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到藤制品商店去”

3个月前 作者: 阿兰·傅尼耶
    雨下了整整一天,到傍晚才止住。白天真是没劲透了。课间休息的时候,谁也没有走出去;人们听到我父亲索雷尔先生在教室里不时地叫道:


    “你们这帮捣蛋鬼,别这么搞破坏好不好?”


    最后一次休息之后,或者按照我们的说法,最后的“一刻钟”之后,索雷尔先生一边在来回地踱着步,一边思考着,他蓦地站定了身子,把戒尺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让临下课前因为厌烦而发出的模糊不清的乱哄哄的声音停下来。在众目睽睽的一片寂静之中,他发问道:


    “谁明天和弗朗索瓦一起乘马车去接夏庞蒂埃先生和太太?”


    他说的是我的外祖父母:外祖父夏庞蒂埃是位退休了的护林工。他老披着件灰羊毛织的呢斗篷,戴着他自称为制服帽的兔毛软帽……小孩子们都认识他。天天早晨他提一桶水洗脸,按照老兵的办法,似擦非擦地把水搅得稀里哗啦。孩子们围成一圈,反剪着两手,尊敬而又好奇地瞧着他……孩子们也认识夏庞蒂埃外祖母,知道她是个头戴着编结起来的风帽、个儿矮小的农妇,因为米莉至少曾带她到低班教室去转过一次。


    每年圣诞节前几天,他们都乘四点零二分的火车来,我们到车站去接他们。他们带着许多分成小包、装在袋子里的栗子和圣诞食物,穿越整个省份来看我们。每当他们这一对衣服穿得厚厚的人微笑着又有点迟钝地跨进房屋的门槛,我们立即把所有的门都关好。快乐的一周开始了……


    为了用马车送我去火车站把他们接回来,需要一个办事认真的人,不致把我们翻到沟里去;这人还要脾气好,因为夏庞蒂埃外公动辄就会骂骂咧咧,而外婆则又十分饶舌。


    一听到索雷尔先生的问题,十几个嗓门一起喊着回答:


    “大个儿莫纳!大个儿莫纳!”


    可是索雷尔先生只当没有听见。


    于是大伙儿嚷道:“弗罗芒坦!”


    另一些人喊:“雅斯曼·德卢什!”


    罗瓦家最小的兄弟,有时会骑在母猪背上向田野奔驰而去;他也尖着嗓门喊道:“我去!我去!”


    迪特朗勃莱和穆什伯夫只是羞答答地举起了手。


    我希望让莫纳去,这样我们可以一起乘着驴车作短途旅行。这可是件大事。他也非常想去,但他假装不屑一问。所有年岁大的学生都和他一样,已经坐在桌子上,头朝后,两只脚踩在长凳上。我们在大休息的时候或高兴的时候都是这么干的。高兰把外套脱掉围在腰带的周围,抱着支撑教室房梁的大铁柱,开始往上爬,以表示他的高兴劲儿。但是索雷尔先生在众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说:


    “得了,就让穆什伯夫去。”


    大家不声不响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


    下午四点钟,我单独和莫纳待在大院子里。大雨过后,院子地上被冲刷成沟,并已结冰。我们两人相对而立,默默无言,眺望着被大风吹干的闪光的集镇。


    过不久,小高兰戴着小风帽,手里拿着一块面包,走出家门。他贴着墙壁,吹着口哨,走到车铺门口。莫纳打开大门,喊他过来。过了一会儿,我们三个人来到红光四射、热气腾腾的铺子里端坐了下来。有时候,阵阵朔风突然直吹进来。高兰和我坐在炉子边,两双泥脚伸在白色的刨花之中;莫纳的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子靠着进门的门扇,默不作声。间或,街上一位本村的太太从肉铺出来,打这儿经过,因风势猛烈而低着脑袋;我们抬起头来看看究竟是谁。


    谁也没有说话。掌柜铁匠和他的伙计,一个拉着风箱,另一个管打铁,巨大的身影投在墙上,轮廓极为分明……我回忆起来,这天晚上是我少年时代一个重要的夜晚。我当时的心情是又喜又忧:忧的是我怕我的好伙伴会使我失去乘车到火车站去这一小小的乐趣;然而,我尽管不敢承认,心里却期望他策划一个重大的行动,把一切都搅乱。


    每隔一段时间,铁匠铺里平稳的、有节奏的劳动暂停片刻,铁匠让锤子落在砧子上,发出重而脆的弹击声。他把正在加工的铁器移近自己的皮围裙瞅瞅,接着他又抬起头来,实际上是想喘口气,跟我们说:“怎么样,年轻人,好不好?”


    伙计也把右手悬在空中,拉着风箱的链子,左手的拳头按住自己的腰部,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然后,震耳欲聋的捶打声又开始了。


    有一次休息时,人们透过弹簧门看见米莉紧裹着头巾,拿着几只小包,在大风里走过。


    铁匠问道:


    “是不是夏庞蒂埃先生快来了?”


    “明天,”我回答说,“和我外婆一起乘四点零二分的火车来。我坐马车去火车站接他们。”


    “你大概乘弗罗芒坦的车?”


    我马上回答:


    “不,乘马丁大爷的车去。”


    “喔!那你们就回不来了。”


    说着,他和他的伙计两个人相顾笑了起来。


    伙计慢条斯理地讲话,以便引起我们的注意:


    “要是用弗罗芒坦的牝马,可以到维埃尔宗去接他们。火车在那儿要停上一小时。维埃尔宗离这里十五公里,等回到这儿的时候,马丁的驴还没有套上车呢!”


    另一个说:“可不!那才是走道的牝马!……”


    “我看弗罗芒坦会一口答应把牝马借出来的。”


    谈话到此结束了。铁匠铺又变成了火星四溅和响声不绝的地方,每个人都沉入自己的遐想之中。


    该回去了。我站起身来向莫纳打了个招呼,他一开始没有看见我,只是沉着脑袋,身体靠在门上,似乎被刚才听到的话深深地吸引住了。他陷在沉思之中,仿佛透过几十公里的浓雾张望着这些平和的人在劳动。我看到这种情况,蓦地想起鲁滨逊·克罗梭[鲁滨逊·克罗梭是十八世纪英国著名作家笛福所著《鲁滨逊漂流记》的主人公。]的画像。在这幅画里,他还是英国少年,出发远航之前,“经常到一家藤制品商店去”……


    从此以后,我经常想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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