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月前 作者: 巴尔扎克
    迦玛小姐限于屋子的大小和内部的分配,没法招两个以上的房客。在皮罗托搬进去以前,大约有十二年光景,脱鲁倍神甫和沙帕鲁神甫由迦玛小姐照料得又快活又健康。脱鲁倍神甫还活着。沙帕鲁神甫死了,皮罗托马上补了他的缺。


    沙帕鲁神甫生前是圣迦西安的教区委员,和皮罗托是好朋友。副堂长每次去拜访教区委员,对他那套住房,家具和书柜,总是不胜羡慕。这个羡慕的心后来变了想取而有之的心。皮罗托的欲望实在无法抑制;而一想到只有最知己的朋友死了,他暗中那个越来越强烈的欲望才能满足,心里就觉得说不出的痛苦。沙帕鲁和皮罗托都没有钱。两人全是农家子弟,除了教士的薄俸,别无收入;少数积蓄早在艰苦的大革命时期花完了。拿破仑恢复天主教的时候,沙帕鲁神甫当上圣迦西安的教区委员,皮罗托当了大堂的副堂长。沙帕鲁这才寄宿在迦玛小姐家里。皮罗托到委员的新居去看他,觉得房间分配很好,别的什么也没注意。他那份觊觎家具的心思很象有些年轻人的爱情,开场不过对一个女人冷眼欣赏,没想到后来竟爱了她一辈子。


    那套房间坐落在一幢朝南的偏屋里,打一座石扶梯进出。


    正屋临街,底层住着脱鲁倍神甫,楼上住着迦玛小姐。沙帕鲁搬进去的当口,每间屋子都空无所有,天花板被煤烟熏得乌黑。石头砌的壁炉架框子,雕工很马虎,从来没上过漆。穷委员先搬进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寥寥几本书。


    整套房间仿佛一个衣衫褴褛的美女。过了两三年,有位老太太留下两千法郎遗产送给沙帕鲁,他用来买进一口橡木书柜,是黑帮①拆毁了一所古堡卖出来的,出色的是柜子的雕工,便是艺术家见了也会赞赏。


    ①王政复辟时代有一帮投机商买下古堡拆毁,将地基与花园分块出售,变卖其中的铅、铁、铜等金属制品,屋内家具则零星出卖。当时诗人雨果带头痛恨此辈,斥为“黑帮”。黑帮原是法国史上称呼德国雇佣兵的名称。


    神甫买下来主要还不是贪图价钱便宜,而是因为书柜的大小和游廊完全相配。那时沙帕鲁正好有笔积蓄,把素来不用的寒伧的游廊全部刷新,地板细细擦过,天花板刷白,护壁板重新油漆,显出橡木的花纹和原来的色调。旧的壁炉架拆了,用云石重新砌过。教区委员趣味不俗,特意物色了几把胡桃木雕花的旧靠椅。随后又放进一张紫檀长桌,两件布勒①制造的木器,把游廊布置得颇有风格。两年之内,靠着几位慷慨的太太和虔诚的信女的捐献和遗赠,虽然数目有限,书柜里空荡荡的格子也摆满了。临了,沙帕鲁的一个叔叔,奥拉托利会②会员,过世了,沙帕鲁得到的遗赠有一部对开本的《初期基督教宗师文选》和另外几部大书,对教士说来都是珍贵的书籍。四壁皆空的游廊逐渐改变面目,皮罗托看着愈来愈诧异,情不自禁的眼热起来。那间书房跟教士们严肃的生活太调和了,皮罗托心里就想取而有之。这个欲望一天天的加强。副堂长原先只觉得各个房间分配得好,后来在那儿整天做过工作,便进一步欣赏环境的安静。以后几年,卧室经过沙帕鲁的收拾,竟象一个小圣堂,门下一般虔诚的妇女还帮他装饰得更美。一位太太送他一套卧房装饰,全是绒绣的,那太太当着老好人的面绣了很久,老好人根本没料到是送给他的。所以卧室和游廊一样叫副堂长看得眼花缭乱。沙帕鲁过世前三年又装修了客厅,那就没有一个房间不舒服了。虽然家具上钉的面子不过是红丝绒,皮罗托已经为之心神陶醉。自从教区委员的客厅粉刷一新,挂起红绉纱窗帘,摆着桃花心木家具,铺着奥比松地毯,沙帕鲁的寓所就成为副堂长暗中垂涎的目标。能够住这样一套房间,睡在沙帕鲁睡的那张挂大绸帐子的床上,象沙帕鲁一般舒服的享受应有尽有,在皮罗托心中便是全福;他再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普通人对于世俗的东西的艳羡和野心,在皮罗托都集中在一个隐藏的根深蒂固的念头上,巴望有一个住处和沙帕鲁布置的一样。有时朋友病了,皮罗托去探望,那当然是出于一片至诚;但知道教区委员身体违和的时候,或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皮罗托心坎里总不由得万念俱集,归纳起来永远是这么一个挺简单的意思:


    “要是沙帕鲁死了,我就能住他的屋子。”


    ①布勒(1642—1732),著名的紫檀木器匠。


    ②基督旧教的宗派之一,十六世纪时创立于罗马,十七世纪时传至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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