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的伪装

3个月前 作者: 弗洛伊德
    如果我说,每一个梦都是愿望的实现,除此以外,别无他意,这必然存在很大漏洞。评论家会这样反驳我:“认为梦是愿望实现的观点并不新鲜,拉德斯托克、沃尔科特、普尔基涅、格里辛格和其他一些学者很早以前都曾提出过。”[1]但在众多梦的解释中,只有“愿望实现”一说至今仍未被广泛接受,能轻易将其驳倒。至少充满痛苦的梦境就绝对不是愿望的实现,而且这类梦境绝非少数。悲观主义哲学家爱德华·冯·哈特曼是最反对这一理论的,在他的著作《潜意识的哲学》第二部分(德语旧版,第334页)中,有这样的话:“日常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通过梦进入睡眠中;唯一未入梦的,是自身的科学知识和艺术修养。但就连非悲观主义者也承认,在梦中,痛苦和烦恼比快乐更常出现。(肖尔茨,第33页;沃尔科特,80页等)。”萨拉·维德以及佛罗伦</a>斯·哈勒姆两位女士,甚至通过观测自己的梦,计算出梦中痛苦不快的具体数值。她们发现,58%的梦是令人不悦的,只有28.6%的梦是令人愉悦的。除了那些将许多痛苦情绪传递入睡眠中的梦以外,还有令人焦虑的梦。这是所有痛苦之梦中,最为恐怖的,让人彻夜难眠。孩子们最常出现这类焦灼之梦(参见德巴克的《惊梦》),但你们却认为,愿望的实现在孩子的梦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焦灼之梦确实推翻了上一章提出的“梦是愿望实现”的推论,甚至将其视为荒谬之论。


    但要进行辩驳,也并非难事。只需要认识到,我们的理论基础并非梦表现出来的内容,而是通过析梦,揭示梦背后隐藏的思想。我们应该对比梦外显及隐匿的内容。确实,有的梦其本质是令人痛苦的,但是否有人对这些梦都作了解释,揭示了其背后隐匿的思想?如果没有,那么要推翻我们的理论,则毫无依据。因为很可能,这些令我们痛苦烦恼的梦,通过解释,最终也能被证实是愿望的实现。[2]


    当我们在科学研究中碰到难题时,最佳的解决方法是,在当前问题上再增加一个问题。就像把两个杏仁放一块儿砸,要比分开来一个一个砸容易些。这里,我们不仅面对一个问题:“令人痛苦烦恼的梦怎么会是愿望的实现?”再加上另一个源自上述讨论的问题:“为什么内容无关紧要,而且同样是愿望实现的梦,就不能直截了当、不加掩饰地表现其意义?”以我详细分析的为爱玛注射的梦例来说:这个梦绝对不含痛苦的元素。并且通过分析,很明显是愿望实现的梦例。但为什么非要通过分析?为什么梦不能直接表现其内涵意义?事实上,为爱玛注射的梦并非一开始就能够看出,是梦者愿望的实现。不要说读者看不出,就连我自己也是通过分析才注意到的。如果把梦需要解释这一特性称为梦的伪装,那么接下来,又会出现一个问题:梦的这一伪装源于何处?


    对于这个问题,你可能会想到几种解决方法:例如,在睡眠中,我们根本不能充分表达梦中的思想。但在对某些梦进行分析以后,又使得我们能够得出另一种解释。我将通过自己的另一个梦例来说明这一点。虽然这会再一次暴露许多我的不当言行,但若能全面地阐述此问题,也足以弥补我个人的牺牲了。


    一、引子


    1897年春天,我听说大学</a>的两位教授提拔我为副教授。这个消息让我很是吃惊,我实在很高兴,因为这并非出于个人关系,而是两位卓越学者对我的肯定。但我立即告诉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在过去的几年里,政府并不重视类似的提拔。我的几位前辈(就算不是前辈,至少也与我资历相当),也一直徒然苦等这一职位,我找不出任何自己胜于他们的理由。因此,我决心听天由命。我一直都不是有野心的人。我认为,就算没有得到副教授一职,能够跟着教授工作已经让我很有成就感了。且不论葡萄的酸甜,但是其高度,便是我可望不可即的。


    一天晚上,我的一位朋友来看我。他是我的同事,其经历我也一直引以为鉴,他作为教授候选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在我们这个社会,这一职称让医生在患者的眼中如神一般)。但他比我主动许多,总是一次次提醒领导自己的晋升之事。在又一次催促领导后,他来找我,说这次他把一位高级官员逼至墙角,并开门见山地问,一直不提升自己,是否因为宗教的问题。领导回答说:就目前的大环境而言,阁下暂时不能晋升等。“至少我明确自己的立场。”朋友叙述完后,我并不觉得惊奇,反而更坚定自己听天由命的做法,因为我也同样存在宗教问题。


    在朋友造访的第二天,我做了下面这个梦,其表现形式也非常引人注意。这个梦包括两种情感和两个画面,两者交错出现。但在此,我只记录梦的前半部分,因为后半部分和我引述该梦的目的无关。


    1. 朋友R变成了我的叔叔——我对他有很深的感情。


    2. 他站在我跟前,模样有些许变样。脸似乎被拉长了,黄色的络腮胡非常扎眼。


    接着是梦的另外两个部分,另一种情感和另一个画面。在此我省略不谈。


    下面是这个梦的解析:


    早晨,当我回想起这个梦的时候,不禁哈哈大笑:“这个梦毫无意义。”但一整天,这个梦都在我脑海萦绕,挥之不去。最后,到了晚上,我开始责备自己:“如果在析梦时,患者觉得梦‘毫无意义’,我可能会责备他。因为我会认为,梦的背后隐藏了一些他不愿透露的不悦之事。而现在,我自己也同样认为梦没有意义。这很可能只是对析梦的心理抗拒,我不能让自己就这么算了。”于是我开始了如下分析。


    ——在梦中,朋友R变成了我的叔叔。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只有一个叔叔,叫约瑟夫。[3]他的故事确实让人伤感。30多年前,他因为想赚快钱而从事非法交易,被判重刑。我的父亲短短几天就急白了头。他总是说,约瑟夫不是坏人,只是太笨了。那么在梦中,朋友R变成了叔叔,是不是等于说,“R是个笨蛋?”这又似乎不大可能。在梦里,我看到了一张长着黄色络腮胡的长脸,而叔叔也确实有一张长脸以及好看的黄色络腮胡。以前,朋友R的毛发非常黑。但随着光阴流逝,青春不再,人们的黑发总是逐渐变得灰白。黑色的毛发经历着让人忧伤的转变:先是变成淡淡的红棕色,接着是淡淡的黄褐色,最后变得灰白。朋友R的胡子现在正处于这一阶段。事实上,我自己的胡子也是这样,并因此而极为懊恼。梦中的那张脸既是我叔叔的脸,也是朋友R的脸。就像高尔顿制作的合成像,为了强调家人样貌的相似度,把不同的人像合成同一张画像。但我真的把R当成和叔叔一样的笨蛋,这无疑也是可能的。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梦中会出现这种联系。我继续探究,但始终不得要领。叔叔曾是罪犯,但朋友R不是。唯一有点联系的,就是他曾因骑自行车时,撞到一个小学</a>徒而被罚款。是因为这次小过错引起的联系吗?如果是,那么这种联系确实荒唐。于是,我想起了几天前和同事N的谈话,事实上也是关于晋升一事。当时,我在街上遇见N。由于他也是教授一职的候选人,听说我被提名后,便向我道喜。我叫他别道喜:“你最不应该用这个笑我了。你也是候选人,应该最清楚,提名算不了什么。”他开玩笑说:“那也不一定。我没被选上是个特例,你难道没听说,我落选是因为有个女的指控我吗?你可能不会相信,这是一起蓄意勒索,虽然已被驳回,原告等着接受处罚。但我很可能因而给审批领导留下了不良印象。你就不一样了,完全没有不良记录。”现在,“罪犯”出现了,这个梦的分析方向也有眉目了。叔叔约瑟夫代表了那两个未被晋升的同事——一个是笨蛋,另一个是罪犯。现在,我也清楚了这一象征的意图何在。如果我的两个同事不能晋升,是因为宗教的问题,那么我自己也同样身处险境。但如果他们不被晋升,是因为其他与我无关的原因,那么我就还有希望。这便是我的梦设下的线索:让朋友R成为一个傻瓜,让N成为一个罪犯。我则两者都不是,和他们没有共同点。因此,我有资格担任教授一职,也可避免R的不幸在我身上重演。


    我必须对这个梦作深入解释。因为我觉得,当前的解释仍未尽如人意。我为了晋升,竟然如此贬低两位可敬的同事,这令我心有不安。但当我认识到这个梦背后所隐藏的价值时,不安的情绪就有所减缓。我得申辩,自己从不认为R是笨蛋,也没有不相信N所说的勒索事件。虽然在前面的梦例中,我不相信爱玛所得的重病,是奥托为其注射丙烷基所致。在这里,梦和以前一样,仍是我内心渴望的实现。这个梦例看起来没有“爱玛注射”那个梦荒谬,因为这里巧妙地运用了现实中的事例,就像亦真亦假的流言,让听者觉得“这其中肯定有点什么”。那段时间,正好朋友R所在部门的教授对他投了反对票,而朋友N则毫无保留地把他被诬蔑的事告诉了我。但我要重申的是,我依然觉得,这个梦需要进一步解释。


    我现在想起来,这个梦尚有一部分未作解释。当我梦见R成为我叔叔后,我对他有很深的感情,这种感情究竟是对谁的?我从未对叔叔有过这种强烈的情感。R是我多年的挚友,但如果我告诉他,我对他有类似梦中的情感,他肯定会被吓坏的。如果这真的是对他的感情,那肯定是不真实、被夸大的,就像我认为他是笨蛋一样。在梦里,我把他与叔叔的特质融为一体了。然而现在,我渐渐开始有了新的理解。梦中的情感并非隐匿的内容,也不是隐匿的思想,而是与梦的内容相反,抑制了梦的正确解释。也许这就是其功用。我记得自己有多不情愿进行解释,拖了多长时间,如何声称梦毫无意义。多年的心理分析经验告诉我,正是这样的心态需要进行解释。虽然其没有研究价值,只是传递了一种情感。如果我的小女儿不喜欢我们给她的苹果,她会说苹果很苦,甚至尝都不尝。如果我的患者这样做,我就知道,我们正在探寻的,是他们心里试图抑制的某个想法。同样道理,我一直不愿解析那部分梦境,是因为对其进行分析时,会出现我抵抗之事。现在,这个梦已经分析完了,我也找到了自己抵制情绪的缘由:我认为R是个笨蛋。我对R的情感并非源于梦中隐匿的思想,而是我心里被抑制的抵制情绪。在梦里,相对于隐匿的事物来说,我的情绪被伪装了,在梦中表现出来的是其对立面,因而事物发生了扭曲,表现出现来的情感也做了伪装。换而言之,梦中事物的扭曲是蓄意安排的,是一种掩饰手法。在梦中,我对R的情感是带诬蔑性的。为了掩饰这一情绪,其相反情绪——对其充满温情——便悄然潜入梦中。


    事实证明,这一情况是普遍存在的。当然,第三章中的梦例表明,也存在这样的梦,其愿望的实现是不加掩饰的。愿望的实现被伪装修饰、难以辨认,是梦者对这一愿望抵御的结果。而抵御最终将导致愿望的伪装无法继续。我试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这一内心活动的平行面。但在现实中,如何发现与此相似的伪装现象?只有这么一种情况:当两人中的一人拥有让另一人顾忌的能力时,另一人则会对其内心活动进行伪装;或者如我们平常所说的,他戴上了面具。我们日常表现出来的温文儒雅在很大程度上,就属于这种伪装。为读者析梦时,我也被迫做过这样的伪装。诗人甚至抱怨过这种伪装:“Das Beste,was du wissen kannst,darfst du den Buben doch nicht sagen.”(永远别把真理告诉小孩子)


    政治写手披露高官权位的丑闻时,也同样需要伪装。若无所保留地报道——口头报道,则会招致当局镇压;若通过报刊发表,在发行前则会遭禁。写手们非常害怕这一审查,因此,总是避重就轻,尽量掩饰自己的真实观点。为了避开雷区,他们会摒弃犀利的言辞,用隐喻取代赤裸裸的抨击。或是以看似平常的语言,掩饰反抗的情绪。比如,表面上写的是两位清朝官员的祸事,实则暗讽本国政府官员的作为。审查越严格,伪装则越彻底,让读者领会其中真实含义的手段,也就越巧妙。


    审查与梦的伪装在细节处也如此一致,证明二者有着相似的诱因。假设每个人都存在两个心理源动力(趋向或机制)作为梦的初始诱因,第一个形成了梦所表现的愿望,第二个则对这一愿望执行审查力,从而迫使愿望进行伪装。问题是:执行审查力的那个心理源动力其本质是什么?如果我们还记得,梦在被分析以前,能够进入我们意识的并非隐匿的梦中意念,而是由这些意念表现出来的显现梦象。那么第二个心理源动力的特权,是让隐匿的梦潜入意识,则非无稽之谈。没有通过第二个源动力的审查,来自第一个源动力的任何梦象都无法进入意识。梦象要潜入意识,必须通过第二个源动力的审查,并且变形至其认为得以进入意识的状态。现在,我们得到了关于意识“本质”的明确概念:梦象进入意识是一种特殊的心理意识活动。其异于,或者说独立于形成表象或形成稳定状态的过程。我们认为,意识是内容源于别处的一种感官。因此,心理病理学不能草率摒弃这些基本假设。对于这一课题,我们将留待日后详加讨论。


    如果能够接受这两种心理源动力的概念及其与意识间的关系,那么在上述梦例中,我对朋友R表现出特别的情感,而后在析梦时却又对其极尽贬低的做法,与官场十分相似。在充满权力争斗的官场,统治者唯恐失去大权,与民众冲突不断。民众反对不得人心的官员,要求对其撤职。独裁者却无视大众意愿,有意晋升该官员,并委其重任。与此相似,在梦中,当首个心理源动力形成的愿望,根据当时的情况,即将R视为笨蛋时,第二个执行审查的源动力则用完全相反的情绪,对其进行伪装。[4]


    我们现在可以推断,析梦能够得出有关心理结构的理论,而这些理论无法依靠哲学研究获得。但我们不会继续探讨这一问题,既然梦的伪装理论已经解释清楚,那么现在就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令人痛苦的梦为什么也解释为“愿望的实现”?现在看来,这应该就是“梦的伪装”了。痛苦的梦象掩饰了梦者内心真实的渴望。我们可以利用上文两个心理源动力的假设来解释:事实上,令人痛苦的梦包含了与第二源动力相悖的意象,但其依旧是实现第一源动力形成的愿望。也就是说,所有梦中的愿望都源于第一源动力,而第二源动力则是对其进行抵御,而非协助。[5]如果我们只考虑第二源动力作用产生的梦象,则永远无法真正了解梦,所有析梦学者在这一领域的发现,依然有待探究。


    通过分析解析,所有的梦例都能够被重新赋予“愿望实现”的神秘含义。下面,我将选择几个令人痛苦的梦例,并对其进行详细剖析。其中一些是癔症患者的梦例,因此前言的篇幅比较长。有的梦例还需要详细分析癔症的心理特征。虽然这么做较为烦琐,但却不可或缺。


    我在上文中提过,在对一位精神病患者进行分析治疗时,必须要和患者讨论他的梦。还要对患者进行各种心理学解释,从而了解其病症。对此,我却遭到无情的抨击,其犀利程度不亚于同行的攻击。患者们的意见完全一致,都反对“梦是愿望实现”这一理论。以下是他们用以抨击该理论的几个梦例:


    “你总是说,梦是愿望的实现,”一位聪明的女患者说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相反的例子。在这个梦里,我的愿望根本没有实现。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自圆其说?我梦见自己正要准备晚餐时,发现家里只有一些熏鲑鱼。刚打算上街买,却想起来当时是周日下午,商铺都不开门。我想打电话叫些外卖,又发现电话出现故障。于是,我只好放弃备晚餐的念头了。”


    我回答说,虽然乍一看,这个梦似乎逻辑清晰,情节合理,看起来是与“愿望实现”的理论相悖。但只要一分析,便可揭露其隐藏的含义。“是什么事情产生这个梦的?”我问道,“梦的刺激通常源于头一天的经历。”


    二、分析


    患者的丈夫是位诚实能干的肉商。在她做梦的前一天,丈夫对她说自己太胖了,打算减肥。他决定每天早起晨练,严格控制饮食。最重要的是,不再参加任何晚宴。她开玩笑似地说起,丈夫如何在日常用餐点结识了一位画家。画家坚持要为他画像,因为画家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特点的面孔。丈夫爽快地答应了。但当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给画家做模特时,却又后悔了。他敢肯定,画美女的一点屁股,都比画自己的整个脸要强。[6]她非常爱丈夫,常常戏弄他。她说自己曾经叫丈夫别给她买鱼子酱。这是什么意思呢?她说,实际上自己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够每天早晨吃鱼子酱三明治,但是又不想破费。如果叫丈夫去买,他肯定立马照做。但她叫丈夫别买,这样就能继续戏弄他一段时间。


    (我认为,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在这不尽如人意的解释背后,必定隐藏了其不愿透露的动机。这让我们想起了伯恩海姆施用的催眠术。当被问及行为动机时,被催眠者不会回答“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做”,而是不得不编造某个明显不当的理由。这和患者的鱼子酱事件有点相似。我发现,她在清醒意识下不得以编造了一个未实现的愿望。她的梦也显示了这个未实现的愿望。但问题是,她为什么需要一个未实现的愿望?)


    至此所产生的想法,都不足以解释这个梦。我于是继续追问。患者停了停,像是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碍后说,前一天,她拜访了一位女性朋友。因为丈夫对这位朋友赞不绝口,因此,自己心生嫉妒。所幸,这位朋友身形纤细修长,而丈夫是喜欢丰满型的。我问,这位纤瘦的朋友说了些什么?她当然是希望变得丰满些。她也问我的患者:“你什么时候再请我们吃一餐?你总是能做出许多好吃的。”


    现在这个梦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告诉这位患者:“当她要你再请她吃一餐时,你其实已经在想:‘你想得美了。让我请你到家里吃饭,好让你变得丰满,对我丈夫更有吸引力!我不会再请你吃一顿晚餐的!’于是,你的梦叫你别做晚餐,满足你不让朋友变丰满的愿望。而你丈夫打算为了减肥不再赴晚宴,也让你明白了,赴宴是最容易变胖的。”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清楚了,只剩下一些能够证实这一结论的巧合了。梦中的熏鲑鱼还有待解释。我问她:“你在梦中为什么会想到鲑鱼?”她回答说:“熏鲑鱼是我这位朋友最爱的菜。”我正好也认识这位女士,知道她确实不舍得买鲑鱼,就像这位患者不舍得买鱼子酱一样。


    这个梦还有另一个更准确的解释(这一解释只有在某一附加条件下,才需要用到)。两种解释并不矛盾,而是相互呼应,都是证明梦与其他心理病理形态一样,具有普遍模糊性的绝佳例子。这位患者在愿望无法实现的梦中,被迫将其现实中的真实愿望(希望吃鱼子酱)也一并否定了。在现实中,她的朋友也表达了自己要增肥的愿望,但我的患者并不希望如此,因此她梦见朋友这一愿望无法实现,也就不足为奇了。但她自己的愿望为何也没能实现?在这里,梦出现了新的解释:我的患者在梦里并不代表她本人,而是代表她的朋友,她把自己放在了朋友的位置上。或者说,二者完全等同了。


    我想她确实是这么做的。她在清醒的生活中,为自己编造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这就是所谓“认同”。但癔症性认同是什么意思呢?这里需要详细解释一下:“认同”是癔症病症一个非常重要的动因。患者通过“认同”使得病症不仅融入自己的经历,同时包含了其他许多人的经历。他们能够感受所有人的痛苦感受,能够一人分饰多角。但也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众所周知的“癔症模仿”。癔症患者具有“癔症模仿”的能力,即能够模仿发生在他人身上,但令自己印象深刻的病症,并因同情而引起病症的再现。然而,这只说明了癔症模仿的心理路径,但心理路径本身与遵循此路径的“认同”心理意识活动是两回事。后者比我们想当然的“癔症模仿”要复杂一些,并随着无意识状态的终结而终止。下面的例子可以说明:


    医生正在为病房中一名癔症抽搐的女患者诊治。如果某天早晨,病房内的其他患者都在模仿这种抽搐,那么医生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他只是认为:其他患者看过她抽搐,都在模仿她,这是一种心理传染疾病。是的,但心理传染通常以下面这种方式出现:一般来说,患者相互间的了解程度,远胜于医生对他们的了解。每次医生巡查病房后,他们都会相互探问病情。比如,某日一名患者发病了——可能由于家里来信了,犯相思了,或者其他原因,其他患者一旦知道,立即就会产生同情的情绪。虽然这一情绪未进入意识,但在潜意识中会出现这样的推测:“如果因为这个原因会发病,那么我很可能也会发病,因为我也有相同的情况。”一旦这一推测进入意识,他们就会因害怕发病而终日惶恐。但这种惶恐属于另一心理领域,一旦出现忧虑惶恐的症状,推测便会立即终止。因此,“认同”并非简单的“模仿”,而是基于同一病因的同化作用,其表现的是,存在于潜意识状态中,同一环境下的一种相似性。


    “癔症认同”常常发生于两性关系中。一位癔症女患者最容易(并非唯一)“癔症认同”其性对象,或是“癔症认同”与她有相同性对象的女人。我们常说,一对爱人融为“一体”,便有这层含义。在癔症幻想中与在梦中一样,你只需想一想性关系,就会产生癔症认同,无须实际行动。在上述梦例中,患者出于对朋友嫉妒(她也承认,自己这样是不对的),在梦中,把自己置于朋友的位置上。并利用编造的症状(被否定的愿望),将自己与朋友等同起来。这正是受“癔症认同”心理的影响。也可以进一步解释为:在梦中,她取代了朋友的位置,是因为在现实中,她认为朋友取代了她在丈夫心中的位置。她希望代替朋友获得丈夫的认同。[7]


    我的另一位女患者(我所有梦者中,最聪明的一位)也说了一个与我理论相悖的梦例,依旧是一个看似愿望无法实现,实则有另一个愿望得以实现的例子。这次问题解决得更快。某天,我给她解释愿望实现的梦。第二天,她告诉我,她梦见自己和婆婆一起到某处旅游,并在那儿度过夏季。我知道,在现实中,对于要和婆婆待一整个夏季,她非常抗拒。而最后,她成功为婆婆租了一处距离自己很远的房子,因此很幸运地逃脱了困境。但这个梦与其愿望完全相反。这难道不是与我的理论相悖吗?我们只能通过推理来解释。从梦的表面意思来看,我的确错了。我是看错了她的愿望。梦中呈现的愿望正是她想要实现的。但通过度假屋的梦来实现“我的理论是错的”的愿望,实际上和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有关。那段时间,我通过分析她的病史,推断出她在某段时间,发生了与她病情有关的重大事件。她因为想不起来,所以矢口否认。但不久,事实就证明我的推断没错。于是,她希望我是错的这一愿望,就转化成了她和婆婆到乡村旅游的梦,也正好实现了她心中的愿望——单凭推测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过。


    容我再举一位朋友的小事例,这个梦例无须分析,单凭推测便能解决。我有一位同窗八年的好友。一次,他来听我的讲座。那是个小型讲座,主要介绍“梦是愿望的实现”这一新理论。他听完讲座回到家后,梦见自己输了所有的官司(他是个律师)。后来,他对我抱怨此事。我当时推搪他说一个人不可能总是赢,但心里却想:“同窗八年,我一直成绩拔尖,而他却在中等位置徘徊,那时他难道没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会出大丑吗?”


    还有一个较为悲伤的梦例,来自我的一位女患者,同样看似与我的理论相悖。这位年轻的姑娘这么描述她的梦:“我姐姐只有查尔斯这一个孩子,你记得吧。其实在我还没搬出来自己住时,她还有一个大儿子奥托。我最喜欢奥托,他是我带大的。当然,我也喜欢查尔斯,但那种感情却无法与奥托相比。昨晚,我梦见查尔斯的尸体在我面前。他躺在小棺材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四周点着香烛。总之,那种场面和奥托过世的时候一样,这把我吓坏了。你说,这个梦说明了什么?你是了解我的,我心肠没有那么恶毒,总不至于希望姐姐唯一的孩子也离开她?还是这个梦意味着,我情愿去世的是查尔斯,而非我更疼爱的奥托?”


    我向她保证,绝对不是后一种解释。在考虑了一阵子后,我给她解释了这个梦,她听了也表示认同。我之所以能够很好地解释这个梦,是因为我对这位患者的身世非常了解。


    她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她是由年长她许多的姐姐拉扯大的。在不时到访她家的宾客中,有一位男子令其倾心。有一段时间,两人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不知何故,姐姐拆散了他们。分开后,男子再没有去过她家,而她则把感情都寄托到了奥托身上。奥托死后,她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她对男子无法忘情,但自尊心使然,又不敢去找他,也无法移情于其他追求者。她爱的那位男子是文学教授,因此,只要男子有讲座,无论在何处,她都一定会出现在观众席里,不放过一切见他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地望着。我记得,她在做这个梦的前一天告诉我,那位教授准备参加一场音乐会。为了见上他一面,她也一定要去。这是在做梦的前一天,而她向我述说梦境的那天,正好是音乐会举行的日子。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很容易便能解析梦的含义。我问她,奥托过世后,有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她马上回答说:“当然有,那位教授回来了,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我家了,但在奥托的灵柩旁,我又见到他了。”一切如我所料。我于是开始解释:“如果查尔斯死了,也会发生同样的事。你一整天都陪着你姐姐,而那位教授一定会回来吊唁,那么你就能和上次一样,在相同的情况下再次见到他了。这个梦就是实现了你再见他的愿望——你内心苦苦挣扎的愿望。我知道,你的包里装着今天音乐会的门票。但你的梦等不及了,于是提前几个小时,预演了你们今天的重逢。”


    显然,为了掩饰内心的渴望,她在梦里选择了一个这类情感通常会被压抑的场合——葬礼。一个如此悲伤的场所,甚至不可能出现哪怕一丝爱意。但在现实中,即便在她最爱的小男孩——奥托的灵柩旁,她也完全有可能根本无法抑制自己对思念已久的爱人的脉脉柔情。


    下面再举一个类似的梦例,来自我的另一位患者,解释有所不同。患者幼年时,聪明机智,性格乐观,这点在她治疗期间的随意联想中就能够看出。在一个较长的梦里,这位女士看见面前放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她15岁女儿的尸体。虽然她自己也怀疑,“盒子”这一细节另有含义,但始终非常坚持,这个梦可以推翻梦是愿望实现的理论。[8]在析梦的过程中,她回忆起,头天晚上和一堆人闲聊时,无意中聊起“盒子”这个英语单词,发现其在德语中有多种意思,像是Schachtel(盒子)、Loge(包厢)、Kasten(胸部)、Ohrfeige(耳光)等。从这个梦的其他部分可以看出,她在推测英语单词“盒子”和德语单词“Buchse”(盒子)间的联系,还不停地想,“Buchse”是否还有表示女性生殖器的粗鄙意思。再加上她所仅有的一点生理知识,梦见“孩子在盒子里”,实则指“孩子在妈妈子宫里”。解释到这里,她已不再否认,实际上,梦中的画面反映了她内心的一个愿望。像许多年轻的妈妈一样,当年她发现自己怀孕后,一点也不高兴。并且不止一次跟我说,希望孩子胎死腹中。在一次与丈夫争吵后,她甚至猛捶自己的腹部,希望能打掉孩子。因此,“孩子死了”确实是她的愿望,只是这个愿望迟来了15年。因此,在隔了这么长时间后,连她自己都认不出当年的愿望,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生活也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最后这两个梦例(都是有关亲人去世的梦),我将在“典型的梦”一章中详细分析。下面,我再举几个新的梦例,用以证明:看似有违意愿的梦,实际上都是愿望的实现。下面这个梦例的主人公并非我的患者,而是与我相熟的一位律界精英。他告诉我这个梦,是让我别对“愿望实现”理论草率下结论。他说:“我梦见自己挽着一位女士走到家门前,一辆关着车门的马车守在那里。接着,一个男人走过来,向我出示警官证件,并让我跟他走。我让他稍等片刻,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说完后,他问我:“你能说我的愿望是被逮捕吗?”


    “当然不能。”我得承认。


    “那你知道他们指控你的罪名是什么吗?”


    “知道,我想是杀婴罪。”


    “杀婴罪?但只有一位母亲,才可能对其新生婴儿犯下此罪啊。”


    “我知道。”[9]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做这个梦的?头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想说,这事挺难启齿的。”


    “我必须知道,否则就别析梦了。”


    “那好吧,我告诉你。我那天晚上没回家,一夜都在一位女士的家里,她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们早晨醒来后,又发生了关系。接着,我沉沉睡去,就做了那个梦。”


    “那位女士是有夫之妇吗?”


    “是的。”


    “你不想她怀孕,对吗?”


    “是的,我不想,那会暴露我们的关系。”


    “你一直都不是体内射精吗?”


    “我都是体外射精的。”


    “可以这么说,由于你夜里多次体外射精,因此早晨醒来,无法非常确定是否每次都成功抽出,对吗?”


    “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这个梦就是愿望的实现了。你通过这个梦让自己确信,你没有制造出孩子,或者说,你没有杀死过孩子。其间的联系显而易见。你还记得几天前,我们讨论过婚姻生活的种种麻烦吗?其中最大的矛盾是,只要没有受精,同房多久都是没有问题的。但卵子和精子一旦结合,就会形成胎儿,那么任何干预手段都构成犯罪。这让我想起中世纪时的一场争辩,即一旦胎儿形成,灵魂即已注入,此时的干预已构成谋杀。当然,你也知道莱瑙那首恐怖的诗,他认为,杀婴和避孕是一样的。”


    “很奇怪,我今早突然想起莱瑙。”


    “这是你梦的另一个回响。你无意中还表露了另一个愿望的实现,即你挽着那位女士回家。你在梦中带她回家了,而不是像现实中那样,总在她家过夜。梦用令人不快的影像,掩饰了其‘愿望实现’的本质,这或许有多种原因。在我关于焦虑症病因分析的论文中写到,体外射精也是导致焦虑恐惧的一个因素。在进行了多次体外射精以后,你可能会陷入郁闷的情绪中,由此构筑了这个梦。并通过这一情绪,隐藏了愿望的实现。现在,再来看看杀婴的问题。这个只出现在女性身上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身上?”


    “我承认,几年前确实发生过这种事。有个女孩因为我去堕胎。虽然事前我并不知情,但我依然要对此事负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担心此事会败露。”


    “我明白了,这个回忆正好解释了,为何你体外射精时,会如此痛苦。”


    一位年轻的医生在我的讲座上听了这个梦例后,认为受益良多,立即运用这一方法为自己析梦。在做梦的头一天,他刚申报了个人收入。由于收入有限,因此他是如实申报的。第二天夜里,他梦见一位在税务委员会工作的熟人告诉他,所有人的申报表都通过了,唯有他的出了问题,委员会怀疑他没有如实申报收入,因此将对其处以重罚。这个梦的伪装手段很拙劣,轻易便能看出梦中愿望的实现:这位医生非常渴望能有高收入。我想起一位年轻姑娘的类似故事。周围的人都劝她拒绝求婚者,因为他性情暴烈,婚后肯定会打她。但姑娘却说:“我情愿挨打!”她结婚的欲望如此强烈,以至于全然不顾婚后可能出现的不幸,甚至连挨打都变成愿望了。


    这类梦通常都看似与我的理论相悖。要么是愿望的否定,要么出现的事物并非内心所求。如果要进行归类,可列为“反愿望之梦”。我发现,这类梦遵循两大准则:其中一个准则从未被提及,但其在现实中也如同在梦中一样,发挥重大作用。促发这类梦的一个动因是:患者希望我的理论是错的。在治疗的过程中,只要患者出现反抗情绪,这类梦就会依时出现。确实,每当我向患者解释“梦是愿望的实现”这一理论时,我就非常肯定,患者听完后,一定会做这类梦。[10]事实上,我认为,许多读者也同样会做这种“希望我的理论是错的”梦。下面,我举最后一个发生在患者治疗期间的例子,再次证明了这个事实:一个年轻的姑娘曾不顾家人的反对,也不顾家人所咨询的权威意见,坚持继续找我治疗,并做了下面这个梦:家人不允许她再来找我。她提醒我说,我曾经对其承诺,如果有需要,可以免费为她治疗。于是,我告诉她:“我可以不考虑钱的问题。”


    从这个梦例很难看出愿望的实现,通常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出现另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就有助于解决最初的问题:她借我之口说出的那些话从何而来?我当然从未说过那些话,但她一位对她影响极大的兄长,这么告诉过她。她不仅在梦中认为兄长是正确的。这一想法还成为了她生活的目标和致病的诱因。


    奥古·斯达克医生曾做过一个梦,乍看难以用愿望实现理论解释,但他自己进行了分析:“我梦见左手食指末节感染了梅毒。”


    你听到这个梦以后,也许并不想深入分析,因为其内容清晰,逻辑连贯,只是与愿望相违背。但如果你不怕麻烦,非要进行分析,就会发现梅毒这一“primary affection”(原发病),拆分开来是“prima affectio”(初恋)。而令人讨厌的毒疮,用斯达克自己的话说,正是“带有强烈感情的愿望实现”的证明。[11]


    这类反愿望之梦的另一动因很容易被忽视,我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有注意到。许多人的性机能中含有受虐的成分,这是由其自身的攻击性、虐待性倒置所致的。这些人并非从生理上承受的痛苦,而是从受精神虐待、羞辱中获得快感,因而被称作“精神受虐狂”。显然,这些人会出现反愿望之梦和令人不悦之梦。但这些梦也都是愿望的实现,满足了他们的受虐倾向。下面举一个这样的梦例:一位年轻男子在他小的时候,曾经百般折磨他的哥哥,并对其有同性恋之情。但在做了下面这个梦以后,性情大变。这个梦包括三部分内容:(1)被哥哥“戏弄”;(2)两兄弟缠绵爱抚;(3)哥哥将这位年轻人打算长期经营的生意变卖了。他从最后这部分梦境中惊醒,心情极为不快。这仍是一个有受虐愿望的梦,可以做如下诠释:“哥哥违背我的意愿变卖了生意,是我以前折磨他的报应。”我认为这并无不妥。


    我希望上述例子能够充分说明(除非日后出现新的悖论),即便是令人痛苦的梦,也能被解释为愿望的实现。[12]在解释这类梦的过程中,我发现,人们总是不愿重提梦境,感觉难以启齿。这并非一种偶然。这类梦所唤起的憎恶感,通常都会令我们不愿再提起。只有克服了这一痛苦,才能真正对这类梦进行解析。但重现于梦中的不良情绪,并不影响愿望的实现。每个人都会有不愿向他人透露,甚至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愿望。而另一方面,我们已经证明,梦中所有不愉快的成分都与梦的伪装有关,并得出这一结论:这类梦是经过伪装的。强烈的厌恶感将内心的愿望压制了下去,因此,内心的愿望被伪装得难以辨识。综上所述,我们可总结出这条公式,其适用于所有痛苦之梦的解析:梦是(被压抑)愿望的(经过伪装的)实现。[13]


    在此,我援引奥托·兰克对上述公式的扩展和补充:“根据幼儿性压抑材料分析,梦通常代表了当前愿望的满足。但一般来说,也有情欲之梦、欲望被掩饰之梦以及象征化之梦。”(这表明了自己的一个梦想)我从未表示过自己赞同兰克的这一结论。在我看来,上文总结的简短公式已经足以表达了。但我只稍一提及兰克的修订版本,就已让自己的心理分析理论卷入舆论非议的浪潮中。舆论认为,兰克的结论意指,所有的梦都含有情欲内容。如果单从字面意思理解便妄加评断,这样的评论显然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我们的反对者们也根本未作深入研究,只是一味反对。其实仅在几页前,我就有提到,愿望的满足表现为多个方面:有的梦表现为儿童愿望的实现(例如短途旅游的梦以及弥补未参加晚餐的梦等);有的表现为口渴,或有排泄的欲望;有的则仅仅表示舒服(或是感觉便利)。而且兰克也没有把话说绝,他说“一般来说,也有色情的欲望”,而这确实是大多数成年人梦的内容。


    但如果把“性”上升至“性爱”的层面,并从心理分析的角度理解,情况则完全不同。但对于是否所有的梦都由性欲引起(与毁灭性动机相反)这一有趣的问题,我们的反对者们似乎并不关心。


    现在,仍有一个问题未能解决,即同样令人痛苦的一组特别的梦——“焦虑之梦”,为何也属于愿望实现之列,这让析梦技艺未深者难以理解。在此,我只粗略带过“焦虑之梦”这一问题。因为其呈现出来的,并非有关梦的新问题,而是对精神焦虑的整体理解。梦象只在表面上解释了我们在梦中所体验的焦虑。只要深入分析,我们就会发觉,由梦象证实梦中存在的焦虑,不过像以恐惧意念证实恐惧症中存在的焦虑一样。比如,如果一个人感觉有可能从窗口掉下去,那么当他站在窗边时,就会多加小心。但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何由这一担心引起的恐惧感会如此巨大?为何恐惧感对此人的折磨,早已超出了最初的担忧?对恐惧症的解释同样适用于焦灼之梦。在这两个例子中,焦虑只是依附于与其相伴的想法之上,其源头却另有他物。


    基于梦中的焦虑及神经焦虑之间的密切联系,对于前者的探讨,迫使我不得不提及后者。在我于1895年写的小论文《论焦虑症》中[14],我坚持认为,神经焦虑源于性生活,即偏离其客体后无处可施的性欲。其后,这一结论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由此,我们可做出如下推论:焦虑之梦即为性梦,梦中所含的性欲已转化为了焦灼之感。下面,我将通过分析几位精神患者的梦例来证实这一说法。在通往析梦理论的大道上,我将再次倒退至“焦灼之梦的决定因素”以及“焦灼之梦与愿望实现理论间的平衡”这两个问题上来。


    * * *


    [1]新柏拉图主义者普罗提诺曾说过:“一旦欲望将其自身唤醒,幻象随之出现,并将欲望呈现于我们眼前。”(杜·普里尔,第276页)


    [2]某些冥顽不灵的读者和评论家竟没有注意到梦的表象及内在意义间的区别,这令人诧异。在一众有关梦的论著中,J.苏利的《梦的启示》与我的理论最为接近(我之前从未提及这部著作,并非因为我低估了其价值):“梦并非如乔叟、莎士比亚、弥尔顿这些权威所说的,毫无意义可言。夜里各种混乱的幻象有其自身的意义,并能传递新的知识。犹如密码中的字符,当我们深入分析梦的秘符时,其看似荒唐的外衣则被脱下,取而代之的是严肃、清晰的信息。或者说,析梦就像破译古老的碑文,通过对字符稍加改变,透过毫无意义的表层字符,寻觅远古时代传递给我们的珍贵信息。”


    [3]为了析梦,我清醒时的记忆竟如此狭隘,这真令人吃惊。我记得自己有五个叔叔,我尊重爱戴他们每一个。但当我抑制内心的抵抗,进行析梦时,我竟对自己说:“我只有梦里出现的那位叔叔。”


    [4]这类伪装的梦无论对我,或对其他人,都绝非罕见。有一阵子,我正潜心研究某个科学问题,连续几夜,都不时地做着同一个梦:我与一位绝交许久的朋友重归于好。这个梦多少令我有点困扰。在反复做了三四次这个梦以后,我终于搞明白其隐意了:它实际是让我从心里放弃对此人的余念,让自己彻底释放开来,但这一意念在梦里,却伪装以相反的情绪出现。这让我想到“奥狄帕司的伪装之梦”中,仇恨的情绪和死亡的想法被掩饰,表现出来的是柔和的情感。(“奥狄帕司的典型案例”,《心理分析》期刊,第一卷,第1~2页,1910年)另一个伪装之梦将在后文提到。(参见第六章“梦的工作”)


    [5]下文将会提及一些相反的情况,即由第二源动力形成愿望的梦例。


    [6]坐着画像。歌德:“如果不画上屁股,怎么看得出贵族是坐着?”


    [7]我本人非常后悔插入了这几段有关癔症的心理病理学分析。因为这些分析支离破碎,与上下文意脱离,没什么说服力。这几段文字只要对梦与心理精神症间的密切关系有那么一点作用,也算达到我的目的了。


    [8]就像上述晚餐推延和烟熏鱼的梦例。


    [9]梦在开始叙述时往往不完整,但在进行分析的过程中,遗漏的部分则会慢慢浮现。这些重新被忆起的部分,一直都是析梦的关键。(参见第七章“梦的遗忘”)


    [10]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不断听到这类“反愿望之梦”的例子。


    [11]参见《心理分析核心期刊》,年刊,II,1911—1912年。


    [12]这一问题暂不作处理,留待日后再作讨论。


    [13]据说有一位伟大的现代诗人,从不相信心理分析和析梦理论。但他根据自身的经历,却总结出了与我几乎一致的揭示梦本质的结论:“梦是隐匿于虚名假意之下,未经许可而呈现出来的被抑制的欲望。”(参见C.斯比特勒的《我最早的经验》,刊登于《南德意志月刊》,1913年10月。)


    [14]见上文提及的相关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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