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 (一五八〇年九月二十九日—十月七日)

3个月前 作者: 蒙田
    第二天早晨,我们发现一块美丽的大平原,其左边是种满葡萄的山坡,景色优美,培育良好,一起的加斯科涅人当时看了也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绵延一</a>片的葡萄地。那时正是葡萄收获季节。我们到


    米卢兹(两里)吃中饭。一座美丽的瑞士小城,在巴塞尔州内(1)。蒙田先生走去参观教堂;因为那里的人不是天主教徒。他看到的教堂就像在全国各地一样井然有序,几乎没有丝毫改变,除了取走祭台与圣像,并不能说弄得面目全非了。他看到这个地方风气自由,治理有方,感到无限高兴,还见到了葡萄园主人。他在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宫里主持了市议会后回来,设宴招待他的客人;他没有扈从,也没有架子,向他们敬酒;他曾经率领四队步兵随同让·卡齐米尔进入法国援助胡格诺派反对国王,二十多年以前还是国王三百埃居年俸的领取者。那位老爷在桌上毫不夸耀或做作,向他叙述他的经历与生活;特别提到他们帮助国王就是反对胡格诺派,从他们的宗教上来说也是没什么为难之处(2)。在我们一路上有好几个人跟我们说起这件事,在我们的费尔围城(3)时他们城市参加的人就有五十多个。他们照样娶信仰我们宗教的女子为妻,在牧师面前证婚,并不逼迫她们改宗。


    午饭后,我们离开那里走进一个美丽、平坦、非常富饶的国家,有许多美丽的村庄和客栈。我们到


    巴塞尔(三里)过夜。美丽的城市,约有布卢瓦那么大,分两部分,因为莱茵河在一座非常宽大的木桥下穿越城市中心。市府向埃斯蒂萨克先生和蒙田先生表示敬意,派了一名官员给他们送上当地的葡萄酒,还在席间发表一大篇演说,蒙田先生的答辞也说了很久,在同一座大厅里用餐的还有许多德国人和法国人,也向双方脱帽致敬。主人充当他们之间的翻译。酒非常好喝。


    我们在那里看到最奇特的是费利克斯·普拉特鲁斯医生的住宅,上面涂满别处难得一见的法兰西风格矫情画。医生把那幢房子造得又宽敞又豪华。此外他还在撰写一部药草书,进度很快。其他人用颜料画出药草的本色,而他则把药草原物粘贴在纸本上,技术精到,药草的叶子与纤维在上面都纤毫不爽;他翻阅他的书时什么都不会掉落;他还指出那些药草贴上已有二十多年。我们还在他的家里和公共学校里看到几具竖立完整的人体骨骼。


    他们还有这样的事,就是他们城里的钟,不是郊区的钟,总是提前一小时先敲。也就是说敲十点钟时其实只是九点钟。据他们说,因为从前他们的市钟的误敲,而拯救了城市逃过敌人已计划好的攻城阴谋。


    “巴塞尔”最初写成Basilée,这个地名不是出自希腊语,而是来自德语“Base”,意为“通道”。


    我们在那里遇见许多学者,如撰写《戏剧论》的作者格里努斯,那位医生(普拉特鲁斯)和弗朗索瓦·霍特曼。后两位先生在他们抵达后第二天即共进晚餐。蒙田先生听了他们不同的回答认为他们在自己的宗教问题上意见并不一致:一部分人自称是茨温利派,另一部分自称是加尔文派,再有一部分自称是马丁·路德派。他还听说有不少人心里想的还是罗马宗教。领受圣餐礼的做法一般都是放进嘴里,但是也有人愿意伸手去接,牧师也不敢触动不同宗教仪式这根弦。


    他们的教堂内部有我在其他地方说过的那种布局。外部还是画满圣像,古代坟墓依然保存原样,上面写满祈祷词超度死者的灵魂。管风琴、钟、钟楼的十字架、彩色玻璃上圣像画都原封不动,祭坛的凳子座位也复如此。他们把洗礼池放在大祭坛的原地,在大殿的顶端造了另一个用于圣体瞻礼的祭坛:巴塞尔的那个祭坛布局非常精美。加尔都西教堂房屋建筑美轮美奂,保养维修十分仔细,即使布置与家具也都留在原地,他们在签订协定时作出会这样做的承诺,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诚信。当地的主教对他们很敌视,住在城外自己的教区内,使大部分乡民保持从前的信仰。他从城市领取五万里弗尔津贴。主教的选举继续进行不误。


    许多人向蒙田先生抱怨女性放荡与男人酗酒。这里我们去参观一个穷人家孩子做脐疝手术,外科大夫对待他非常粗暴。我们还参观了一家公共图书馆,非常美丽,建在河边,地段优越。我们第二天整天待在那里;其后一天,吃了中饭后沿着莱茵河走了两里路左右;然后我们折向左边穿过一片富饶平坦的土地。


    这个国家到处都有用之不尽的泉水。每个村庄、每个十字大道,莫不都有非常美丽的井。他们说根据已有的探测在巴塞尔已有三百多口。


    他们习惯上——即使朝着洛林方向——都非有露台不可,以致每幢楼房上窗子之间对着路的位置也留出开门的部位,以便有朝一日可以造露台。从埃皮纳尔开始,在这个国家不管如何小的乡村房屋,都配置玻璃窗。好房子室内与墙外都装饰大量玻璃门窗,镶嵌做工良好,花色图案也丰富(4)。他们的铁器也多,还有铁艺方面的能工巧匠;远远超过我们;还有教堂再小也有一口华丽的钟和一个日晷仪。他们制瓦铺瓦也都技艺精湛,以致他们房屋墙面都铺上色彩鲜艳、造型奇特的上釉砖瓦,房间地面也是如此。


    他们的厨房也用陶瓷铺得无比精致。他们使用的多是冷杉,木工师傅手艺高超;因此他们的木桶都有雕刻,大多数上釉涂漆。炉子间也就是说众人在一起用餐的餐厅,非常豪华。每个厅内家具齐全,足够放上五六张配备凳子的餐桌。所有客人都在一起用餐,每组都有自己的桌子。最普通的旅舍也都有两三个这样美丽的餐厅。门窗很多,装上花色丰富的玻璃;然而他们显然更关心的还是膳食质量。


    因为房间寒碜得很,床上没有帷子,一个房间总有三四张床连接一起;没有炉子,要暖身只有到大厅和炉子间里去;其他地方从不生火,到他们的厨房里去又被他们认为不合规矩。房间服务设施很不干净,谁有运气还可以得到一块白布,按照他们的习惯床头从不铺布。他们很少提供盖被,除了有时有一条脏得很的羽毛毯。可是他们都是出色的厨师,尤其精于做鱼。他们用以抵御夜寒与风的仅是一层玻璃窗,前面也没有挡板,他们的房屋不论在炉子间还是卧室,都是门窗很多很明亮。即使在夜里也不常关玻璃窗。


    餐桌服务与我们那里大相径庭。他们在酒里从不掺水,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的酒度数不高,就是与掺水的加斯科涅酒相比我们的人也觉得不够劲。因而它们都可以说是淡而无味。他们让仆人跟主人同桌或者在邻桌同时吃饭。因为这只要一个仆人侍候一张大桌子,尤其各人面前都有自己的银壶或银杯,侍候的人见到壶倒空,立即负责装满,通过一把锡制或木制的长嘴壶倒酒过来,不用把它挪动位子。至于肉食,他们每顿只是供应两或三盆。他们把各种不同的肉跟调料一起拌和,跟我们的调制很不相同。有时层层叠叠放在一只长腿的铁架子上端上桌子。在这架子上面是一盆菜,下面又是一盆菜。


    他们的桌子很大,有圆的也有方的。端菜上桌很不容易,仆人利落地把这些盆子一次撤走,又端来两盆新的,这样换盆六至七次。一盆不撤走另一盆决不送上。他们撤走肉后要上水果时,在桌子中央放上一只柳条篮或者一只彩绘大木盘,最尊贵的客人首先把他的盆子放进上述篮子里,然后再轮到其余的人,这方面他们遵守严格的身份地位。仆人利落地取走篮子,然后端上两盆水果,像其他一样杂放一起。他们还很乐意放上萝卜,犹如在烤肉中间配上煮梨。


    此外,他们特别看重虾,隆重地放在一只总是有盖的盘子里端上来,相互传来传去,对于其他肉食很少这样做。虽则他们这个国家产虾丰富,天天可食,还是把它看作美味佳肴。他们在入座与起座时也不给水洗手;餐厅角落有一只系绳的小水壶,人人都去那里取水,就像在我们的修道院里一样。


    大多数人使用木盘,甚至木锅与木尿桶,这一切都干干净净,洁白无垢。其他有人在木盘上再加锡制的盘子,直到最后一道水果用的都是木餐具。他们使用木头只是相沿成习。即使使用木头时还是给你递上银壶喝酒,他们这些多得不计其数。


    他们把木家具以及卧房木地板都擦得闪闪发亮。他们的床都很高,一般要踏了台阶上去;差不多到处的大床底下还有小床。由于他们都是做铁器的巧手,他们的叉子几乎都是如钟一样依靠弹簧或重心原理来转动,或者用宽而轻的杉木扇板,插在壁炉的烟囱里,借烟和热气的迅速流动而旋转,他们则转动烤肉让它逐渐慢慢烤熟;他们的肉烤得都太干了些。这样的风车只有巴登这样的大旅店里使用,那里烧大火。转速非常均匀稳定。从洛林起,大部分壁炉跟我们的形状不一样。


    他们把炉子砌在厨房的中央或角落,差不多厨房的整个宽度都用于烟囱的走向。这是一个有七八平方步的大口子,朝着屋顶逐渐缩小。这样有空间把大扇板放到一个地方,而在我们那里扇板占了管道很大位子,把烟道也都堵了。


    最普通的一顿饭由于服务时间长,耗时三四个钟点;事实上他们吃得远远没有我们那么匆忙,也就更加养生。他们有品种丰富的粮食、鱼肉,在这些桌子上——至少在我们那张桌子上——摆满了这些佳肴。星期五对谁都不供应肉食;他们说那天他们一般不吃东西。物价跟法国巴黎附近相差不多。马匹得到的饲料一般也吃不完。我们到


    霍恩(四里)住宿。这是奥地利公国的一个小村子。


    第二天是周日,我们去望弥撒,我注意到女人占教堂左边,男人占教堂右边,互不混杂。她们有好几排横放的凳子,前后排列,适合坐的高度。她们跪在凳子上,不是地上,因而看起来像站着似的;男人除此以外面前还有扶靠的横木档,要跪也只是跪在前面的座位上。我们合拢双手向上帝作举扬圣体,他们则是张开双手向两边高举,直至神父抬出圣体盒为止(5)。他们把男区的第三排位子让给埃斯蒂萨克先生和蒙田先生,在他们前面的其他木凳后来被外表普通的人占了,在女区那边也是如此。我们觉得在最前面的位子上的不是最有身份的人。我们在巴塞尔雇用的翻译导游,是城市指定的信使,跟我们一起参加弥撒,用他自己的方式表示他的无比虔诚与巨大热情。


    中饭后,我们越过阿亚尔河到伯尔尼领主的小镇布鲁克,我们前去参观了一五二四年匈牙利卡特琳王后送给伯尔尼领主的修道院,那里埋葬着奥地利大公莱奥波德和随同他在一三八六年被瑞士人打败的许多贵族。他们的族徽与姓氏还刻在石碑上,他们的遗骸精心保存着。蒙田先生对一位伯尔尼领主说了话,他是这里的管理,领他们观看一切。


    旅客若有要求,这家修道院可以给他们提供现成的圆面包和汤;从修道院成立以来从来没有人遭到过拒绝。我们从那里来至一艘用铁滑轮拉动的渡船。从卢塞恩湖流来的罗伊斯河上,横穿一条高架缆绳把滑轮系住,我们这样来到了


    巴登(四里),一座小城,浴场所在之处是一个独立的自治镇。这是天主教城市,受瑞士八个州的保护,在城里举行许多次重大的亲王会议。我们不住在城里,而是上述的那个自治镇里,坐落在山脚下,沿着一条河,或者更可说是一条小溪,名字叫里玛河,从苏黎世湖流来。那里有两三家露天公共浴场,只是穷人才去那里沐浴。其他人,占绝大多数,关在房子里,里面间隔成许多单用小间,有门有屋顶,跟房间一起租用。小房间布置得极其精致与舒适,通过矿脉把温泉水引至每个浴室。


    旅舍非常有气派。我们住的那家,有一天用餐人数多达三百人。我们在那里时还是有许多宾客,有一百七十张床供应里面的客人使用。有十七个餐厅,十一个厨房;在我们旁边的旅舍有五十间带家具的客房。旅舍的墙壁上都挂满光临过的贵族的盾徽。


    城市建在一个山脊上,高高在上,不大但非常美丽,这地方的城市几乎都是如此。除了他们的路比我们的更宽更开阔,广场更大,到处有许许多多窗子,都装富丽堂皇的玻璃,他们还有这样的习俗,就是几乎所有的房屋外墙都涂彩色油漆,再添加格言名句,这形成赏心悦目的风景线。此外,没有一座城市没有好几处井泉流水,在十字路口用木头或石头砌了华丽的高台。这也就使他们的城市看来要比法国漂亮得多。


    温泉浴场的水都有一股硫磺气味,如埃格科特和其他地方。水温适中,如巴博丹或埃格科特,由于这个原因这些浴场很舒适,受人欢迎。谁有要沐浴而不愿失去端庄与风度的女士,尽可以带了她们上这儿来。因为她们都享有单间,而且还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室,窗明几净,彩色木条墙壁,地板光亮,坐在浴池里还有可供阅读或玩牌的座子和小桌子。放水量与进水量也可随浴客自己调节。每个房间都与浴室贴在一起,除了筑有人工的游廊以外,沿河也有悠闲的散步场。


    温泉浴场都处在四边是高山的一座山谷里,然而大多数山坡都土地肥沃,种植良好。这水用于喝则偏淡,不带劲,像一种滤过几次的水,带硫磺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刺鼻的盐卤味。当地人主要用这个温泉沐浴,他们在浴池里拔火罐和放血,多得有时候我看到两个公共浴池内好像都是血。习惯饮用的人最多一两杯。一般五六周以后就停止,几乎整个夏天都有客人出出入入。没有或者很少国家像德国人用得那么多,他们都是成群结队而来的。


    用温泉治病自古就有,塔西佗提到过。蒙田先生竭力去寻找主泉源,但一无所获。但是表面看起来泉源都在低处,差不多在河的水平面上。河水不及我们在别处见到的那么清;把水汲起来会看到里面漂着某种细小的纤维。把水盛在玻璃杯里,它也没有其他含硫磺的温泉那样闪烁小点子,马尔多纳领主说斯巴的温泉就有。


    我们抵达后第二天是星期一,上午蒙田先生喝了七小玻璃杯,这相当于在他家里的一个大半升瓶。第二天喝了五大玻璃杯,相当于十小玻璃杯,约有一品脱之多。就在那个星期二,早晨九点钟,当其他人吃饭时,他钻进浴池,出浴后在床上流大汗。他在池里只待了半个小时;因为当地人整天泡在浴池里玩牌和饮酒,水深只及他们的腰际;而他钻入池中直挺挺躺着,水没到他的颈部。


    那天一位瑞士领主离开浴场,他是我们王朝的忠良大臣,前一天跟蒙田先生大谈瑞士的国家大事,给他看法院院长哈莱的儿子、法国大使从他所在的索洛图恩给他写的一封信,嘱咐他在他不在时要为国王效力。大使被王后召到里昂去找她,谋划反对西班牙和萨伏依;萨伏依公爵不久前故世,在此一两年以前他与某些州结成了联盟。国王对此公开反对,声称那些州已与他订约,再结新的联盟不可能不损害到他的利益(6)。有的州尤其在瑞士领主斡旋之后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就拒绝这个联盟。事实上,所有这些地方提到国王的名字都尊敬有加,对我们也竭尽地主之谊。西班牙人则不受欢迎。


    瑞士人一行有四匹马:他的儿子,跟父亲一样已为国王服务,骑一匹;一名仆人骑另一匹;一个女儿,高大漂亮,也骑一匹,盖一块鞍布和装一只法国式的靠脚,身后一只旅行包,鞍子前一只鞋箱,不带任何女眷,然而到达这位领主当总督的那个城市足足有两天的路程。那位老人骑第四匹。


    女人的日常穿着我觉得也如我们那样简单实用,即使头饰也只是一顶带绶带的便帽,后面翻边,额前一个小帽舌,四边装缀丝缨子或裘皮卷边,天然的头发则整整齐齐垂在脑后。你若开玩笑把她的帽子摘下——因为它也像我们这里不系住——她们让你看到赤裸的头也不会生气。年轻的姑娘不戴帽子,只是在头上披块花边。她们的衣着区别不大,分不出她们的身份条件。你吻手和表示要碰她们的手就是向她们致意。不然,也可在经过时举帽和鞠躬,大多数女士站得笔直毫无动作,这是她们的古代礼仪。也有人稍稍低头向你还礼。她们一般都很漂亮,高挑白皙。


    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国家,尤其对于习惯了这里生活的人来说。蒙田先生为了深刻体验五花八门的风俗习惯,到哪里都让人家按照当地的习俗服务他,不论这有多么为难。然而他说在瑞士最不好受的是,餐桌上只有一块半尺长的小布作餐巾;这么一块小布,瑞士人吃饭时还不铺开,虽然他们要吃许多沙司和不同的蔬菜汤;但是他们总是使用银柄木匙子,有多少客人放多少把。没有一个瑞士人不用刀,他们用刀取一切东西,从不把手伸进盘子。


    差不多所有城市在其特用的城徽之上都有皇帝和奥地利皇室的族徽;由于皇族的治理无方,大部分城市都脱离大公国。他们因此说奥地利皇室成员,除了天主教国王以外,都陷入极度贫困,即使皇帝也是如此,他在德国并无多大威信(7)。


    蒙田先生星期二喝下去的水叫他上了三次茅房,在中午前就已排空。星期三早晨,他喝下跟前一天同样的水量。他发觉他在浴池里出了汗,第二天尿要少得多,没有把喝下的水完全排出,他在勃隆皮埃也这样试过。因为他第二天喝的水,尿时颜色深,量也少,因此认为水很快被身体吸收了,所以这样是这以前通过出汗排泄或节食所致;因为他沐浴的日子只吃一顿,这也说明他为什么只洗一次。


    星期三,他的主人买了许多鱼。蒙田大人问是什么道理。人家跟他说巴登当地大部分人遵守教规在星期三吃鱼。这证实了他从前所说的话,那里信奉天主教的人由于处于不同信仰的环境下更加严守教规和虔诚。他从而作出这样的思考:同一个城市里实行杂居与融合,作为一个政策被大家接受,这可缓和人们的激烈情绪;这种包容思想深入到个人心里,在奥格斯堡和帝国的城市就是这样做的。但是当一个城市只有单一的治理方针(因为瑞士的城市各有各的法律,他们的政府也各自分开,在治理方面相互独立;只是在某些一般情况下有联系与共通之处),那些城市都是独立的行政单位,一个独立的团体,对所有市民都是这样,它们就有巩固团结和维持一致的基础;它们无疑是坚强的,邻近有蔓延性骚乱更使他们抱成一团。


    我们很快适应他们温暖的炉子,没有一个人感到不舒适。因为刚走入室内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其余时间都温和均匀。蒙田先生睡在一间有炉子的房间,对它赞不绝口,整个夜里感到暖洋洋很舒适。至少不觉得面孔和靴子发烫,也不像在法国烟雾腾腾。因而,我们走进屋子要穿上温暖缀裘皮的晨衣,而他们相反,走进生火的房间只穿紧身衣,脱去帽子,到室外去才再穿上厚衣服。


    星期四,他喝上同样数量的水;水在身体前后都起了作用,排出少量沙子;他还是觉得以前试过的水更有活性,或许是水本身的力量,或许是他的体质更易接受;他若没像其他的水喝得那么多,也就不觉得那样败胃。


    这个星期四,当地出生的一位苏黎世大臣来到这里,蒙田先生跟他交谈,觉得他们的第一宗教还是倾向茨温利派,对此那位大臣告诉他,他们接近较为温和的加尔文派。问到宿命问题,他的回答是他们介于日内瓦与奥格斯堡(8)之间,但是他们不让自己的人民卷入这场争论。


    从他个人的判断来看,他更倾向于茨温利的彻底主张,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最接近于原始的基督教。


    十月第七天星期五,早饭后上午七点钟,我们离开巴登。出发以前,蒙田先生喝下他的那份矿泉水,这样他在这里喝了五次。说到这里温泉的疗效,不论从矿泉水或从温泉浴来说,他对此跟对其他温泉同样抱有希望,他还是很乐意推荐这里的浴场,不亚于他直到此前所见到的其他浴场;尤其这里地点与旅舍舒适,设施齐全,清洁卫生,根据客人需要的份额分配,房间之间各自独立,互不妨碍;有普通经济型浴区,也有高等豪华型大浴池,走廊、厨房、小室和分开独用的小礼拜堂。在我们的楼房隔壁称为城市庭院,我们的楼房称为后庭院,这都是属于各州领主的公共房屋,由房客租用。在所说的楼里还有几个法国式壁炉。主卧室里都有炉子。


    如同所有国家,尤其是我们的国家,这里对外国人收费也有点独断独行。四个房间九张床,其中两个房间有炉子和一只浴池,要我们每个做主人的一天付一埃居,仆人每个付四巴岑,这就是折合每人九苏多一点;马匹六巴岑,约合每天十四苏;但是除此以外他们还违反行规巧立名目报了一些虚账。


    他们在城里,在只是有温泉浴场的村子里也派人值班。天天夜里有两名看守,绕着房屋巡逻,不只是防敌人,也是防火或其他乱子。当钟报时时,其中一人负责大声吼叫,问另一人几点了,另一人同样大声吼叫现在几点了,还说自己正在认真放哨呢。


    妇女在户外公共洗衣场洗东西,在井水旁边竖立一只小炉子,用木头烧水;她们洗得更干净,餐具也擦得比法国旅店亮许多。在旅店,女仆有自己一份工作。男仆也是。


    一个外国人,不论如何认真专心,要想从本地人那里打听到每个地方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点,真是难上加难,除非碰到一个不同一般的人。他们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我说这话是因为我们在那里待了五天,对一切都怀着好奇心,却没有听见他们说过我们在出城后见到的东西:一块一人高的木头,好像是某根柱子的一部分,没有任何雕饰,竖立在一幢房屋的角落里,经过大路一目了然,石头上有一段拉丁语铭文,我没有办法记录下来;但这只是给涅尔瓦皇帝和图拉真皇帝的献辞。


    我们渡过莱茵河到了凯泽斯杜哈尔,它是瑞士人的同盟,信天主教。从那里我们随着那条河通过一个美丽平坦的国家,直到遇上飞泉,河也在山石前折回,他们称它为瀑布,就像是尼罗河瀑布。这是因为莱茵河流经沙夫豪森下面遇到一个大石堆积的河床停止不前了。再往下,同在这些岩石区遇到一个约有两矛高的斜坡,河水奔腾跳跃,形成白涛咆哮的奇观。这中止了船只的行程,也使河流无法继续通航。我们中途毫不停留到


    沙夫豪森(四里)吃晚饭。瑞士联邦一州中的首府,信仰我上面提到的苏黎世人的那个宗教。从巴登出发时,由于苏黎世才两里之遥,蒙田先生原来计划前去那里,但是人家跟他说那里有鼠疫,也就把苏黎世抛在右边继续赶路了。


    我们在沙夫豪森没见到什么奇特的东西。他们在那里造了一座要塞,颇为壮观。有一座可射箭的敌楼,一座为此服务的大广场,广场上浓荫、座椅、游廊、房舍,真是美丽、宽敞、舒适到了极点。还有一座相似的广场是供火枪手使用的。那里还有我们在其他地方也见过好些的水磨坊,用以锯树木、捣亚麻、舂小米。


    还有一种树木,我们就在巴登也见过这样的形状,但是大小不同。底部最初长出的树枝,他们用来做地板,铺在一个圆廊里,直径有二十步。他们把树枝弯曲,从四边圈住圆廊,再尽量往上提。然后他们修树,使得树枝以后按心意长得跟圆廊一般高度,约为十尺左右。他们再把树上长出的其他树枝,覆盖在用柳条石灰板做的小室屋顶上,然后又把树枝往下折,直至跟下面往上长的树枝连接一起,让空白处全被绿枝盖住。在这之后他们又修剪树,直至树顶,在顶部让枝条自由生长。这样做得形状特别漂亮,树也特别美丽。除此以外,他们在树脚下还建一座喷泉,让水溅洒到圆廊的地板上。


    蒙田先生拜访了城里的市长们,他们为了向他还礼,带了其他地方官员到我们的住所共进晚餐,向埃斯蒂萨克先生与他赠送了几瓶葡萄酒。双方还作了不少礼节性的发言。第一市长是贵族,在已故的奥尔良公爵家当过见习侍从,但是学过的法语已经完全忘记。


    这个市公开倾向我们,最近又作出这份声明,为了与我们示好,拒绝了已故萨伏依公爵要跟这些市建立联盟,这我已在前面提到。


    十月八日星期六,我们上午八点钟吃过早饭后,离开沙夫豪森,那里王室提供很好的住所。当地一位学者跟蒙田先生交谈;其中特别谈到城内居民对我们的王室其实并没有多大热情。就他参加过的所有讨论会上,提到跟国王的联盟,大部分民众都主张结束;但是由于某些富人的阴谋诡计,得出不同的结果。


    我们动身时看到一台铁制的机械,在其他地方也见过,不用人力就可以把大石头装到车斗里。


    我们沿着在我们右边的莱茵河走到施泰因,这是跟各州联盟的小城,与沙夫豪森有同样信仰(然而一路上有许多石头十字架)(9),我们在那里通过另一座木桥再度横越莱茵河;河到了我们左边,沿着河岸经过另一座小城,也与天主教各州结成联盟。莱茵河在这里河面开阔,令人赏心悦目,如同在布莱前的加龙河,然后又收缩,直至康斯坦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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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米卢兹,今日在阿尔萨斯区内,1798年起归属法国。据唐纳德·弗莱姆译的《意大利游记》一书之注,米卢兹在当时是与瑞士联盟结盟的一座自由帝国城市。


    (2) 让·卡齐米尔,巴拉丁伯爵和选帝侯,曾两度(1568、1576)率兵增援法国的胡格诺派。随后又为法国国王服务。


    (3) 1580年费尔围城时,蒙田正在当地,他的朋友格拉蒙伯爵战死这段事在他的《随笔集》第三卷第四章提及。他没有等到9月12日城市投降,即启程旅行。


    (4) 罗马人使用玻璃窗。在意大利和法国用布嵌窗框,或用护窗板。


    (5) 从原始教堂到那时为止,望弥撒时男女教徒分开站立,只是在十六世纪后半叶教堂才设木板凳供教徒坐着做仪式。


    (6) 指法国亨利三世国王与卡特琳·德·美第奇王太后反对萨伏依公爵的政策。萨伏依公爵在其晚年在欧洲为西班牙张目,试图把自己的影响扩至瑞士各州。


    (7) 天主教国王指西班牙腓力二世(1527—1598),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之子。皇帝指德国哈布斯堡王朝的鲁道尔夫二世。


    (8) 日内瓦指加尔文派,奥格斯堡指路德派。


    (9) 这座城市信仰茨温利派,但是对耶稣受难十字架依然尊重,不予以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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