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月前 作者: 永井荷风
    小说《失踪》的一节。


    种田顺平凭倚着吾妻桥中央处的栏杆,不时望望松屋的钟楼,留神着行人,等待女招待澄子打烊后特地绕道来此会面。


    桥上除了流动的出租汽车之外,电车和公共汽车都停止运行了,不过两三天来天气突然大热,只穿一件衬衫纳凉的人以及挎着包袱急急往回走的女招待模样的妇女络绎不绝。种田准备今晚去澄子居住的公寓,然后从容地安排去向。他毫不考虑自己出走后妻子会怎么样,也无暇考虑这些,他只是对这二十年来自己为家庭而牺牲了一生,感到十分痛惜和恼火。


    “让您久等啦!”比预想要来得早的澄子匆匆跑来,“我总是走驹形桥的!可是,今天和兼子同路,那姑娘真啰唆。”


    “电车已经没有了吧。”


    “步行也只有三站路,到前面叫辆出租汽车吧。”


    “要有个空房间就好了。”


    “要是没房间,今晚就在我那儿住一宿得了。”


    “这行吗?不碍事吗?”


    “怎么啦?”


    “日前报纸上不是刊出过这种事的吗?在公寓里被抓获……”


    “这准是因地方而异的。我那地方很自由呐,左邻右舍都是当女招待和做情妇的。我隔壁那屋,有各种各样的男人登门哪。”


    还没走过桥,开来一辆出租车,三角钱就可坐到秋叶神社跟前,他们同意了。


    “这一带全变了。电车通到哪儿为止?”


    “终点站向岛,在秋叶神社前。公共汽车则可直通玉井。”


    “玉井。是在这个方向吧!”


    “您倒熟悉。”


    “去逛过一次,是在五六年前。”


    “热闹着呢!每天都有夜市,空场上还有杂耍呐。”


    “是吗?”


    种田还在望着路两旁,出租汽车已经很快驶到秋叶神社跟前了。澄子开启车门。


    “就停在这儿吧。”她付了车钱,“从这儿转弯。那头有个派出所。”


    在神社的石头围墙处拐弯过去,一侧是灯火连成一线的烟花巷子尽头。在骤然显得昏暗的空地一角,吾妻公寓的灯光照在这座水泥建成的方形房子前。澄子开门,走进屋去。标着房间号码的木屐箱里放有草屐,种田也拿起一双草屐。


    “得把鞋拿到楼上去,太显眼了。”澄子把自己的拖鞋给种田穿,拎着他的木屐先上了正面的楼梯。


    外表的墙壁和窗户看上去是幢洋房,里面却是有细柱的日本式建筑。踏着吱呀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楼,是走廊,一角有个厨房,一个穿了件衬衣的女人蓬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在用水壶烧开水。


    “晚上好。”澄子轻轻招呼一下,用钥匙打开了右边尽头倒数第二间房门。


    这是一间六铺席大的房间,地席很脏,一面是壁橱,另一面靠墙有一只柜子,别的墙上挂着宽身单衣和薄纱睡衣。“这里凉快。”澄子打开窗户,在吊着衬裙和布袜的窗口下放好坐垫。


    “一个人这样过日子真是自在,结婚太没意思了。”


    “家里总是叫我回去。不过,已经没用了。”


    “我要是早一点醒悟过来就好了,现在已经晚了。”种田的视线越过晾在窗口的衬裙,凝视着天空,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给我去打听一下有没有空房间?”


    澄子装着要沏茶,拿着水壶去走廊,和女邻居谈了一会儿,马上回来说:


    “对面最里边那间屋子空着,可是,今晚事务所的那位大婶不在。”


    “这么说,今晚没法借宿啰。”


    “一两夜的话,就住我这儿好啦,只要您不计较。”


    “我当然没关系,可你呢?”种田瞪大了眼睛。


    “我嘛,就睡在这儿。睡到隔壁阿君那儿去也行,只要她的那位男士不来。”


    “没人上你这儿来吗?”


    “是的,现在没有。所以我说没关系的。不过,诱惑了先生,真有点不好意思呀。”


    种田一声未吭,脸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奇妙神情。


    “您有很好的夫人和女儿……”


    “不,不是那回事。虽然为时已晚,今后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打算分居吗?”


    “嗯,分居。或许应该说是分离。”


    “不过,不至于吧,离这一步还远着呢。”


    “所以,我还在考虑,不管怎么闹都可以。先隐匿一阵,这样就可以找到与之决裂的突破口。澄子,空房间没有着落,给你添些麻烦仍解决不了,所以,我今夜想到别处去住,也可去逛逛玉井。”


    “先生,我也有话想说,有着不知如何办才好的为难事呢!今晚就别睡了,一起聊聊吧。”


    “其实,这阵子天也亮得早啦。”


    “上次我们驱车兜风到横滨,在回来的路上天就亮了。”


    “你的经历,要是从头说起的话,我想在到我家当女佣之前就受了不少苦吧。之后当了女招待,你还没有讲完呐。”


    “也许一夜也说不完呢。”


    “对极了……哈哈哈哈哈。”


    寂静无声的二楼上一时传来了男女的说话声,厨房里又响起了水声。看来澄子真的打算谈通宵了,她只解下和服腰带,仔细地折好,又把布袜子放在上面,收进壁橱,然后重新擦了擦矮脚食桌,边沏茶边说:


    “先生,您认为我落到这个地步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嘛,我想恐怕是向往都市的关系吧。你说呢?”


    “这当然是一个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很讨厌我父亲干的买卖。”


    “他干什么?”


    “什么‘头领’、‘侠客’之类的,反正是暴力集团……”澄子的说话声低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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