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3个月前 作者: 约瑟芬·铁伊
    布雷斯是个小集镇,坐落于韦斯托弗的北面,几乎是在这个县的中心位置。这个地方与英国南部所有的集镇一样,只不过比大部分集镇稍富裕些,而且有更具乡村特色的自然风光。正因为这些原因,尽管布雷斯农业展览会只是一个小型的乡村展会,但相比其他规模相当的展会,它可算得上是鹤立鸡群。每年,在去往大型展会之前,都会有很多牲畜中途来布雷斯参加展会,有些人在一些首屈一指的大展会上参观时经常会说:“我还记得三年前在布雷斯参加展览会时,它还是个新手呢!”


    这是一个很舒适、文明程度较高的小镇,住着一位牧师,还有些古色古香的小旅馆,一条既宽敞又漂亮的主街道,人们置身其中,心醉神迷。那些把商品带进这个展览会的农民们会把麦卡伦先生烦得不轻,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生活过于满足,明显没有意识到还有其他需要征服的领域。在布雷斯展览会上到处都弥漫着幸福安康的氛围,如阳光普照大地一般。无论是对商人还是农民而言,都会有年景不好的时候,但那只是幸福美满生活中的小插曲而已。


    一年一度在初夏举行的展览会,既是贸易展会,也是社交重逢聚会,最后会在契克斯酒店的礼堂里,以舞会的形式结束,自从新年过后就未见过面的农妇们会在那里闲聊八卦,自从联合狩猎舞会过后就相互未谋面的小伙子们会在那里交换马匹。他们进行的联合狩猎在镇子里很受欢迎,南起莱瑞奇,北至肯利河谷,这就确保了在布雷斯展会上的展马更值得人们先睹为快,而不致流于形式。几乎每个农民都很富裕,都有自己的马匹和拖拉机,所以这里从来都不缺竞赛。


    想当初,交通还依靠马匹,速度很慢,参展的人通常都在布雷斯过夜,由于人太多,契克斯、玫瑰、皇冠、惠灵顿和肯利·阿姆斯这些旅馆都把三个人安排在一张床上。但后来随着机动车的问世,一切都变了。在夏季,拂晓时九个人乘一辆车回家,可比三个人在惠灵顿旅馆挤在一张床过夜有趣多了。当然,开车并不是总能确保平安回家,布雷斯展览会结束后,不少年轻的农民都因为各种各样的车祸不得不在医院疗养一个夏天。但是对于更年轻的一代人来说,离家不到四十英里,还要在外面住旅馆,简直是不可思议。所以只有那些守旧的老参展人,或是离家太远,抑或由于通信不便而导致当天无法将牲畜运走的那些人,才会在布雷斯过夜。这些人大多数都住在契克斯酒店。


    自从威廉姆·阿什比七世时期开始,每年布雷斯举办展览会的晚上,阿什比家都会入住契克斯酒店固定的几间客房。阿什比七世曾加入韦斯托弗国防军,抵抗过拿破仑一世预期的入侵。阿什比家预订的客房不是最好的,因为在当时,最好的客房都让克莱尔的莱丁厄姆家预订了,他家总是提前一年就订好了房间。相比之下,较次的房间就只剩下彭伯里酒店和哈兰酒店了。展览会是在市镇郊区哈兰酒店的地盘上举办的,因此这儿的客房都只供人满为患的参展商准备,可不论如何,哈兰酒店的收费价格肯定要高出阿什比家住的那家酒店。


    彭伯里酒店现在是以国家信托的形式归国家所有:哪怕是一客车对此地一无所知、连长臂猿和亚当都分不清的人,也能来此喝喝茶,提振提振精神。哈兰酒店也归国家所有,由政府部门运营。没人确切知道这个政府部门究竟干了什么。在韦斯托弗路经营茶馆</a>的斯雷尔夫人曾经斗胆问过一个在她那喝咖啡的政府职员,最近她在忙些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在“安排将《汤姆·琼斯》翻译成土耳其语”,别人都说是斯雷尔夫人听错了,也没人再去关心这些外来人的一举一动。他们决定就此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布雷斯的人再也没去过哈兰公园了。


    阿什比家参加一年一度的展览会时,本可以在契克斯酒店预订几间稍好些的房间,但阿什比家的人却从未想过要这么做。三号房间和十七号房间之间也谈不上有什么天差地别,不可能是一个外观高档、内饰豪华,而另一个却是只能望见会场屋顶的后房,但好房间终究是别人的。所以现在他们还是住在配楼的那三间小客房里,自从在过道的尽头加了间浴室,每年的这个时候,这里就成了阿什比家的公寓。


    周二晚上格雷格将马匹带到布雷斯,周三早晨亚瑟将小马驹和埃莉诺的马车带来,“巴斯特”除了自己的马厩,谁家的都不喜欢,它八成会把陌生的马厩给踢个粉碎。西蒙、那对双胞胎和碧乘一辆车去了布雷斯,博莱特跟埃莉诺和托尼·托赛里一道搭着甲壳虫车过来,托尼一直坚持要参加最佳儿童骑手比赛。(“如果还不让我参加,我的父亲都要自杀了。”)


    博莱特真希望这个像蝌蚪似的小家伙没有坐在他和埃莉诺中间。他总是觉得和埃莉诺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地短暂,所以能和她共处的每一个机会都是那么地弥足轻重。但埃莉诺似乎挺开心,对托尼·托赛里也格外友善。


    “今天的天气会非常棒的,”她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说道,“我记得布雷斯只下过一次大雨,那是许多年以前了。他们总是那么幸运。我今天把线手套放进衣柜了吗?”


    “是的。”


    “今天上午你准备干什么?去看戈德温夫人的果酱展?”


    “我要去比赛场地看看。”


    “聪明的博莱特,”她赞许地说道,“你说得对极了。”


    “其他选手怕是对这儿的每寸土地都轻车熟路了。”


    “哦,是的。他们大多数每年都来。其实比赛一开始,如果把马放开,它们可能都会自己绕圈跑,它们对场地太熟悉了。碧记得把看台票给你了吗?”


    “给我了。”


    “那你带在身上了吗?”


    “带了。”


    “听起来我今天早上有点紧张过度了,是吧?你可真让人省心。你会紧张吗,博莱特?”


    “那当然了。”


    “内心兴奋的那种紧张?”


    “心窝里紧揪着的那种紧张。”


    “真有趣。我想别人肯定看不出来。”


    “我想是这样的。”


    “有像你这样的一张脸可真是太好了。一紧张我的脸就会变成无趣而不自然的粉红色,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他想象着,倘若她平常冷静的脸上出现了童稚般的红晕该有多么动人,多么可爱啊!


    “我听说佩吉·盖茨为了这次展览会专门买了一套行头。你见过她骑马的样子吗?我是不记得了。”


    “没有。”


    “她看上去很美,”埃莉诺赞赏道,“她骑马骑得很好。我觉得她和迪克·波普的马会配合得很出色。”


    埃莉诺的特点就是作评价时可以不受个人感情的影响。


    布雷斯的主街道上闪烁着和煦的晨光。汽车协会的硕大标志鼓舞着旅客,摆动着的广告则在招揽着游客。一条横幅上写着:“凯尔的小牛肉饭。”一条从这个烟囱飘到另一个烟囱的垂饰上写着:“萨佛,安全的消毒剂!”一张海报上则写着:“佩特蘸料”,想当然地以为他家的蘸料已是誉满天下了。


    碧正在契克斯酒店昏暗的大堂里等着他们,她说西蒙已经去马厩了。


    “我们的房间号是17号、18号和19号,博莱特,你和西蒙住在17号房,内尔和我住18号房,双胞胎姊妹住19号房,那是一间连通房。”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要和西蒙同住一间房,但他也无可奈何。到店的客人在大堂里嘈杂不堪,于是他便拿起埃莉诺和自己的行李包,和其余的人一起上楼去了。埃莉诺和他一起上了楼,并帮他指引了房间。


    “第一次可以来这里过夜时,我简直觉得生活已别无他求了,”她说,“把行李包放在这吧,博莱特,谢谢你,我得赶紧把包打开,要不我的连衣裙就毁了。”


    在17号房里,西蒙的物品已经放满了房间,甚至连第二张床也不放过。即使西蒙不在房间里,他的这些没有生命的随身物品竟也带着一丝嚣张傲慢的气势。


    博莱特整了整自己的床铺,把行李包打开,把新做的晚会行头挂在空空如也的衣柜里。今晚将是他生平第一次穿晚礼服。


    “万一你走丢了,博莱特,”他下楼时,碧告诉他,“十二点半直接去午餐帐篷里吃午餐。你进来左手边的最后一张桌子就是我们的。今天上午你准备干点什么?大吃一顿?”


    “不,他要去比赛场地看看。”埃莉诺说道。


    “好的,但不要误入政府管制的‘圣地’,叫人给逮捕了,好吗?”


    托尼交由施塔克夫人照看,她只对乡村工业感兴趣,她将代表一个固定的参展商出席农业展览会。


    “如果他告诉你他老爹快要不行了,而他迫切地想回家,你可别听信他。”埃莉诺说。


    “那么,他父亲真的生病了吗?”


    “没有,但是托尼十二点半之前可能就觉得无聊了。我会回来接他吃中餐。”


    博莱特带着逃脱似的感觉走到了布雷斯的大街上。近一个月来,他第一次又成了自己的主人,做回了自己。他都忘记不设防地到处散散步是什么感觉了。他有三个小时可以随便走、随便问,不用刻意思考如何回答别人的问题。


    “哈兰公园”,一辆公交车上的方向指示牌上这么写着,于是他就上了车去往那里。他之前从未参加过乡村展览会,他在展位跟前兴致盎然地转着,刚开始他会觉得很新鲜,然后就会用挑剔的眼光与自己在别的地方见过的类似物品做比较。亚利桑那州的手工织品,诺曼底的农机具,萨卡特卡斯(墨西哥中部的一州及该州的首府)的公羊,美国赫里福德的猪和新墨西哥州的陶器。偶尔会有人好奇地看着他,还有不少人刚把手举到一半准备打招呼,最后又把手放下了。他太像阿什比家的人了,所以不可能在布雷斯展览会上做到完全的自由自在。但总体来讲,人们都很专注于展览,都在忙着自己的事,不会对他这个过路人太过关注。


    在展览区转得疲惫不堪之后,他走了出来,进了公园,那里的红旗标志着临时的比赛路线。前半英里的直线跑道直穿公园,需要急速地跨越障碍物,然后就要到乡村地带顺着一条大弧线跑几英里,然后回到公园里离看台半英里远的地方,从那里开始直到终点,都是一系列的障碍物跨越。除了几处急转弯和在乡村地带几处看不见的栅栏之外,整条路线没有什么难度。公园里的那段障碍很正规,草坪非常完美。博莱特的心里不觉为之一振。


    乡村里平静极了,他带着些不情愿又回到了展区。但当他来到午餐帐篷,看到餐桌跟前那些熟悉的面孔,心里却又是那么地高兴——回到专门为自己保留的位置是多么令人欣慰啊,能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又是多么幸福啊!


    人们来到餐桌跟前,欢迎他重新回到布雷斯展览会,回到英国。这些人早在他出生前就认识比尔和诺拉·阿什比,也认识比尔的父亲,所以没有人指望博莱特记得他们各自的名字,他只需要客套地回应一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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