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

3个月前 作者: 三岛由纪夫
    《褴褛与宝石》首演这一天,正因为作者的挚友来得很多,幕间大家的态度反而显得冷淡,作者的昂奋与不安是清清楚楚的,因此,不知不觉间周围就变得冰冷。


    当时与现在不同,一出出戏的首演都精心地庆祝,因此首演一结束,很多时候都是友人知己相聚,以作者为中心大家去喝上几盅酒。上哪儿去喝呢?有人建议并带头去有乐町的寿司屋巷去。同行者的人数越来越多,到那边时,人数多得那家寿司铺子都容纳不下,于是就分开两拨,一拨到对面的寿司屋的二楼客厅,我和作者一起上了那家的二楼。


    当中隔着一条街,对面的二楼上也有十人之多。良久,双方都把窗门打开,大声起哄,这情景有点像戏剧舞台布景那种气氛。戏剧的兴奋未消,玩笑继续开下去。后来回想起来,这种互相戏耍,大概是由于大家都有这种心情,即想避开陷入认真的演剧论的空气吧。


    虽说只隔着一条小巷,对面的谈话也听不见,声音大一点才能传到这边来。


    斟上啤酒,大家一起举杯为加藤道夫祝贺,至此一切都很好。可是,此时对面二楼突然把窗关上了。


    真的就像演戏那样轻快地从左右闭上幕布。因此,我感到“关上的那白纸窗显得那样的干脆”。时值十月,并不至于冷,大家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加藤的脸。加藤的脸色变了。


    有人说:“他妈的,他们想说坏话,才把窗关上。”本想缓和一下场内的气氛,可是越来越不行了。对面窗上映现出加藤最信赖的友人们的影子。


    我本想直率地对加藤说几句对今晚首演的意见,可是从这瞬间起,我就说不出来了。因为作者在不幸的初演日的心情太明显了。他自己已经如此清楚,谁还有必要在他的伤口上再捅一下呢。


    任何戏剧多少都有可取之处,我说:“岸辉子演乞丐婆的那脱俗的台词真有意思呀。”


    我想收集优点以鼓励作者。后来我一直陪同他至涩谷的酒吧。这时,也同对面的那伙人汇合了。这天晚上,加藤直到最后都在极力控制着自己。可是,还是掩盖不住自己那怏怏不乐的表情。


    加藤的自杀,是在这个伤心的首演一年之后的十二月份。那时的伤心经过了一年仍未能愈合,可以认为这是他自杀的原因之一。


    自从发生这件事以来,我断然认定不能再忠心于戏剧。


    我这号人远比加藤世故,是个不纯的人。不纯的人有不纯的人的受伤法。为此,我心上必须套上盔甲。


    虽然戏剧的世界确实很有魅力,但另一方面也有可怕的毒素。大概自己不会受到侵犯吧,尽管这样想,不觉间却已经被这种毒素所侵犯。因为你如果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绝对的诚实,那么你就会吃大亏。在纽约,有个美国人非常喜欢看戏,可是他却认为剧坛上的人是腐败的人,所以他不喜欢他们。这也表露了他真实的一面。


    然而,如同香烟的尼古丁一样,正因为有毒才有魅力。这是无可奈何的。“干净可以信赖的”这类的表扬话,在戏剧来说,也许是最大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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