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3个月前 作者: 海明威
    三个人在夜色中顺着这冰封的大路走进佩托斯基。他们在这冰封的大路一路走来,一直默默无言。他们的鞋子踩破了新结起的冰层。有时候瑜伽·约翰逊一脚踏穿一层薄冰,陷进一个水潭。两个印第安人避开了水潭。


    他们走下山坡经过那家饲料店,跨过熊河上的那座桥,靴子在结了冰的桥板上发出空洞洞的声音,他们登上小山,经过拉姆齐医生的住宅和那家家庭茶室,一直走到弹子房。在弹子房门前,两个印第安人停了步。


    “白种酋长打弹子吗?”那大个子印第安人问。


    “不打,”瑜伽·约翰逊说。“我的右臂在大战中给弄残了。”


    “白种酋长运道不好,”那小个子印第安人说。“来一局对号落袋弹子戏[这是落袋弹子戏中的一种,双方赛前各抽一批号码,要把同号码的弹子打落袋中才能得分。]吧。”


    “他双臂双腿在伊普尔[伊普尔为比利时西部一城市,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在英军防守中由于处于防线的主要突出部分,全部被炮火所毁。战后按原来的风格重建。]给打断了,”大个子印第安人对瑜伽悄声说。“他敏感得紧。”


    “好吧,”瑜伽·约翰逊说。“我来打一局。”


    他们走进那炎热的弥漫着暖烘烘的烟雾的弹子房。他们弄到了一张弹子台,从墙上取下球杆。那小个子印第安人伸手去取下他的球杆时,瑜伽注意到他装着两条假臂。它们是用棕色皮革做的,两条都是扣在手拐儿上的。在这平坦的绿呢台上,在明亮的电灯光下,他们玩起来。一小时半以后,瑜伽·约翰逊发现他欠了这小个子印第安人四元三毛钱。


    “你打得真不赖,”他对小个子印第安人说。


    “大战以来我打得不及以前好了,”小个子印第安人应道。


    “白种酋长想喝点儿酒吗?”大个子印第安人问。


    “你到哪儿喝去啊?”瑜伽问。“我要喝得去希博伊根[希博伊根在佩托斯基东北,为靠近休伦湖一港口城市。当时正值美国的禁酒时期(1920—1933),酿私酒者在非法经营的酒店中出售私酒,要冒风险,一般在较大的城市中才有。下文的那个由城市印第安人办的马房俱乐部为了保密,只供应特定的顾客。]。”


    “白种酋长陪红种哥们儿走吧,”大个子印第安人说。


    他们离开弹子台,把球杆放在墙上的搁架上,在柜台前付了账,就走出到夜色中。


    条条黑黝黝的街道上,人们在悄悄地走回家去。霜冻开始了,把什么东西都冻结得又硬又冷。那奇努克风毕竟不是地道的奇努克风。春天还没来临,那些已开始纵酒作乐的人被空气中的寒气打断了,这寒气对他们表明这奇努克风是假的。那名工头,瑜伽想,明天要倒霉了。也许这全是那帮水泵制造商策划的把戏,为了解雇这名工头。这号事是有过的。穿过黑夜,一小群一小群人在悄悄地走回家去。


    那两个印第安人和瑜伽一起走着,一边一个。他们拐上一条小街,三个人在一座看上去有点像马房的房子前都停了步。那正是一座马房。两个印第安人开了门,瑜伽跟着他们走进去。有架梯子朝上通往上面的那层楼。马房里很黑,有个印第安人划了根火柴让瑜伽看清梯子。那小个子印第安人先爬上去,两条假腿上的金属铰链在他登楼时嘎吱作响。瑜伽跟随他上楼,另一个印第安人最后登上,划了一根根火柴照亮瑜伽的路。小个子印第安人在梯子靠墙的顶端的天花板上敲敲。有人应声也敲了一下。小个子印第安人应声再敲敲,在他头顶的天花板上清脆地敲了三下。天花板上有扇活板门给抬起来,他们就都向上爬进那间点着灯的屋子。


    屋子一角有只吧台,前面有道黄铜横杆,搁着几只高高的痰盂。吧台后面安着一面大镜子。室内四下放着些安乐椅。还有一张弹子台。一边墙上挂着一行夹在木杆报夹中的杂志。墙上挂着一幅装着镜框的亨利·华德华斯·朗费罗[朗费罗(1807—1882)是最受大众欢迎的19世纪美国诗人,他的长篇叙事诗《海华沙之歌》(1855)写苏必利尔湖南岸奥吉布瓦族印第安人的传奇领袖的英雄业绩。]亲笔签名的画像,框上围着美国国旗。有几个印第安人正坐在安乐椅上看书。有一小群人站在吧台前。


    “挺好的小俱乐部,呃?”有个印第安人走上前来说,跟瑜伽握手。“我差不多每天在水泵制造厂见到你。”


    他是个在厂里一台靠近瑜伽的机器前干活的工人。另一个印第安人走上前来,跟瑜伽握手。他也在水泵制造厂内干活。


    “真倒霉,这阵奇努克风,”他说。


    “是啊,”瑜伽说。“一场虚惊罢了。”


    “过来喝一杯吧,”那第一个印第安人说。


    “我跟人家一起来的,”瑜伽应道。这些印第安人究竟是什么人呀?


    “把他们也带过来吧,”第一个印第安人说。“多个把人,总能坐得下的。”


    瑜伽朝四下一望。带他来的那两个印第安人不见了。他们在哪儿呀?随后他看见了。他们在弹子台边。这个跟瑜伽说话的有教养的高个儿印第安人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他会意地点点头。


    “他们是林地印第安人,”他用辩解的口气作解释。“我们这儿的多半是城市印第安人。”


    “对,当然啦,”瑜伽表示同意。


    “那个小家伙的战绩十分出色,”有教养的高个儿印第安人说。“另外那家伙也是位少校,我记得。”


    瑜伽由这个有教养的高个儿印第安人一直领到吧台前。吧台后边站着那个酒保。他是个黑人。


    “来点狗头牌麦芽酒怎么样?”印第安人问。


    “好,”瑜伽说。


    “两杯狗头牌,布鲁斯,”印第安人对酒保说。酒保爆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


    “你笑什么,布鲁斯?”印第安人问。


    黑人爆发出一阵尖利的萦绕在人们心头的大笑。


    “我早知道的,红狗主子,”他说。“我早知道你总是要狗头牌的。”


    “他是个快活人,”印第安人对瑜伽说。“我该作自我介绍。我乃红狗是也。”


    “鄙姓约翰逊,”瑜伽说。“瑜伽·约翰逊。”


    “啊,我们都相当熟悉你的大名,约翰逊先生,”红狗带着微笑说。“我想跟你介绍我这几位朋友,坐牛先生、中毒水牛先生和朝后奔臭鼬酋长。”


    “坐牛这名字我知道,”瑜伽说,跟他们一一握手。


    “啊,我可不是那些个坐牛[坐牛(约1831—1890),印第安名为塔坦卡·约塔克,为达科他州印第安人首领,于1876年率领苏族抵抗白人侵占他们长期居住的土地,于6月25日全歼卡斯特中将及其所率的两百多名士兵,史称“卡斯特的最后一役”。后因食物短缺,于1877年率部下进入加拿大,后来回北达科他州,于1881年向政府投降,两年后获释,1885年参加野牛比尔组织的西大荒演出,赢得美洲模范印第安酋长称号。1890年末举行印第安人宗教仪式“鬼舞”时被白人以鼓动叛乱的罪名发出逮捕令,于混战中被杀。]中的一个,”坐牛先生说。


    “朝后奔臭鼬酋长的曾祖父从前出卖整个曼哈顿岛,拿到了几串贝壳币[荷兰商人彼得·米纽伊特(约1580—1638)于1626年从印第安人手中以价值24美元的货物买下曼哈顿岛,在南端建立荷兰人殖民地新阿姆斯特丹,自任总督,1664年该岛转为英国人所有,改名为纽约,即今纽约市的中心岛屿。这里作者又在戏说。],”红狗解释。


    “真太有趣了,”瑜伽说。


    “对我家来说,这点儿贝壳币真是贵重,”朝后奔臭鼬酋长带着懊恼的苦笑说。


    “朝后奔臭鼬酋长还保留着一些这种贝壳币。你可想看看?”红狗问。


    “说实话,我很想看看。”


    “实在跟别的贝壳币没什么两样,”朝后奔臭鼬不以为然地解释。他从口袋里拉出一串贝壳币,递给瑜伽·约翰逊。瑜伽好奇地看着。这串贝壳币在我们这美国起过什么样的作用啊。


    “你可喜欢拿一两串贝壳币做个纪念?”朝后奔臭鼬问。


    “我可不想拿你的贝壳币,”瑜伽表示不愿。


    “它们本身实在没什么价值,”朝后奔臭鼬解释,从那一串上取下一两枚贝壳。


    “它们的价值对朝后奔臭鼬家实际上是感情上的,”红狗说。


    “你真是太客气了,朝后奔臭鼬先生,”瑜伽说。


    “这算不上什么,”朝后奔臭鼬说。“等会儿你也会对我这样做的。”


    “你很客气。”


    吧台后边,那个黑人酒保布鲁斯一直朝前弯着身子,看那些贝壳币给递来递去。他那张黑脸容光焕发。猛古丁的,没作任何解释,他爆发出一阵高调门的不加节制的大笑。那是黑人的那种黑色的笑。


    红狗尖刻地望着他。“我说,布鲁斯,”他尖刻地说;“你的欢笑有点儿不合时宜。”


    布鲁斯止了笑,拿块毛巾擦了把脸。他抱歉地转动着眼珠子。


    “唉,憋不住啊,红狗主子。我看到屋后茅房[布鲁斯有意把“朝后”(Backwards)读作“backhouse”,意为“屋后茅房”。]臭鼬先生把那几串贝壳币递来递去,就实在再也没法忍下去了。他干吗为了那几串贝壳币就把像纽约那样的大城市出卖呀?贝壳币嘛!把你们的贝壳币拿走!”


    “布鲁斯是个怪人,”红狗解释,“不过他是个呱呱叫的酒保和好心肠的家伙。”


    “你这话说对了,红狗主子,”酒保朝前弯着身子说。“我有颗纯金打的心。”


    “不过他还是个怪人,”红狗表示歉意。“那管理委员会一直要求我另找一名酒保,可我就是喜欢这家伙,说来也挺怪的。”


    “我是不碍事的,老板,”布鲁斯说。“不过就是看到了什么逗乐的事儿就是不笑不行。你知道我是一点儿没有恶意的,老板。”


    “说得好,布鲁斯,”红狗表示同意。“你是个老实巴交的家伙。”


    瑜伽·约翰逊朝室内四下一望。另外那几个印第安人从吧台边跑开了,朝后奔臭鼬正在把贝壳币给一小群刚进来的穿着晚礼服的印第安人看。那两个林地印第安人还在弹子台边玩着。他们脱掉了上衣,弹子台上方的电灯照在那小个子林地印第安人两条假臂的金属关节上,闪闪发亮。他一连赢了十一盘。


    “那小家伙要不是在大战中碰到了点儿恶运,准能成为一名打弹子高手,”红狗发表意见说。“你可想到这俱乐部的各处看看吗?”他从布鲁斯手中接过账单,签上了字,瑜伽就跟随他走进隔壁房间。


    “我们的会议室,”红狗说。只见四面墙上挂着装在镜框里的本德尔酋长、弗兰西斯·帕克曼、戴·赫·劳伦斯、迈耶斯酋长、斯图尔特·爱德华·怀特、玛丽·奥斯丁、吉姆·索普、卡斯特将军、格伦·华纳[本德尔酋长(1883—1954)为奥吉布瓦族印第安人,原名查尔斯·本德尔,进过卡莱尔印第安学校,后来成为棒球明星。当时担任美国海军军官学校教练。弗兰西斯·帕克曼(1823—1893)为美国历史学家,专研英法早年开发北美洲的历史,其代表作为《俄勒冈小道》(1849)。戴·赫·劳伦斯(1885—1930)即发表有争议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英国小说家。怀特(1873—1946)早年在密歇根州,以河上船工、矿工和伐木工等的生活为背景,发表了不少小说,后长期居住于加利福尼亚,著有写黄金潮的《加利福尼亚》三部曲及其他西部小说。玛丽·奥斯丁(1868—1934)在美国西部沙漠地带住过多年,研究印第安人生活,于1903年发表《雨水稀少的地区》而成名,一生著有小说、剧本、儿童文学、印第安人歌曲研究以及有关妇女问题、女权运动等的专著。吉姆·索普(1886—1953)为印第安裔的美国棒球和橄榄球明星,曾于1912年奥运会上获十项和五项全能冠军,后因曾任职业棒球运动员而被追回金牌,但是仍被尊为20世纪上半叶最佳美国运动员。格伦·华纳(1871—1954)为著名橄榄球教练,1899年起,先后在卡莱尔印第安学校、匹兹堡大学、斯坦福大学任教,前后长达46年。]、梅布尔·道奇的亲笔签名照,还有一幅亨利·华德华斯·朗费罗的油画全身像。


    会议室再过去是间更衣室,有一只不太大的浴池或者可说是游泳池吧。“对一家俱乐部来说,真是小得不像话,”红狗说。“不过如果晚上过得没劲儿,这倒是个可以跳进去舒服一下的小池子。”他微微一笑。“我们管它叫棚屋[棚屋(wigwam)特指五大湖地区印第安人用小树树干插在地里,弯曲成拱形,盖上用草或树皮编的席子而构成的长方形或圆顶的住房。],你知道。这是我本人的小小的得意之作。”


    “是个怪出色的俱乐部,”瑜伽热情洋溢地说。


    “乐意的话可以提名让你加入,”红狗提出建议。“你属于哪个部落?”


    “你什么意思?”


    “你的部落。你是什么——索克族的‘狐人’?吉布瓦族?克里族[索克族印第安人世居威斯康星州那一带地方,“狐人”(有时音译为“福克斯族”)和索克族血缘较近,常相提并论,吉布瓦全名为奥吉布瓦,为原居美加边境休伦湖和苏必利尔湖那一带的印第安人。克里族早年在加拿大南部占有大量土地,因连年征战及天花流行,人口锐减,只剩下些分散的群体。以上四族都操阿尔冈昆语。],我看是吧。”


    “喔,”瑜伽说。“我的父母是瑞典人。”


    红狗对他仔细端详。两眼眯起。


    “你不是在哄我吧?”


    “不。他们是瑞典人或者挪威人,”瑜伽说。


    “我早该吃准你长得有点儿白种人的味道,”红狗说。“这一点能及时地真相大白,真是天大的好事。已经招到了不知多少闲话啦。”他伸出一手按在头上,噘起了嘴。“听着,你,”他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揪住瑜伽的马甲。瑜伽感到有支自动手枪的枪口硬邦邦地顶在他的肚子上。“你悄悄地走出这间会议室,拿上你的大衣和帽子就走人,只当没出过什么事儿。碰到有人跟你说话,客客气气地对他说声再见。而且绝对不要再来。听懂了吧,你这瑞典佬。”


    “懂了,”瑜伽说。“收起你的枪。我可不怕你有枪。”


    “照我说的做,”红狗下命令了。“至于那两个把你带来的打弹子的,我就会把他们开除出去的。”


    瑜伽走进那间灯光明亮的屋子,望望吧台,只见那酒保布鲁斯正在那儿打量着他,他就拿了帽子和大衣,对朝后奔臭鼬说了声再见,臭鼬还问了声干吗这么早就走,而布鲁斯正把通外面的活板门朝上拉开。瑜伽拔脚走下梯子,这黑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早看出了,”他笑着说。“我一开头就看出了。哪个瑞典佬也骗不了老布鲁斯。”


    瑜伽回头一望,只见那黑人那张在大笑的黑脸给框在透过拉起的活板门射下的长方形灯光圈中。一踏上这马房的地面,瑜伽就朝四下望望。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这旧马房中的麦秆踩上去很硬,给冻住了。他刚才去了什么地方?到过一家印第安人的俱乐部吗?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呀?难道就这么完了?


    他上方的天花板上漏下一狭道灯光。接着就被两个黑黝黝的身体挡住了,只听得砰的一脚,啪的一拳,一连串重击声,有几声沉闷,有几声清脆,接着就有两个人形的东西从梯子上哗啦啦地滚下来。从上面飘下一阵萦绕在人们耳宫中的黑皮肤的黑人的黑色的笑声。


    那两名林地印第安人从地上的麦秆上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去。其中的一个,那个小个子,在哭。瑜伽跟随他们走进外面的寒夜。天气很冷。夜色晴朗。星星都露面了。


    “俱乐部一点也不好,”那大个子印第安人说。“俱乐部大大的不好。”


    那小个子印第安人在哭。瑜伽就着星光,看清他弄丢了一条假臂。


    “鄙人从此不打弹子了,”小个子印第安人抽泣着说。他朝俱乐部的窗子挥挥留下的那条胳膊,窗内漏出了一狭条灯光。“俱乐部真该死,大大的不好。”


    “别放在心上,”瑜伽说。“我来给你在水泵制造厂找份工作。”


    “水泵制造厂,算了吧,”大个子印第安人说。“我们都去加入救世军吧。”


    “别哭了,”瑜伽对那小个子印第安人说。“我给你买条新胳膊。”


    那小个子印第安人还是哭下去。他在积雪的路面上坐下来。“不能打弹子了,鄙人什么都不在乎了,”他说。


    从他们上方,从俱乐部的窗子里传出一阵萦绕在人们耳官中的一个黑人的笑声。


    <strong>作者注,致读者</strong>


    万一也许有什么历史价值的话,我乐于说明我直接在打字机上用两个小时就写成了上面的那一章,然后跟约翰·多斯·帕索斯[约翰·多斯·帕索斯(1896—1970)在大战后比海明威先到巴黎,也在探索小说创作技巧,已于1925年发表《曼哈顿中转站》这一创新的长篇小说。]一起出去吃中饭,我认为他是个十分有说服力的作家,而且是个分外讨人喜欢的家伙。这就是在外省[因为两人当时都身在巴黎,海明威便用巴黎的法国作家的传统观点,把巴黎以外的地区视为外省,略含贬义。]所谓的相互吹捧。我们中饭吃了醋溜鲱鱼卷、面拖板鱼、红酒洋葱炖野兔、苹果果酱,拿一瓶1919年的蒙特拉雪干白葡萄酒,照我们过去常用的说法(呃,读者?),把这些东西全灌下肚去,连同那道鳎鱼,并且每人还喝了瓶1919年的博讷济贫院红葡萄酒[博讷为法国中东部一古城,罗马统治时期就是葡萄种植业中心,现为勃艮第地区酿酒业中心。1443年,当时的勃艮第公爵创办博讷济贫院,有大片葡萄园,每年11月公开拍卖所产的优质葡萄酒。],和那炖野兔肉一起吃。我记得,多斯·帕索斯先生跟我吃苹果果酱(英语叫apple sauce)时合喝了一瓶尚贝坦干红葡萄酒。我们喝了两杯陈的果渣酿白兰地,决定不上圆顶咖啡馆去谈文艺,便各自回自己的家,而我就写下了下面的那一章。我希望读者能特别注意到本书中那些不同角色的错综复杂的生活线索如何给集合在一起,然后在小饭馆中那一幕叫人难忘的场面中给固定下来。正是等我把这一章朗读给多斯·帕索斯先生听了,他叫道,“海明威,你写了一部杰作。”


    <strong>又及——由作者致读者</strong>


    正是在这节骨眼上,读者,我要试图把那股能表明本书确乎是部伟大作品的磅礴的气势写进去。我知道你们跟我一样,读者,多么希望我能捕捉这磅礴的气势,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对我们双方都意义重大。赫·乔·威尔斯先生[英国作家赫·乔·威尔斯(1866—1946)从1895年起发表了《时间机器》、《星际战争》等一系列科幻小说,后来在《托诺-邦盖》(1909)等小说中转向改造现实的问题。1920年发表巨著《世界史纲》,奠定了在当时西方文坛上的权威地位。而海明威当时仅仅发表了一些短篇小说和诗歌,本书可说是他第一部习作,所以有下面这一段“戏说”。]曾来我们家作客(我们搞这文学行当颇有进展,呃,读者?),他有天对我们说也许我们的读者,那就是你啊,读者——且想想看,赫·乔·威尔斯先生竟就在我们家谈起你。不管怎么说,赫·乔·威尔斯对我们说也许我们的读者不大会认为这部小说是自传性的。对不起,读者,请把这个想法从你头脑里排除掉吧。我们[从这里起的“我们”实在不包括作者的妻子,而只代表他本人。海明威在这里采用了新闻工作者在写社论时常用的“社论式的复数第一人称”(the editorial we)。]曾在密歇根州佩托斯基住过,这是确实的,而且很自然的有很多角色正是从我们当时的生活中撷取的。不过他们是些另外的人,都不是作者本人。作者只在这些短注中才在本书中露面。不错,在动笔写这小说前,我们花了十二年研究这北方的好几种不同的印第安方言,而在十字村的博物馆里至今还保存着我们翻译的《新约全书》的奥吉布瓦语译本。不过换了你,读者,处在我们的地位也会这样做的,所以我想,如果你好好想想,就会跟我们在这一点上意见一致了。现在且回头来谈这部小说吧。如果我说你压根儿想不到,读者,这下面的一章将如何难写,那是存心出于最真挚的友好情谊来讲的。说句老实话吧,而我正是力求在这些事上做到真诚坦白的,我们现在根本还不准备动笔,要等到明天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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