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只要有奶吃,和尚也是娘
3个月前 作者: 张笑天
看着朱重八的和尚打扮,从小就在一起混的伙伴们都忍不住笑了。徐达说:“怎么,罚你来担水呀!真是自找苦吃,你若能当好和尚,我都能成佛祖了。”朱重八嘿嘿笑道:“别的不说,当和尚可以混饱肚子,有斋饭吃。要不我和佛性大师说说,你们几个也剃了光葫芦吧?”
朱重八家破人亡
元朝至正四年(公元1344年)是个多事之秋。
开春不久,淮北大旱,继以瘟疫,死人往往死到一村灭绝,无人埋尸的境地。进入四月,久旱的江淮大地又一连降了半个月的大雨,淮河暴涨,泛滥成灾,水旱虫灾交加,因瘟疫而死的百姓顺水漂流,河滩上到处都是洪水冲来的腐尸,吃红了眼的野狗,都受不了腐肉的臭味,专拣还有一口气的活人下口。
这是一个霹雷电闪大雨滂沱的夜晚,骇人的雷声混在恐怖的雨声中撕扯着天地,把淮右大地投入浑浑噩噩的境地。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暴风雨中,鬼火一样的风雨灯一闪一闪,时隐时现,可以看见一行十几个人影,在泥水中踉踉跄跄地艰难前行。
“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啊,马上就到了!”说这话的人是濠州钟离村(今安徽凤阳)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他叫朱重八。他央求几个穷哥们儿抬着自己父亲、母亲和长兄的三具尸体,趁这如墨的黑夜,直奔本县的皇觉寺,希望让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朱家亡灵,能暂时安置在庙里,不当游魂孤鬼,可谁知道寺里会不会发慈悲呢?
一个月之内,瘟灾夺去朱家三口人的性命,朱重八已经麻木了,同村人都劝他不必掩埋尸首,快快远走他乡以避瘟疫,可他于心不忍。
朱重八双脚践踏着泥水,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到胸口。他那两只硕大的向前罩着的招风耳里,仿佛听到了那首广为流传的民谣:“有旱却言无旱,有灾却说无灾,村村户户人死绝,皇上死了无人埋。”
在路边,被雨淋得落汤鸡一样的野狗,蹲在雨地里发出哀号的声音。朱重八心里清楚,只要自己倒下,它们就会把自己当做美餐。他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恨,恨这世道不公平。他那双深藏在高高的眉脊骨下面明亮有神、愤世嫉俗的眼睛,还有那足以叫人见了一面就无法忘掉的倔强的大饭勺子一样的下巴,都透露着绝不服输的气质。
皇觉寺的长老佛性大师会答应自己的请求吗?朱重八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电闪雷鸣中皇觉寺檐角的仙人、兽头狰狞可怖,风铃混合着单调的木鱼声在喧嚣的雨中隐隐透出。
禅室里,长眉阔口满脸泛着红润的佛性长老,手掐着念珠在诵经,风从窗隙透进来,油灯的长焰被吹得歪歪斜斜。
佛性突然停止诵经,侧耳倾听片刻后,他坐在蒲团上未动,伸手击了三下掌。走路有点跛的知客僧空了,应声走进来,恭敬地叫了声“长老”。佛性双眼半开半合地说:“有缘客来,去迎一下。”
空了一愣,有些不信:“师傅,这风雨交加的天气……”没等空了说完,佛性就闭上眼睛,开始诵经了。空了见状,只好双手合十,鞠躬后慢慢转身退出。他戴上竹笠,披起蓑衣,冲着伽蓝殿后面的僧舍叫了声:“如悟,云奇,跟我来!”两个小沙弥应声出来,呆头呆脑的如悟探头看了看外面的猛雨,纳闷道:“这么大的雨,我们上哪儿去呀?”
精明的云奇眨眨小眼睛,拍了如悟的秃头一下,不让他多嘴。
他们撑着油布伞,紧紧跟在空了身后,冒雨向山门走去。豪雨如注的山门台阶上,高举着风灯也看不出三步远。忽然,一个极亮的闪电划破夜空,将天地之间照耀得如同白昼,三个和尚看到,前方有十来个衣衫褴褛的村夫,抬着用芦席裹着的三具尸体,正踏着泥水踽踽而来。
云奇吃了一惊,忙说:“抬死人的?是到咱寺院里浮厝的吧?”
空了也慌了,让云奇赶紧去拦挡,他担心好端端的一个皇觉寺染上瘟疫。云奇用力点了点头,正要下台阶,佛性长老从山门里走了出来,他低沉地说了一声:“慢。”
三个和尚都扭头望着师傅,佛性大师脚穿麻制芒鞋,踩着长满苍苔滑腻腻的粗砺条石台阶迎上前去,他连伞都没打,任豪雨淋头,全然不顾地径直走向抬尸人。
空了纳闷地问:“长老,难道您说的缘客就是这几个抬死人的?”
佛性点点头,来到抬尸人面前。为首的穿麻布孝衫的小伙子,佛性虽不是很熟,却从他那长长的马脸,饭勺一样的下巴和招风耳认出是朱重八。朱重八“扑通”一声跪在雨水中,哀求佛性长老慈悲,他告诉长老:“这场瘟疫几天内便夺去了父母长兄三条命,我连置办寿衣、棺材的钱都没有,也没有地方可以借钱,裹尸的破芦席还是好心的邻居刘继祖老先生看我可怜,才不至于让老人黄土盖脸。”
佛性略一沉思,低声道:“寺里后配殿尽可以先浮厝。”所谓浮厝,即用砖石将棺木围砌于地上,暂不入土归葬。待条件允许时,再举行殡葬。朱重八心里一热,赶紧叩头:“感谢长老的大恩大德!”泥浆溅了他一脸。佛性向上抬抬手,让他起来,不必多礼。
这时空了快步上前,凑到佛性跟前,小声说了句什么,佛性不为所动——皇觉寺十年前,被雷击失过一次火,四乡施主捐资重修庙宇时,朱重八的父亲朱五四自己虽不富裕,却像行脚僧一样走遍濠州的山山水水,乡乡村村,磨破了嘴皮子劝人捐钱修庙,令人惊异的是,他一个人劝捐的钱,竟占了修庙费用的两成,所以佛性大师向来高看他一眼。
朱重八在七岁时得了一场怪病,佛性大师曾口头答应度他为僧。既然有了这层关系,空了再反对也没有用了,他只好暗中吩咐僧众:“在通往后配殿的路上,还有墙角,多洒生石灰,灭一灭瘟毒!”
朱重八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横过头对抬尸的几个小伙伴说:“徐达、汤和,你们抬灵到后配殿去吧。”他的声音已经明显有些沙哑。
徐达和汤和年纪不大,却魁伟高大,徐达红脸膛,方面阔口,聪明机智,自小就和朱重八关系很好;汤和身长七尺,面孔黧黑,满是络腮胡子,说话瓮声瓮气。他俩答应一声,指挥着大家提灯绕向后配殿。
空了、云奇在前引路,云奇扭过头来,说:“你们动作快一点!”
佛性对朱重八说:“过几天我会替你找找施主,给你父母化缘,弄一副薄板棺材。再跟刘继祖说,看能不能借块地下葬,入土为安。”
朱重八心生感激,却忍不住说了一句:“长老,穷人没有活路啊,活着难,死也难,上无片瓦,下无寸土……”
佛性目光平静,他用参禅的口吻说:“你没听说过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说寸土皆无?”
朱重八不明白这隐含玄机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他这会儿也不想明白。后配殿里除了自己亲人的三个芦席卷,在浮厝的木台子上还陈放着几具朽烂的棺木,显然都是穷人的尸骨,永远遗弃在这里了。
他在长明灯前跪下,叩了几个头,然后退出来,和等候在门外的徐达、汤和、吴良、吴祯、陆仲亨、费聚等人一起,消失在雨帘暗夜中。
索性做了和尚
淮河两岸总算又见到了太阳,但这并不能让发了霉的世界有任何舒适。水退去了,瘟疫还在,接着是一连四十天滴雨不落,老天好像发誓要和苍生过不去,人们心头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焰也熄灭了。
只有逃荒。淮河儿女最不陌生的两个字就是逃荒。不陌生不等于亲切,当劫后余生的人们轻车熟路地扶老携幼背井离乡踏上漫漫途程时,朱重八走什么路?往哪里去呢?龟裂的大地真正是赤地千里,大水退后种下去的庄稼干枯了,一点就能着。沿着钟离村乡间土道,一群群扶老携幼的难民涌动着去逃难,旱风卷起冲天的烟尘。
朱重八和徐达、汤和、吴良、吴祯、陆仲亨、费聚等人坐在村口井台上,个个面黄肌瘦满脸菜色。汤和想打一斗水,辘轳响了半天,水斗淘上来的只是半斗稀泥,他赌气地把水斗摔到了井台上,大声说:“连这几十丈深的井都旱得见底了,今年两淮一带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呢!”
这时吴良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淮北一带饥民造反了,叫什么白莲教、红巾军。你们听说这事儿没有?”
徐达抬头四下看看,叫吴良别乱说。汤和指着用铁链子拴在井台上的一把生锈的菜刀,说:“他妈的!想反也没兵器。”哪朝哪代也没有元朝官府防民变防得这么彻底!一个村子共用一把切菜刀,谁家做饭切菜都得到井沿上来,铁匠都失业了。
徐达望着朱重八,语气铿锵地说:“重八,从小你就是我们的孩子头,主心骨,主意也多,你说吧,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啊!”
吴桢站起来,挥了挥拳头:“对,我们都跟着你,你说一声反,我们就挂先锋印!”
朱重八垂下头,沉默片刻说:“大难临头各自飞,我看,大家还是各奔前程吧。”听了他这句丧气的话,众人都是一脸的失望。
汤和皱眉问:“那你在家守着等死?”朱重八下意识地摸摸脑袋说:“这几天我想好了,我要剃度出家,去当和尚。”
汤和哈哈大笑:“你当和尚?你不得把皇觉寺搅翻了天啊!”
朱重八当然把遁入空门当做是找碗饭吃的活路,他认为天下人都死绝了,总饿不死和尚的,不管怎么样,先去讨碗饭吃吧。
徐达和汤和原以为朱重八说去当和尚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第二天真去了皇觉寺,找佛性大师要求剃度。
知客僧对朱重八的行为早有耳闻。为了报复狠毒而又吝啬的财主,他居然想出这样的招儿:他和徐达、汤和等人把东家的小牛犊杀了,在野外烤吃了肉,却把牛角插入前山,把牛尾插入后山,然后把财主叫来,说牛钻山了,朱重八故意抻抻牛尾巴,躲在山洞里的汤和便哞哞地学牛叫。尽管这骗不了人的恶作剧最终使他遭到一顿毒打,并勒令他父亲包赔,但从此财主对朱重八不得不怵惮三分,那年朱重八才十岁。
这样的人一旦进入佛门,这如来的清静之地还会清静吗?所以知客僧空了鼓动众僧起劲地抵制朱重八入寺为僧。佛性长老却执意要收他。
皇觉寺大雄宝殿前,有一棵千年古柏,枝繁叶茂,把大殿顶遮得严严实实,阳光透射进来,地上光斑点点。在这株撑着巨伞的大柏树前,有一尊石塔,塔下设一蒲团,朱重八跪在蒲团上,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他被晒得油汗满面,口渴难耐。云奇和如悟托着剃刀和水盆、面巾在一旁候着。
禅房里,佛性大师穿着簇新的袈裟,手捻着佛珠正襟危坐,空了在一旁一脸愁云地说:“贫僧是为本寺名声着想,这朱重八顽劣异常,他怎么能守寺规?长老没听说过他偷吃刘财主小牛的事吧?”
佛性问他怎么回事,空了便绘声绘色地把朱重八吃东家牛又骗人说牛钻了山的故事讲给佛性听。佛性不禁捻髯微笑,竟为朱重八开脱:“他虽顽劣狡诈,却不是没有道理。物不平则鸣,倘使财主让他们吃饱饭,他们断然不会这样。”这种解释令空了惊诧。
空了还想谏劝,佛性不耐烦了:“不就是收个和尚嘛!”空了只得退到禅房外。
剃刀在云奇手中刷刷地响着,片刻后,朱重八的脑袋已成了一颗光葫芦,他自己摸了摸,不由得哑然笑道:“这就是和尚了吗?”
“且慢。”从禅房里传来佛性的声音,“佛门讲究‘四谛’、‘八正道’、‘十二因缘’,依经律论二藏,修持戒、慧三学,才能断除人间万种烦恼,以成正果。什么是佛?凡能自觉、觉他、觉行圆满者皆为佛……”朱重八听得如堕五里雾中,只顾乱点头,他此时肚子咕咕叫,想的是快点完事,好吃斋饭。
佛性说:“你乱点头不行,你现在岂能悟得其中真谛?就是贫僧修行这么多年,也还不敢说成正果。你既入佛门,就得守佛门十戒。你知道是哪十戒吗?”
朱重八答不上来,只好讪讪笑着。“你听好,”佛性告诉他,“这十戒是不杀生、不偷盗、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香粉、不歌舞观听、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你能自戒吗?”
朱重八吓了一跳说:“哎呀,这不是天下所有的好事都享受不着了吗?”听他这么说,众僧忍不住笑出了声。
佛性提高声音说:“不许胡说,你只答,能自戒否?”
朱重八连忙点头:“只要有斋饭吃,别说十戒,再加十戒也行,我能自戒。”
“好,”佛性说,“给你起个法号……就叫如净吧。寺里的规矩,知客僧、香火僧和各位师傅会给你讲,你就先做挑水僧吧。你要合群,僧,你知道梵文译过来是何意吗?就是众的意思,合众,才能深得佛道。”
朱重八又不懂了,依然乱点头,只求剃度仪式快点完。佛性看着远处说:“你父亲是个好人,贫僧曾答应过他,教你上进,如今有了机缘,不可荒废了时光,你从小虽念过几天书,毕竟根底太浅,日后做大事是不够用的。”这话也是对他破例收这个徒弟的一个解释。
朱重八笑嘻嘻地说:“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说什么做大事?师傅说什么是大事?当皇帝吗?”此言一出,吓得众僧无不掩耳瞠目,空了跌足叹道:“皇觉寺从此有了一害了。”
佛性也不想多与他纠缠了,只是说了一句:“不得胡言乱语”,站起身走了,剃度这就算是完了。
佛性对朱重八并没有抱什么幻想,一来还算喜欢他的聪颖,二来大灾之年给他一碗粥吃,也对得起他的父亲朱五四当年对寺庙的善举。
到了吃斋饭的时刻,桌子中央有一大筐馒头,每人面前一碗豆腐汤。大小和尚全都默坐到长长的餐桌两侧,双手合十默诵,只有朱重八一边合十,眼睛却骨碌碌乱转,盯着摆在桌上的白面馒头,趁人不备抓了一个,夹在两腿之间。
祷告结束后,众僧开始拿馒头,朱重八又抢先抓起一个。最后伸手的如悟却什么也没抓着,筐里已是空空如也。知客僧眨了眨眼睛,疑心是朱重八多拿了。他拍了拍手:“大家都站起来吧!”众僧纷纷站起来,随着知客僧的手势,全都放下手中的馒头,双臂平举。
朱重八腿间夹着馒头,因此撅着屁股站不直。知客僧空了胸有成竹地来到他身后,用膝盖向他屁股后一顶,喝令:“直起腰来。”朱重八一直腰,夹着的馒头滚到了脚下。众僧的目光刷地投向朱重八,有嘲笑的、有鄙视的。空了拾起馒头,扔回筐里,对朱重八宣布处罚令:“罚饿三顿饭,念十遍金刚经。”
朱重八眼睁睁看着别人开始吃斋饭,自己只好咽了口唾沫,乖乖地跟在空了后头走人,无奈肚子叫得更凶了,他用力紧了紧裤腰带。
犯戒
佛性长老居上坐,正在讲经,朱重八坐在和尚们中间,这是他第一次听讲经,无奈肚子里没食,心里发慌。
“金刚经又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金刚比喻智慧,有断烦恼功用,什么是般若,般若即智慧,它在于不著事相,也就是无相……”佛性正在讲述《金刚经》,朱重八却精力不集中,眼睛四处乱看,不时地紧紧腰带,佛性瞪了他一眼,用力咳嗽一下,“无相就是情无住,无住即情无所寄……”忽然又暼见朱重八乱动,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如净!”
朱重八一时不习惯,没意识到是叫自己,反倒四处张望。一旁的云奇捅了他一下:“叫你呢!”朱重八忙直起腰来:“弟子在。”
佛性问:“你怎么不用心听老衲讲经?”
朱重八说:“听是想听,可他们不叫我吃馒头,饿得肚子咕咕叫。”这下子和尚们再也撑不住了,哄堂大笑。
佛性又咳了几声,禅房静下来,他问朱重八:“如净,你都听明白了吗?有所问吗?”
朱重八想了想,说:“弟子有一问,佛性大师这佛性是何意?佛之本性吗?佛之本性又是什么?”听他质问长老而且语气不善,大多数和尚都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如悟小声对朱重八说:“该死,你找打呀!”
佛性丝毫未恼,反倒笑道:“问得好!何以叫佛性?佛祖认为,人人都有成正果、成佛的本性,在生死轮回中此性不改,是为佛性。”
朱重八似懂非懂的样子,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大家都听得见了。佛性显然也听到了,他对膳食僧吩咐道:“给如净两个馒头充饥。”
朱重八大喜:“有了馒头,什么经也吃得进去了。”众僧听了,又是一番窃笑。
吃了两个馒头,朱重八开始自司其职,担起木桶去挑水,挑水地点是山下的小河。原来的河床早断了流,已变成鹅卵石裸露的荒滩,只在石缝中有细流涓涓流出。
朱重八拿着一只葫芦瓢,弯着腰,一点点地从石缝泥沙中舀出浑浊的水来往木桶里盛。
当他无意中直起腰时,看见附近山坡上有几个人在剥树皮吃,仔细看了几眼,认出其中竟然有徐达、吴良、吴桢等人。他大声叫了一声“徐达”,扔下葫芦瓢,径直奔了过去。
看着朱重八的和尚打扮,从小就在一起混的伙伴们都忍不住笑了,怎么看都别扭。徐达说:“怎么,罚你来担水呀!真是自找苦吃,你若能当好和尚,我都能成佛祖了。”
朱重八嘿嘿笑道:“别的不说,当和尚可以混饱肚子,有斋饭吃。要不我和佛性大师说说,你们几个也剃了光葫芦吧?”
徐达摇头摆手:“当和尚就娶不了媳妇了,我娘还等我给徐家接续香火呢。”
朱重八说:“你以为我真的想敲一辈子木鱼,撞一辈子钟啊!哎,汤和呢?”
“饿跑啦!”吴良嗓门大,手也不闲着,指这指那,大声道:“树挪死,人挪活,陆仲亨、费聚也逃荒去了。我们也得出去逃荒了。”
徐达一边嚼着榆树皮一边叹气说:“再过几天,榆树皮、观音土也吃完了,还不得人吃人啊!这叫什么世道!”
吴桢说:“可恨官府还下来派捐派款呢!”
朱重八不忍心看着伙伴们饿成这个样子,他摸着自己的光头,想了想说:“你们别走,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跑回河滩,担起装了半桶的稀泥汤,叮叮当当地往回赶。
朱重八一口气把浑水挑到斋饭堂后厨,把半桶水倒入瓮中。烧火僧如悟正在灶前拉风箱、添柴草,脸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正在蒸馒头的烧饭僧过来向水桶里瞟了一眼,不满地说:“你怎么尽挑些泥汤来呀!这能吃吗?”
朱重八不耐烦地说:“小河都干了呀,再过几天,泥汤也没有了呢。”烧饭僧愣了一下,提醒他道:“你不会往远处去找水吗?十里地外就有一口山泉,水还算旺。”
朱重八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来回二十里,不是要人命吗?他说:“太远了挑不动,师傅得赏我几个馒头吃,吃了才有劲。”
烧饭僧不想和他纠缠,真的到大筐里拿了两个馒头塞给他。朱重八接过馒头后,又笑说:“给找块纸包上呗。”烧饭僧“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怎么这么多事!”说完走到隔壁储物间去找麻刀纸。
朱重八先向如悟眨眨眼,随即窜到馒头筐跟前,双手齐下,迅速抓了十几个馒头丢到水桶中。如悟见了,惊得站起来,刚要张口,朱重八一只手捂在了他的嘴巴上,低声吓唬他说:“你若嚷嚷,我可饶不了你,这是佛性长老叫我来拿的。”他想抬出大菩萨来吓唬小鬼。
如悟当然不信,却也不想再多管闲事,翻了翻白眼,坐下去依旧拉他的风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朱重八刚刚抓了一块屉布盖到水桶里,烧饭僧就回来了,他没发现朱重八弄鬼,递给他两张麻刀纸,朱重八接过后担起水桶就往外走,生怕露馅。
朱重八最怕让知客僧撞见,空了是讨厌的克星。可是越怕越躲不及,朱重八与空了在山门外走了个碰头。空了打量他几眼,心里犯疑,便说:“今个你怎么这么出息?担了一担水,没人支使又去担呀!”
朱重八用讥讽的口气说:“不是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吗?就当皇觉寺的大小和尚都死绝了,贫僧一个人挑。”
空了气得脸色煞白,说了句“放肆!”却也奈何不得他。看见水桶里盖一块屉布,空了皱了皱眉头,望着摇晃着水桶走去的朱重八,更加起了疑心,便远远地在跟在朱重八后面,走走停停,一直跟踪到荒河滩上,亲眼看到朱重八拿出十多个沾了泥的馒头给他的穷朋友吃。
徐达、吴良兄弟几个人如一群饿狼,争相从朱重八的水桶里抓出馒头,也不管上面沾了泥水与否,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躲在枯树丛后面的空了跳了出来,指着朱重八骂:“好啊,寺里出贼了!”
朱重八开始有点发慌,但很快镇定下来,心想大不了还俗,不当这个和尚。他对几个伙伴说:“别怕他个秃驴,吃!”
徐达扑哧一笑,差点叫馒头噎住:“你摸摸自己的脑袋,还骂人家是秃驴呢!”
“好,好,你等着!”空了气得连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了,见他们人多,怕吃眼前亏,便气急败坏地往回走。
朱重八故意气他:“出家人一粥一饭都是别人施舍来的,物归原主,这不是正理吗?”
吴良虽感到解气,却为朱重八捏了一把汗:“你犯戒啦,干脆和我们一起跑吧,这和尚别当了。”朱重八却拍着胸膛说:“大不了挨一顿棍子。你们饿急了,再来找我,我吃干的,不让你们吃稀的。”
听了朱重八的慷慨激昂之语,徐达、汤和等人感动不已。
汤和红着眼眶说:“重八,有你这几句话,将来就是为你赴汤蹈火,我也绝无半点怨言。”
不爱读经爱读史
佛性大师再偏爱朱重八,也不能向情不向理,在知客僧等人交相攻讦下,佛性不得不把朱重八叫到他的经堂里来训诫。
朱重八听他的话倒是如同过耳山风,眼睛盯着墙壁上挂着的用蝇头小楷工笔抄写的经文,他知道那是佛性日积月累的书法集成。佛性抹搭着眼皮,教训朱重八:“贫僧问你,偷窃斋食,犯了哪戒?”
朱重八目光炯炯,说:“十戒中没有斋食呀,只有不偷盗。”
佛性用力敲了一下镇尺,提高声音说:“竟敢巧言令色!”朱重八挺起脖子说:“师傅不是教弟子时刻不忘行善吗?今天我见有人快饿死了,拿了寺里几个馒头活人一命,不是胜造七级浮屠吗?”
“你的心地固然善良,但寺中也快断粮了,如今天下大旱,又是蝗虫成灾,瘟疫肆虐,饥民遍地,有谁还肯施舍于寺院?从明天起,皇觉寺每天只管僧众两顿粥,倘连粥饭也不可得时,贫僧也无能为力了。”
朱重八笑了笑,问佛性:“二十大棍还打不打了?”
佛性不过应个景而已,并不想认真调教他,便挥挥手让他走。朱重八面呈得意之色,斜了一眼敬陪末坐的空了,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空了埋怨长老太宠着他了,日后他不知要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佛性说:“此子本不是方外之人,给他一口饭吃,为苍生养一英雄,也是佛门善举呀。”空了不明白长老所指为何,怔住了,心想难道朱重八日后会发迹吗?不然佛性对他的忍耐、宽容和庇护实在是讲不过去的……
那以后,佛性发现小和尚朱重八爱看杂书,不分良莠,拿过来就如饥似渴地阅读。有空就找佛性探讨,提的问题不俗,而且都很刁钻。佛性喜欢他求知的精神,便从头教他四书五经。从前朱重八家境好的时候,念过三年书,底子不厚,但悟性惊人。
这一天,佛性带一本《韩非子》来找朱重八,朱重八正在大雄宝殿如来佛前看经卷,神情投入,置身于青烟缭绕、经幡丛集的释迦牟尼像前,左手执经卷,右手握着木鱼槌,想起来就敲几下。
由于看得入神,连佛性大师进来他都没发觉。佛性见他看的是《金刚经》,就说:“想不到如净如此专心致志地读经了,可喜可贺呀。”
朱重八忙合上经卷,站起来长揖。佛性却发现经卷里夹着别的书,已露出边角来。他伸手拿在手中,抖出里边的夹带,原来是一本《玉壶清话》。
“好啊,你敢在佛面前闹鬼,贫僧将就你,你也得将就贫僧啊。”佛性有些气了。朱重八也觉得有愧,赶紧说道:“弟子再不敢了。实在是因为经书味同嚼蜡,怎样用心也看不进去!”
“又胡说。”佛性说,“看不进去,是你浅薄,没缘分。”他抖动着那卷《玉壶清话》,“这是专门写宋太祖轶事的帝王之书,你看这个做什么?”
朱重八不免眉飞色舞起来,开始大讲自己的独到见解,什么对人要宽容、仁爱,得人心方得天下。
“这与你当和尚何干?”佛性打断他。
“只是看看而已。”朱重八讲起书中的一段,“宋太祖即皇帝位,有一回见了周世宗的幼子,问是谁,宫嫔答是周世宗的儿子,太祖问从人该怎么处置?”
这时佛性替他说了下面故事,赵普主张杀掉,潘美不言可否。
“原来师傅也看过,”朱重八笑道,“不只是徒弟不守佛规呀。”
“又胡说,”佛性说自己是入佛门之前看过的,没忘而已。他问朱重八:“知道赵匡胤为什么不杀周世宗儿子吗?”
朱重八脱口而出:“一是仁爱之风,二是廉耻之心。宋太祖不是说了吗?即人之位,再杀人之子,天理难容。所以他让潘美收养了这孩子。”佛性点了点头说,“赵匡胤的宽厚仁慈还有另外一例。有一次吃饭,在碗里看到一条虫子,当时侍者脸都吓白了,按说厨师、御厨房的人都是死罪呀。但赵匡胤对他们说:千万不要让膳房的人知道吃出虫子的事,他们会心上不安。”
朱重八不禁点头三叹:“只有这样,才能有天下。”说这话时,眼里闪闪发光。
佛性显然注意到了。他说:“你知道赵普这个人吗?”
“是宋太祖的贤相啊。”朱重八显得有些激动。
佛性称赞赵普靠的也是仁政,他的名言是半部论语打天下,半部论语治天下,全够用了。朱重八称赵普是孔明、张良一流的人物,得之则得天下。佛性不无揶揄地问:“你想结交这样的贤人吗?”
“没缘分啊。”朱重八说,“一个出家人,更不需要了。”佛性说他倒知道几位旷世奇才,号称浙西四贤。朱重八两眼放光,急不可耐地问是哪几个?
佛性说,“四贤中尤以刘基、宋濂为优。刘基字伯温,博通经史,是两榜进士,当过县丞,后来做过江浙儒学副提举,看到朝廷腐败,耻于为伍,便回到青田老家去隐居了。”
“要是能认识他们就好了!”朱重八顿了顿又问,“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浦江的宋濂,他被元朝廷委为翰林院编修,根本不屑于去,隐居在龙门山著书立说。”
朱重八喜形于色道:“这不是今世的卧龙、凤雏吗?是不是得一人可得天下?”佛性笑道:“这岂是你我方外之人所能论及的话题。”
朱重八不言语,却拿出纸笔,记下了“青田刘基、浦田宋濂”几个字。佛性意味深长地望着朱重八笑。
其实朱重八并不知道,佛性原本是世俗中人,是一位有宏大抱负的饱学之士,他是刘基的座师,亲自教诲刘基三年之久,后来因文字狱犯事,才躲到寺院里披起了袈裟,有机会就想为自己的学生刘基物色明主,他认为刘基就是张良、赵普一样的人物,遇到明君就能成就大业。
他此时竟看出来朱重八日后必称雄天下吗?也许连他自己也处在朦胧中,但朦胧的幽灵往往会聚而成形,成为现实。
监守自盗
几个月的时光,在木鱼声和诵经声中滑过去了,朱重八的工夫不在佛经上,他跟着佛性,长了不少知识,他变得深沉多了。
皇觉寺的长夜无比寂静,长明灯也显得暗了,朱重八还在看书,只是不再用经卷打掩护了。突然有人叩击窗棂,朱重八放下书本,走到门口,推开红漆木门,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是汤和、徐达、吴良等人。
朱重八一点头,几个人溜进佛殿,朱重八忙掩上门,问:“深更半夜,你们怎么溜到庙里来了?又是肚子饿了?上回给你们偷馒头,差点挨了二十大棍。”
徐达说:“今天不要吃的,弄点钱。”朱重八心想,这回胃口更大。吴良指着汤和说:“他要领我们投军去。没听说吗?天下到处都反了!”朱重八听了心里一动,但他不明白,去就去,要钱何用?
汤和苦笑着说:“总得打造几件兵器呀,不然人家瞧不起咱们。”朱重八正色道:“我哪有钱?这身破袈裟当了也值不了半贯钱。”
汤和岂不知道朱重八是两袖清风!他的眼睛一个劲地在佛殿里搜索,最后定格在巨大的铜香炉上。
朱重八立刻明白了,忙说:“你打香炉的主意?今天是我守夜坐更,若失了铜香炉就是监守自盗,我不得被乱棍打死呀!”
徐达说:“这好办。我们可以把你绑起来,口里塞上烂草,你就没有干系了。”
“亏你想得出。”朱重八走过去,拍了拍那个余烟袅袅的铜香炉,“这玩意少说也有八百斤,白送给你们,你们也扛不走啊。”
汤和不以为然,说了声:“你小瞧人!”大步跨过去,双手抱定香炉,一蹲身,向上一挺,香炉离地二尺,放下后,他说:“徐达比我力气还大呢,我们抬上它走,轻而易举。”
朱重八想了想,默许了,让他们去找条生路也好,这大灾之年,留在濠州也得饿死。
汤和说:“你和我们一起走算了。还真想成佛得道呀!”朱重八要他们先去,看看那个起兵造反的是不是个礼贤下士的人物,能不能成大器,到时候再说。
朱重八不是胆小,也不是没主见,更不会忠于元朝的正统,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没有摸清底细就投奔他人,是有极大风险的。
“也好。”徐达把捆在腰间的绳子解下来,说了声“只好委屈了你”,就与吴良一起,三下五除二将朱重八绑在楠木殿柱上,又用绳子捆了香炉。徐达对如来佛像深深鞠了一躬:“得罪了,日后再买一个奉还。”他动作麻利地抽了两根粗门栓,四个人抬起香炉出殿去了。
当徐达几个人开启厚重山门时,惊动了还没睡实的知客僧空了,他急忙披上僧衣下床,顺手抓了一根长棍跑了出来。看见徐达几个人抬着巨大的铜香炉刚刚下了山门台阶,空了大吃一惊,追了几步,怕不是对手,只好折回院子,拼命敲起柏树下钟亭里的大钟来。一时僧众纷纷起床,大多数持械而来,顿时火把烧天。
空了大叫:“有贼人盗了香炉去了!快追!”和尚们奔出山门,没等接近徐达几个人,只见徐达、汤和四人已经放下了香炉,四人如猛虎下山,赤手空拳迎战众僧。
只几个回合,和尚们就支撑不住了,有的被打趴下,有的溃退进山门,有的受伤吐血躺在地上直哼哼,无论空了怎样叫喊,也没人敢上前了。徐达向和尚们抱抱拳,大声说:“对不起了,别那么小气,借铜香炉一用而已。日后打个金的供奉殿里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四人抬起香炉三步并作两步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空了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辨认,突然“啊”了一声。
这时佛性大师也被惊动了。他走到山门时,已经看不到徐达一行人的身影了,遂问:“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偷盗都偷到佛殿来了?”
空了愤愤不平道:“什么偷,这分明是抢!我方才认出来了,为首方面阔口的还有那个一脸胡子的黑脸贼,都是如净的同党,那天他偷了馒头就送给了他们!”
佛性说:“你认得仔细吗?”
空了说:“错不了。没家亲引不来外鬼,这朱重八一条鱼腥了一锅汤,倘此人留在寺中,贫僧只好另寻栖身之地了。”这话一落,好几个和尚都说:“我也走。”“贫僧也找个宝刹去挂单。”
佛性在人群里没找到朱重八,问道:“如净他人在哪里?
这时空了突然想起来了,今夜是朱重八在大雄宝殿坐更。他决定去看看究竟,和尚们呼呼啦啦地跟在后面。到了大雄宝殿,发现朱重八正在那里挣扎,不但身子绑着,口也是堵住的,只呜呜地乱叫。
云奇松了一口气,如悟也说:“如净没吃歹徒一刀,也便宜了。”这寺庙里只有佛性、云奇、如悟对朱重八亲近些。
空了四处打量一阵,心里思忖:“我才不信!焉知这不是监守自盗的苦肉计?”他走上去,一把扯出朱重八口中的乱草,冷笑道:“你给我招,你是怎么勾结同党来盗佛殿香炉的?”
朱重八见佛性也走了进来,就煞有介事地大叫:“冤枉啊,师傅!我吃了苦头,他反说我通贼。”
佛性当众不好过于偏袒,就冷着脸说:“空了已经认出那几个贼子,正是你送馒头的那几个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重八随机应变道:“一点不错,我可怜他们,都是一个村的朋友,就不曾防备。他们是穷疯了,非逼我和他们一起盗卖香炉,我不答应,他们就把我绑起来了,我当初真不该可怜他们!”
空了插话道:“谁信你的鬼话!”
佛性本来就不想深究,朱重八这样开脱自己也说得通,便对众人说:“算了,贫僧想,如净断不会干出这样吃里爬外的事来。”他回头命如悟替如净解开绳子,又吩咐众僧:“都回去歇息吧,大家都要小心点,天下不太平,匪盗四起,佛门也难保清净太平了。”
既然住持想放朱重八一马,别人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众人只好陆续散去。
这件事后不久,朱重八抽空回过两次家。破败的屋子只剩了空房架子,连窗户和门板也叫人卸去了,他站在衰草一尺多深的院子里,心想真是“阎王爷不嫌鬼瘦”,穷人家也还有更穷的来光顾。想起带着侄儿朱文正远走他乡的大嫂生死未卜,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重八最大的心事是让父母和长兄的尸骨入土为安。幸好又是佛性大师出面,找了钟离村的财主刘继祖。看在佛性的面子上,刘继祖总算答应在自家墓园旁边让出一小块地,作为朱家葬父母的地方,朱重八一连给刘继祖磕了十个响头,许愿说日后若有出头之日,必当厚报。刘继祖头也受了,心里却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几乎不能活命的小和尚,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坟田是在一块田地中,四周围种有郁郁葱葱的松柏。旁边是一条小河,河湾里一片乱石塘,巨石裸露,荆棘丛生。
在刘家坟山旁边,新立起两座坟堆。朱重八在坟前焚化纸钱毕,叩了几个头后站起来,走到佛性大师和刘继祖面前,趴下去叩头,说:“朱氏一门没齿不忘长老和刘老爷的大德大恩!”
刘继祖叹了口气,抬眼望着远处,只见大路上尘埃滚滚,逃难的人群啼饥号寒,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倒下了。
刘继祖说:“连年虫旱瘟灾,民不聊生,再这样下去,我也得逃难去了。”忽见一队元朝的骑兵在难民中左冲右撞,不断地在抓人。抓到的青壮年,头上都被裹上了红巾。
佛性不明白他们这是干什么。刘继祖一阵冷笑,道:“这是无能官军对付上司的把戏。北边不是闹红巾军吗?官军奉命来剿,不敢去抓捕真的红巾军,就抓难民,裹上红巾送到官府去顶数,塞责领赏。”
朱重八冒了一句:“这样的朝廷不亡,有何天理?”
听了这话,刘继祖吓了一跳,元朝的连坐法,会因为这一句话把全村人斩尽杀绝,朱重八从小的顽劣他是领教过的,入了佛门还这么放肆令他想不到。
刘继祖不禁担忧地看了佛性一眼,佛性说:“这岂是我们出家人所该议论的?快跟老衲回寺院去。”
朱重八望了一眼父母兄长低矮的小坟堆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