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3个月前 作者: 巴尔扎克
    唉!尽管有可能损害上尉的形象,还是应该承认,帕兹虽则比他的朋友亚当高明,却并不是一个强者。他表面的优势从不幸中得来。在华沙度过的贫穷和孤独的日子里,他读书、学习、进行比较和思考。但造就伟人的创造才能,他是没有的,这方面先天不足,后天能弥补吗?帕兹仅仅是心地崇高,他能为崇高的事业勇往直前;但在感情领域,他只有行动,而很少表达思想,他的思想秘而不宣。结果全部思想活动只能折磨他自己的心。再说,一个没有表达出来的思想,又算什么呢?听了克莱芒蒂娜那句话,德·龙克罗尔侯爵和他妹妹交换了一个奇特的眼色,互相暗指他们的外甥女、亚当伯爵和帕兹。这种一闪而过的场面只在意大利和巴黎才会有。除了各国宫廷以外,世界上惟有这两个地方,眼睛能够说明这么多事情。要通过眼睛表现心灵的全部力量,给眼神以语言的价值,让它一下子传达出一首诗或一出悲剧,必定是处于这样两种情况:要么极端受奴役①,要么享有最大的自由。亚当、伯爵夫人和杜·鲁弗尔侯爵都没有领会老妖婆和老外交家洞若观火的眼神,但帕兹这条忠诚的狗却明白了他们的预言。请注意,这只是两秒钟内发生的事。如此短的瞬间,要描绘当时骚扰上尉心灵的风暴,未免太繁琐了。


    ①巴尔扎克认为意大利是当时受奴役最严重的国家。


    “怎么!姨母和舅父认为我可能被爱上了,”他心里想,“现在我要获得幸福,就看我够不够大胆了吗?那么亚当呢!……。”理想的爱情和情欲,这两者跟感恩和友谊一样强有力,几种情感相互冲突,爱情一时占了上风。这位值得赞叹的可怜的情人决意不放过这一天!于是帕兹变得风趣起来,竭力讨人喜欢。


    在外交家的要求下,他扼要地讲述了波兰起义的情况。用饭后果点时,帕兹看见克莱芒蒂娜听得出神了,简直把他当作一位英雄,却忘掉了亚当曾牺牲了三分之一的巨额家产才使他们得以流亡国外。九点钟喝完咖啡,德·赛里齐夫人拉着外甥女的手,吻了吻她的前额,不由分说地带走了亚当,留下杜·鲁弗尔侯爵和德·龙克罗尔侯爵。十分钟以后,他们也走了,最后只剩下帕兹和克莱芒蒂娜单独在一起。


    “我也要走了,夫人,”塔德说,“因为您要跟他们一起去歌剧院。”


    “不,”她回答道,“我不喜欢舞蹈,而且今晚演出的是非常糟糕的芭蕾舞:《宫廷叛乱》①。”


    ①《宫廷叛乱》,塔格利奥尼(1777—1871)的三幕芭蕾舞剧,拉巴尔作曲,一八三三年在歌剧院首场演出。


    沉默片刻。


    “如果是两年前,没有我作伴,亚当是不会去歌剧院的,”


    她接着说,眼睛并不看帕兹。


    “他发疯似地爱您……”塔德回答。


    “嘿!正因为他发疯似地爱我,明天也许就不爱了,”伯爵夫人大声说道。


    “巴黎女子真是不可思议,”塔德说,“别人发疯似的爱她们,她们却要人家爱得恰如其分;可要是人家恰如其分地爱她们,她们又责备你不懂爱情。”“她们永远有理,塔德,”她微笑着说,“我很了解亚当,我不怪他:他轻浮,十足的大少爷派头,他娶了我作妻子会一直心满意足,我无论喜欢什么,他都不会反对,但是……。”


    “哪桩婚姻里没有但是呢?”塔德非常温柔地说,竭力想把伯爵夫人的思路引开。


    即使最不自负的男子此刻也会想:“要是我不对她说我爱她,才是大笨蛋呢!”这个想法,差一点使这位情人欣喜若狂。


    他们两人之间出现了一种可怕的沉寂,而沉寂中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思想活动。伯爵夫人偷偷打量着帕兹,同样帕兹也从镜子里端详伯爵夫人。帕兹象个吃饱喝足正在消化食物的人,深深扎在安乐椅里,只有丈夫或麻木不仁的老人才会摆出这样的姿势。他双手交叉搁在肚子上,机械而飞快地一上一下转动着两个拇指,眼睛盯着这手指头的简单游戏。


    “您倒是给我讲讲亚当的好处啊!”克莱芒蒂娜大声嚷道,“您是了解他的,告诉我他并不是一个轻浮的人呀!”


    这一声叫喊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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