最大号的牛皮大王。”杰斯特说。
舍尔曼被自己编的故事感动,想入非非,什么也没说。
“你为什么撒谎?”
“也不完全是谎话啊,但是有时候我想到那个场景,很可能真实地发生,就告诉像你这种傻瓜呗。我这辈子很多时候都得编故事,因为真实的生活太无趣也太艰难啦。”
“那么,如果你假装是我的朋友,你为什么捉弄我?当我是容易受骗的人?”
“你就像巴纳姆描述的那种人。[34]如果你忘了巴纳姆和贝利大马戏团,提醒你一下。‘这个世界上每一分钟都有一个容易上当的人出生。’”舍尔曼想起安德森太太的事情,义愤填膺。他想让杰斯特留下来陪他,但又不知道如何说出挽留的话。舍尔曼穿着他最好的蓝色人造丝,白色镶花边睡衣,因此他高兴从床上起来炫耀一下。“你想不想喝点儿邦德陈年卡尔佛特威士忌?”
但是威士忌和高档的睡衣都不能引起杰斯特的兴趣。刚才舍尔曼说的下流故事让他错愕,但是又被他说自己为什么要撒谎的原因感动。“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一个你用不着靠谎言维系的朋友吗?”
然而舍尔曼仍被阴郁和愤怒所占据:“你怎么就那么自以为是说是我的朋友?”
杰斯特只好不去理会,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我回家了。”
“你不想看看奇波的嘉丽姨妈给我送来她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吗?”舍尔曼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有股淡淡的馊味。舍尔曼特别喜欢嘉丽姨妈做的花样饭菜。“有西红柿加肉冻圈,中间还放了松软乳酪。”
杰斯特半信半疑地看了看那食物,然后说:“你是不是对嘉丽姨妈、辛德瑞拉,还有奇波都撒谎?”
“没有,”舍尔曼干脆地说,“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对我撒谎。”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讨厌揭穿那些显而易见的谎言,你说的那些谎言对我来说都太容易戳穿了。”
杰斯特蹲在床边,舍尔曼就穿着他漂亮的睡衣躺在床上。杰斯特戳着枕头,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
“你听过这句话没有?说‘真实比谎言更奇怪’?”
“当然听说过。”
“当时斯蒂文先生对我做‘那事’的时候,正是万圣节前几天,是我十一岁的生日。斯蒂文太太给我开了一个很棒的生日晚会。很多朋友应邀前来,一些人还穿着派对服装,还有人穿万圣节装束的。这是我第一个生日派对,我激动坏了。有穿着女巫的服饰的,穿成海盗的,还有很多鲜艳的衣服,就像去参加主日学校。我开始穿的是我崭新的海军蓝长裤和白衬衣。州政府给我付住宿费,但是可不包括生日派对或者崭新的生日衣服。当那些来的客人给我带来礼物时,我注意到斯蒂文太太说,不要伸手抢物,要说‘谢谢’然后慢慢打开礼物。斯蒂文太太总说我很有礼貌,而那天晚上我的确在生日派对上举止文雅。我们玩了很多游戏。”舍尔曼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他说,“真是很滑稽。”
“什么很滑稽?”
“从派对开始到晚上结束,我几乎根本记不起来我都干了什么。因为那天晚上,那个美好的生日晚会结束后,斯蒂文先生把我给干了。”
杰斯特下意识地快速抬起了右手好像要挡住迎面而来的打击。
“甚至在那件事完了之后,万圣节也过去了,我也只记得我生日派对上一点儿……点儿……零星……星的情形。”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舍尔曼停了会儿,控制住口吃,然后才又顺畅地说下去:“我们玩了各种游戏。还有甜点呢!冰激凌、白冰冻蛋糕,上面有十一根粉色的蜡烛。我吹灭了蜡烛,按照斯蒂文太太的教导切蛋糕,但是我一口没吃,因为我希望自己保持完美的礼仪。甜点之后我们又跑又叫地玩游戏,我给自己披上一块床单扮成鬼,还戴上一顶海盗的帽子。斯蒂文先生在放煤的房子后面叫我,我就飞跑过去,我身上的鬼披风呼呼作响飞起来。他抓住我,我还以为是跟我玩儿呢,我还一个劲儿地大笑不止。当我意识到他不是在和我玩,我还止不住笑。之后我吃惊地不知所措,只是停止了笑。”
舍尔曼靠在枕头上,好像他突然感到很累。“不过,我基本上过的是自由的生活。”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充满激情,开始杰斯特几乎不敢相信。“从那以后我的日子一直很舒心。没人比我舒服了。穆林太太收养了我——不是真的收养,州政府仍给我付钱,但是她待我视为己出。我知道她不是我妈妈,但是她爱我。她会用梳子打奇波和辛德瑞拉,但是她从不对我动一个手指头。所以你看,我就跟有了亲妈一样,还有一个家。穆林太太的姐姐嘉丽姨妈教我唱歌。”
“奇波的妈妈呢?”杰斯特问。
“死了。”舍尔曼痛苦地说,“去天堂了。所以这个家也就散了。奇波的父亲又和别人结婚,我和奇波都不喜欢她,所以我们搬出来,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奇波这间房子里的房客。但是我曾有一阵子就像有妈妈一样。”舍尔曼说,“我的确有过一个妈妈,虽然那个骗人的讨厌鬼玛丽·安德森并不是我的妈妈。”
“为什么你叫她骗人的讨厌鬼?”
“因为我想这么叫。我已经不再想她了。把所有她的唱片也都毁掉了。”舍尔曼声音嘶哑地说。
杰斯特这时候还蹲在床边,突然站起来在舍尔曼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舍尔曼在床上向后倒,把脚放下好使自己身体平衡,伸出手臂狠狠给了杰斯特一个耳光。
杰斯特并不感到惊讶,虽然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打过。“我这么做,”他说,“是因为我为你感到难过。”
“留着你的同情心喂狗吧。”
“我不懂为什么我们不能认认真真,真心诚意呢?”杰斯特说。
舍尔曼一半身体在床外,又给了杰斯特另外一半脸颊狠狠一巴掌,杰斯特摔倒在地。舍尔曼气得声音都憋住了,“我把你当朋友,结果你却和斯蒂文先生一个德行!”
那两记耳光还有他的过激反应让杰斯特惊得呆住了,但是他立刻站起来,攥紧拳头,使劲给了舍尔曼下巴一拳,这让舍尔曼吃了一惊,他倒在床上。嘴里嘀咕道:“我都倒了你还打我。”
“你没倒,你是坐在床上,所以你才下手这么狠地打我。舍尔曼·普,我从你那里忍受了很多,但这个我可不要。再说我蹲着的时候你还给了我一巴掌。”
两个人开始就蹲着还是坐着的问题吵起来,吵着怎么掴人或者出拳才更像个运动员那样潇洒。他们吵了很长时间,都忘了是什么原因吵起来的了。
但是当杰斯特回家的时候他还在想: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们不能认认真真真诚心诚意呢?
他打开鱼子酱,但闻起来像鱼的腥味儿,他不喜欢。他的爷爷也不喜欢吃鱼,维利丽闻到也会捂着鼻子“哎呀”一声,那个打短工的园丁古斯倒是什么都吃,于是他把鱼子酱拿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