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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个月前 作者: 天藤真
    早上六点半,井狩在和歌山郊外的自家小宅接到关于信件的紧急汇报,此时距串田在新太口袋中发现信件不过十五分钟。


    “是吗,这么快就送来了?”


    井狩的第一句话没有控制住音量,连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妻子也不禁回头。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沉稳。


    他一边听着,一边用铅笔在纸上作记录。听完全文后说道:“什么?镰田道歉说发现得太晚?这信的内容,昨晚或者今早知道都差不太多。告诉镰田,立刻带柳川家属回总部,别忘记带上信和地图,我们马上召开行动部署会。”


    向负责联络的总部警员下完命令后,井狩拿着笔记,坐在狭窄走廊的藤椅上。


    他目光茫然,既非惊恐也非迷惘。那是他专心思索某事时的眼神。他平时忙于与各类人员和案件打交道,几乎没有时间独处,清晨这段不被人打扰的短暂时光,对他来说尤为珍贵。


    妻子端着茶具走近。


    “彩虹童子有消息了?”


    妻子一边观察水的温度一边问道。家里除去厨房只有两个房间,应答的内容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嗯。”


    “都说什么了?”


    “叫我们用直升机运送现金。”


    “跟你之前说的一样。”


    “没错。可恨的是,他们指定和歌山航空的大型直升机。那里确实有架专门运货的旧款西科斯基[西科斯基(Sikorsky),美国著名直升机制造公司,创建于一九二三年。]式直升机,越战初期美军曾用来输送士兵,一次可载十至十二个武装士兵,确实装得下一百亿日元。没想到绑匪调查得这么清楚。”


    “然后呢?”


    “他们还要求把钱装入塑料袋,并且从装袋、登机运送直到降落,全程都要电视直播。”


    “哎呀。”


    “外行也许会觉得这么做对绑匪不利,其实不然。有了直播,就能看到仅凭肉眼无法看到的画面,而且在家就能轻松完成监视。有的罪犯会挟持人质躲在屋里,借助电视报道及时了解外部动向,从而拟定应对策略。绑匪的思路或许就是由此而来。不过,能如此带有计划性地利用电视平台,也算是前无古人了。无论是上次的‘对谈’,还是这次,都足以证明他们是善用媒体的高手。”


    “但这种事可强求不来。电视台会同意吗?”


    “电视台巴不得如此,怎么会不同意?交付赎金的实况转播,可是难得一遇的节目。能播这种节目,没有一家电视台不心动的。”


    “这次还是指定和歌山电视台吗?”


    “啊,这也是与上次不同的一点。他们只要求转播,并未指定电视台。这下不仅民营电视台,大概连NHK都会加入激烈的转播权争夺战。况且这是国际级的热点大事,一定会通过卫星向全世界转播,转播费恐怕不是笔小数目……嗯,对了,说不定绑匪是想给柳川家一些补偿吧。但被卷走一百亿,就算靠转播费拿回一千万左右,也是杯水车薪。”


    两人看似一问一答,但实际上只是井狩的自言自语。妻子的话只是起到引导作用,帮助丈夫通过发言整理思路。井狩直直地盯着庭院里萎靡的菊花,几乎无意识地将妻子倒的茶端到嘴边。


    “直升机的飞行路线最重要,对方也提前告知了吗?”


    “嗯,这也是个问题。一般而言,绑匪为避免警方防备,最后一刻才会公布路线,但这些家伙居然提前十几个小时便来投送路线图。而且,这条路线围着日本最大的纪伊半岛绕了一圈。”


    “这么大范围?那现在部署警力,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这路线一圈的精确长度是三百一十六公里,而且都是无人居住的山区地带。以地表实际距离计算,恐怕不止六百公里。如果每公里配置一名警察,需要六百人;如果每一百米配置一人,则要六千人。若能让我指挥近畿地区六个府县的全部警察,或许还可以应对,而现在即便取得奈良县和三重县的全力支援,最多也只有两千人。别说只有半天,就算绑匪留给我们一整天,也无法完全准备好。”


    “那么……”本来只是担任引导角色的妻子,声音中也饱含关切之情,“那这次岂不是还抓不到绑匪?电视对谈时让他们逃跑了,这次如果再说‘因为人手不足,又让绑匪跑了’,恐怕无法获得民众的谅解。”


    “这下正中对方下怀。”


    “嗯?”


    “我认为,绑匪正是在引导我们这么想。”


    井狩陷入沉思,手掌下意识地转动空茶杯。


    “镰田看完路线图也直叹气,眼下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办法防备。尽管知道绑匪不可能让直升机飞到藏身地点,却没料到路线竟如此之长。连镰田也这样认为,或许这才符合人们的常识。但是,我总觉得不对劲。一旦这样思考,便中了对方的圈套。这正是他们的模式。”


    “模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模式,这些绑匪虽然并非泛泛之辈,但其思路也有固定模式。他们惯于迷惑对手,声东击西。上次的电视对谈就是个好例子。故意吸引我们密切关注第一辆转播车,实则暗中安排的二号车才是关键。这次他们无法故伎重施,所以定了一条如此夸张的路线。”


    “哦……”


    “刚才听报告时,我就认定绑匪想故意把我们往这条路线上引,所以它只是幌子。不单纯是靠直觉,从信件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出端倪。绑匪只写会在沿线某处发出指令,直升机收到后必须马上降落。读到这里,我们容易以为绑匪将在此处卸货,但其实信中只说‘之后的指令将改为口头下达’,并没提到怎么处理赎金。于是我就明白了,让直升机降落不是为了收款,而是要下达新的指令,让其继续飞往真正的交易场所。也就是说,绑匪取走赎金的地方,并不在这条路线上,而是完全在别处。”


    “但是,”妻子忍不住插话,“绑匪就这么诚实地写下来了?”


    “他们可没写,这些都是我猜出来的。这一点确实有些奇怪,作为绑匪,他们做事倒挺有原则,虽然喜欢搞些混淆视听的事,却从不撒谎。例如上次的电视对谈,绑匪对转播车的指令非常详细,但仔细读会发现,他们完全没提过会安排老夫人去转播车那里,只是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绑匪没准儿会说,一切都是我们的误解而已。这次的指令也一样,没写的内容恐怕比写上的内容更重要。”


    “这种互相算计的事,我搞不明白。”妻子发现丈夫茶杯空了,便伸手接过,并递上他喜欢的点心,“如果你的推测是对的,绑匪的目的地不在飞行路线上,那要怎么办呢?这么一来,需要警戒的区域反而会更广,更没办法布置了。”


    妻子虽是外行,却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井狩放下话筒后,心中不断盘算的也正是这点。


    “所以,昨晚的事就显得格外重要。往常信件都是通过和歌山邮局递送,这次绑匪却亲自投到柳川家的信箱,这究竟传递了什么信号?镰田认为,这代表绑匪承认我们对藏身地点的推测,于是改变了此前的做法。若果真如此,问题就简单了。出动两千名警察,重点关注位于奈良东南部、距离津之谷村八十公里左右的山村地带,集中展开搜查即可。我们的警戒不是一条线,而是一个面。凭借这张高密度的警力网,十之八九,不,百分之九十九能揪出绑匪的巢穴。可是,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


    “可以参考此前搜查的成果。如果绑匪真藏在这个区域,我们早把他们揪出来了。最近四天,每天三百人,总计一千两百名警察挨山挨村地进行地毯式搜查,何况行动是由镰田指挥,在流程和精确度上不会有问题。然而,直到现在,我们连绑匪的影子都没见到。”


    不过,警方也并非一无所获。曾有搜查员如此报告道:“纪宫村有户人家,与设定的条件十分吻合。它独门独户,周围四公里内没有其他住户,夜晚有人进出也不会被察觉。住户是一名出身津之谷村的妇女,并无他人合住。但可惜她家没有电视。由于地处山区,无法使用室内天线,要收看节目,必须在高处另外架设。经过详细侦察,确认她家没有天线或类似设备。假如她有电视,条件就完全符合。”


    但是听到该妇人的姓名后,井狩不禁失笑。


    “我说你啊,中村椋,就是阿椋。难道你没读可奈子女士接受外国记者采访的报道?阿椋以前是柳川家的女佣主管,对老夫人忠心不二,不管有没有电视,她都不会有问题。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据附近居民说,最近有个年轻的男性远房亲戚来给她帮忙,还有一位邻村的年轻姑娘,他们三人一起下田做农活。”


    “哦,阿椋还有亲戚啊。我以为她自从丈夫死后就孤身一人,一直觉得她挺不容易。这样也好。看这情况,就算这人不是阿椋,也应该没问题。绑匪怎么会优哉游哉地跟邻村人一起帮忙干活?”


    “确实如此。只是外部条件太吻合……我才没敢置之不理。”


    虽然井狩一笑而过,但该情况足以证明警方搜查工作的严密程度。然而,警方仍然没能发现……


    “要么是绑匪的藏身术太过高明,要么是我们此前的想法存在较大漏洞,推测的方向出了差错。”


    井狩边说边吃点心,又喝了杯茶。他做这些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


    “那么,绑匪直接送信来,也是声东击西?”


    “嗯,没错。或许绑匪是故布疑阵,误导我们认为他们就在附近。倘若如此,警戒网的部署便得在根本上做出改变。之前多次说过的奈良东南部,我们称之为R地区,仍是部署的重点,但其他区域也必须做好配置。此外,还有一点必须要考虑。”


    “还有?”


    “绑匪现在的藏身处和收取赎金的场所,未必是同一个地方。他们只要拿到钱就万事大吉,所以自然会选择最利于逃跑、最接近退路的安全地点。如果他们的老巢真在危险的R地区,就更是如此了。如此想来,将重点放在R地区本身就是错误的。这可能会重蹈电视对谈的覆辙,当我们集结精锐蓄势待发之时,绑匪早已经溜之大吉。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们就没脸见人了。”


    “逃到哪里才安全?”


    “应该是海上吧。一百亿现金在陆地上是沉重的负担,但在海上只要一艘小渔船就能装下,根本不成问题。而我们纪伊半岛临海,这次三百公里的飞行路线,外侧全部是海洋。我们会向海上保安厅寻求协助。不过,他们的经费也很紧张,而且工作繁忙,顶多派两三艘巡视艇来支援。我不清楚海警的工作,但靠一艘巡视艇在一百公里的警戒水域内找一只小渔船,跟用大箩筐捞一条小鱼并没什么区别。我们县警也没余力去做海上巡逻……等下,我这想法可能正中了绑匪的圈套。”


    “老公,你到底要怎么做?”妻子忍不住大声问道。


    井狩猛地回过神来。他愕然看着妻子,又转头望向窗外。


    “今天真是好天气,适合跟绑匪一决高下……”他自言自语,视线又移回妻子身上。


    “这次的信,有个特点与以往截然不同,那就是通篇都以柳川家属为对象,强调一切责任都由柳川家承担。不仅是电视转播,甚至连禁止各国飞机和航空母舰上的飞机进入半岛上空这种柳川家根本无能为力的事也不例外。恐怕这是老夫人的想法。她在电视对谈结束前的那番话,充分表达了不想给警察添麻烦的意思,想必绑匪也尊重了她的意愿。当然,我们不会为此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即便有老夫人的这番好意,但只要这封信一公布,民众的反应一定会是‘警方将如何应战’,就像刚才你的反应一样。”


    井狩最后说了一句:“我的答案是,只能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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