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

3个月前 作者: 黑塞
    夜幕降临时,


    他们经常坐在岸边的树干上,


    静静地倾听流水之音。


    对他们来说,


    那不仅仅是河水之音,


    而是生命之音,


    存在之音,


    永恒流转之音。


    我将留在河边,悉达多想,当年在去往城邑的路上我所渡过的也是这同一条河,当时一位好心的船夫曾渡我过河。我要去寻访他,我的道路曾一路引我从他的草舍开始进入一种新的生活,而这生活业已衰亡;愿我目前的路——我的新生活也从那儿开始!


    他钟爱地凝视着流动的河水,凝视着那澄澈的碧波,凝视着水面荡漾的奇妙图案中晶亮的波纹。水面如镜,映出湛蓝的天;串串白亮的水珠从水底升起。河水以千万只眼睛回望着他——碧绿的,洁白的,透明的和天蓝的。这条河如此让他迷恋,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感激。他听见那觉醒的自心之声在对他说:“爱这条河,留在它身旁,向他求教。”是的,他的确想求教于它,聆听它的教诲。他似乎觉得,无论是谁,只要他理解这条河及其秘密,都会理解得更多,都会理解许多秘密,以至于理解一切万有的秘密。


    而今天他只理解了这条河的一个秘密。这秘密紧紧抓住了他的心。他看到河水无间断地流转不居,而同时却又恒常不变地存在着;河水永无迁变却又刻刻常新。谁能懂得这秘密? 谁又理解这一秘密? 他并不理解,他只是感觉到一丝隐约的疑问,一抹朦胧的记忆,一种神明的音声。


    悉达多站起来,饥饿的折磨已变得不可忍受。他一边痛苦地沿着河岸踱步,一边听着潺潺的流水,听着自己绞痛的辘辘饥肠。


    来到渡口,船已经在等候,那位曾经把当年的年轻沙门渡到此岸的船夫正站在船中。悉达多认出了他,他也衰老了许多。


    “能否渡我到彼岸?”


    船夫看到一位外表华贵的人独自步行感到很惊讶。他请客人登船并驶离了岸边。


    “你选择了一种美妙的生活。”悉达多道。“生活在这条河边并且每天航行于其上一定非常美妙。”


    船夫轻轻地摇着桨,微笑作答。


    “正如你所说,先生,是非常美妙。可是,任何生活,任何工作不都是非常美好吗?”


    “或许是,但我羡慕你的生活。”


    “哦,你很快就会失去兴味的,这可不是衣着华贵的人所过的生活。”


    悉达多笑道,“今天我已经被人以衣着判断并且被人怀疑,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衣服? 我也觉得这些衣服很是麻烦;我还要告诉你,我没有钱付船费。”


    “你这位先生一定是在开玩笑。”船夫笑道。


    “我不是开玩笑,你以前曾经无偿渡我过河,所以今天也请你再次渡我过河并接受我的衣服。”


    “那么你这位先生是否要抛掉衣服继续漫游呢?”


    “我倒愿意留在此处,我倒愿意你能给我一些旧衣服并且让我留下来作你的帮手,然后作你


    的学徒;我一定要学会驾船。”


    船夫久久凝神注视着这位陌生人。


    “我认出你了,”他终于说道。“你曾在我的草舍中宿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已过去二十多年了,当年我渡你过河之后我们就友好地分手了,那时你不是沙门吗? 我没能记住你的名字。”


    “我叫悉达多,上次我们见面时我的确是沙门。”


    “欢迎你,悉达多。我叫维稣德瓦,今天我希望你作我的客人并仍请你睡在我的草舍里;我


    要请你给我讲你从什么地方来,你为什么对你的华丽服饰如此厌倦。”


    他们已经到了河中央,水流湍急,维稣德瓦更加有力的摇桨。他一面以他那强壮的臂膀平静地摇桨,一边注视着船尾。悉达多坐在船上观察着船夫,不禁回忆起他在最后的沙门岁月中,他曾一度感到的对这个人的喜悦之情。于是他感激地接受了维稣德瓦的邀清。来到岸边,悉达多帮他把船泊住。维稣德瓦把悉达多领进自己的草舍并拿出面包、水和芒果来款待他,悉达多吃得津津有味。


    日渐西沉,他们坐在河边的一根树干上,悉达多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从自己的出身一直讲到今天那绝望时刻之后与维稣德瓦的会面,故事一直持续到深夜。


    维稣德瓦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听到了一切,诸如悉达多的出身和童年,他的学业和追寻,他的快乐与需求。这位船夫最美的德行之一就是懂得如何倾听,实际上极少有人具备这一美德。维稣德瓦未发一言,而悉达多却感到他已经默默地、不经意地领会了每一个字,未曾错过任何一点微细之处。他并不急切地期待什么,他并不责备也不赞许——他只是在倾听。悉达多感到,拥有一位能够如此投入地沉浸于他人的生活之中、如此投入地沉浸于他人的追求与悲伤之中的听者是多么美好。


    当悉达多的故事已近尾声,当他讲到那棵岸边的树,他极度的绝望,那神圣的“唵”字真言以及他酣睡之后所感到的对河水的爱恋,船夫更是加倍专注地倾听,完全沉浸于其中,他的眼睛不禁闭了起来。


    悉达多讲罢,两人沉默了许久。维稣德瓦道:“正如我所预想的,河水已经与你有过交流,它对你非常友好,你能够与它交流真是太好了!留在我的身边吧,悉达多,我的朋友。我也曾有过妻子,她的床就在我的床边,但是她早已去世;我已经独自一人生活了很久。来与我一起生活吧,我们两人的吃住用度都不会匮乏的。”


    “感谢你,”悉达多道。“我感谢你并接受你的邀请;我还要感谢你如此懂得倾听的艺术。极少人懂得倾听的艺术,我尚未遇见任何人能如你一般倾听;这方面我要向你求教。”


    “这并不困难,”维稣德瓦道,“不过你无须跟我学,是河水教会我如何倾听的。你也将从它那儿学会。河水懂得一切,人可以从它那儿学会一切。你已然学会应当勉力走向低处,沉沦并寻求那最深的底层。那富有而显贵的悉达多将成为一个桨手;那博学的婆罗门贵族悉达多将成为一个船夫,你还将学会另一件事。”


    沉吟良久,悉达多问道:“那件事是什么,维稣德瓦?”


    维稣德瓦站起身,道,“天太晚了,我们该上床睡觉了。我无法告诉你另一件事是什么,我的朋友,你自己会发现的,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学者,我不懂如何表述,如何思考,我只懂得如何倾听并保持虔敬。如果我懂得如何表达或讲授,我就会成为一名教师。但事实上我只是船夫而已,我的工作是渡人过河。我曾将成千上万的人摆渡过河,然而对于所有那些过客,这条河仅仅是他们旅程中的障碍。他们都是为生意和金钱而奔忙,或是参加婚宴,或是外出游玩。这条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船夫就是要尽快带他们渡过这一障碍。但这千万人之中会有几十个人,也许只有四、五个,对他们来说,这条河并非阻碍。他们听见了河水的音声并且用心去谛听,于是河水对于他们成为神圣之物,正如河水对于我一样。好,我们上床睡觉吧,悉达多。”


    后来,悉达多就与船夫一道生活并学会了照看那只小船。当渡口无事可做时,他就与维稣德瓦一起在稻田里劳作,或者收集木柴、采摘香蕉。他还学会了制作船桨,改进木船以及编织篮子。他喜欢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且好学不倦,岁月飞快地流逝。但他从河水所学到的要比维稣德瓦所能教给他的要更多。他不断地从河水那儿学会新的东西,他尤其学会了倾听的艺术,学会了以一颗宁静的心灵、一种期盼而又宽容的心境去倾听,抛弃一切欲望和激情,抛弃一切评判与戏论。


    悉达多与维稣德瓦在一起快乐的生活着。他们偶尔也彼此交谈几句,但往往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寥寥数语。维稣德瓦不喜言谈,悉达多引他说话极少能成功。


    一次悉达多问维稣德瓦道:“你是否也从河水学到了这个秘密:即世上并不存在时间的实体?”维稣德瓦脸上漾起了明朗的笑意。


    “是的,悉达多,”维稣德瓦道,“是否是这个意思呢? 河水在同一时刻无处不在,遍及源头,河口、瀑布、渡口、水流、海洋以及山脉之间;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在只为其自身而存在,并非过去或未来的影子。”


    “正是如此,”悉达多道,“当我懂得这个道理,我回顾了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也是一条河,少年悉达多、成年悉达多和老年悉达多只是由于幻象而有分别,而并非由于现实而有分别。悉达多从前的生活并没有存在于过去,他的死以及终归于梵天也不是发生在将来。过去之心


    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万法皆如,俱入目前。”


    悉达多欣喜地说着,这一发现使他非常高兴。那么,所有的悲伤,所有的自我折磨与恐惧不都是存在于时间之中吗? 一旦征服并除灭了时间,不就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苦难与邪恶吗?他说得非常兴奋,而维稣德瓦只是愉悦地对他微笑并点头称许。他抚了抚悉达多的肩膀,然后又继续自己的劳作。


    又一次,当雨季来临,河水暴涨并大声咆哮时,悉达多对维稣德瓦道:“我的朋友,河水有许许多多音声,不是吗? 它不但有国王与武士的呼喝,有公牛的叫声,夜莺的鸣啭,孕妇的呻吟与男人的叹息;它还有着千百种其他的音声,不是吗!”


    “的确,”维稣德瓦点头道。“河水之音涵括一切生命的音声。”


    “那么你是否知道。”悉达多继续道。“当一个人在刹那间同时听到河水的千万种音声时,那应该是何种文字呢?”


    维稣德瓦快活地大笑;他俯身在悉达多耳边轻轻念诵神圣的“唵”字,而“唵”正是悉达多所听到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悉达多的笑容开始与那船夫相像;他们俩几乎同样容光焕发,同样充满快乐,喜悦同样地从千百条细小的皱纹展开;他们也同样天真,同样衰老。许多旅行者看到两位船夫在一起会认为他们是两兄弟。夜幕降临时,他们经常坐在岸边的树干上,静静地倾听流水之音。对他们来说,那不仅仅是河水之音,而是生命之音,存在之音,永恒流转之音。在聆听流水时,有时他们会产生同样的想法,或是关于前一天的谈话,或者关于他们所关心的某一行客的命运和境遇,或关于死亡,或关于彼此的童年;而每当河水同时传送给他们某种福音,他们会彼此相视,同时思索同一问题,对同一答案同时感到欣喜。


    许多行客感到从渡口,从两位船夫身上辐射出某种魔力。有的行客在看到其中一位船夫面容之后会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和烦恼,忏悔自己的罪孽并寻求安慰与忠告。有时会有人要求与船夫一起过夜并聆听流水之音。偶尔也会有一些好事者专诚来访,他们听说这个渡口住着两位智者、魔法师或圣人。这些好事者问了许多问题却得不到任何回答;他们既没有发现魔法师,也没有发现智者,他们只看到两位不但缄默无语,而且又古怪又愚蠢的善良老人。于是这些好事者哈哈一笑,认为人们竟传播如此荒诞不经的谣言简直愚不可及,不可思议。


    时光流转,无人知道岁月已逝去几何。一天,一些僧侣——乔答摩佛陀的信徒——来到岸边并要求渡河。 两位船夫得知佛陀已然病重,不久将迎受他最后的凡间之死并入于涅槃;这些僧侣正是要尽快回到他们的伟大导师身边。不久之后,一队又一队的僧人相继到来;僧人们以及大部分行客都在谈论乔答摩及其临近的涅槃。正如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一次军事远征或参加国王的加冕一般,这里的人们仿如蜂群一般聚集起来,为某种磁力所吸引,前去朝觐卧于病榻之上的伟大佛陀。一个重大事件即将发生,一个时代的救主即将步入永恒。


    此时,悉达多万千的思绪都围绕着这位临终的圣贤;佛陀的声音激励了成千上万的人们,他本人也曾亲自聆听过佛陀的声音,也曾亲眼敬畏地瞻仰过佛陀圣明的面容。他满怀爱意地思念佛陀,回忆起佛陀通向涅槃的道路,他也不禁微笑着回忆起自己年轻时向世尊所说的话。现在他觉得那些言词显得傲慢而早熟,尽管当年他未能接受佛陀的教义,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未曾与乔答摩分离。不,对于一个真正的求道者,如果他诚心企望得到觉悟,他就不能接受任何教义。然而一个得道者却可以认可任何道路和任何目标;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与千千万万住于永恒、通于神明的圣贤们分离开来。


    一天,众多的人们正络绎不绝地去朝觐临终的佛陀。伽摩拉,这从前曾一度是最美的名妓,也走在朝圣的路上,她早已从以前的生活方式中退隐下来。她将自己的花园赠与乔答摩的僧侣并皈依了佛的教义。她已经是隶属于朝圣者集体的妇女与女施主中的一员,听到乔答摩病危的消息,她身穿朴素的衣裳,与她的儿子一起步行踏上了旅程。他们已然来到了河边,可那孩子累了,吵闹着要回家、要休息、要吃东西;他动不动就恼怒无礼,不然就眼泪汪汪。伽摩拉不得不时常停下来与孩子一起休息。这孩子已经习惯于与母亲较量意志。她不得不去喂他,安抚他,还要申斥他。孩子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要不辞辛劳地长途跋涉,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朝觐一位“圣明”的临终的陌生人;让他死好了,这和我们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两位朝圣者距离维稣德瓦的渡口已经不远了。这时孩子要求母亲停下来休息;伽摩拉自己也很疲倦,于是她蜷伏在地上,半闭着双眼歇息;孩子则津津有味地吃着香蕉。突然,伽摩拉痛楚地叫了一声,孩子大吃一惊,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因为恐惧而脸色煞白,只见一条小


    蛇从她的身下爬了出来:伽摩拉已经被蛇咬伤了。


    母子两人快步向前跑去,希望能找到人帮助。在渡口附近,伽摩拉身体垮了下来,再也无力行走。孩子一面连连亲吻和拥抱自己的母亲,一面大声呼救,伽摩拉也吃力地呼喊着。声音终于传到渡口旁的维稣德瓦,他迅速来到母子俩身旁,抱起伽摩拉并把她带到岸边,三人一起来到河边的草舍。悉达多正在屋里准备点燃炉火,他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依稀熟识的男孩的脸庞,随即他看见了伽摩拉,尽管她在船夫的怀里不省人事,他还是一眼认出她来,于是他明白那孩子是他自己的儿子,这也是为什么孩子的脸庞会引起他的某种回忆的原因;悉达多心情不禁异常激动。


    他们把伽摩拉的伤口洗净,但伤口已然发黑,身体也开始肿胀。他们给她吃了草药使她恢复了神智。伽摩拉正躺在悉达多的床上,而她曾经深爱的悉达多俯身注视着她。她以为是在梦中,于是她微笑着凝视情人的面庞;渐渐地,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忆起了自己的咬伤;她不禁急切的呼唤自己的儿子。


    “不要担心,”悉达多道,“他在这儿。”


    伽摩拉凝视着他的眼睛,体内的毒素使她说话艰难。“你老了,亲爱的,”她说道,“你的头发也白了;可你却让我回忆起,当年到我的园子里拜访我的年轻沙门,我记得当时你衣不蔽体,赤脚沾满灰尘。现在的你,比离开伽摩湿瓦弥与我的你,更像当年的沙门,你又有了沙门的目光。呵,悉达多,我也老了,老啦——你刚才还认得出我吗?”


    悉达多笑道:“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亲爱的伽摩拉。”


    伽摩拉对自己的儿子示意道:“你是否认出他了? 他是你的儿子。”


    她的目光变得迷茫并闭上了眼睛。孩子哭了起来,悉达多把他抱在自己膝上,任他啼哭并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看着孩子的脸庞,他记起自己孩提时学过的一段婆罗门祷文。缓缓地,他以歌唱般的音调诵出那段祷文;从往昔的岁月中,从他遥远的童年时光,那些熟悉的辞句重现于他的记忆。随着他的吟诵,孩子渐渐安静下来;然后抽噎着沉入了睡乡。悉达多把孩子放在维稣德瓦的床上;悉达多把目光投向火炉边做米饭的维稣德瓦,不禁无奈地笑了笑。


    “她快要死了,”悉达多轻轻道。


    维稣德瓦点了点头,炉火映着他慈祥的面容。


    伽摩拉恢复了知觉;她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煎熬。悉达多从她的嘴唇、她苍白的面颊读到了痛苦。他静静地、专注地读着、等待着,分担着她的痛苦。伽摩拉意识到了,她的眼睛在找寻他的目光。


    她凝视着悉达多,道:“我发觉,你的目光与过去迥然不同。但我怎么仍会认出你是悉达多呢?你是悉达多,可你又不像他。”


    悉达多默默无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是否已经证得?”她问道,“你是否找到了心灵的安宁?”


    他微笑着抚摸伽摩拉的手。


    “是的,你找到了。”她说,“我看得出。我也会得到安宁。”


    “你已经得到了。”悉达多喃喃地说。


    伽摩拉凝神注视着他。她原本打算去朝觐乔答摩,去瞻仰世尊的身相以获得他的一部分安详,但她却只找到了悉达多。她觉得这也很好,似乎与见到另一位同样有益。她想把这个感觉告诉悉达多。但她的嘴唇已不再听从她的意志,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他。悉达多看到生命在伽摩拉的眼中缓缓逝去。当最后的阵痛袭来并从她的眼中消失,当最后的悸动掠过她的身体,他用手指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


    他坐在那儿久久注视着她那已经了无生气的脸宠;他久久注视着她衰老而倦怠的嘴和已然皱缩的双唇。他忆起自己盛年时代曾把她的嘴唇比作一枚新采摘的无花果。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苍白的面庞,注视着那些倦怠的皱纹,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脸也同样苍白和了无生气。而在这同一时刻,他依稀看到他们俩青春的面庞、红润的嘴唇、热切的目光;他忽然为一种一切存在于此刻的感觉所征服。此时,他更为真切地感觉到每一生命不可摧毁的本性,感觉到每一瞬间的永恒。


    悉达多终于站起身来,没有吃维稣德瓦为他盛好的米饭;两位老人来到草舍近旁的羊厩里,铺好了稻草。维稣德瓦睡了下来,而悉达多却来到外面,在草舍前面坐了整整一夜。他倾听着流水之音,沉浸于往昔的岁月,他生命中所有的片段同时触动并萦绕着他。他还不时起身来到草舍的门旁,听一听孩子是否在熟睡。


    清晨,太阳尚未升起,维稣德瓦走出羊厩来到他的朋友身旁。


    “你一定通宵未眠,”他说。


    “是,维稣德瓦,我坐在这儿谛听河水的声音。河水教给我许多,它使我的内心充满了非凡的思绪,那种圆融统一的思想。”


    “你受苦了,悉达多,但我看得出,悲伤并未进入你的内心。”


    “不,我亲爱的朋友,我为什么还要悲伤呢? 曾经富有和快乐的我现在已经更为富有和快乐,我自己的儿子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也欢迎你的儿子的到来,可现在,悉达多,我们该去工作了,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去做。伽摩拉和我的妻子死在同一张床上,我们也要在我妻子火葬的地点上筑起伽摩拉火葬的柴堆。”


    当孩子仍在熟睡的时候,他们筑起了火葬的柴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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