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智慧
3个月前 作者: 梅特林克
The Intelligence of Flowers
<strong>第一章</strong>
在这里,我只想回顾一下每个植物学家都熟知的事实。并非在标新立异,我这微薄的贡献仅限于一些基本的观察资料。我无须多言,也不想逐一数点那些植物赋予我们所有智慧的证据。这些证据实在一言难尽,而且层出不穷,尤其是在花朵当中,就体现了绿色植物向阳的本质与理解力的精髓。
虽然有些植物处于尴尬境地,也难免遭遇不幸,但是其中却始终彰显智慧,独具匠心。植物们倾尽所能,完成使命,都怀有宏伟的壮志雄心,通过典型的无限繁衍增多的存在方式,在地球的表面上不断地超越征服。因为既要遵循“需依附土壤”这个规律,又要为了达到扩张的目的,植物在繁衍过程中需要比动物克服更大的困难。因此,植物中绝大多数需要依赖于化合反应、机械力[本书的机械力常比喻植物体的某种特殊机制],或者某些“小伎俩”,“小伎俩”的方式包括:机械、发射学、航空、对昆虫的观察,这些“小伎俩”却常常领先于人类的发明与技能。
<strong>第二章</strong>
对强大的花朵受精系统[“系统”指机体内由多个器官组成的系统]进行跟踪描述——这可能又是老生常谈</a>了:雄蕊和雌蕊两者之间的作用,花香的吸引,和谐而令人眼花缭乱的色彩的蛊惑力,花蜜的调制——综上繁复的过程对花朵本身并没有太大意义,一切的产生只为了吸引并挽留那些无业游民兼爱情使者们——蜜蜂、大黄蜂、苍蝇、蝴蝶或者飞蛾——昆虫能给花朵带来远方情人深深的一吻,即使这些情人从未曾谋面而又不能走动。
对我们来说,这个植物的世界如此平静,如此顺从,似乎一切都循规蹈矩、寂然无声,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在这个世界中,充满了急躁的冲突,植物对宿命的反抗是最为激烈顽强的。植物最重要的器官是根部,也是营养器官,要紧紧地抓住土壤。
对于植物来说最大的限制就是:从生到死,不得走动——这在我们人类所肩负的重担中没有一条规律是如此苛刻的。我们对外声称自己是通过努力去反抗宿命,但是植物在这一点做得却比我们更为卓越。力量从黑暗中固定的根部生成,在花朵中成形绽放,这一过程就是无与伦比的奇迹。
植物本身只有一个目标:逃离依附地面的命运,拜托沉重严峻的自然规律,解放自我,突破狭隘的空间,发明或者依赖翼瓣,逃得越远越好,逾越了宿命的囹圄,接近另一个领域,渗透到一个灵活而富有活力的世界中……事实上,植物最终达到了目标,如果我们也可以成功地生活在突破命运的时代中,或者达到摆脱最沉重的物质定律的程度,这难道不令人惊奇吗?我们会看到,花朵是坚韧不拔、勇敢无畏、富有独创性的,这一点为人类树立了叹为观止的榜样。我们花园中的花朵彰显出巨大的力量,如果我们拥有这些力量的一半,来克服痛苦、衰老、死亡等种种辖制我们的必然祸患,那么我们可以完全相信自己的情况将不同于现状。
<strong>第三章</strong>
大多数植物对运动的需要,对空间的迫切需求,在花朵和果实两者间都是显而易见的。在果实方面很容易解释,或者说,在任何情况下果实都会显露出一点点不太复杂的经验和先见之明。与动物界发生的情况相反,果实种子完全不能移动,所以最重要且致命的敌人就是母体植株。假设我们在这样一个怪异的世界中:父母们不能移动,同时也知道他们这样会让自己的子女挨饿或者窒息而死。落在树或者植物根部上的缺乏毅力的种子都会湮灭,或者注定要在灾难中萌芽。因此,种子都要付出巨大努力挣脱枷锁,争取生活空间。因此,在森林里,在平原上,我们随处可见植物那令人惊叹的传播、推进与飞行系统,现在只顺便讲述其中几个最为奇特的例子:槭树的空中螺旋桨及翼果,椴树的苞片[苞片,指花茎底部的叶状体],大鳍蓟[大鳍蓟,属菊科植物]、蒲公英和</a>波罗门参[波罗门参,属菊科婆罗门参属草本植物]的飞行器,大戟的爆炸弹簧,喷瓜[喷瓜,原产欧洲南部,果实像个大黄瓜。成熟后,生长着种子的多浆质组织变成黏性液体,挤满果实内部,强烈地膨压着果皮。这时果实如果受到触动,就会“嘭”的一声破裂]的特殊喷射器,绵状毛叶植物的吊钩,以及其他成千上万出人意料乃至令人称奇的生物机制。我们可以说,单颗种子都创造了某种自己专用并且健全的装备,来挣脱母体植株的阴影。
实际上,如果不在植物学方面做出点实践工作,人们无法相信这些悦人眼目的绿色植物无不彰显了卓越的想象力与天赋。请仔细想一些例子,海绿那迷人的“种子锅”,凤仙花的五片瓣膜,天竺葵爆炸的五颗蒴果。如果有机会,要记得去看看那些在中医那里可找到的普通罂粟蒴果。这蒴果中藏着值得高度称赞的谨慎态度与先见之明。我们知道,蒴果中也孕育着千万个微笑的小黑种子。蒴果的目标就是散播这些种子,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如果孕育种子的蒴果开裂、掉落或者下部打开了,那么这些珍贵的小黑种子只能在母株茎底部变成无用之物。种子唯一的出口就是蒴果顶端的缝隙,一旦蒴果成熟就低垂在植物茎上,有微风掠过蒴果就像香炉一般摆动,以颇似播种者的姿态,将种子循规蹈矩地撒向空中。
接下来我们谈谈那些有待飞鸟传播,为引诱飞鸟而潜伏在甜美果皮里的种子,其中有槲寄生、杜松、花椒的种子。我们在这里看到,植物也显示出强大的推理能力,也表现出卓绝的对终极目标的理解力,我们也不敢将这个终极目标再多加强调,恐怕再犯像贝尔纳登·圣彼埃尔那样的错误。但是事实却无法有其他的解释。甜美的果皮对种子毫无用处,这就如同花蜜对花朵是没有用的,却可以吸引蜜蜂。果实味道甜美,所以飞鸟吃了果实,与此同时也吞掉了种子,种子却不能被鸟消化。鸟飞走了,过了不久就排泄出了种子,种子完好无缺只是略撕破了种皮,这使种子远离母体植株的威胁,准备发芽生长。
<strong>第四章</strong>
让我们看一下植物所使用的比较简单的技巧吧。你在路边,从看见的草丛中随意摘一叶草,你会观察到小草有出人意料的智慧——独立、坚韧、不知疲倦。可以举个例子,在你散步的时候可以经常看见两种蔓生植物,我们可以在阴暗的角落寻见它们的身影。它们就是野生苜蓿(苜蓿属草本植物),字面上的意思是“病野草”,略有贬义。有一种苜蓿生有微红色花朵,另一种生有豌豆大小的黄色球花朵。在让人引以为荣的草地中,这两种苜蓿匍匐于此。杰出的锡腊丘斯几何学及物理学家发现了阿基米德螺旋,但人们可能从未想过,这些植物比他更早,而且植物们并没有将阿基米德螺旋应用在扬水过程中,而是应用在飞行的技艺里。这些植物在自己的种子上嵌入具有三四道回旋的轻微螺线——这真是令人钦佩的构造,这种设计的目的是延迟种子落在地上的时间。因此,种子借助风力,可以在空中飞行较长时间。其中黄色苜蓿还“改良”了红色苜蓿的装备——在螺线边沿装上两排穗状物。这种改良的目的是:在飞行中可以挂在路人的衣服上或者动物们的皮毛上。很显然,这种设计可以以风为媒介,借助风力,还可以发挥绵状毛叶植物的优势,即通过绵羊、山羊和兔子等动物传播种子。
这种巨大的努力最令人感动的却是:它有徒劳无功的可能。可怜的红色苜蓿和黄色苜蓿都有失算的时候。技艺精湛的螺旋也会毫无用处,因为只有在特定的高度上下落——比如说高大的树木或者禾本科植物顶部下落时才会发挥作用,但是苜蓿本身和草差不多高度,螺旋在四分之一圈完成之前就碰到了地面。我们遇到过几次自然界的错误、试验和细小的误差,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但是那些做过深入研究的人,断言“大自然是永远不会犯错”。
让我们仔细观察一下,另外的几种苜蓿(这里说的不是红花和白花苜蓿,也不是一种蝶形花冠豆科苜蓿——这种植物几乎也和我们刚才所说的苜蓿是一样的),这些种类的苜蓿没有采取这种飞行装置,而采用荚果原始的传播方式。其中一种称为“香橙亚科苜蓿”,我们可以非常清楚地从这种植物的身上看到从“螺旋形荚果”到“螺状物或螺旋体”的过渡变化。另一种称为“黄芩类苜蓿”或“蜗牛苜蓿”,这种植物的螺旋是以球状的形式进行旋绕的。因此,我们似乎正在让一种令人兴奋的场面愈演愈烈——一项发明正在产生,一个前途未卜的植物种类正在寻找确保未来的最佳方式。在这个探索的过程中,黄花苜蓿也许觉得自己被螺旋结构蒙骗了,于是换成了穗状物或吊钩状物,黄花苜蓿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因为我的叶子吸引了绵羊,绵羊就有责任去照顾我的后代”,难道这不合理吗?最终,黄花苜蓿与较为茁壮的、开红花的表亲相比传播得更广,这难道不应该归功于这个创新的努力与令人满意的想法吗?
<strong>第五章</strong>
不仅是种子或者花朵,整棵植物,包括叶子、茎和根部,如果我们可以俯身片刻观察它们低调而不声张的劳动成果,就可以看到它们精明迅捷的痕迹。请想想,突破千万险阻的枝条是如何为了阳光而作出巨大的抗争,还有险境中树是如何表现出非凡的才智与勇气的。对我而言,我永远不会忘记身在普罗旺斯的那一天:在荒凉唯美、充满紫罗兰香气的勒鲁峡谷中,一棵高大的百岁月桂树为我树立了令人钦佩的英雄主义典范。可以说,扭曲缠绕的树干正好可以诠释出树木艰难顽强的、戏剧性的一生。飞鸟或者风,二者都作为命运的主宰者,把种子带到铁幕一般陡峭的岩石侧面,然后月桂树就在那里生长,树下方二百码处就是湍急的河水,月桂树就在这炎热贫瘠的岩石中孑然守望。从最开始,月桂树就让自己的根在岌岌可危的水和土壤中开始漫长而痛苦的探索。但是,这一点还只是南方干</a>旱植物一个代代皆有的难题而已。幼小的树苗还需要克服更加棘手意外的困难:树苗从陡峭的岩石面开始生长,因此顶端无法向着天空向上生长,只能弯腰伏在山沟中。尽管树枝越来越重,植物不得不改变开始时的生长方向,在靠近岩石的地方将令人尴尬的树干肘部弯曲,就像一个仰着头游泳的人,通过坚韧的意志、张力与收缩力,支撑着沉重的树冠才使之挺立。
从此以后,所有的心思意念、能量才干,植物自发的放荡不羁的天赋,都集中到了这重要的节疤之上了。畸形、肥大的树干肘部显露出一种思想上持续的不安,树木知道如何在风雨中的前兆得益。年复一年,树顶越来越重,它的任务只是将光与热传播到植物的其他部位,与此同时,隐藏的溃疡正在腐蚀着植物所伸展在空中的手臂。之后,两条粗壮的根就像两个纤维电缆,遵循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本能法则,从植物肘关节以上两英尺多高的树干上伸出,最后停留在花岗岩的绝壁上。这两条树根,是由于这棵树纠结的困境而请来解围的吗?抑或是在植物生命的伊始就一直卧薪尝胆等待着这个危难之时,这样它们的帮助才显得难能可贵?这只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意外吗?难道人类的眼睛会看顾这场寂静无声的戏剧吗?但这个故事太过于漫长,超越了人类的寿命。[让我们将其与另一株植物的智慧行为作比较,布兰迪斯也在其著作中曾叙述了它的特性。在植物深入土壤过程中,根部先接触到了一只旧靴底:这个根须是同类中最早发现途中这一障碍的。为了克服障碍,它把自己分裂许多部分,就好像绣花针,在靴底上留下了许多洞。后来当障碍被克服之后,根又重新聚拢,接合所有分离的胚根。就这样,若干个小根须最终合成了一条独一无二的同质主根。(原注)]
<strong>第六章</strong>
有些植物彰显出智慧和首创精神,其中一些植物甚至堪称“富于活力”或“感情丰富”,值得仔细研究。在这里我只谈一谈含羞草。一提起含羞草,人们就会想起它一受惊吓就兴奋莫名、紧张兮兮的样子。含羞草的“害羞”是出了名的。也有其他草本植物具有自发运动的特点,却不那么为人所知。岩黄芪属植物就是显著的例子,其中岩黄芪属跳舞草最为典型,它也被称为“无风自动的植物”,动起来不知疲累,令人叹为观止。这种小豆科植物产自孟加拉国,常常在温室中进行培育,它以繁复的舞蹈向日光致敬,永不止息。它的叶子分成三片小叶,一片较粗位于顶端,另两片生于第一片的根部,长得较细。每一片小叶都生机勃勃,运动方式各有不同。它们生活的状态具有韵律感,处于一种持续的兴奋状态,节奏似乎经过仔细编排。它们对光十分敏感,在它们凝望的天空中有云朵飘来遮住天空那一角抑或云彩飘去,它们都会随之或急或缓地舞蹈。因此,我们看到,它们才是真正的光度计,这远比克鲁克斯[克鲁克斯(1832~1919年),英国物理学家、化学家]发现天然耳镜要早。
<strong>第七章</strong>
除了这些植物以外,还有茅膏菜、捕蝇草等也都是敏感性植物。动物王国和植物之间那道神秘(甚至可能是假想的)的鸿沟对它们并不适用。
我们大可不必登高寻找答案;那泥土石头与植物混杂的低洼地是我们研究范围的另一个尽头,也能同样看到智慧的显现以及几乎同样显而易见的自然活跃性。这里有奇妙的隐花植物家族,但是我们仅能通过显微镜才能进行研究,由于不方便只好就此作罢。蘑菇、蕨类以及楔叶类植物的孢子活动,其精美巧妙无可比拟。但是,在水生植物中,我们可以从这些原始淤泥土生土长的植物里,看到不那么隐秘的奇异景象。它们的花朵不能在水下完成受精,所以它们要用各自构造不同的系统来完成在干燥环境下花粉的传播。因此,海草——也就是我们常用来填充床铺的大叶藻,小心翼翼地把花朵封闭在匀称的“潜水钟”内;睡莲的花朵在池塘表面绽放,由无限伸展的茎顶端支持并提供养料,茎的长度可随水面高度变化。而假睡莲没有可伸展的茎,就任凭花朵生长,花朵像水泡一样冒出,挤到水面上。水栗子则通过一种膨胀的气囊供给养料。花朵受精完成后,气囊中的空气就被一种黏液取代,这种黏液比水重;然后整个植物组织再次沉到泥浆中,果实就在泥浆中成熟。
狸藻的系统甚至更为复杂。亨利·博克基伦先生在其作品《植物的生活》中有如下描述:
“这些植物,常见于池塘、沟渠、水池和泥炭沼泽的水洼中,在冬天它们藏在泥里,所以人们就不会看见它们。它们细长蔓生的茎部所生长的叶子缩变成有分支的细丝。在叶子发生转化后的叶腋,我们看到一种小梨形袋,它的尖尖上端有一个孔。这个孔有一个阀门,只能从外往里打开,孔的边缘带有分支毛;袋内覆盖着其他细小的分泌毛发,外观像天鹅绒。开花时刻来到,叶腋胞囊就充满空气:空气越想逃逸,阀门就关得越紧。最终,它让植物具有巨大的特定浮力,使植物浮在水面上。这时,那些迷人的小黄花才绽放,好像怪异的小嘴,嘴唇或多或少有些肿胀,在花萼上镶有或橘色或褐色的线条。在六月、七月和八月的几个月中,尽管水面泥泞,蔬菜在其四周腐烂,它们却依旧优雅地展示出新鲜的色彩。由于已经进行了有效的花朵受精,果实就成长发育了,因而所有这一切发挥的作用便有所不同:周围的水施加压力给胞囊的阀,迫使它向内打开,水进入空洞内部。因而该植物的重量增加,之后被迫再次回到泥浆里。”
这个小小的装置早就存在了,能从这个装置中看到一些最先进而富有成果的人类发明的影子不是很有趣吗?我们从中可以看到:阀门或塞子的作用力、液体与空气的压力,以及人们所研究的阿基米德原理。正如我们刚才所提到的作家所言:“第一个把漂筏装置安在沉船上的工程师,很少会想到类似的发明已经数千年前就开始存在了。”这个在我们看来毫无意识、缺乏智慧的世界里,我们一开始就想当然地自以为一动脑筋就能创造出新的组合与关联。当我们更仔细地观察事物的时候,很显然可以发现,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创造什么新事物。在这个地球上,我们是最后达到的客人,我们只不过单纯发现业已存在的事物而已,我们就像好奇的孩童,正再次踏上往昔生命已经走过的道路。总而言之,这样做很自然,又毫不费力。我们还会再谈到这一点。
<strong>第八章</strong>
结束“水生植物”这一话题之前,最后不得不简单谈及水生植物中最为浪漫的一员——传说中的苦草。这种水鳖科植物的婚礼构成了花朵爱情史</a>中最为哀婉的一幕。苦草是一种很不起眼的草本植物,既没有睡莲的奇异优雅,也没有一些水生植物的葱郁。但是似乎大自然喜欢赋予它绝妙的技巧。它整个植物一直在水底生活,处于半睡眠状态,直到婚礼时刻——也就是它追求新生的时候来到。雌性苦草缓缓舒展长长的螺旋式花茎,伸展并露出水面飘摇,在池塘水面上开花。邻边花茎上的雄性花,通过阳光照射的水面看到了雌花,也满怀希望地伸展开来,向着那摇动等待的伴侣,向着更美好的世界奔去。但是,当它们走到一半时,突然感到自己被什么拦住了,它们的花茎——也就是它们的生命之源——太短了;它们永远也无法到达那充满阳光之地,但只有在那一点才能实现雌蕊和雄蕊的结合!……
在自然界中,还有什么比这个场景更残酷更令人煎熬吗?想象一下这件事的悲剧性,那种渴望,那种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拥的无奈,没有可见的障碍却又不可能相聚,多么明显的宿命啊!如果没有外界因素介入,困难就无从解决——这也和我们人类在地球上的悲剧般处境类似。雄花是否预见自己会屈从于理想的幻灭?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在它们中间蕴藏着一个气泡,正如我们也在内心深处存着从绝望中获得释放的梦想。两株植物仿佛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奋力一搏,在壮观的昆虫界可以看到的最美好最神奇景象,在这些花身上我们也可以看到。这些花为了获得自己的幸福,甚至刻意扯断维系它们生命的纽带。它们挣脱了花茎,以精彩绝伦的方式飞翔,周遭是热情的气泡,飞落的花瓣打破了水面的平静。虽然死去,但是却光彩自由,它们漂游在尚未留心的新娘身边完成了彼此的结合,于是新郎(雄花)就此随流漂走,不复存在,而已经成为母亲的妻子(雌花)则合拢仅存最后一息的花冠,卷起螺旋状花茎下到水底深处,在那里孕育它们英勇壮举之后那爱的结晶。
这副迷人场景,既然从背光一面观察完全精确,为什么反而非要从迎光面观察去破坏这种美呢?为什么不该这样呢?有时候在阴影面的真相与在阳光面的一样有趣。这种令人欣慰的哀伤只有在我们考虑整个物种的智慧和抱负时才显得完美。但是,我们观察每个个体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它们各自笨拙的举动,在整个完美计划中以错误方式采取了行动。曾经某时,雄花在没有雌花出现在附近时浮出水面。另外时候,水位很低,它们可以很轻易地结合,然而它们未能从花茎上挣脱下来。这里我们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天才属于整个物种,属于共同生活的自然界,然而个体几乎没有表现什么智慧。单是在人类当中就已存在着两种智慧——人类智慧与个人智慧——的争相效仿,越来越明显、也更积极地倾向于一种平衡,这种平衡也是关乎我们未来的伟大秘密。
<strong>第九章</strong>
我们来看看寄生植物所呈现的奇特美妙的景观,比如,令人惊讶的菟丝子,它俗称金丝草。这种草没有叶子,一旦它选中目标,就主动放弃自己的根,把自己的茎伸展几英寸长,缠绕在目标身上,刺入自己的吸管。从那时起,它完全生活在所寄生的猎物身上。它很聪慧所以不容易受蒙蔽,它会拒绝自己所不喜悦的靠山,甚至会在必要时,“跋涉”去搜寻合乎自己性格和口味的茎——就是大麻、葎草、苜蓿或亚麻的茎。
菟丝子自然引起我们对攀爬植物的关注,它们的习性奇特,值得一提。我们有些人曾在乡村生活过,常有机会赞赏这种本能智慧,那是一种清晰可见的力量,这种力量把五叶地锦或旋花的卷须引向靠在墙边的耙子或铁锹。移走耙子,第二天卷须会完全转身,之后再次找到它。叔本华在自己的论著《自然界中的意志》中,专门有一章论述植物生理学,在这里概述那章的相关要点以及大量观察与实验内容会占用太多篇幅。因此我建议读者亲自去读一读这一章,在那里可以找到大量的原始资料和参考内容。在过去六七十年里,这些原始资料已经有惊人的累积增长,可是研究对象本身却似乎未仍得到彻底考察。
花朵具有创造发明、巧妙心思和深谋远虑等诸多特质,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容光焕发的天仙子是一种小型的、开黄花的植物,它与蒲公英相似,并且常见于里维埃拉[里维埃拉,地名,位于意大利与法国交界处]各地的墙壁上,它表现出了深谋远虑的特质。为了确保种族稳定性和传播,它一次性结出两种类型的种子:一种带有“翅膀”,很容易离开母体随风飘去,另一种没有“翅膀”,一直好像被囚禁在花序里,在花序腐烂后种子才获得自由释放出去。
长刺的苔儿属植物,向我们展示某些种子传播的系统有多么巧妙的设计和有效。这种植物是一种长得很难看的杂草,长满竖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刺。不久之前,这种植物在西欧并不常见,自然它们没有想过会适应这里。它能克服困难,这都要归功于它那长满钩子的蒴果,可以钩在动物的皮毛上。它的故乡在俄罗斯,是随着皮毛从俄罗斯大草原运来的,从地图上可以追寻出这个开辟新大陆的伟大旅行家的全部行程。
意大利捕蝇草是一种朴实的白色小花,大量生长在橄榄树下。它的思想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的。表面上这种植物十分羞怯,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为了躲避昆虫对它进行缠绕不休的骚扰,这种植物的茎上长有腺状毛发,可以渗出黏液捕捉寄生虫。此举很成功,因此南部农民甚至把它放在家里作为捕蝇器。此外,某些种类的捕蝇草已经简化了系统。它们尤其担心蚂蚁的骚扰,所以发觉在每个茎节的下面用黏液涂一大圈,可以防止蚂蚁经过,就足够了。这也正是园丁们的常用做法,为了阻止毛虫攀爬苹果树,园丁们在苹果树干四周涂上一圈焦油。
这引起了我们对植物所使用的防御武器的研究。亨利库平先生有一本出色的畅销著作《古怪的植物》,书中仔细论述了一些离奇有趣而又令人震惊的“防御武器”,我建议读者如果想获得更多细节,可以参阅此书。首先我们讨论关于棘刺的问题——这是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巴黎大学</a>一位学者——洛特里埃先生为此做了大量有趣实验,得出的结论是:阴暗潮湿的环境会阻碍植物多刺部分的生长。另一个方面,如果它的生长环境干燥、受到阳光强烈照射,该植物的刺就会大量增长,尖尖地像钢钉一样竖起。情形就好像这株植物感觉自己是岩石或沙漠中的唯一生存者,这迫使它尽力全副武装,才能对抗无法自由选择食物的敌人的危害。此外,另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大多生刺的植物一旦被人类培育之后,就逐渐放下自己的防御武器,把自卫的责任交给了它们的培育者,就是那在篱笆围着的庭院内栽培它们的超自然保护者。[在放弃防御武器的植物中,莴苣是最佳的典范。我们刚才所引用的书作者说:“在野生状态下,莴苣的茎或者叶如果受到损伤,就会流出白色的液汁。这种被称为‘乳汁’的东西包含多种成分,能有效地保护植物免受蛞蝓的侵害。但是,由野生变为培育的莴苣,则不会流出乳汁。结果花匠十分沮丧,因为植物毫无防御能力,任由蛞蝓啃食。”不过,只有鲜嫩的莴苣才没有乳汁,莴苣扬花结子之后,乳汁就会变得十分充足。尽管如此,在生命初期,刚刚长出嫩叶的时候,还是需要多加保护。综上所述,人工培育的植物会“神经错乱”,所以无法应对命运的变故。(原注)]
在这类植物中,某些植物,比如紫草科植物,它们用非常坚硬的刺毛取代了棘刺。其他植物,比如荨麻会释放毒物。另外,天竺葵、薄荷、芸香等笼罩在强烈气味之中,该气味可以驱赶动物们。但最奇异的要数那些可以进行机械式自我防卫的植物。这类中,我只提一下木贼,它置身于一幅由微小硅石构成的、真正的铠甲之中。另外,几乎所有的禾木科植物,为阻止鼻涕虫和蜗牛对自己的大肆嚼食,在组织里添加了石灰。
<strong>第十章</strong>
在我们的花园里正举行着成千上万的婚礼,关于必须异花授粉而又具有复杂形式的植物机制,我们对相关研究进行讨论之前,先谈谈一些非常简单的花卉所具有的奇思妙想,新郎(雄花)和新娘(雌花)在同一个花冠内一同出生、相爱至死的凄美传说。这种典型机制我们很熟悉:雄蕊或雄性器官一般数目众多而且脆弱不堪,它们成群聚集在强健而耐心的雌蕊周围。但是,对于每株植物而言,这些器官的性情、外观和习性各有不同,仿佛大自然所具有的想法绝非一成不变,又或者,大自然具有永不重复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让大自然引以为豪。花粉常常在成熟时自然地从雄蕊顶部落在雌蕊上;但是另一种常见情况是雌蕊和雄蕊高度相同,或者两者相距太远,又或者雌蕊有雄蕊的两倍高。所以雌雄蕊的相遇就要花费无尽的努力。有时候,好像荨麻所做的那样,雄蕊在花冠底部,在花茎上呈现蜷缩状:在授粉的这一刻,花茎伸直,犹如清泉涌出,位于上端的花粉囊喷出一片粉尘于花柱头上方。有时,好像伏牛花一样,雌雄蕊的婚礼结合只能在万里无云的白日下进行,因为雄蕊潮湿腺体重量的缘故,雄蕊位于花的一边,所以雄蕊与雌蕊相距很远,太阳出来,蒸发了湿润的液体,所以卸去重担后的雄蕊奔向花柱头。在其他地方情形却又有所不同:因此,报春花的雌蕊比雄蕊或长或短交替出现的景象;百合花、郁金香和其他花,它们的雌蕊好像纤纤瘦弱的新娘,竭尽所能来聚拢花粉使其不轻易散落。但是最具原创特色和令人称奇的系统莫过于芸香了,这是一种非常难闻的草药,属于通经药。驯良温顺的雄蕊,排列在矮矮胖胖的雌蕊四周,在黄色花冠中满怀期待。婚礼结合时刻到来,雌蕊显然以某种方式点名呼唤,因此雄蕊遵嘱而行,第一根接近并触碰雌蕊,之后,第三根、第五根、第七根、第九根,直到整列中的奇数目花片完毕。再后来是偶数列,依次是第二根、第四根、第六根等。这真是植物秩序井然的典范!这种会数数的植物让我惊讶不已,甚至一开始我拒绝相信植物学家的论述;我决心在接受这一事实之前,不止一次测验它的数字感。后来我实在没有借口否认:它真的很少犯错,计数精确。
其实不必再多举例。漫步于森林田间,我们任何人都有数不尽的机会做这方面的观察,每每可见到植物学家所论述的奇异景象。但是,在结束本章之前,我想再谈及一种花:这并非由于它所展示的想象异乎寻常,而是因为它因爱而生的行动,令人愉悦,其优雅显而易见。这种花就是黑种草,它的绰号十分迷人:“雾中情人”、“灌木丛里的魔女”、“蓬头淑女”;民间诗歌倾尽全力,以愉悦、感人笔触来描绘这种讨人喜欢的小花。在南方,这种植物往往野生于路旁和橄榄树阴下,在北方则种植在古老的花园中。它的花呈浅蓝色,就像原始绘画里的小花似的,朴实无华。在法国,这位“蓬头淑女”以“维纳斯的头发”或“蓬头乱发”而为人熟知,因为它的叶子轻巧、稀疏而又乱作一团,这些叶子形成朦胧的翠绿色的一簇,围拢着花冠。在花的底部,有五根极其细长的雌蕊,紧密围绕在天蓝色王冠中央,恰似五位身着绿袍的王后,孤傲且难以接近。王后的周围,蜂拥云集着它们的恋人,毫无指望,恋人般的雄蕊连王后的膝盖都接触不着。现在,蓝宝石、绿松石般的王宫深处,夏日的愉悦中,开始上演了一出戏剧,一出可能有人期待的、没有言辞又毫无波澜的戏剧,一出充满等待的戏剧,那是软弱无力、了无价值而又静止的等待。但是花之岁月转瞬即逝:光鲜亮丽随岁月更迭而褪去,花瓣凋零,伟大的王后似乎最后也高傲不在,在生活重压下委身屈服。在某特定时刻,王后们似乎听从了那神秘而又不可抗拒的爱之召唤,这种爱的考验持续得够久了,所以王后们采取了协调一致的行动,好似喷泉喷出五股水流,划出五条和谐的抛物线,它们一起后仰,屈尊降贵,在新郎唇上,给它们的谦卑爱侣送以新婚之吻,并且优雅地采集金色粉末。
<strong>第十一章</strong>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一样,这个领域充满了惊喜。我们可能要写一部关于植物智慧的巨著才能充分论述,正像罗马尼斯撰写著作谈及动物智慧。但是本书仅为概述而已,没有自诩清高,也不想成为相关领域的指南书,我只想请大家留意一些在这个世界里、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趣事。在这个地球上,我们有些自以为是,甚至认为自己享有特权。这些事件不是可以经过选择的,而是源自观察和环境的随机结果,仅仅是作为例证。然而,我打算在这些简短的记录里,首先以花朵为研究对象,因为正是在花朵之中,我看到伟大奇异景象闪闪生辉。我暂时撇开茅膏菜、忘忧草以及其他食虫植物不谈,因为它们更接近动物王国,这需要专门而广泛的研究。这样做才使我更专心研究真正的花朵,严格意义上的花朵,那种静止不动、无知觉无生命而又处于被动状态的花朵。
为把事实和理论区分开来,让我们假定,每当我们谈到花朵时,就认定花朵所实现的一切可以以人的方式被预见和感知。之后我们会看看从它们身上该吸收学习什么,该舍弃什么。如今,它孤身于舞台之上,宛如光鲜亮丽的公主,兼具理性与意志之美。毫无疑问,它兼具这两种特质;无论哪种特质被剥夺,我们都不得不陷入对它模糊难解的臆测之中。当时,它静坐于花茎之上,把该植物的繁殖器官庇护于炫目的帐幕下。很显然,它只容许雌雄蕊的神秘结合在这爱的帐幕中完成。并且很多花都如此。但是对于其他花而言,却存在着重大而又可怕的威胁,那就是通常情况下无法解决的异花授粉难题。由于多少数不清的历时已久的试验,它们是否才观察到自株传粉(就是花柱的授粉,是通过同一花冠内从花药上落下的花粉来完成的)会加速导致它们物种的恶化呢?我们得到的答案是,它们没有意识到,也没有吸取任何教训。万物的力量极其简单而又循序渐进地淘汰掉那些因自株传粉而退化的种子和植株。很快,唯独存活下来的幸存者,是由于某些意外,比如雌蕊长度出奇的长,致使雌蕊不能接触到花药,无法进行自我授粉。历经千百次变革考验,唯独这些与众不同的异类才会生存下来;最终偶然性的成果通过遗传确定下来,而原本正常类型的物种却就此消失。
<strong>第十二章</strong>
我们不久之后就会看到,对于这类问题的解释会有多少。目前,让我们漫步到花园或田野里,去更仔细地研究才华横溢的花朵所带来的三两样奇异的发明。我们在这里不用离家到远方,在这常有蜜蜂光顾的房子里,芳香的花簇中就已经居住着一位“机械师”,它的技巧十分娴熟。优良的鼠尾草可谓人尽皆知,即使很少接触乡村生活的人也对之略知一二。这种唇形科植物从不虚装门面,开的花也表现得谦逊低调,它的花绽放有力,好似一张饥饿的嘴大大张开,吸吮着经过的日光射线。由于这缘故,它呈现出了大量不同的种类,一个奇特的细节就是,不是所有种类的花都采用或达到同样完美程度的授粉系统,我们一会儿会考察授粉系统。但是这里我所关注的只是最普遍的鼠尾草,此时此刻,它似乎要庆祝春天的到来,它那紫色的帐帘盖住了我橄榄树阳台的所有墙壁。我相信那等候国王来</a>到的大理石宫殿的阳台,虽金碧辉煌,但相比之下,也不如我的阳台装饰得更奢华、更喜庆、更芳香。正午时分,太阳热到极处,你会感受到阳光所散发出来的芳香气息。
现在谈谈细节,花柱或雌性器官包裹在上唇瓣里,该唇瓣形成一个风帽,在风帽里也有两个雄蕊或雄性器官。花柱为了阻止同一“婚房”内的雄蕊授粉给自己,所以长到两倍于雄蕊的高度,使之无可企及。此外,为避免意外出现,雄蕊比雌蕊早成熟,结果就是,雌蕊合适受孕的时候,雄蕊早已不复存在了。因此有必要出现某种外来力量介入,通过带入外来花粉给被遗弃的花柱,从而实现授粉结合的目的。一定数目的花,比如风媒花,把风作为这种外界力量。但是鼠尾草的情况更加普遍,它是虫媒花,就是说,它喜爱昆虫,并唯独依靠昆虫来实现授粉。但是它知道很多事情,它仍然意识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最好不要期待任何同情,也不要奢望慈善援助。所以它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讨好蜜蜂的无用努力之上。蜜蜂,就和我们所处世界里的其他生物一样,也在与死亡抗争,为自己存在,为自己的同类族群而存在,绝不关心是否服务于为自己提供食物的花朵。那么,蜜蜂会怎样不由自主,至少不知不觉中履行了婚姻方面的职责呢?看看鼠尾草所设计的卓越的爱情陷阱吧:在它那紫色丝线构成的帷幔后面,就在那里,渗出几滴花蜜作为诱饵。但是通往这种甜蜜液体的路径被挡住,就是被两根平行的花茎挡住,样子稍微像竖立着的荷兰吊桥。每根花茎的顶端都有一个大袋子,那是花药,内部充满花粉;在花茎底部,有两个小些的袋子,起到保持平衡的作用。蜜蜂进入花朵以后,想要接触到花蜜,就必须得用自己的头推动小袋子。这两个花茎于是立刻进行轴线运动,翻转过来,顶端的花药落下触碰到昆虫躯体,进而昆虫全身都覆盖了花粉粉尘。蜜蜂一离开,这两根富有弹性的支撑轴就弹回,使该机械装置恢复到本来位置;一切就绪,它要做的就是在下次昆虫来访时重复同样的工作。
然而,这只是戏剧的前半场而已,后半场则上演在另一场景中。临近的花朵雄蕊刚刚凋零,等候花粉到来的雌蕊就登上舞台。它从风帽里缓慢钻出来,伸展开,弯下腰,弯曲着,长成分叉状,以便可以轮流堵住帐篷入口。蜜蜂去采蜜的途中,它的头部可自由地从悬挂的叉状物下面通过,可是,叉状物擦过蜜蜂的背部和两侧,那正是雄蕊所触碰过的地方。分裂为二的花柱贪婪地吸食着这银色的花粉末,受孕就此完成。而且,如果借用一根麦秆或者火柴头,也很轻易地会使该装置运行起来,也可以仔细察看到它那所有动作的精密性与动作组合,是那么惹人注目,那么精妙绝伦。
鼠尾草种类繁多,数目有大约五百种之多,我不得不对大多数的学名予以省略,况且它们的名字不总是那么漂亮,仅略提及几个名字:草地鼠尾草、香蜂草(即我们花园里的鼠尾草)、红顶鼠尾草、野丹参、香茶菜、快乐鼠尾草、锥脚杯、天青、一串红(即我们花篮里美丽动人的鼠尾草),等等。可能没有哪种鼠尾草对我们刚才所查看的机械装置某细节进行过更改。我想只有少数做过更改,而我认为这种改进是值得怀疑的。比如,有的雌蕊长度竟是通常长度的二倍,有时甚至三倍,结果雌蕊不仅探出风帽,而且长得像野生羽毛一样,弯曲在花朵入口处前方。虽然它们因此刚好避开一种可能的危险,就是花柱通过住在同一风帽内花药授粉的危险;但是另一方面,也可能发生其他危险,如果雄蕊早熟现象没有正常发生,那么,昆虫离开花朵时,可能刚好把花药上的花粉放置在花柱头上,而这花药恰好是与花柱同居一室的。另一些种类的鼠尾草通过杠杆运动,使花药撒播在更大更远的范围,便于更精确地触及昆虫动物的两侧。其他种类呢?最后我发现它们没有成功进行安排和调整该机械装置的每一部分。比如,在井边的一株紫花鼠尾草附近,夹竹桃的绿阴下,我发现了一簇白色而略带淡紫色的花。其中就没有找到弹簧的痕迹。雄蕊和花柱杂乱地堆砌在花冠中央。似乎这一切皆为偶然和杂乱无章的结果。
我丝毫不怀疑,存在着这种可能性,有的人大量搜集各种各样这种唇形科花卉,他可以通过追溯该花卉特有的发明的各个阶段来重建其整个历史全貌,从就在我眼下的白色鼠尾草的原始杂乱无章,到草地鼠尾草的最新近改造。我们会得出什么结论呢?这种芳香植物的系统仍处于试验阶段吗?它还没有摆脱模型和“试航”阶段,就像红豆草科植物的“阿基米德螺旋桨”一样吗?自动杠杆的优越性还没有一致受到认可吗?那么,难道说,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也不是预先注定的吗?我们所处的世界被认为是有规律的,命中注定,有组织性,它们却仍然亟待讨论和试验吗?[我曾花了四年的时间,在鼠尾草杂交方面做了一系列实验,对花朵机制达到了完美的高级阶段的变种实行人工授精,使花朵接受非常落后的变种的花粉(先是采取常规防范措施来避免风或昆虫的任何干扰);反之亦然。不过我的观察次数不太多,请允许我在此妄下结论。然而从中显然可推断出一个原则:落后的鼠尾草总是乐意学习高级一些的品种的优点,而高级的品种却往往难以接受落后品种的缺陷。这或许可以描述出,大自然处于生殖力的高峰之际,它的活动、习惯、偏好以及趣味方面的侧面情况。但是,由于搜集不同的鼠尾草品种需要很多时间,而且这些实验在取得无数例证和必要的反证等方面也必须需要很多时间。因此目前就想从这些现象中,得出这个结论,可能并不太确切。(原注)]
<strong>第十三章</strong>
但是无论如何,鼠尾草大多数种类的花都为交叉授粉这一重大难题提供了诱人的解决方法。但是,这就像是在人类世界中,一项新发明立即被一群微不足道的怀有不屈不挠精神的探索者所采用,进而被简化和改良。所以,同样在我们可能称为机械化花朵的世界里,鼠尾草这项专利却是经过详细设计的结果,并在诸多细节方面令人惊讶地完美。在小树林和荒地里的荫庇处,你肯定看到过马先篙,它是一种很普通的玄参科植物,它向人展现出的是一种设计极其精巧的改良。它和鼠尾草具有形状几乎一样的花冠,花柱头和两个花药都一并包裹在上方的风帽里。只有雌蕊那小小的湿润末端从风帽中突出出来,而花药仍处于被俘虏禁闭状态。因此,在这丝绸般的帐篷里两性器官距离很近,甚至处于直接接触状态;不过幸亏它有一种与鼠尾草很不相同的设置,使得自花授粉的可能性完全丧失。实际上,花药形成了两只装满花粉的袋囊,每只袋囊都只有一个开口,开口并置在一起,因此导致开口重叠,相互紧密贴在一起。它们生长在弯曲而又富有弹性的花茎上,被一种齿状物强行禁闭在风帽里。蜜蜂或者大黄蜂飞入花中采蜜,就必须把这些齿状物推在一旁;它们一飞走,袋囊就马上获得释放,它们被抛落到外面,落到昆虫的背部。
但是这种花朵的天资和深谋远虑却远大于此。赫尔曼缪勒是第一个全面研究马先篙属植物精妙机制的人,他是这样描述的(我引用了一个内容概要):
“如果雄蕊在保持自身相对位置不变的情况下触碰昆虫,那么没有一粒花粉从它们那里脱落,因为它们的开口相挨紧密,彼此封闭。但是有一种简单精妙的设计却能克服这个困难。花冠的下唇瓣并不是对称的,也不是水平的,而是不规则并且倾斜的,所以导致一边比另一边高出若干毫米。大黄蜂要想停在上面,必须保持倾斜姿态站立。结果它的头反复撞在花冠上不同的凸起部位。因此雄蕊接连获得释放,活动起来,接二连三打开的小孔释放出花粉,它们撞击昆虫,把花粉撒播到昆虫身上。
“然后大黄蜂接着飞到另外一朵花上面,它自然而然无法避免为这朵花进行授粉,因为我可以忽略了这个细节,就是大黄蜂把头钻进花冠入口时,先触碰到的是花柱,而花柱擦碰到它,所碰及的位置就是它一会儿后被雄蕊触碰之处,这个位置正好也是大黄蜂刚刚离开的那朵花雄蕊所触摸之处。”
<strong>第十四章</strong>
这样的例子可以无限地列举出来。每种花都有自己的理念,自己的系统,自己后天习得并转换为其优势的经验。我们仔细察看它们的小发明,察看它们那丰富多彩的手段时,我们就会想起机械工具的迷人展览会,想起用于机械制造的机器,这些工具里体现人类机械方面的天赋,这些天赋却也有其来源。但是我们在机械方面的才华刚刚开始,好像在昨天才开始,然而,花朵的机械机制却已经运作数千年之久。花朵刚刚出现在地球上的时候,它们周围没有可效法的对象;它们必须从自身挖掘一切。古时,我们仍旧使用棍棒、弓箭和连枷的时候;近些日子,我们设想出手纺车、滑轮、辘轳、夯锤的时候;最近,可以说是去年,我们的杰作还只是弹射器、时钟和织布机的时候,鼠尾草却早已经设计出了精密杠杆的立柱和平衡锤,而马先篙则将花粉囊密封起来,仿佛要做一次科学试验一样,持续使它的弹簧变得松动,并将那些倾斜的平面拼合起来。一百年前,谁会想到螺旋桨的特性呢?可是枫树和椴树一旦成长,树木就开始利用这一特性了。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成功地制造出像蒲公英一样的坚硬牢固、轻盈、巧妙而又安全的降落伞或飞行器呢?何时我们能找到秘诀,好把一块非常脆弱的料子剪裁成丝绸花瓣呢?何时能找到一根可以像西班牙金雀花一样把金色花粉弹射到空中、柔韧有力的弹簧呢?我在这本微薄之作开篇所提及的喷瓜,谁又能向我们解释它具有这般神奇力量的奥秘?你了解喷瓜吗?这是一种在地中海沿岸极其常见的普通葫芦科植物。多刺的果实很像小黄瓜,却有着奇异的活力和能量。当它成熟时,你只要触摸它一下,它就会产生痉挛性的收缩,突然脱离花梗,在脱离时产生的裂口处喷射出一股混合着大量种子的黏液流,力量惊人,足以把种子带到离原本植株四五码远的地方。不妨作个比较,如果我们也能以一个痉挛的动作把自己的身体掏空,把所有器官、内脏和血液送到离皮肤骨骼半公里远的地方,这无疑是非比寻常的。
大量种子除了使用某种弹道技术之外,还采用了对我们来说多多少少有些未知的能量源。比如说,你一定记得油菜籽和石楠植物所产生的爆破效果吧。但是植物炮兵里的大师之一是大戟。大戟是见于我们地区的一种大戟属植物,是一种很高的相当具有装饰作用的“杂草”,它的高度常常比人还高。现在我的桌子上就有一根大戟树枝浸泡在一杯水里。它长有裂成三片的绿色浆果,浆果里面有种子。时不时,这些浆果就有一个爆裂开来,发出巨大炮声;浆果里面的种子具有强大的原始速度,射出,打到家具和墙上。如果其中一粒种子打在你的脸上,你会感觉好像被昆虫叮咬了一样,这么小的种子,每个种子不过针头般大小,但是却具有异乎寻常的穿透力。仔细察看这浆果,找寻其生命力的源头:你会发现根本找不到这种力量的秘密,它和我们的神经一样,是眼所看不见的。
西班牙金雀花长有荚果,也长有配备“弹簧”的花。你也许会注意到这种美妙绝伦的植物。它是强大有力的金雀属植物家族中最值得骄傲的代表。这种植物向往淡泊、清醒而又顽强的生活,什么样的土壤都能适应,可以经得起任何诱惑。在沿途小路,在南部山区,它长成了巨大的一簇簇球状物,它有时候高度可达三米左右,五六月期间,树上所开花朵一片纯金色,十分高贵的样子,在烈日的猛烈暴晒下,花的芬芳混合着自己老邻居金银花的香味,展现出来的愉悦感难于言表,恰似天国的露珠、极乐之地的泉水、凉爽舒畅的溪水,又像碧空岩洞孔洞里的星光闪耀……
这种金雀花属植物的花朵,与所有蝶形豆科植物的花朵相似,也和我们花园里的豌豆花形似;它下方的花瓣形状好像是一艘单层甲板大帆船的铁嘴,里面密不透风地包裹着雄蕊和雌蕊。只要花朵还没有成熟,过往探索的的蜜蜂就会觉得它无法测透。但是一旦被囚禁的新娘和新郎迎来它们的春情发动期,花儿的铁嘴因受到停靠其上的昆虫重量的影响就会弯曲下垂;金色的花粉室艳丽地爆裂开来,猛地向远处投射出一片光亮的花粉,撒落在这位访客上面,撒落在四周花朵上,此时此刻,一片宽大的花瓣,形状犹如楼顶阁楼,垂下来落在将要受孕的花柱上。
<strong>第十五章</strong>
让我们抛开与种子有关的讨论,回到花朵的研讨之上。如我所言,一个人可以无限列举出许多设计巧妙的发明。我建议愿意深入研究这些问题的人,去参考一下克里斯蒂安·康拉德·斯普兰盖尔的著作,他是第一个分析兰花植物不同器官之作用的人,早在1793年,他那本稀有的著作《大自然中发现的奥秘》就已经对此作了分析;接下来,不妨查阅一下查尔斯·达尔文、赫尔曼缪勒博士、希尔德勃朗特、意大利人戴尔·比诺、威廉·霍克先生、罗伯特·布朗以及其他人的著作。
在兰花植物里,我们会发现植物智慧的最完美最和谐的体现。在这些看似扭曲古怪的花朵中,植物的天才达到了顶点极限,并且好像不同寻常的烈焰烧穿了动植物王国之间的墙壁。但是我们不该因此以为或者相信,一提到兰花植物就在这里只谈到稀有珍贵的温室皇后,那些温室里的皇后好像更需要金匠们的照顾,而非园丁的护理。我们本地野生的植物群落,由所有卑微的“野草”构成,其中有数目超过25种的兰花科植物,更包括最具独创性、最复杂的品种。这些兰花科植物正是查尔斯·达尔文《论昆虫授粉兰花科植物体现的各种创造才能》一书的研究对象,该书记述了花卉的精彩历史篇章,它们突出体现出了英勇奋斗的花朵精神。在此仅寥寥几笔就概括这丰富而灵妙的植物传记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尽管如此,既然我们在谈花的智慧,就有必要让读者了解一下兰花植物的手段和智力习惯,它们的智慧卓尔不群,远胜其他花卉,能操控蜜蜂或蝴蝶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甚至在指定的方式和时间上也丝毫不差。
<strong>第十六章</strong>
在不用图表的情况下,解释兰花科植物那极其复杂的机械装置,实在不容易。然而,我会尽己所能,多多少少借助近似对比的方法来充分展示所要表达的道理,同时我也会尽力避免使用“粉腺”、“唇瓣”、“蕊喙”之类的术语,因为,对于不熟悉植物学的人来说,这些专有名词无法在他们的脑海里勾勒出简洁的图像。
让我们选择一种地区里分布范围最广的兰花科植物吧。比如说,红门兰,更确切地说,是由于这种花相对较大,因此更容易进行观察,不如干脆就叫阔叶兰,阔叶沼兰,俗称草地火箭。它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可长到一英尺左右的高度。它常见于树林和潮湿草地,开粉色小花于五六月间,长有聚伞圆锥花序。我们的这种兰花植物最典型的花朵酷似中国龙那奇异而张开的嘴。下唇瓣很长,形似参差不齐或齿状的围裙下垂,起到让昆虫停靠的作用。上唇瓣呈圆形构成风帽状,遮蔽着主要器官;与此同时,在花朵背后,花柄旁边,下垂着一种花距或长长的角,里面装着花蜜。大多数花朵的花柱或雌性器官,多少都是有些黏性的小小的一簇,生长在脆弱的花径末端,耐心等候花粉的到来。在兰花科植物中,这种传统的装置已经变得难以识别。在口腔后部,喉部小舌所在之处,有两个紧密相连的花柱,其上挺起了第三个花柱,已经变成了奇特器官。这个花柱顶端长有一种小袋子,或者更正确地说,是一种酒杯,被称为“蕊喙”。该酒杯里盛满黏性液体,里面浸泡着两只小球;从小球上长出两根短的花茎,茎上端压着一只小包,里面小心地包裹捆绑着花粉颗粒。
让我们看看昆虫进入花朵里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昆虫着陆在花朵那伸展开来准备妥当的下唇瓣上,由于受到花蜜芳香的吸引,它试图达到正好位于底部的、那个装有花蜜的角状容器。但是通道却刻意设计得十分狭窄;因此昆虫的头部在它前进时,自然而然地会碰撞这个“酒杯”。这个酒杯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沿着一条便捷路线破裂开来,并且使浸泡在黏液中的两只小球裸露了出来。这些小球随即与来访者的脑壳直接亲密接触,并且固定其上,牢牢粘住不可去除,这样,昆虫离开花朵时,它就把这两个小球,连同小球上长出的两根花茎以及花茎顶端上包裹捆绑着的花粉包,一并带走。因此,这时候的昆虫看起来就像戴着两个直挺挺、瓶状的角一样。然后这位不知不觉中完成困难工作的技工又去拜访邻近的其他花朵。如果这两只角仍然保持坚硬挺拔,那么昆虫就会用自带的花粉块,去撞击浸泡在警觉的酒杯中的其他花粉块,这样,花粉混合在一起就不会出什么意外。这样兰花的才能、经验和远见变得显而易见。兰花精确计算了从昆虫吸吮花蜜到赶赴下一朵花所用的时间;它已经确保总共耗时大约三十秒钟。我们已经看到,花粉包是由两根插入黏性小球的短花茎携带的。现在,就在每根花茎下面的插入点上,有一个薄的膜盘,它的唯一功能就是:到第三十秒钟结束的时候,把花茎缩小并弹出,使之弯曲,并在空中画出一个九十度的弧形。这是全新计算的结果,不是对时间的计算,而是对空间的计算。两只花粉角戴在昆虫婚礼使者的头上,呈水平状态,指向昆虫前方。所以,当昆虫进入另一朵花时,两只角就会正好击中下垂的酒杯下紧密相连的两个花柱。
这还不是全部,而且兰花的才华也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它的远见尚未用尽。受到花粉包撞击的花柱,外面涂着一种黏性物质。假如这种物质的黏性强度与酒杯中所含的相同,那么花茎断开之后,花粉块就会和它粘在一起,将它完全固定住,这样的话,花粉块的命运就此终结。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很重要的是,花粉的成功机会不该仅在一次的冒险中就消耗殆尽,相反,应该增加到最大可能性的程度。兰花精确计算分秒并衡量线路,它仿佛是个化学家,能提炼出两种胶来:一种胶黏性极强,一碰到空气就硬化,能把花粉角粘在昆虫的脑袋上;另一种胶的黏性则大大减弱,适于花柱进行相关运作。后一种胶具备的掌控能力运用得恰到好处,足以轻轻解开或松开包裹捆绑花粉颗粒的、纤细而富有弹性的丝线。这些花粉颗粒中有些就会粘在胶上面,但花粉块并没有遭到破坏;昆虫在拜访其他花朵时,还会继续授粉工作,几乎永不止息。
我已经把全部奇迹详细论述了吗?不,还没有。我仍然想请大家留意那诸多被忽略的细节:其中一个例子就是小酒杯的活动,当它的薄膜破裂之后,就会露出黏性小球,这时它立即上提下边的边缘部分,以便让花粉袋在昆虫可能还没运走的时候,在黏液里保持良好状态。我们也应该注意到昆虫头上与花粉相连的花茎,它有一种经过非常奇妙的化合而形成的辐散,也应注意到所有植物都具备的某种化学预警措施。加斯顿博尼埃先生最近做了一个实验,看来证实了以下内容:每一种花为了保护自己种属的完整性,会暗中分泌毒素对任何外来花粉进行破坏或抵消。这就是我们所能看到的全部了;但是就在这里,在所有事物当中,真正的伟大奇迹才刚刚开始,开始于我们眼所不能见的世界里。
<strong>第十七章</strong>
在橄榄园未开垦的一个角落里,此时此刻,我刚好发现了一枝绚烂的羊臭兰,也许是因为这种植物在英格兰十分罕见的缘故,达尔文忽略了对它的研究。与所有本地的兰花植物相比,它当之无愧是最引人注目、最美妙动人、最让人称奇的植物。如果它的形状大小如同美国兰花植物一样,那么可以断言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植物比它更奇特。想象一下它那有如风信子的聚伞圆锥花序,但是高度却是风信子的两倍。花序上匀称地装饰着其貌不扬、长有三只角的花朵,花呈现绿白色,点缀着些许淡紫色。下花瓣长出来的地方,装饰着古铜色的种阜、大片的“须鬓”和好似凶相毕露的淡紫色“淋巴结”;这花瓣伸展得是那么肆无忌惮,那么疯狂,那么不切实际,形如一条螺旋状前进的丝带,其颜色让人的脑海中浮现出在河中浸泡了一个月之久的死尸。这种花不禁让人想起最可怕的疾病,好像绽放在某个不明地带,那里充满怪笑的噩梦</a>,魔法横行;它散发出强有力的、令人厌恶的恶臭,味道好像一只中了毒的山羊,恶臭散布远处,使自己的存在好像一只怪兽一样。我现在所描述所指的这种令人恶心的兰花植物,在法国比较常见,很容易识别,它自身适应性很强,它的高度明显,器官清晰显明,很多人喜欢用它来做实验。事实上,我们只要将火柴头伸进花朵里面,小心翼翼地探到底部的蜜腺,就能够用肉眼看到授粉的连续变化过程。火柴杆经过的时候,蕊喙因为受到擦碰而垂落下来,露出支撑两根花粉茎的一个小小着丝盘(羊臭兰只有一个这样的着丝盘)。火柴头一旦被着丝盘拼命抓住,两只含有花粉球的花粉囊就会纵向打开;火柴棒一旦撤回,火柴头上就会牢牢戴上两只分叉的坚硬的角,每只角的末梢都长有一只金色小球。实在不巧,正如阔叶兰的实验一样,我们在这里无法欣赏到这美妙的景象,无法欣赏到这两只角逐渐而又精确的倾斜。为什么它们并不下垂呢?现在我们只要把戴着花粉角帽的火柴探到邻近的一个蜜腺中去,就会证实这样的举动是多余的,这花比阔叶兰的花要大很多,它的花蜜角实在布置得巧妙,当满载着花粉块的昆虫进入时,这些花粉块却能刚好达到花柱头的水平高度,完成花的受孕。
附带说一下,试验成功的重要原因在于选择一朵比较成熟的花。我们不知道花朵何时成熟,但是昆虫和花朵本身知道这点,因为花朵平时不会用花蜜滴滴来邀请它所需的客人,只有花朵的所有装置都准备就绪将投入使用时才会请客。
<strong>第十八章</strong>
这是我们这块土地上兰花植物所采用的授粉系统有关的基本内容。但是该植物的每一种属、每一科都会根据自己独特的经验、心理和便利,来改变、完善授粉方式的细节。举个例,红门兰是兰科植物中最聪明的一种,它的下唇瓣上颚外长出两个小小的隆脊,可以引领昆虫的喙嘴伸向蜜腺,并且诱使它完全按照花朵本身所期待的一切去做。达尔文恰如其分地把这个设计独特的小东西,比作引导线穿过小小针眼的小巧工具。这里还有另一项很有趣的改进:两只携带花粉茎、浸泡在酒杯里的小球,被一只形似马鞍状的黏性着丝盘取代。如果我们把针尖或刷子毛,顺着昆虫喙嘴推进的线路探入花朵,就会很容易观察到这种更简单也更为实用的设置所表现出来的优越之处。刷子毛刚碰到酒杯,酒杯就会沿一条对称线裂开,露出马鞍形盘,盘则马上粘住了刷子毛。如果你迅速抽走刷子毛,你就刚好有机会看到这个马鞍盘美妙的动作:它坐在刷子毛或针头上,向里面收起两个侧翼,以便抱住支撑它的物体。这个动作的目的是加强马鞍盘的黏力,尤其是要确保花粉茎必须断裂,这个分叉要比阔叶兰精确得多。一旦马鞍盘卷曲抱住了刷子毛,长在马鞍盘上面的花粉茎就会因为马鞍盘的收缩而被迫分离开来,于是花粉茎开始了第二个动作,俯身冲向刷子毛的一端,这种方式和我们已经研究过的兰科植物的情形是一样的。上述两个组合动作,通常在三十至三十四秒钟内完成。
<strong>第十九章</strong>
人类发明创造的延续,不正是在点点滴滴中,通过不断修正和修整的方式,才获得成功的吗。在新近的机械工业方面,诸如点火装置、燃料汽化、离合器、变速器,我们就完全取得了许多细小但却持续不断的进步。花朵产生理念的方式似乎与我们人类相同。花朵也在同样的黑暗中摸索,遇到同样的障碍和同样的敌意,处于同样的未知世界里。它们拥有同样的法则、拥有同样的失望,同样经过艰难而缓慢的旅程才看到胜利的来临。花朵们看似具有和我们同样的耐心、坚毅和自爱,具有同样丰富多样的智慧,怀有几乎同样的希望和理想。和我们一样,它们抗争着,也同一种巨大的惰性的力量作斗争,而结果,这种力量最终反而对它们有所帮助。花朵也富于创造性的想像力,不仅追求同样细致入微而深谋远虑的方法,在同样令人疲倦、狭窄而蜿蜒的小路上进行摸索,而且同样有着出人意料的跨越式发展,在突然之间,把某种不确定的发现确定下来。举例说,兰科植物中,一个由大发明家组成的家族就是这样的:卡塔塞蒂兰,一个奇特而丰富多彩的美洲种族,由于一个大胆的灵感,突然改变了对它来说无疑显得过于原始的一系列习惯。首先,性的区分是绝对的:每一种性别,都有其特定的花朵。其次,花粉块或花粉袋不再把花茎浸泡在盛满胶汁的小酒杯里,不再有点呆板地或者一直被动地坐等良机,好让它固定到昆虫头上。而是在一种单人小帐篷里往后弯曲,坐在一根强有力的弹簧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吸引昆虫特地前来这个小帐篷的方向。骄傲的卡塔塞蒂兰与普通兰科植物可不一样,它不依赖于来访者这样或那样的动作:你尽可以认为这样的动作是可以控制的,但毕竟对于连续动作就不可预测了。昆虫闯入的不再只是一种具有令人赞赏的装置的花儿,而是一种活力四射,简单而言,具有灵敏感觉的花儿。一旦昆虫降落到华丽的、紫铜色丝绸的外庭,它无法避开的、敏感的细长触须,就会对整个宫廷发出警报。小帐篷立即变得四分五裂,里面的花粉块则分为两个花粉包,花粉块被囚禁在向后弯曲的花粉茎上,而花粉茎则被一个巨大的黏性盘支撑着。这时,由于突然被解放,花粉茎就像弹簧一样弹起,两个花粉包和一个黏性盘随之被拖走,被猛烈地弹射到外面。由于经过了弹道学方面严谨的计算,黏性盘一直被抛在前面,去拍击并最终粘住昆虫。昆虫被打得晕头转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全速逃离这个具有攻击性的花冠,到附近的花朵里去避难。而这正是这种美洲兰花所期待的。
<strong>第二十章</strong>
接下来,我想谈一下一种国外的兰科植物——勺兰,这种植物对整体植物系统有着奇特而实用的简化工作。让我们继续回顾一下人类发明历史中的曲折艰难吧,这里有一个有趣的反例:有一天,在发动机室内,一个装配工,或者在实验室里,一个药剂师或学生,对他的领导或者导师说:
“假如我们将实验顺序颠倒一下来做怎么样?假如我们反过来操作会怎么样?我们将混合液的顺序颠倒会怎样呢?”实验就这样在尝试中又做了一次,突然间,意想不到的结果发生了。
有人可能很容易相信:勺兰之间也许会有类似上述的对话。我们都知道这种勺兰,俗称“女式拖鞋”,它生有像鞋一样的下巴,颇有暴躁恶毒的气氛,它是我们温室中最有特色的花朵,外貌最具典型的兰花。勺兰勇敢地简化了复杂而微妙的装置:弹性花粉团、分叉的茎、黏质的圆盘和精致的胶液等。木屐一样的下巴和光秃秃盾牌一样的花粉团挡住了入口,这就迫使昆虫要用尖嘴穿过花粉团。但我们还没有说到重点,完全出人意料的是,花的柱头不具有黏性,而雌性器官是具有黏性的,花粉的颗粒不是粉状的,外层附有一层可伸展的细线黏质外膜——这一点和我们观察到的其他同类植物刚好相反。这种创新的安排有什么缺点和优点呢?缺点是:昆虫带走的花粉将会粘住除了花的柱头还可能粘住别的物体;另一方面,优点在于:柱头再也不用为了排斥外来花粉而分泌液体了。但不管怎样,这个问题需要进行专门研究。同样,勺兰还另有一些设计,这些设计的功用我们暂时也无法参透。
<strong>第二十一章</strong>
谈到兰科这种奇特的植物,我们还得说说一个辅助器官。我要讲的就是蜜腺,是蜜腺启动了整个装置的运作。蜜腺彰显了植物的天赋,探索、尝试和实验的目的。这样一系列的行为不停地改善着基本器官体质,充满了多样性与才智。
正如我们所见的那样,基本上,蜜腺的长度与花张开的部分到底部的距离长度类似,是一种长形尖尖的角,生长在花茎旁边,可以平衡花冠的重量。蜜腺中有含糖液体,也就是花蜜,蝴蝶甲虫和其他昆虫可以采食蜜腺,蜜蜂会将花蜜转化为蜂蜜。因此,蜜腺的任务就是吸引这些必不可少的来客。蜜腺要与昆虫的大小配合,也要迎合它们的习惯和口味,使之始终如一,如果昆虫要将吸蜜管插入或者拔出花朵,就一定要仔细严格地遵守花朵的有机规律才行。
我们已经充分了解了兰花类植物的奇异特性和想象力,我们可以预见的是,这些植物具有柔韧的器官,柔韧的器官可以使植物具有更多灵活性。兰花植物颇有创意,也很实用,观察入微,敢于探索更多领域,这些特质让植物可以在任何环境中生长,这里,那里,或者更多的地方。兰花类植物当中有一种被称为万带兰[万带兰,兰科多年生附生草本,是世界上栽培较多和最受欢迎的热带兰花之一]的,没有努力成功,无法使黏性液体硬化粘到昆虫的头上,所以尽可能挽留光顾的昆虫,植物通过耽搁昆虫将吸管插入到花蜜狭窄通道上所用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兰花类植物的设计如此错综复杂,就连达尔文聘请的优秀画家鲍尔,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只好放弃绘制兰花植物的图画。
也有一些植物遵循了明智的原则,通过简化来达到进步的效果,大胆地取缔了花蜜的“角”。植物又用外表奇特的肉质赘生物来代替花蜜的“角”,这样昆虫来了可以一点点地咬食赘生物。这些肉质赘生物一如既往,款待来客,于此同时全部打开花粉装置,这样来客就不可避免地要带走花粉了,这一点是否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呢?
<strong>第二十二章</strong>
但是,如果没有上千种多种多样的小手段,我们就无法研究拉美大花兰的“诱饵”的神话故事。事实上,我们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在研究什么生命体了。这种兰花有着令人惊叹的设计:它的下唇唇瓣像一个桶,盛满上方两只角分泌出不断滴落的几乎纯净的水滴,当桶快满溢时,水就从一侧的“排水沟”流走。这一整套水利设施本身效果卓越,但在我看来,其中的结合装置却略带着点残忍的意味。角分泌出来的水在缎子般的水盘里不断积累,这种水既不是花蜜,也不是为了吸引昆虫,而是别有所图,这种奇特的植物确实是玩弄权术的高手。上文提到的肉质赘生物散发出甜美的香气,引诱着毫无戒心的昆虫飞到它的陷阱中。这些赘生物生长在吊桶上,好像房间一样,两侧有开口处可以让昆虫进入。一位贵宾——大蜜蜂,开始享受美味,这种大型植物只引诱大型笨重的膜翅目昆虫,似乎其他的昆虫登上如此大雅之堂都要感到自惭形秽。如果只是一只蜜蜂独来,用餐结束后就会悄悄离去,也不会接触盛水的吊桶、柱头和花粉,那么植物的计谋就落空了。但是狡猾的兰花一直观察着周围的动向。它知道蜜蜂喜欢成群结伴,又很贪婪忙碌,经常在阳光明媚时成千上万地飞出,如吻的花香在花朵的门槛飘摇,蜜蜂就会成群结队挤进新婚帐幕中的宴席。于是甜蜜的花室里就会有三两只争着采蜜的蜜蜂:空间是狭窄的,墙壁是打滑的,而客人们却是粗鲁的。所以蜜房中就一定会钻进争抢的蜜蜂了。它们一哄而上,狼吞虎咽,结果一定有一只蜜蜂落在餐桌下面的吊桶里。这只蜜蜂不得不获得了一次意外的洗浴服务,不小心弄湿了它闪亮透明的翅膀,但无论付出多大努力都飞不动了。这就是老谋深算的植物为它设计的陷阱。蜜蜂只能通过一个出口离开这个神奇的吊桶,那就是一侧的“排水沟”。排水沟的宽度可容许昆虫爬过,昆虫的背部先碰到柱头的黏性表面,然后又碰到沿着花粉块的拱顶埋伏好等待它的黏性腺体。它就这样带着黏腻的花粉飞到了附近的花上,再次大吃一顿、一哄而上、被花朵洗了个澡又落荒而逃,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蜜蜂一定难免不让粘着的花粉触碰到贪婪的柱头。
这就是众所周知善于利用昆虫激情的植物。有些人将这一切用带有罗曼蒂克的意味来解释,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些事实都是经过精准科学的观察而得出的,用其他的方式解释花朵不同器官的用途和安排是不恰当的。我们必须要接受这个明显的证据。
这个难以置信却屡试不爽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因为这种手段并不满足眼前急迫的口腹之欲,这种方法具有一个颇有远见的理想——物种的繁衍增多。
但是,也许有人会问我们,为什么这些奇特而烦琐的手段只会增加风险的概率呢?我们不必急于做出判断来答复。我们不了解植物行为的理由。我们理解花朵在逻辑以及简化两方面遇到的障碍吗?我们彻底知道植物的生存和生长的有机规律吗?当我们努力征服宇宙的时候,可能有人在火星或金星的高度上观察我们,也许该轮到他们发问了:
“为什么他们设计出那些形状怪异、丑陋不堪的装置、热气球、飞行器和降落伞呢?他们只需要模仿飞鸟,安上两只翅膀就够了啊!”
<strong>第二十三章</strong>
人们出于幼稚的虚荣心会用传统的观念反对这些智慧的证据:没错,植物们创造了奇迹,但是这些奇迹永远持久不变。植物的每个种类都有自己的体系,代代相传,没有明显的改进。从我们开始观察植物以来,就是在过去五十年里,我们并没有看到拉美大花兰或卡塔塞蒂兰对“陷阱”装置有所改进,这确是事实。以上这一点是我们可以说的,但是还不够。我们是否将大多数最基本实验都已经尝试一遍了呢?假设我们将令人叹为观止引诱蜜蜂洗澡的兰花放到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周围都是与之不相配的昆虫,就这样过去一个世纪,这种植物是否会感到不习惯呢?此外,我们将物种按我们的标准分类。我们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创造出固定不变的划分种类。然而,这种花可能只是适应环境慢慢改变自身器官的同一种花的代表之一而已,不是吗?
植物先出现在地球上,因此当昆虫出现的时候,植物不得不去调整自己的结构系统,来适应这些天外来客们的习性。在我们未知的世界当中,只有这个地质学上无须争辩的事实,可以支持“进化”这个词,但这一点又有点使“进化”这个词的含义变得晦涩了,在根本上,这个词的含义难道不就是“适应、演变与智力发展”吗?
而且,如果不借助史前事实,要想搜集大量证据,证明适应环境、发展智力,这样的能力不是人类独有的,这也不难。我在《蜜蜂的生活》一书中曾谈及过这个话题,但这里我无须详细叙述所有章节,我只简单回顾一下其中的两三个细节。举例来说,蜜蜂发明了蜂房。在野外原始状态中,在蜜蜂的原始出生地上,它们都是在露天进行工作的。因为我们的北部四季气候恶劣,这就让蜜蜂们想出一个法子来:它们改在树或岩石的洞穴中建筑自己的家。这个构思巧妙的想法迫使以前围着蜂巢不动来保</a>温的蜜蜂回到努力采蜜的工作中,兼顾照看蜂卵。在异常炎热的夏天,蜜蜂又恢复到祖先在热带的生活状态中——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尤其是在南方。[我刚写完这段话时,正当布维耶先生在科学院发表一篇论文。论文主题是关于在巴黎观察到的两个露天营巢。一个巢筑在日本槐树上,另一个巢则筑在七叶树上。后一个巢挂在一根小树枝上,小树枝的两个枝杈靠得很近。第二个巢筑对特别艰难的环境表现出了明显而灵活的适应性,因而在这两个例子当中比较突出。德帕维尔在1906年5月31日《争鸣日报》科学专栏的一个提要中写道:“这些蜜蜂,立起结实的柱子,采取确实非常巧妙的保护措施,最后把七叶树的两个枝杈变成坚实的顶盖。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也未必能做得这么好。”“为躲避雨水,它们安装了篱笆,还搭建加厚的顶棚或遮蔽物,用于遮阳。现在这两个营巢都在博物馆里,你也许并不了解蜜蜂完美的劳动成果,除非你亲眼仔细看过这些巢是如何搭建成的。”]
另一个事实就是:我们的黑蜂被人运往澳大利亚或加利福尼亚州之后,就完全改变了生活习惯。过了一两年以后,黑蜂发现周围环境夏天恒在,花朵四季常开,于是每天只是收集当日所需的花蜜与花粉;它们对周遭的环境进行观察,就放弃了祖先传下来的经验,不用再为冬季准备储粮。布科纳提出了一个类似的事实,也可以证明蜜蜂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不是缓慢、永久、无意识而且消极待命的。这种能力是迅捷而且颇具智慧。举例来说,在巴巴多斯,蜜蜂将蜂房建在了提炼厂中心,它们在这种环境中可以在全年中找到大量的糖,所以它们完全放弃通过寻找花朵来采蜜的方式了。
最后,让我们回顾一下这个有趣的故事——蜜蜂怎样反驳了两位知识渊博的英国昆虫学家科尔比和斯潘思的论断。这两位学者声称:“请给我们一个证据,证明蜜蜂受到环境的压力,迫使它们用黏土或者灰浆来代替蜂蜡或蜂胶。如果存在这个证据,我们就承认蜜蜂具有推理的能力。”
他们刚刚发表了这个有点武断的观点之后,另一位名叫安德烈科奈特的博物学家就做了以下实验:将蜡和松脂调和成的混合物涂到树皮上,安德烈科奈特发现他的蜜蜂都不去采集蜂胶了,而去采集这些在蜂房附近唾手可得、不必加工的未知物质来代替花蜜。此外,在养蜂实践中,如果缺少花粉,养蜂人可以在蜂房外放几把面粉,蜜蜂们很快就知道,尽管面粉味道、气味和颜色与花粉不同,但是可以起到与花粉同样的效用。
所以,我认为,刚才所述的蜜蜂的证据,也可以在花朵的领域中得到证实。我曾提及过自己曾对鼠尾草属中的几类做了拙劣的实验,这些植物具有值得称赞的不断发展的改良。我们可以谈一谈巴比内一项关于谷类的有趣研究,研究证明:某些植物被转移到了陌生的气候中之后,也可以像蜜蜂那样去观察并适应新环境。因此,在亚洲、非洲和美洲最炎热的地区里,冬季对植物也不会有破坏作用,所以小麦恢复到其最初的生长状态中,又变回为多年生植物,像野草一样。就是说,如果将小麦生长的原始热带地区移植到寒冷的地区,就会破坏小麦原有习性,创造出一种新的繁衍方式。就像巴比内所说的那样:
“由于有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植物的生物体似乎预见:一定要经历种子阶段,才能避免植物本身在极寒的季节里衰败消亡。”
<strong>第二十四章</strong>
我们为了推翻这种论点有点跑题了,不管怎样,这足以证明除了人类以外,智慧进步行为的建立是有可能的。但是,除了从反驳徒劳而过时的论点带来一点成就感以外,与此相关的花朵、昆虫、鸟类所具有的个体智慧却并不是那样的重要[即第二十三章开头的结论]。假设我们说到兰花和蜜蜂类似的话题时,却说这是大自然的力量,不说这是植物或者昆虫具有估算、组合、装饰、发明、思考的能力,我们采取这样的区分会有什么益处吗?!一个值得我们高度关注更为深远的问题却超越了这些琐碎细节。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领会这种普遍智慧的特点、品质、习惯甚至目的,这种普遍智慧是地球上所有智慧行为引发的根本。从这个观点来看,研究那些非人类生物——特别是蚂蚁和蜜蜂——是不是才能理解,本能的进步和目标很明显变成我们最好期待话题了?综上所述,很明显,这些倾向、这些智能方式,兰花所体现的至少与群居的膜翅目昆虫是同样复杂、同样先进、同样令人惊叹的。我们能理解不动的花朵有很多暗藏的目的,也发现了其中所有睿智而确凿的证据,但是这些躁动的昆虫身上也有很多目的与值得推理的逻辑,但因为不容易观察,所以我们还没有得出结论。
<strong>第二十五章</strong>
当我们感知自然界的力量(或称为“普遍智慧”或者“宇宙天赋”,这个名称不太重要)一直在兰花的领域中发挥着效果,那么我们又观察到了什么呢?我们会观察到很多东西。这个主题能为长期的研究提供便利,我们首先要确认:兰花所具有的美与欢乐的概念、引诱的方法、审美的方法其实都同我们相近。但是毫无疑问,使我们调整自己与兰花一致,这样表述更准确。事实上,我们很难确定的是:我们是否已经发明出一种人类特有的美。我们的建筑,创作音乐的目的,色彩光线都是从自然界中直接借鉴来的。如果人们没看过大海、山峦、天空、黑夜和黄昏,又怎么会定义树木的美呢?在森林中树木象征着大地的力量,也许是我们本能的主要来源,我们对宇宙的感觉,我所说的不仅是森林中的树,还有树木本身,一棵单独存在的树,承载了多少沧桑岁月依旧翠绿常青。我们还没有意识到,在那些印象中形成了清澈的山谷,可能就是我们整体存在快乐和安宁的基础,有几个人的记忆中没有几棵挺拔的树木呢?当一个人到中年,当他已不再对周围新鲜事物感到好奇了,当他看过所有美物的艺术,洗净铅华后,这个人才可以为天赋与奢华下定义,才会回到最为淳朴的记忆中。这些淳朴的记忆在清澈的天空中竖起两三幅单纯、恒定而清新的画面,如果这些图画中真有一幅能够穿越隔开我们两个世界的门槛,他一定希望带着这幅画一同长眠。对我而言,我无法想象这种极乐世界和死后的生活有如何壮美,但那里我的隐居之所一定会有一棵巨大无比的栎树或者是一棵柏树或者佛罗伦</a>萨梧桐松,不管是什么树,都会给过路的人一种伟大的姿态:理所当然的反抗,平和的勇气,崇高的冲动,质朴的庄重,不张扬的胜利与坚定不移。
<strong>第二十六章</strong>
我们又该言归正传了,我只想强调一句,与花朵类似,大自然希望变得美丽、令人赏心悦目,来证明自身的价值,这与我们要做的是一致的,我们也应该因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满足。我知道我的语气有点像个主教,主教经常惊叹:上帝总是让宽阔的河流经过大城市,但是从超越于人类的观点去看透这件事有点困难。那么我们可以从这个观点出发,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我们不了解花朵,那么我们不会对快乐的迹象或表现有深刻的理解。如果你想衡量花朵幸福与美丽的力量,你一定要住在乡村里,因为在乡村里生长着幕天席地的花朵,比如说住在西亚涅河和勒卢河之间的普罗旺斯的一个角落,我就在其中创作了以上的文字。这里,花朵主宰着山丘与谷地。农民们已经不再去种小麦,好像他们已经只满足于人类微妙的需要——生活在芳香中,以果为食。田地就是一大束花朵,不断更新,香气连续不断,在湛蓝的年岁中跳着华尔兹。银莲花、紫罗兰、含羞草、堇菜、石竹、水仙花、风信子、长寿花、木樨草和茉莉,挤满了昼与夜、春秋</a>与冬夏。但是,最辉煌的时刻则属于五月的玫瑰。到了花开时节,放眼瞭望,从山坡到平原谷地,在葡萄树林和橄榄树林的堤坝之间,玫瑰花就像是花瓣的溪流向四面流淌,在农舍与树木之间若隐若现,这就是一条青春、健康与幸福的五彩之河。这种香气,温暖清新,令人心旷神怡,有人可能会觉得,这种香气从天上发出,直接来自天上祝福的源泉。一条条曲径,雕在花朵的果肉中,刻在伊甸园的元素里。人们可能感受到平生第一次满足了视觉的愉悦感。
<strong>第二十七章</strong>
我们还是要从人类的观点出发,保留必要的想象力,让我们对第一个观点再补充一点稍微保守具有广泛意义或者有效的意见吧。这个意见就是:大自然的智慧可能就是整个世界的智慧,在不断生存的斗争中与人的行为是一样的。这种智慧与人一样,采取了与人同样的方法与逻辑。我们所采取的达到目的的手段是:探索、斟酌、一次又一次纠正自我,这种智慧也会这样,它会添加,会减少,会辨识,修正错误,就如同我们处在它的位置上能做的一样。这种智慧会付出很大努力,就像我们作坊当中的工程师和工匠那样的做法,一点一点艰难地发明创造。它像我们一样,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能不断探索,渐渐有所发现。这种智慧向我们一样要与沉重、巨大和莫名的力量抗衡。它也和我们差不多,不太确定自己往何处去,不断地探索、发现自我。它有一个理想,但有时也为之困惑,但我们可以发现其中之一的理想就是能够以更加热情、更加复杂、更加急切、更加有灵性的方式存在。在物质方面,这种智慧处理无穷的资源,了解不为人知的宇宙巨大力量的秘密。但是在思维方面,严格来说这种智慧看起来占有了我们的星球。到目前为止,我们不能证明它超越的原有的界限,如果它没有想要去超越到这个星球以外,这是否就说明星球之外别无他物?这是否说明人类智慧的方法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否说明人类并没有偏向歧途?人类既不是例外也非怪物,而是这种智慧表达的杰作?还是在其中最强烈地表达了宇宙的伟大意愿与巨大愿望呢?
<strong>第二十八章</strong>
我们意识当中的试金石慢慢地出现了。也许柏拉图那个著名的比喻已经不够了——我指的是“洞穴”的比喻,洞穴的上方有一堵墙,墙上的某人与物体的阴影投射到下面的洞穴里;但是如果我们用新的和更精确的图像来取而代之,也无济于事。设想一下柏拉图的洞穴扩大了。光线永远都不能照射到其中。有人将我们文明的产物小心地放进洞中,只是没有光也没有火,有几个人从他们出生以后都囚禁在洞穴中。他们不会因为没有光明而感到沮丧,因为他们从未见过光明;他们可能也不是盲人,眼睛也不瞎,但是因为双眼没有什么可看的,可能因此触觉器官变得格外敏感。
为了从他们的例子中看到我们的影子,让我们描述一下黑暗中不幸的人吧,他们置身于多种未知的事物当中。一定会出现的是:稀奇古怪的错误、难以置信的偏差、令人震惊的误区。但是他们在利用这些本不该在黑暗中使用的东西时,一定是非常令人感动,也一定是非常独具匠心的。那么他们会有多少次正确的推测呢?他们曾经努力用这些东西来适应暗中的不确定的情况,如果突然他们处于日光下,发现这些东西本来的性质与用途,怎么不会惊慌失措呢?
然而,他们的处境如果与我们相比,就看起来比较简单而且容易应付了。他们匍匐寻找的神秘世界是有限的。他们仅被剥夺了一种感官,而我们缺乏的东西却是数不胜数,无法估计的。他们错误的原因仅有一个,但是我们错误无数。
既然我们也生活在这样的洞穴中,那么有一种力量经常作用在我们的行为上,甚至也在一些我们自身表现的重要的点上起作用,那么去证明这股力量的存在是不是很有趣呢?我们在这里隐蔽的洞穴中仍有一缕微光,使我们不至于弄错各种物件的用途。
<strong>第二十九章</strong>
我们长期以来都怀有一种愚蠢而自负的想法:我们自己就是奇迹般的、举世无双、碰巧产生的生命体,可能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其他的生命体没有什么联系,在任何情况下,都具有非凡的、无与伦比的、巨大的天赋。还是少一点这样的自诩“奇迹”为妙,因为我们知道奇迹不久要在正在不断演变的大自然中消失。我们与这个伟大的自然界的精神遵循着相同的轨迹,这一点比较令我们感到安慰,我们有共同的想法、共同的希望、共同的考验、共同的感受,尽管这种精神不是为了与我们的正义与同情的具体梦想而存在的。我们十分确信的是: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为了利用各种自然力、时机与物质规律,我们确实借用了与之类似的方法,去征服、启发并安排宇宙中未被征服的、无意识及没有规则的领域;我们没有用其他方法。我们已经掌握了真相,我们恰好就在这个由未知物质组成的宇宙的家中;然而宇宙的思想并非不可理解,也非与我们相悖,而是与我们的思想有着不谋而合的相似之处。了解到这一点让我们感到安慰。
如果大自然无所不知也从未犯错,如果大自然在任何地方、任何的作为在一开始就是那样完美、毫无瑕疵、绝对可靠,如果其中的一切生物都体现出远远超越我们的智慧,那么就会让人心生畏惧、失去胆量。我们会觉得自己是一种外来力量的受害者和猎物,这种力量我们无法知晓或者猜度。我们最好去相信:这种力量至少从智慧的角度来说与我们十分类似。我们的智慧与大自然一样,吸引了同样的内涵。我们属于同一个世界,几乎是平等的。与我们联合的并非是无法亲近的神,而是一种看不见的、兄弟般的意志个体,我们有责任去发现这种意志个体,并且向其学习。
<strong>第三十章</strong>
有一种观点是,与其说有一种或多或少具有智慧的生物,不如说存在一种分散而普遍的智慧体,这就是一种大自然中的流体,根据流体遇到生物体在理解力上的差别,以不同的方式渗透到形形色色的生物体中。我觉得这种观点并不冒昧。人类可能就是自古以来地球上代表了对流体的阻力最小的生命模式。宗教上称这种流体为“神”。我们的神经可能就是传导这种微妙“电流”的线路。我们大脑的脑回在某种方式上可能会形成感应线圈,在感应线圈中电流力会成倍加强,但是这种电流可能非其他性质,可能不是来自其他源头,而就是穿过石头、星星、花朵或者动物的那种电流。
但是,由于我们没有接收答案的器官,这些奥秘就未能探索解答。我们观察到了人类以外的智慧的某些现象,让我们感到满意吧。我们在自身内所观察到的一切,都是令人质疑的:我们既是法官又是原告,我们对现居住的世界怀有太多兴趣,抱有巨大的幻想与希望。让我们珍重外界那种微弱的智慧迹象吧。与群山、海洋和星星传递给我们的信息相比,花朵为我们传递的信息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但我们却会惊叹地发现它们的生命奥秘。然而,这些奥秘让我们有更大的信心认为,赋予万物的生命力,或者从万物中散发的生命力,就是让我们躯体运作的精髓力。如果这种生命力与我们的类似,我们的生命力也同样与之相仿,生命力的内涵就与我们相同;如果这种生命力也运用我们的方法,也就拥有我们的种种习惯、专注的事、倾向以及对更美好事物的渴望。那么如果假设,我们本能的、极度的希望可能也是这种生命力所希望的,我们这么猜想难道不符合逻辑吗?当我们发现了在生命中如此广泛存在的、大量的智慧,那么这种智慧是不是也与生命息息相关呢?就是说,这种生命力是不是应该去将追求幸福、追求完美、追求战胜邪恶、死亡、黑暗和消亡作为一个目标呢?或者说,消亡可能仅是生命的阴暗面和休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