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类和低等动物在心理能力方面的比较

3个月前 作者: 达尔文
    在心理能力上,最高等的猿类与最低等的野蛮人之间的差别异常巨大——两者之间某些共同的本能——各种情绪——好奇心——模仿力——注意力——记忆力——想象力——推理力——逐渐的进步——动物所使用的工具和武器——抽象能力、自我意识——语言——审美的感觉——对上帝、鬼神与其他神秘力量的信仰。


    我们在上面两章里已经看到,人在身体结构方面保持着他从某种低级类型传代而来的一些清楚的痕迹,但也许有人会提出意见,认为人在心理能力方面既然和其他一切动物有偌大的差别,这样一个结论一定有它的错误的地方。不错,心理方面的差别是极其巨大的。一个最低等的野蛮人连表达高于四的数目的字眼都没有,又几乎没有任何抽象的名词来表达一些普通的事物或日常的感情, [1] 即便拿他来和在有机组织上最高级的猿类相比,这差别还是十分巨大的。再退一步说,即便这样一只高等的类人猿受到一些改进,或接受一些“文明化”,所接受的分量大致相当于一只狗所有别于它的祖先形态(parent-form),即狼或胡狼(jackal)的那个分量,它和最低等野蛮人之间的差距还是无疑地非常巨大。南美洲极南端的火地人(Fuegian)是在最低等的半开化的人之列的,但我想起我在英皇陛下船“比格尔号”(H.M.S.“Beagle”)上遇见三个这个族的人,他们曾经在英国住过几年,能说一些英语,从和他们的接触之中,我发现他们在一般性情和大多数的心理性能上同我们如此近似,使我不断地发生惊奇。如果一切生物之中只有人才备有任何心理能力,或者,如果人的心理能力在性质上完全和低等动物不一样的话,我们将永远不能理解,或无法说服自己,我们的这些高度的能力是逐步逐步发展出来的。但我们可以指出,人和其他动物的心理,在性质上没有什么根本的差别,更不必说只是我们有心理能力,而其他动物完全没有了。同时我们也必须承认,就这种能力的差距而论,存在于一种最低的鱼,有如八目鳗mprey)或蛞蝓鱼ncelet)和一种猿类之间的,比存在于一种猿类和人之间的,要大得多,而无论差距大小,中间都存在着无数的由浅入深的层次。


    在人的道德性格方面,差距也不见得小,一端是一个半开化的残忍得像老航海家拜伦(甲131)所描述到的那个人,为了孩子把一筐子海胆(sea-urchin)掉落在海里,竟把他向石头上一摔,摔死了,另一端是文明人的仁慈,像一个霍沃尔德(甲330)或一个克拉尔克森(甲153)那样。 [1] 在理智方面也是如此,一端是几乎不会使用任何抽象名词的野蛮人,另一端是一个牛顿或一个莎士比亚。最高族类的最高成员和最低的野蛮人的这种差别并不是截然两码事,而是由一系列差别极为微小的高低的层次联系起来的。因此,它们,即每一个极端和层次不是固定不移的,而是可以发展而过渡到,或退回到其他层次的。


    我在本章中的目的是要说明,人和其他高等哺乳动物之间,在各种心理才能上,是没有根本的差别的。这个题目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扩充而成为一篇单一的论文,但在这里,我们只能合起来作一番概括的处理。关于各种心理能力,目前既然还没有大家所公认的分类,我准备把我的话,按照最便利于我的目的的要求,排个先后,逐段地说出来;同时列举对我最有深刻印象的一些事例,我料想,对我既如此,对读者也大概会产生一些印象。


    在本书下文讨论性选择的时候,我准备再多举一些关于在进化阶梯上一些很低的动物的例子,来说明它们的各种心理能力比我们所可能意料到的要高得多。 同一物种中的各个成员所表现的每一种性能并不一律,而有很大的变异性;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要之点,我在这里要略举几个例子。但在这一点上,我们也用不着说到太多的细节,因为我曾经多方探问,发现凡属长期从事于观察或饲养各种动物的人,包括注意于鸟类的人在内,一致认为同种的个体与个体之间在每一个心理特点上都有它们的差别。至于各种心理能力,在最低等的有机体身上,最初是怎样发展出来的问题,那就像生命本身是怎样起源的问题一样,一时是没有找到答案的任何希望的。这一类的问题,如果人有能力加以解决的话,也是遥远的未来的事情,眼下只好搁过一边。


    人所具备的几种感觉既然和低等动物的相同,则他的基本的直觉能力一定也是和它们一样的。人也有和它们相共同的少数几个本能,如,自我保全、两性之爱、母亲对新生子女之爱、母亲喂乳的欲望,等等。但人所具备的本能,比在进化系列中仅次于他的一些动物来,似乎已经少了一些。东方诸岛屿上的猩猩、非洲的黑猩猩都会构造平台供睡眠之用;两种不同的猩猩既有此同样的习性,我们不妨提出论点,认为这是出乎同一种本能的,但对这一论点,我们也感觉到有些拿不准,因为我们也可以想到,两种猩猩有着同样的需要,又具备着同样的推理能力,来满足这个需要,而平台就是所得的结果了。我们可以设想,这些类人猿,也会回避热带的许多种有毒的果实,而人却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但我们知道,我们的家畜,当它们被转移到一个陌生的外国地区,而到了春天初次被放到野外去生活的时候,它们往往会吃到有毒的植物,这后来它们虽知有所回避,但当初是中过毒的;因此我们就想到,猿类之所以不食有毒的果实,安知不是由于自己的经验教训,或它们父母的经验教训,而因为有过这种教训,才知有所选择的呢?不过我们在下面就要看到,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猿类对各种蛇,乃至可能对其他有危害性的动物,有着出乎本能的畏惧心理。


    高等动物的本能之少,和少数本能的性质单纯,和低等动物在这方面的情况相形之下,颇成对照,这是值得我们注意的。居维耶(甲175)有一个主张,认为本能和理智是彼此对立的,此消彼长,成反比例;而有些作家认为高等动物的各种理智性能便是从它们的各种本能逐渐发展出来的。但布谢(甲532),在一篇有趣的论文里, [2] 指出这种反比例实际上并不存在。他说,他所观察到的备有种种最奇妙不过的本能的各种昆虫肯定也是最有智慧的几种昆虫。在脊椎动物的系列里,最缺乏智慧的一些成员,如各种鱼类和两栖类,并不具备任何复杂的本能;而在哺乳动物中间,由于它的各种本能而最引人注目的一类,海狸(beaver),却有着高度的智慧,凡是读过摩尔根(甲473)先生的出色的著作的人谁都会承认的。 [3]


    理智的最早的一线曙光——尽管有如斯宾塞尔先生所说的那样, [4] 是通过反射活动的增繁和协调而发展出来的,也尽管这些反射活动是从许多简单的本能逐步转变而成,并且彼此十分相像,很难辨别,例如正在哺乳中的一些小动物所表现的那样——一些比较复杂的本能的所由兴起,却似乎和理智是截然的两件事,各不相涉。但是,我一面虽远没有这种意思,想否认一些本能活动有可能丢失它们的固定与不教而能的性格,并由依靠自由意志而进行的其他一些活动所代替;一面却也认为,有些发乎理智的活动,在进行了若干世代之后,也未尝不可以转变为一些本能而成为遗传的一部分,海洋中孤岛上的鸟类终于懂得躲开人,似乎就是由习惯成为本能的一个例子。这一类的活动不妨说是从此在性质上降了级,因为它们的进行是可以不再通过理智,或不再根据经验了的。但更大一部分的比较复杂的本能之所以取得,看来不是这样,而是通过一条完全不同的途径,就是,通过自然选择对一些比较简单的本能活动所发生的变异所进行的取舍的作用。这些变异所由兴起的原因,看来不是别的,也就是平时在身体的其他部分诱发出种种轻微变异或个体差异,而至今还是属于未知之数的那些原因,只是,在这里,它们是在大脑神经的组织上起了作用而已;而所有这一类的变异,由于我们的无知,往往被说成是自发的变异。当我们深深地思考到自己不能生育的工蚁和工蜂所表现的种种奇妙的本能,想到它们由于不能生育而无法把一些经验的效果和变化了的习性遗传下去的时候,我想,我们对于一些比较复杂的本能的来源,除了上面所说的结论之外,怕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的结论。


    我们在上面所说的昆虫和海狸的例子里,看到了一种高度的理智肯定可以和一些复杂的本能同时并存,而没有什么不相和谐之处,也看到了起初原是有意识而学习到的一些动作,不久之后通过习惯和熟练,可以和一种反射活动进行得同样的快当和同样的准确——尽管如此,我们也必须看到不是不可能的另一个方面,就是在自由理智的发展与本能的发展之间,存在着一定分量的相互干扰——而这种干扰在后来势必牵涉到脑子方面的某种遗传的变化。关于脑子的功能,我们现在还知道得很少,但我们可以看到,当理智能力变得高度发展之际,脑子的各个部分一定要由很曲折复杂的一些渠道联系起来,以保证彼此之间的毫无约束的交通;而这一来的结果是,每一个原先各有职掌的部分也许会变得越来越不适合于应答一些特定的感觉或联想的要求,即应答得恰如其分,合乎原有的、遗传已久的——也就是合乎本能的——那一个方式。甚至在一个低级的理智和正在趋向于固定而还不到足以遗传的程度的一些习惯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些关系;因为正如一位见识过人的医师对我说的那样,某些智力低下而接近于白痴的人在一举一动上都倾向于停留在一成不变或例行的方式之上,而如果有人鼓励他们这样做,他们会表示十分高兴。


    我的话是说得岔开了,但这段岔路是值得走的,因为,当我们把人与高等动物建立在对过去事物的记忆之上,建立在远见、推理与想象力之上的一些活动,和低等动物依据本能而进行的恰恰是同样的一些动作相比较的时候,我们有可能容易把人和高等动物的种种心理能力,特别是人的这些能力,看低看轻了;在低等动物方面,进行这些活动的能力是通过各个心理器官的变异性和自然选择的作用而一步一步地取得的,而在取得之际,有关的动物,在每一个连续的世代中,是无所用心于其中的,即用不着任何自觉的理智方面的努力的。不错,像阿·尔·沃勒斯先生所曾提出的论点那样, [5] 人所做的种种牵涉到智力的工作中,有很大的一部分是由于模仿,而不是由于推理。不过,在人的一些动作和低等动物所进行的许多动作之间,有着这样一个巨大的分别,就是,人在他第一次尝试的时候,这尝试的活动是绝不可能通过模仿而作出的,例如一具石斧的制造,或一只独木舟的制造罢。他必须通过练习来学到如何进行工作,而反之,一只海狸第一次尝试堆筑它的堤坝或挖掘它的渠道,或者,一只鸟第一次营构它的巢,可以和它们后来在老练的时候所营造或挖掘的一样的好,或几乎是一样的好,而一只蜘蛛尝试编织它的网,第一次的美好程度也和后来的不知多少次的完全一样。 [6]


    现在回到我们更直接有关的题目上来。低等动物,像人一样,显然也感觉到愉快和痛楚,懂得什么是幸福,什么是烦恼。最能表现出幸福之感的大概无过于像若干小孩似的正玩得高兴的几只小狗、小猫、小绵羊等等。甚至昆虫也懂得一起玩耍,那位出色的观察家,迂贝尔(甲332)看到蚂蚁彼此追来逐去,并且装作彼此相咬,像许多小狗那样,并且把所看到的描写了下来。 [7]


    低等动物,与我们相同,也受同样的一些情绪所激动,这是早经确立而尽人皆知的一个事实,无须我在这里提到太多的细节而使读者厌倦了。恐怖在它们身上也像在我们身上一样起着同样的作用,足以使肌肉颤动、心跳加快、括约肌松弛,而毛发纷纷直竖。由恐惧而产生的猜疑,是大多数野兽的一大特点。我们读过滕能特(甲647)爵士所作关于猎取野象时用来作为诱兽的几只母象的行径的那段记述之后,我想我们不能不承认她们懂得有意识地进行哄骗,并且充分认识到她们是来做什么的,就是,诱致野象。在同一物种之内,勇和怯是变异极大的一些品质,个体与个体之间差别很大,这我们在所畜的狗中间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些狗和马的脾气很坏,动不动发闷气,另一些则总是和易近人,而这些品质肯定也是遗传的。谁都知道动物容易暴怒,并且表现得十分清楚。各种动物把怨气积压了很久而突然报复得很巧妙的复仇故事是很多的,并且时常有人加以发表出来,看来未必不是实有其事。一向注意准确的仑格尔和勃瑞姆, [8] 都说到他们所驯养的各种美洲和非洲猴子肯定是有仇必报的。另一位以精密细致在同辈中著称的动物学家,斯米思爵士,告诉我他和几个别的人正好因在场而得以目睹的如下的一件故事:在南非洲好望角,一个军官时常欺侮某一只狒狒。有一个星期天,狒狒远远地看到这个军官带了队伍耀武扬威地快要走过来,它就立刻把水灌在一个小洞里,赶快地和成一堆稀泥,等军官走近,很准确地向他没头没脑地扔过去,引起路边的许多人哈哈大笑。后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望见这个挨过它泥巴的家伙,它就眉飞色舞地表示高兴。


    一只狗爱它的主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像一位古老的作家用一种古雅的语气所说的那样, [9] “地球上爱你比爱它自己还笃的东西没有别的,只有一条狗”。


    有人知道这样一个例子:一条垂死而正在痛苦挣扎中的狗还起而拥抱它的主人。另一个大家都听说过的例子是,一条躺在解剖桌上的狗,一面忍受着刀剪所给它的痛苦,一面却不时地舐着动手术的人的手;我想,除非这一次手术关系重大,牵涉到我们科学知识的增加,而确有进行的充分理由,或除非施手术的人有一副铁石的心肠,这人,直到他自己临死以前,会不时追悔这一件事。


    惠威耳(甲702) [10] 曾经问</a>得很好,“凡是读到过有关母爱的一些例子的人,无论它们所叙述的往往是各个民族国家的妇女也罢,或各种动物的雌性也罢,有谁能怀疑这种行为所根据的原理会因人兽之分而有所不同的呢?”我们看到,母爱的表现是无微不至的。例如仑格尔观察到一只美洲的母猴子(一种泣猴属的猴子,乙183)细心关切地为她生下不久的小猴子赶走骚扰着它的蝇子;而德迂伏塞耳(甲212)看到一只母的长臂猿在水边替她的几只小猿一个一个地洗脸。小猿或小猴不幸而死,母猿或母猴因不胜哀伤而死的例子也时有所闻,而在勃瑞姆在北非洲所畜养的许多种猿猴里,有某几种简直老是这样的以母殉子的。失去了父母的小猿猴总有别的猿猴抱养,其中有公的,也有母的,并且保护得很周到。有一只母狒狒,胸怀特别宽大,她所抱养的小一辈不但有其他猴种的小猴子,并且还有偷来的小猫小狗,为了怕有丢失,还不断把它们带来带去。不过,她的仁慈还是有限,她不让她的养子养女分享她的食物。勃瑞姆对这一点大为不解,因为他所畜的猿猴总是和她自己的子女分享一切的,并且每只一份,很是公平。这只母狒狒所抱养的小猫里,有一只有一次用爪子把义母抓了一把,义母开头是吃了一惊,但她毕竟是一只很聪明的狒狒,便立刻把小猫的脚检视了一下,随即毫不迟疑地把爪甲一口咬了下来。 [11] 在动物园里,我从管理人员那里听说,一只老狒狒(属狒狒类中的“山都”的一种,乙314),抱养了一只恒河猴(乙832)的小猴子,但后来当两只大狒狒或山魈,一壮一幼,被放进同一间笼屋的时候,她似乎认识到,新来的客人虽和她不属于一个种,在亲属关系上总要近一些,于是立刻把恒河猴推开,而把这两只山魈当作养子看待。我看见,恒河猴既被突然摈弃,便表现出大为不满的情态,而像顽皮的孩子一样,一有机会,在保证自己不吃亏的限度以内,便向两只山魈捣麻烦,甚至向它们进攻,这自然也在母的老狒狒方面激起了很大的恼怒。据勃瑞姆说,各种猴子也懂得在敌人攻击之下保护它们的主人,像狗在别的狗的攻击前面保护它们所依恋的人一样。但我们这些话不免岔到了同情心和忠诚等心理方面去了,目前姑且不再说,把话留给下文。勃瑞姆所畜的猿猴中,有几只特别喜欢向某一只它们所讨厌的老狗,以及其他同被豢养的动物,用种种巧妙的方式,进行嘲弄,引为笑乐。


    大多数的比较复杂的情绪是各种高等动物和我们所共有的。每一个人都看到过,如果主人在别的动物身上表示太多的恩爱,一只狗会表现出何等妒忌的心情,而我自己在一些猴子身上观察到过同样的情况。这表明动物不但能爱,并且也有被爱的要求。动物也显然懂得争胜而不甘落后。它们也喜欢受到称赞。一只替它的主人用嘴衔着筐子的狗会表现高度的自鸣得意和骄傲的神情。我认为还有一点也是无可怀疑的,就是,狗也懂得羞耻,而这一情绪的表示显然和畏惧分明是两回事,而在索取食物过于频繁的时候,也似乎表现得很像有些羞涩不前,有些难为情。一只大狗瞧不起一只小狗的咆哮,而不与计较,这也不妨说是器量大。有几个观察家说到猴子肯定地不喜欢有人嘲笑它们;它们有时候也会假装受到委屈。在动物园里,我看到一只狒狒,每当管它的人取出一封信或一本书而对着它高声朗诵的时候,它总要大发雷霆,而有一次我亲眼看到,它在盛怒之下,无可发泄,便把它自己的腿咬得流出血来。狗也表现有一种可以名副其实地称为幽默的感觉,而这又和单纯的闹着玩分明不是一回事;如果主人向它丢一根小木棍或其他类似的东西,它往往会把它衔起来,跑一段路;然后蹲下来,把小木棍摆在前面地上,等上一会儿,看主人是不是走过来把棍子取走。等主人真的走得很近了,它又突然跳起来,衔上棍子,跑得远远的,大有胜利而洋洋自得之意;如是者可以重复上好几次,显然表示它的所以高兴,不是因为玩得痛快,而是因为它开了主人一个玩笑。


    现在我们转到更有理智性的一些情绪或才能;这些是很重要的,因为一些更高的心理能力的发展要以它们为基础。动物显然喜欢热闹,喜欢声色的刺激,而生怕闲着无聊,我们看到狗就是如此,而据仑格尔说,猴子也是如此。一切动物都会感觉惊奇 而表示出来,而许多种动物也表现着对事物的好奇 的心情。由于好奇,它们有时候会吃大亏,例如猎人为了把它们诱引出来,玩些把戏,它们爱看把戏,就上了当。我亲眼看到过几只鹿就这样地上了当,而羚羊的一种,平时极为小心的臆羚(乙230),以及某几个种的野鸭,也是如此。勃瑞姆曾经就他所畜养的猴子所表现的对蛇的一种出乎本能的畏惧心情作过一段富有奇趣的记录,说它们一面怕,而一面却又十分好奇,会十足的像人的行径那样,为了想把畏惧心情平息下来,几次三番情不自禁地要把装着蛇的那只箱子盖揭开一条缝瞧瞧。勃瑞姆的这份记录大大地打动了我,我在惊异之余,把一条做成标本而蟠着的蛇送进动物园豢猴的笼屋里,猴子一见蛇,顿时张皇失措、大叫大嚷、闹成一团,我平生所见的奇特的场面不算太少,而这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个。有三个种的长尾猴(乙199)怕得最厉害,它们在笼屋里东奔西窜,不断发出其他猴子都懂得的作为危险信号的怪叫。只有少数几只幼小的猴子和一只上了年纪的埃及尖嘴狒狒(乙312)没有理睬这条蛇。随后我又把这条蛇放在笼屋中较大的一间的地上。过了一些时候,所有猴子全都集中到这一间屋里来,围成了一个大圈子,全都盯着蛇看个不停,构成了一个极为可笑的场面。它们都变得极度的神经过敏,一个它们经常玩弄的木球,一半在草堆底下,一半露在外面,偶然转动了一下,使它们都立刻吓得跳起来。但别的新东西被送进笼屋时,例如一条死鱼、一只死鼠、 [12] 一只活鳖,或其他物品,这些猴子的反应便与此很不相同。当然起初也有点害怕,但一下子就走过来把玩一番,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着,我换一个方式进行试验,我把一条活蛇放进一只纸口袋,松松地封上袋口,然后放进笼屋的较大的一间里。第一只猴子立刻走了过来,轻轻地把口袋打开了一点,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立刻一溜烟似的跑开了。再接着我就亲眼看到了勃瑞姆所曾描绘到的一切,一只一只的猴子,头抬得高高的,脸侧向了一边,都按捺不住地要向竖立在地上而张开了口的袋子里窥探一下,看看袋底躺着不动的那件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看来几乎还像有这样一个情况,就是,猴子似乎也理会到物类之间的亲疏远近的关系,因为勃瑞姆所畜养的猴子,一见到毫无毒害的几种蜥蜴和蛙类,也表现出一种发乎本能的恐惧心理,它们把无害认作有害,那是错了的,错用了一次本能的反应,但也许它们也看到这些动物和蛇有一点点接近之处,亦未可知。有人知道,一只猩猩,在初次看到一只鳖的时候,也曾大吃一惊。 [13]


    有人说,模仿 的原则是很强有力的,而根据我所目睹的一些情况而言,野蛮人尤其是如此。在脑子发生某些病态的情况之下,模仿的倾向会取得变本加厉的发展,难于抑制。有几个偏瘫或患其他脑病的病人,当其由于发炎而脑质变得局部软化的初期,会不自觉地对每一个所听到的字学舌,本国语</a>言的学,外国的也学,也模仿在近旁所看到的别人的每一个姿态或动作。 [14] 德索尔(甲191) [15] 说过,在动物进化的阶梯之上,一直要上升到猴子的阶段才自动地对人的一举一动看样学样,低于猴子的动物是不会的,而猴子的擅长此道,令人发笑,这是谁都熟悉的。但动物有时候也在彼此之间看样学样,例如,有两种由狗出力养大的狼,也学会了吠,像有的胡狼或豺狗那样, [16] 但这究竟是不是可以称为随意的模仿则是另外一个问题。鸟类会模仿它们父母所唱的歌曲,有时候也会仿效别种鸟的歌声。而鹦鹉能仿效一切它们所经常听到的声音,是个模拟专家,这是一向有名的。德迂茹(甲211)叙述过 [17] 由猫喂养大的一只狗,说它学会了猫所时常进行的用舌头来舐脚爪的那个动作,并且在舐了之后,又用脚爪来洗刷耳朵和脸。名气很大的自然学家奥多温(甲15)也曾亲眼看到过这个例子。我在这方面也曾收到过可以用来进一步加以证实的若干条记录。其中有一条说,有一只狗,虽不是由猫用她的乳汁喂大的,却是由她同她自己的一窝小猫一道带领大的,也这样地学到了这个习惯,并且在它前后十三年的生命之内,一贯维持,始终没有忘记。德迂茹自己养的一条狗也从一起长大的小猫那里学到了玩球,先用前脚爪拨球,使转个不停,然后自己向球上面蹦。一位时常和我通信提供资料的朋友肯定地告诉我,他家里养的一只猫惯于把前脚爪伸进牛奶瓶子,因为瓶口太小,头伸不进,只好用脚爪来蘸取奶汁。她所生的一只小猫也学会了这手法,从此以后,只要有机会,总要这么来一下。


    许多动物的做父母的一辈,信赖着小动物所具有的模仿的原理,尤其是凭借着它们的种种本能的或遗传的倾向,来进行可以说是对它们的教育。当一只猫把一只活的小老鼠交给她的小猫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这一点。而德迂茹有一段根据他自己观察所得的很奇特的记载,说到老鹰是怎样把行动敏捷和对距离的判断教给儿女的,它们先用死耗子、死麻雀从高处往下放坠,这在小鹰一般开头都不大抓得住,锻炼一段时期之后,再放活的小鸟作为捕捉的对象,慢慢就行了。


    人的理智方面的进步所依凭的各个心理才能之中,在重要的程度上,几乎没有一个是比得上注意力的。动物也表现有这种能力,这是很清楚的,一只蹲在一个洞口准备着一跃而把钻出洞来的老鼠捉住的猫在这方面表现得十分清楚。野生动物为了捕捉其他的动物来吃,有时可以专心致志或全神贯注到这样一个程度,可以弄得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样,连猎人的走近都没有能理会。巴特勒特(甲37)先生曾经给我一些资料,令人意想不到地证明,在猴子中间,这一才能的变异性可以大到何等程度。一个专门训练猴子使它们能在舞台上参加演出的人经常向动物学会购买一些普通种类的猴子,每一只付五个英镑;但他有一次请求在购定之前,让他先把三四只猴子取走几天,挑选一下,选定的猴子他准备每一只付十个英镑。当有人问他怎么能这样快地就知道一只猴子究竟是不是一个好演员的时候,他回答说,这全看它的注意力强不强。如果当他向一只猴子讲话而说明一些什么的时候,这只猴子喜欢东张西望,连墙上的一只苍蝇或其他类似的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可以把它的注意力扯过去,这样的猴子是没有希望的。用惩罚的方法来加强它的注意力,是无效的,它只会沉着脸生闷气。反之,一只能悉心注意他的话的猴子则一定可以被训练出来。


    动物对和它接触过的人和地点有着出色的记忆,这一点是几乎不待烦言的。斯米思爵士告诉我,在好望角,一只狒狒,在他离开了九个月而再度彼此见面的时候,还认识他,并且表示了久别重逢的一种愉快心情。我自己有过一只狗,很桀骜不驯,厌恶一切来访的陌生人,有一次,在我离家五年零两天之后,我故意试它一下,看对我还记得不记得,我走近它所住的马厩,用我习惯于呼唤它的方式高声喊了一下,它虽不表示有什么高兴之处,却立刻跟着我一起出门散步,处处听我的吩咐,真像是我们重逢前的分别那样,好像这分别不是五年前的事,而是半个钟头以前的事。一大串的旧时的联想,仿佛是熟睡了五年之久以后,一下子突然觉醒过来,涌上了它的心头,使今和昔挂上了钩。即便在蚂蚁,迂贝尔 [18] 曾经明白指出,在分离四个月之后,和同一社群中的成员也还能彼此认识。动物对于来回往复的事件中间所经历的时期长短肯定有些判断的方法,只是我们还无从知道罢了。


    想象力是人的最高的特权之一。通过这一个心理才能,他可以把过去的一切印象、一些意识联结在一起,而无须意志居间作主,即这种联结的过程是独立于意志之外的,而一经连接就可以产生种种绚丽而新奇的结果。一个诗人,像瑞希特尔(甲551)所说的那样, [19] “如果必须先深深地思考一下,他究竟要不要让他诗中的一个角色说一声是,或说一声不——说话的对象是和他在一起的一个魔鬼——的话;那他就不成其为诗人,而是一个笨拙的尸体了。”做梦最能使我们懂得,想象力是什么一种东西,而瑞希特尔又说过,“梦是一种不自觉的诗的艺术”。我们想象力的产品的价值大小当然要看我们种种印象的多少、精确不精确、清楚不清楚,要看我们对许多印象的这一个不自觉的结合或那一个不自觉的结合进行取舍的时候所用的判断力或鉴赏力,而在某种程度上,也要看我们把印象结合起来的一些自觉的能力和努力。狗、猫、马,以及可能所有的高等的兽类,甚至鸟类 [20] 都会做生动的梦,它们在睡眠中的某些动作和所发出的某些声音就可以说明这一点。既然如此,我们就得承认它们也多少有些想象的能力,不是完全没有。狗在夜间要嗥,尤其是在月夜,而且嗥得很奇特、很凄厉,称为犬吠月(baying——在我国南方有些地区,亦称“狗哭”——译者);这里面一定有些特殊的道理,使得狗有这种行径。不是所有的狗都是这样。据乌珠说, [21] 凡是不吠月的狗,一到月夜,两眼避开月亮不看,而是盯着靠近地平线的某一个固定之点。乌珠认为,在月夜,狗的想象力受到四周事物模糊不清的轮廓所干扰,并且这种光景会在它们眼前召唤出种种离奇古怪的幻象来;如果这话是真的,那狗的感觉中也许还有几分可以被称为迷信的成分咧。


    在人的一切心理才能中,我敢说,谁都会承认,推理是居于顶峰地位的。动物也有几分推理的能力,对于这一点目前也只有少数几个人提出不同的意见。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动物在行动中突然停止,然后仿佛有所沉思,然后作出决定。一件颇为有意义的事实是,对任何一种特定的动物的生活习惯进行研究的一个自然学家,研究越是深入,他所归因于推理的东西就越多,而归因于不学而能的本能的就越少。 [22] 在后来的几章里,我们将要看到,有些动物,尽管在进化阶梯上的地位极低,却似乎也表现出某种分量的推理能力。当然,要在推理的力量和本能的力量之间作出清楚的辨别,划出分明的界限,也往往是有困难的。例如,黑斯(甲307)博士,在他所著的《敞开的北极海面》一书中,几次三番地说到,他的几条狗本来一直是靠拢成很紧凑的一队来拉雪橇的,如今走近了海面冰薄的地方,它们便开始岔开或分开,各拉各的雪橇前进,显然为的是把重量分配得平均一些,免于陷进水中。旅行到此,这往往是对旅客的第一个警告,说冰越来越薄,前途危险。如今要问,各条狗之所以这样地改变走法,是由于每一条狗自己的经验呢,还是由于老一些或比较聪明些的同辈的榜样呢,还是由于习惯的遗传,也就是由于本能呢?如果是由于本能,这本能的来源可能很早,早到当地土著居民当初开始用狗来拉雪橇或冰橇的时候;或者,北极地带的一些狼种,也就是今天爱斯基摩人的狗的祖先,有可能取得了一种本能,驱使它们不要用密集合伙的方式在冰薄的季节里在海面上袭击所要捕食的动物。


    人所以进行一种动作,是由于本能,抑或是由于推理,抑或只是由于一些意念的联合,我们只能根据当时当地的情境来加以推断,而意念的联合这一原理是和推理有着密切联系而难于划分的。缪比乌斯(甲467)教授举过关于一条梭子鱼(pike)的例子, [23] 取一只养鱼器,用玻璃片隔成两格,一格里放这一条鱼,只有它一条,另一格里养满了多种其他的鱼;梭子鱼为了捉食其他的鱼,时常向玻璃片猛力冲去,有时候简直是把自己完全冲得发呆。如是者凡三个月。但它终于学到了乖,不再干了。到此,做试验的人把玻璃撤了,尽管它从此和原先分格而居的别的几种鱼混在一起,却不再向它们进行攻击,而后来另外放进养鱼器的别种鱼它却照样吞食。这条鱼的行径之所以前后不同,显然是由于,在它还不发达的心理状态中,它把撞得头昏脑涨和吞食邻居的尝试两种事强有力地联系了起来,因而有所惩戒。如今可以设想,如果一个从来没有见过大玻璃窗的野蛮人,遇上一个相类似的情境,只要撞过一次,就会好久地把撞脑袋和窗格子两事联系在一起;这是和鱼相同的,但有一点很不相同,他大概会对障碍物的性质进行一些思索,而在前途再遇到相类似的情境时,会更小心一些,不至于再撞第二次。至于猴子,我们在下文就要看到,一次行动所产生的痛苦或仅仅是不愉快的印象有时候就已经足够使它不再重复这种行动,用不着太多的次数就能接受教训。如果我们说,鱼和猴子之间的这一点差别是完全由于猴子心理上所发生的意念的联合比鱼心理上所发生的要强大得多、深刻得多,尽管鱼所受的痛苦,乃至创伤,要比猴子远为严重,——人和鱼或猴之间也有同样的差别,我们能不能说在此种差别之中隐含着人具有一种根本上有所不同的心理呢?


    乌珠叙述到, [24] 在横越美国得克萨斯州境的一个广阔而干旱的平原的时候,他的两条狗渴得要死,一路只要见有坑坑洼洼之处,它们就冲过去找水,如是者约有三四十次。这些低洼之处并不是小谷或河槽,其中不长什么植物,或虽长而和四周的植物没有分别;它们是干得一点水也没有的,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潮湿的土味向外散布。而这两条狗的行动似乎说明它们懂得凡是坑坑洼洼的地方就最有提供水源的机会。乌珠在别种动物方面也曾时常直接观察到同样的行为。


    我看到过并且敢说别人也看到过,在动物园里,如果向大象丢一件小东西而大象还是够不着的话,它会举起鼻子吹气,让气流超过东西所在的地点而从多方面推动它,使移向自己可以够得到的距离之内。一位知名的民族学家,威斯特若普(甲699)先生告诉我,他在维也纳的动物园里观察到一只熊,从笼屋的栅栏里伸出掌来,有意地,乃至用心地把栅外小池中的水搅出一个旋涡,好让浮在水面的一块面包可以移动到它所抓得到的距离以内。大象和熊的这一类的动作很难归结到本能或习惯的遗传上去,因为在自然状态之中它们是用不着这样做的。如今要问这一类的动作,高等动物有,一个未受文化熏陶的人也有,在相同之中究竟有没有什么相异之处?


    野蛮人和狗都时常在低洼之处发现水,境遇和效果的两相符合就在他们的心理上联结了起来。在同样的这类事情上,一个受过文化熏陶的人也许要进而提出一个有些概括性的说法来;但在野蛮人,就我们见闻所及,是不是会这样做则是十分十二分地可以怀疑的,而狗则是肯定的不会的。不过一个野蛮人,以及一只狗,尽管失望的机会要多些,都会同样地进行寻找水源,而这一动作看来同样都是从推理出发,且不论他们的心眼里对这类事情有没有任何自觉的概括性的说法。 [25] 这话也适用于上面所说的能嘘出气流的象和搅出旋涡的熊。野蛮人肯定的不知道,也不想理会,能满足他的要求的一些动作有没有法则可循,或遵循着什么法则;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按照着一个粗陋的推理过程而进行的,精粗的程度尽管有所不同,就其受这样一个过程所指引而言,却和一个能作出最冗长的一系列逻辑推演的哲学家并无二致。在野蛮人和一只高等动物之间,又无疑的有着这样一个差别;就是,前者会注意到周围更多和远为微小的一些情况和条件,也无须太多次的重复或经验,便会观察到这些情况和条件之间的联系,而这一点是极关重要的。我对我自己的孩子之一,当婴儿时期,每天都把他的活动记录下来,当他约满十一个月的时候,在他开始咿呀学语之前,我对他把各式各样的东西和声音在他心理上联结起来的那种越来越快的速度,不断地得到很深刻的印象,那比我生平所曾看到的最聪明的狗要快得多。不过在这种把事物联结起来的能力上,高等动物和等级低的相比,也同样地相差得很远,上面所说的梭子鱼就是比较低级的了。在作出推论和进行观察的能力上,情况也是这样。


    经过很简短的一些经验之后,推理就可以发挥它的指引或提示的作用,这一点从下面所要说的美洲产的几种猴子的行径里就可以得到说明,而这些猴种在它们所属的目里地位还是不高的。仑格尔是一个谨密的观察家,说到他在巴拉圭时,当他第一次把鸡蛋给猴子吃的时候,它们是把蛋向地上砸破了再吃的,这一来就不免有所损失。后来它们就懂得把蛋的一头轻轻地敲在硬东西上面,破了,再用指头把碎片摘掉,这就没有损失了。只须一次被任何尖利的工具所刺伤或割破之后,这些猴子也就不再接触这种工具,或接触时特加小心。给它们吃的方块糖往往是用纸包着的。有时候仑格尔在同样的纸包里放上一只活的黄蜂,猴子在急于打开的时候就不免被蜇一下,但也只要一次被蜇,再拿到纸包时就一定先放到耳边,听听其中的动静。 [26]


    下面要说的一些例子是关于狗的。考耳孔(甲158)先生 [27] 射中两只野鸭,但只射中翅膀,伤而未死,掉在河的彼岸,他的回猎犬(retriever)过河拾取,试图一下子就把两只鸭子都衔回来,但实际上不可能,于是从来在衔拾猎物时连鸟的羽毛都不会弄乱的这条狗,却一口先咬死了一只,留在那里,先衔回活的另一只,然后再回去取死的。赫琴森(甲342)上校叙述到,两只鹧鸪同时被射中,一死一伤,伤的正脱逃中,为猎犬所截获, [2] 猎犬在归途中又碰上了那只死了的鹧鸪,于是一面停止前进,一面却表现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它试了又试,发现要衔取死的,就不得不先把那只伤了翅膀的活的放下,那就等于让它逃脱;它沉吟了一下之后,对衔在嘴里的那只狠狠地咬上一口,把它杀了,终于把两只同时衔归。就这条猎犬说,这是它把猎获的活物故意伤害的唯一的例子。这里显然有推理的存在,尽管这番推理并不很完全,因为这只猎犬也未尝不可以像衔取那两只野鸭的例子那样,把活的先取归,然后再回去取归死的。我举出上面这两个例子,一则因为它们证据确凿,而又来自两个各不相谋的证人,再则因为两例中的主角是同一种猎犬,同样地在通过一番沉思之后,临时突破了遗传已久的一个习性(即不杀害所取归的猎获物),三则因为它们都表明具有相当强的推理能力,否则是不可能突破一个早经固定下来的习性的。


    我引声誉卓著的洪姆博耳特的一段话 [28] 来结束这一节讨论。“南美洲经营骡马的人说,‘我不准备把步子最轻快的骡子给你,我给你那最有理性的一只,——也就是说,最能推理的一只;’”而像他补充说明的那样,“这句通俗的口语既然是长期经验的昭示,它在对认为动物无非是有生气的机器而已的那一种思想体系进行反驳的时候,比起不务实际的哲学所提出的一切论点来也许更为有力。”尽管如此,有些作家至今还在否认,高等动物会有任何推理的能力,认为连一丝一毫都不会有。他们总是竭力想把诸如上述的一些事实解释掉,但议论虽多,看来也不过是一些废话罢了。 [29]


    到此,我想我们已经表明,人和其他高等动物,特别是灵长类的动物,在少数几个本能上,是彼此共同的。彼此也都具有相同的一些感觉、直觉和知觉,——而各种情欲、恩爱、情绪,甚至其中比较复杂的几个,犹如妒忌、猜疑、争胜、感激和器量,也都是一样,彼此都懂得进行欺骗,也都懂得报仇。高等动物有时候也会揶揄或奚落人家,甚至也有些幽默之感,它们对事物也会感觉惊奇,也有好奇心。模仿、注意、沉思、抉择、回忆、想象、联想、推理等才能,它们也都同样地具备,只是程度很不整齐罢了。同一个物种里的一些个体,在智力上,下自绝对的痴愚,上至高度的机灵或伶俐,各种程度都有。它们也会失去常度而变成疯癫,但比起人来,这种倾向要少得多。 [30] 事实尽管这样,许多作家却还在坚持,人和一切低于他的动物之间,在各种心理才能上,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高垒。从前我曾经在这方面收集了大约二十条有关人兽之别的“经典”的论断,但几乎是全无用处,由于数量太少,又且彼此说法不一,要从这种尝试中取得什么结果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甲说,只有人才会逐步地改进;乙说,只有人才会使用工具或火,驯养别的动物和占有财产;丙说,没有一种动物有抽象的能力和构成一般性的概念的能力,也没有一种动物有任何自我意识和自知之明;丁说,没有任何动物使用语言;戊说,只有人才有审美观念,才反复无常,难于捉摸,才懂得知恩必报,才有神秘之感,等等,才信仰上帝,才有个良心。我准备就其中比较重要和有趣味的几点冒险再略谈几句。


    塞姆奈尔(甲637)主教以前主张过, [31] 只有人才能逐步地改进。人改进起来,比其他任何动物又大又快,悬殊得难于相比,是无可争辩的,而这主要是由于他有语言的能力,和把已得的知识一代一代往下传的能力。在动物方面,首先就一个物种的个体而言,任何对张设网罟陷阱有过些经验的人都知道,幼小的动物比老成的动物容易捕获得多;它们不大戒惧逼近的敌人。就老成一些的动物个体而言,便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地点,用同样的一种捕捉器,或用同样的一种毒药,进行比较大数量的捕捉或消灭;那大概也不是因为每一只以前都尝过这一种毒药,更不可能是因为每一只都被一种捕捉器捉住过,而知所警惕。它们是懂得警惕的,但这种警惕一定是由于它们看到过同类遭受过陷害或毒害。在北美洲,凡属长一身好皮毛的动物久已成为被逐取的对象,而据所有观察家的一致的见证,它们所表现的机灵、谨慎和狡猾,说出来几乎令人难于相信;但在这里,由于各种用机关设陷阱的捕捉方法通行已久,遗传有可能已经发生一些作用,亦未可知。我曾经收到过好几笔通信资料,说当电线最初在任何一个地区敷设起来的时候,许多鸟不免因碰线而触电死去,但在很少的几年之内,它们就都懂得避免这一危险,其所以懂得,看来大概是由于看到了同类是怎样遭过难的。 [32]


    上面说的只是就物种中的个体立论,如果我们就物种的一代一代来看,也就是就整个种类来看,无疑的一点是,鸟类和其他动物在和人及别的敌人发生关系之后所产生的戒惧心理,一面既逐步取得;一面却也未尝不逐步消失。 [33] 这种心理的主要组成部分是遗传的习惯,也就是本能,而另一部分则是个体经验的结果。一位良好的观察家,勒若沃(甲396) [34] 说,在狐狸时常被猎的一些地方,第一次离开洞穴的小狐狸,比起不大受人猎取的一些地方的老成的狐狸来,无可争辩的要小心翼翼得多。


    我们的家犬是从狼和豺狗传下来的, [35] 家养以来,尽管在狡黠方面没有得到什么增加,而在戒慎和猜疑方面还不免有所损失,在某几种道德品质上,例如恩爱、诚信可靠、性情脾气,以及也许一般的智力,却都有了进步。普通的耗子,在欧洲全境,在部分的北美洲,新西兰,不久以前在中国台湾地区,以及在中国大陆上,都征服和打败了若干种的其他的鼠类。斯温霍(甲639)先生, [36] 在叙述中国台湾地区和中国大陆上的这一情况时,把普通耗子之所以能战胜当地原有的一个大型的鼠种,国姓爷鼠(乙635) [3] ,归因于它的更为狡黠的品质。人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消灭它,它总是竭尽智能地想避免被人消灭,而长期以来,同种之中一切智能低下或不那么狡黠的个体也已经几乎全部受到人力的淘汰,普通鼠之所以特别狡黠,原因大概在此。但也有可能,普通鼠的祖先,在开始和人打交道之前,早就具备这一品质,即比其他鼠种更为狡黠,也未可知。如果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而说在过去漫长的各个时代里,在和人打交道之前,之外,耗子便未曾有过理智或其他心理才能方面的进展,那是讲不通的,那是根据一个未经证实的假设来否定物种的进化。我们已经看到,根据拉尔代的见解,今天属于好几个目的哺乳类动物的脑子,比起它们古老的属于第三纪的各个祖先类型的脑子来,都要大些。


    常有人说,没有任何动物会使用工具,这又不然,黑猩猩在自然状态下就懂得用石块或石子来弄开当地所产的有些像核桃的一种干果。 [37] 仑格尔 [38] 教一只美洲种的猴子用同样的方法把椰子敲开,很容易就教会了;这只猴子后来自己用石子来打开其他种类的硬壳果实,并且也打开过木箱子。它也用同一方法来刮去果实外面味道不好的一层软的皮肉。它还教另一只猴子用一根棍子来打开一只大木箱的盖子,而后来它就会把木棍作为杠杆来移动比较笨重的东西。我自己也曾亲眼看到一只年轻的猩猩把一根棍子的一头塞进一条裂缝,然后把手滑向另一头,而使它发生杠杆的作用,用得很恰当。在印度,很多人都知道,驯养了的大象会把树枝折下来,用来驱散身上的蝇子;而有人观察到过,在自然状态下的一只大象也有同样的行径。 [39] 我又亲眼看到一只年轻的母猩猩,当她认为也许要挨鞭子的时候,拿起一条毯子或一把稻草之类来保</a>护自己。在这若干个例子里,石子和棍子都是用来作为工具的,但也还有用来作为武器的例子。勃瑞姆 [40] 根据一位有名的旅行家,欣姆佩尔(甲579)的话,说到,在阿比西尼亚 [4] ,在当地称为“格拉达”的一种狒狒(乙315)结队下山抢劫田里的作物的时候,它们有时候会碰上另一种狒狒,树灵狒狒(乙316)的队伍,双方就会开仗。“格拉达”狒狒先把大石头从山坡上推滚下来,树灵狒狒就竭力躲开,然后双方短兵相接,喊声震天,彼此猛力冲击。勃瑞姆自己曾随同柯堡哥达公爵到非洲,并帮他在阿比西尼亚的孟沙山口 [5] 用火器向一队狒狒袭击。狒狒还击,也从山坡上推滚下许许多多的石卵,有的像人头一般大,迫使进攻的人不得不迅速后撤;并且实际上在一段时期里把山口堵塞得无法通行,阻挡了公爵一行的前进。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狒狒是一起通力合作的。沃勒斯先生 [41] 前后三次看到带着小猩猩的母猩猩“显而易见的是满腔怒气地把‘榴莲’树(durian)的树枝和带刺的硕大的‘榴莲’果打得像一阵大雨点似的纷纷下落,尽量使我们不敢太向树靠近。”我自己也曾屡次看到,黑猩猩会对冒犯它的人扔任何手边抓得到的东西;而上文已经说过的好望角的那只狒狒还懂得预先准备好稀泥来对付得罪过它的人咧。


    在伦敦的动物园里,一只牙齿不好的猴子惯于用一块石头来砸开干果,而管理人员确实告诉我,用过之后,他把石头在草堆下藏起来,不让任何其他猴子碰它。到此,我们又看到了财产的观念。但这也并不稀奇,每一只取得了一块骨头的狗、大多数乃至全部会营巢的鸟类都有这种观念。


    阿尔吉耳公爵 [42] 说,为了一种特殊的目的而造做出一件工具来是人所绝对独具的一个特点,而他认为这构成了人兽之间的一道宽广得无法衡量的鸿沟。这无疑地是人兽之间的一个重大的区别;但依我看来勒博克爵士所提到的一点里 [43] 包含着不少的真理,就是,当原始人为了任何的目的而第一次使用到火石的时候,他大概是偶然地把大块火石砸成碎片,然后把有尖锐的边角的几片用上了。从这一步开始,再进而有目的地砸碎火石,那一步就不大了,更进而有意识地造做成毛糙的工具的那一步也许大些,但也不会太大。但后面较大的一步也许经历了很长的一些时代才终于达成;新石器时代的人在懂得用打磨的方法来制作石器之前也曾经历过一个极为漫长的时期的,我们以彼例此,可知这较大的一步所跨越的时间也不可能太短。勒博克爵士也说到,在砸碎火石的时候,火星会爆出来,而在打磨它们的时候,它们会发热,而两种通常用来“取火的方法也许就起源于此。”至于火的性质或作用,则由于在许多火山地区间或有喷射出来的熔岩流经附近的森林而燃烧起来,原始人大概是早就有所认识的。几种猿类,大概是由于本能的指引,会为它们自己构造临时居住的平台。但很多的本能既然要受到理智的很大的控制,比较简单的一些本能有如平台的堆筑,可能很容易从比较纯粹的本能动作过渡成为自觉而有意识的动作。有人知道,猩猩到了夜晚,会用露兜树(Pandamus)的叶子来掩盖它的身子。而勃瑞姆说,他所养畜的狒狒中的一只习惯于用一条草席顶在头上,使自己免于炎日的熏灼。从这若干个习性的例子之中,我们也许可以看到走向某几种比较简单的技艺的第一步,人的祖先的粗率的建筑和服装有可能就是这样兴起的,正未可知。


    抽象的意识、一般的概念、自我意识、心理的个性 。——要判定动物在这些高级的心理能力上究竟有无表现、表现到何等程度,即使在知识上比我渊博得多的人也是大有困难的。其所以困难,一则由于我们对于动物在脑子里究竟转些什么念头,根本不可能有所判定,再则作家们用到这些高级的心理能力的名词时,大都各有各的用法,彼此的意义可以相差很远。如果我们可以根据近来所发表的各方面的论文而作出判断的话,看来大家所强调得最多的一点是,动物被假定为完全缺乏抽象的能力,亦即构成一般概念的能力。但我们知道,当一只狗远远地看到另一只狗的时候,我们往往可以清楚地看出,它心目中的那一条狗是在抽象之中的一条狗,因为,当它们走近而这条狗发现另一条狗是个相识的朋友的时候,它的整个的态度和行动会突然地有所改变。新近有一位作家写道,如果就这一类的例子说动物的心理活动在性质上根本和人的不相同,那只能是一个毫无根据的假设。如果两者之一,人也罢,兽也罢,会把他用感觉所觉察到的东西联系到一个心理概念,那两者就都会这一套,不分人兽。 [44] 我养有一只? 犬 [6] ,当我用恳切的声音对她说“嘻,嘻,那东西在哪里?”的时候(而这是我试过许多次的),它就立即把我的话当作一个信号,认为有东西可以猎取,于是一开始它一般总是很快地向周围看一圈,然后冲进最靠近的树丛中去,用嗅觉来探寻有没有可以猎取的动物,如果没有,它就抬头看附近的树,看有没有松鼠。如今要问,是不是这一类的动作清楚地表明它心理上有这样一个观念或概念,就是,有某种动物可供发现而加以猎取呢?


    如果所谓自我意识指的是一种动物能够深思而把念头转到它过去是从哪儿来的、前途又将向哪儿去、或生是什么、死是什么这一类的问题之上,那我们很容易承认,它,任何低于人的动物,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但对于一条久经阅历的老猎犬,记忆力既极好,又有一些想象的能力,他能做梦就说明了他有这些能力,既然如此,我们能一口咬定地认为,他对他过去多次行猎中种种甘苦、悲欢的经历会忘记得一干二净而从不加以追思么?如果不的话,那这就是自我意识的一种方式了。而反过来,我们不妨问,在某些情况之下,人又何尝有太多的这一方式的自我意识?比迂希奈尔说过, [45] 一个地位被压得很低的澳大利亚的土著居民的老婆,辛勤劳动了半辈子,既用不上几个抽象的字眼,数数目又数不到四以上,试问她又有多少自我意识可供表达出来呢?或者说,又有多少时间精力来对她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生命的意义作些思考呢?一般都承认,高等动物,尽管在程度上可以有很大的不同,却都具有记忆、注意、联想,乃至少量的想象和推理的各种能力。如果这种种能力不是一成不变,而多少可以促进,那我们就看不出来,为什么更高级的能力犹如对事物的抽象化,如自我意识,等等不能通过上面所举的各种比较简单的心理能力的发展与结合而演变出来,或比较保守地说,这种演变出来的不可能性至少也是不太大的。有人不同意我们在这里所提出的这些看法,转过来非难说,在逐步上升的进化阶梯之上,究竟在哪一步或哪一级上动物才开始变得在心理上能抽象化、能意识到自我的存在,等等,是谁也说不上来的;那我们倒要问,我们自己的孩子究竟到了什么一个年龄,几岁几个月,这种高级的心理能力才露出苗头来,这又有谁说得上来呢?在儿童,我们至少看到,这些能力的发展是通过了一些细微的瞧不见的阶段一步步来的。


    动物有它们的心理上的个性,并且能保持它,是不成问题的。我自己在上面所说的那条别离了五年的狗的心理上便曾唤起一连串的过去的联想,这一番唤起就说明了他保持着他的心理的个性,非此就不能解释,尽管在以往五年之内,他脑子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有可能经历过不止一次的改变。他的个性却还是完整的一个。这条狗也许会提出不久以前有人提出而旨在粉碎一切进化论者的那个论点,而学做人语说,“一切心理情态变了,一切物质的条件变了,而在其间的我却没有变,依然故我。……新老原子交替,老原子把自己身上的种种印象像遗产似的递交给接替它们而占有它们的位置的新原子,这一番教训是和意识所说的话相矛盾的,因此,也就是不真实的,但既有进化主义,就不得不有这一套教训,因此,进化主义的假设是一个不真实的假设。” [46] 但这条狗没有这样说。


    语言。——这一才能被认为是人与低于人的动物之间的主要区别之一,那是公平合理的。不过,据一位卓有见识的评论家惠特雷(甲701)主教说,“使用语言而把自己心上所经过的东西表达出来,又或多或少地理解到一个第二者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有这种能力的动物不只限于人。” [47] 巴拉圭所产的一种泣猴,阿札腊氏泣猴,在感情激动的时候,至少会发出六种不同的声音,而这些声音能在同类的其他猴子身上激发出同样的一些情绪。 [48] 像仑格尔和其他一些作家所宣称的那样,各种猴子脸部的一些动作和一些姿态、手势,同类固然懂,我们人也懂,而我们自己的,猴子也懂一部分。更值得注意的一个事实是,狗自从被人家养以来,吠的音调已经因学习而至少增加到四五种,各有所不同。 [49] 尽管吠是狗的一个新的艺术,但它的野生祖种无疑也用过各式各样的叫声来表达它们的情感。就家犬说,我们可以发现如下的几种吠声:切望之吠,例如在行猎时所用的;愤怒之吠,狺狺的叫声也是用来表达愤怒的;失望之吠,别称为嗥,狗受到禁闭则发出此种吠声;夜吠或月夜之吠,其声凄厉;得意之吠,例如将随主人出发散步时的叫声;而呼吁或有所要求的吠声又显然和上列的几种吠声有别,例如要求开窗或开门时所发的叫声。乌珠对动物的发声有过特别的研究,据他说,家养的鸡至少能发出十二种有意义的声音来。 [50]


    但惯于使用有音节的语言毕竟是人所独有的一个特点;而同时,他又和低于他的一些动物一样,也用无音节的各种叫声,助以各种姿态、手势和脸部肌肉的种种活动,来表达他的意思。 [51] 就他那些和高级的智力没有多大联系的比较简单而生动的情感而言,这话尤其适用。我们为了表达痛苦、恐惧、惊奇、愤怒而发出不同的叫声 ,加上那些各自相称的动作,和我们做母亲的在心爱的婴儿面前所发出的如慕如诉的种种声音,要比任何字眼、语句更能把心情表达出来。人的所以有别于禽兽不在他能理解有音节的各种声音,因为,我们都知道,狗也懂我们的许多字眼和语句。在这方面,狗的理解力大致相当于婴儿发育到第十个月以至第十二个月之间的理解力,能听懂许多字眼和简短的语句,但自己却还连一个字或词都说不出来。人的所以有别于禽兽也不仅仅在我们能发出有音节的声音,因为各种鹦鹉和其他一些鸟类也未尝不具备这种能力。人兽之间的区别也不仅仅在我们能把一些一定的声音和一些一定的意念联结起来,因为,我们肯定知道,有些受过说话训练的鹦鹉也会没有贻误地把字眼与事物、人物与事件联结起来。 [52] 人与其他动物的差别只在于,在人一方面,这种把各式各样的声音和各式各样的意念联结在一起的本领特别大,相比起来,几乎是无限大;而这套本领显然是有赖于他的各种心理能力的高度发达。


    语言学这门华贵的科学的奠基人之一图克(甲656)说,语言是一种艺术,好比酿酒,又好比烤面包,不过用写作来做比喻,也许更恰当些。它肯定不是一个真正的本能,因为每一种语言都得经过学习,才能使用。但它又和寻常的一些艺术有很大的不同,因为人有说话的本能倾向,我们看到每一个婴儿都会咿呀学语,同时却并没有酿造、烤制或写作的本能倾向。再者,今天的语言学者之中,谁也不再认为语言是有人故意创造出来的,而是慢慢地、不自觉地、通过了许多步骤发展起来的。 [53] 鸟类所发出的各种声音,在好几个方面,最可以和人的语言比类而观,因为,同一个鸟种之中的所有的成员发出同样的本能的声音来表达它们的情绪;而一切能歌唱的鸟类之所以能施展这方面的力量也是以本能为根据的;但具体的歌曲,甚至具体的召唤的鸣声,是由父母或义父母教出来的。这些歌唱或召唤的声音,正如巴尔仑屯(甲34)所已证明的那样, [54] “比起人的语言来,并不见得更内在,更属于天赋。”小鸟歌唱的第一次尝试“可以和婴儿咿呀学语的初步而不完整的努力相比。”雄的小鸟从此不断练习,或者,像捕鸟的人的行话那样,不断地“啭”,一直要啭上十个或十一个月。从它们最初的几次试唱里,我们几乎听不出来所唱的和未来完整的曲调有什么相同之处;但它们一面长大,一面继续练唱,我们会看出来它们的目的所在,而最后,它们终于,再用捕鸟人的行话来说,“把歌唱圆了”。学唱别的鸟种的歌曲的鸟雏,例如人们在提若尔 [7] 所教养的金丝雀(canarybird),在学到这种歌曲之后,会把它们传授给自己的下一代。分布在不同地区的同一个鸟种的歌曲当然不会一律,而是大同小异,而这种天然的小异,也正如巴尔仑屯所说的那样,也可以恰当地和人的“地方性的方言”的小异相比,而在关系上相接近却又各自成种的一些鸟类的各自的歌曲则可以和人的一些族类的不同的语言相比。我这一段话说得比较详细,为的是要说明,取得或发展一种艺术的本能倾向并不是人所独具,而是人禽同有的。


    至于有音节的语言的起源问题,我一面读了威奇沃德(甲691)先生、法腊尔(甲233)牧师和希赖赫尔(甲583)教授 [55] 所著的几种大有趣味的作品,而一面又看到了姆·缪勒尔(甲487)教授的著名的演讲集之后,认为无可怀疑的是,它来自对各式各样自然的声音,包括其他动物的喉音在内的模仿和变化,而其所以能模仿,也是由于人自己原有一些发乎本能的叫唤之声,而其间得力于种种表情、姿态的地方也不少。下面我们处理性选择的时候,我们将要看到,原始人,或者更确切地说,人的某一辈的远祖,首先用它的喉音来发出真正有音乐意味的抑扬的调门,那也就是歌唱了,今天某几种的长臂猿(乙494)就是这样。而我们根据一些范围更为广泛的可以类比的资料,不妨得出结论,认为这种歌唱的能力,一到两性求爱的季节,会变本加厉地施展出来,——会用来表达各种不同的情绪,诸如恋爱、妒忌、胜利的欢欣,——会成为应付对手们的一个挑战的手段。因此,有可能的是,用有音节的喉声来模仿动物的音乐性的叫唤声这一活动终于产生了可以用来表达各种复杂的情绪的一些字眼。在和我们的关系最为近密的高等动物,即各种猿猴,在头小畸形白痴(microcephalous idiots), [56] 和在人类的一些半开化的种族方面,都可以看到听到什么就学什么的难以遏制的倾向。这一倾向是值得注意的,因为它涉及到这里所说的模仿或模拟的问题。猴子肯定地能够了解人对它们所说的话的相当大的一部分,而当其在自然状态中生活的时候,又能向同类发出信号式的召唤,使它们免遭危险; [57] 再者,家鸡遇到地面上或空中有鹰隼之类的威胁时,也懂得发出两种不同的警告,让同类及时走避(此两种警告的叫声之外,尚有连家犬也懂得的第三种), [58]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不妨问一下:在当初,会不会有过某一只类似猿猴的动物,特别的腹智心灵,对某一种猛兽的叫声,如狮吼、虎啸、狼嗥之类,第一次作了一番模拟,为的是好让同类的猿猴知道,这种声音是怎么一回事,代表着可能发生的什么一种危险?如果有过这种情况,那么这就是语言所由形成的第一步了。


    喉音的使用既然越来越多,则通过凡属器官多用则进、而所进又可以发生遗传的影响这一原理,发音器官就会变得越来越加强,并且趋于完善;这也就会反映到语言的能力上面来。但语言的不断使用与脑子的发展之间的关系无疑地比这远为重要得多。即便在最不完善的语言方式有机会发展而得到使用之前,人的某一辈远祖的各种心理能力一定已经比今天的任何种类的猿猴都要发达得多。但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认为,语言能力的不断使用与持续推进会反映到心理本身上面来,促使和鼓励它去进行一长串一长串的思考活动。如果不用数字,或不用代数,步骤多而冗长的演算是不可能的。如今思考也有同样的情况,如果没有字眼的帮助,复杂而需要逐步进行的深长思考,无论是说出来的也罢,或不说出来的也罢,也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寻常不太冗长、不太复杂的思考,看来也未必能离开某种方式的语言,语言是必要的,至少,在语言的帮助之下,思考要容易进行得多,因为,我们知道,有人观察到过,那个既哑、又聋、又盲的女子,勃里奇曼(甲101),在睡梦中使用她的手指, [59] 像是在逐步推演什么似的。尽管如此,长长的一连串生动而联结着的意念,在没有任何方式的语言的帮助之下,还是可以在心理上或脑海里通过的,我们从狗在睡梦中的一些动作就可以推论到这一点。我们也已经看到,动物在某种程度上有些推理的能力,而这显然是没有语言的帮助的。已经发达了的脑子,像我们的那样,和语言能力的关系之密,可以从一些奇特的脑子的病例方面得到很好的说明。在这些病例里,语言的能力特别受到影响,有的把记忆名词的能力丢了,凡是名词都记不起来,而其他的字眼则可以用得不错,有的所忘掉的只是某一类的名词,有的则只记得名词和专称的第一个字母,其余全都想不起来。 [60] 心理和发音器官的持续使用会在它们的结构和功能上导致一些遗传的变化,这可以和书写的情况相比,书写的能力部分靠手的构造,部分靠心理的趋向;书写的能力肯定是遗传的, [61] 以此例彼则发音与语言的能力的遗传的可能性应不在书写的能力之下。


    好几个作家,特别是缪勒尔教授最近坚持说, [62] 语言的使用隐含着一种内在的能力,就是形成一般概念的能力,而一切低于人的动物既被假定为不具备这种能力,则人兽之间便形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高墙。 [63] 而关于动物,我已经力图有所说明,它们是有这种能力的,至少在一种粗糙而发轫的程度上有。至于十至十一月的婴儿,以及哑巴,除非他们在心理上早已形成这一类的概念或意念,我们很难相信他们在一有声音来到的当儿,竟然能把两方面连接得像他们所实际表现的那么快。我还可以把这句话引申到一些比较更为伶俐的动物身上;正如斯提芬(甲628)所说的那样, [64] “一条狗对不止一只的猫、或对不止一只的羊,都构成一个一般的概念,猫的概念或羊的概念,而又懂得相应于这些概念的字眼,其懂得的程度并不下于一个哲学家。这种理解的能力,实际上和说话的能力一样,足以证明它是具有听取语音方面的智慧的,尽管这种智慧在程度上不高,却也还是有的。”


    为什么我们现在用来说话的器官当初会逐步发育完善而供语言之用,而不是任何其他的器官,是不难看到的。迂贝尔用整整一章的篇幅来讨论蚂蚁的语言,表明通过它们的触须,蚂蚁有相当大的彼此打交道、通情愫的能力。我们也未尝不能把我们的手指作为有效的工具,来达到人我交通的目的,因为我们知道,一个人在经过练习之后,可以用手指对一位聋人传达有人在公共集会场所所发表得很快的一篇演说,可以一字不差,但有到这种用途的一双手,如果受到损伤或损失,那将是一个严重的不方便。一切高等的哺乳动物既然都有一副发音器官,而在结构的一般格局上又全都和我们人自己的相同,并且早已用作彼此交通情意的工具,那么,如果这种交通的能力有需要推进与改善的话,比较最为现成的做法显</a>然就是使这副已经发达了的器官取得更进一步的发展了,而通过旁近和相互适应得很好的一些部门如舌与唇的帮助,这是终于实际上做到了的。 [65] 高等猿猴之所以不能用它们的发音器官来说话,无疑是由于它们的智力还没有进展到足够的程度。它们有的是适当的器官,尽管一直没有用来说话,但若有长期持续的练习,说话或许还是可能的。这一情况很可以和许多鸟类的一种情况相提并论,这些鸟类虽从来不歌唱,却未尝不具备一副适合于歌唱的器官。例如,夜莺(nightingale)和乌鸦的发音器官在结构上是一模一样的,而前者能用来唱出婉转繁变的歌声,而后者只能发哑哑的噪声。 [66] 但如果有人问,为什么猿猴的智力没有能发展得同人的程度一样,我们在答复里只能提到一些一般的原因,要指望比一般原因更为具体的任何东西,那是不太合理的,因为我们的知识毕竟有限,我们对于每一种生物在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一些连续的阶段实在还是无知得很。


    各种语言的形成和不同物种的演变而出,以及两者的发展都经历过一个渐进过程的种种证据,都有许多奇特的并行的地方。 [67] 但就语言而论,我们可以往前追溯得更远一些,我们可以把许多字眼的形成,像我们在上文已经看到的那样,追溯到对各种自然的声音奉为天籁的模拟上去,这些字眼实际上就是从模仿中兴起的。我们在各种不同的语言之中,既可以发现由于共同的来源或祖系的原因而产生的同原的东西,也可以找到由于相同的形成过程而产生的可以类比的地方。在语言方面,由于一些字母或读音的改变而引起的其他字母或读音的变迁是和物种方面的身体部门的相关生长很相像的。两方面也都有种种部分或部门的重叠,都有长期持续使用的影响,等等。比这些更值得注意的是两方面所时常出现的各种残留。英语am一字中的字母m就已经是“我”的意思,因此,I am(我是)这句话里就保存着一个多余而无用的残留。在一些字的拼法里,也往往有一些字母,在这些字的古老的读音中有用,现在却不再读出,成为残留了。各种语言,像有机的生物一样,也可以加以分类或归类,大类下有若干小类,若干大类又可以合并而成为更大的大类;这些类别可以推本寻源地划分,成为一些自然的类别,也可以根据其他的特征来分,成为人为的类别。占优势的语言或方言传播得很广泛,导致了其他语言或方言的逐渐被取代而至于灭绝。赖伊耳爵士说得对,一种语言,像一个物种一样,一旦消灭,就再也不会重新出现。同一种语言也从未有过两个出生的地方。不止一种的语言有可能交流而发生混合。 [68] 我们在任何语言或方言中,都可以看到变异性,看到新字眼不断地冒出来;不过,由于我们的记忆力有个限度,记不了那么多,一些单字,像整个的一种语言一样,也会逐渐趋于灭绝。姆·缪勒尔说得好, [69] 在每一种语言的字汇和语法中间,一场生存竞争不断地在进行着。好些的、短些的、容易些的经常会占上风,而它们的所以胜利是由于它们自己的、内在的长处。某些字的所以得以长期生存,缪勒尔所说的这些原因是重要的,但此外还不妨添上一两个次要的原因,就是单纯的新奇和时髦;因为,人在心理上有一种强烈的爱好,就是喜欢在一切事物上看到一些轻微的变化。某些受人爱好的字眼能够在生存竞争中存活下来或保全下来也就是自然选择。


    许多半开化的民族的语言在结构上是有十分完密的规则的,也是复杂得出奇的。时常有人把这一情况抬出来作为证据,不是证明这些语言一定有它们的神圣的来源,就是证明这些民族的创建人当初一定有过一个艺术和文明发展得很高的时代。例如,弗·希雷格耳(甲582)写道:“从理智的角度来看,在一些属于最低级的文化的民族里,我们往往观察到,在语言的语法结构方面,却有着高度而细致的艺术。巴斯克语(Basque)、拉普语(Lapponian) [8] 和许多种美洲印第安人的语言尤其有这种情况。” [70] 但,把任何一种语言说成是一种艺术,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意义上的艺术,即有人细心而根据一定的规矩按部就班地搞出来的一种作品,那肯定是一个错误。语言学家如今一般都承认,动词的变化、名词与代名词的变格,等等,原先是各自分明的一些字眼,后来才合而为一,略加变化;而这些字眼所表达的既然是事物与人物之间的一些最为显而易见的关系,则,即便在最早的时代里,绝大多数民族的人都会使用它们,是不足为奇的了。至于说到完密或完整的程度,下面的一个例子最能说明我们是如何地容易在这方面犯错误:一只海百合(乙292)所由构成的石灰质的板片可以多到不下于150,000片, [71] 全都按照辐射的方式安排得十分对称,这种所谓的辐射对称真是尽了完整的能事;但拿它来比一种两边对称或左右对称的动物,所由构成的部分既比较少,而除了分布在左右两边、彼此因对称而相同的一些部分之外,又没有任何两个部分长得一模一样,一个自然学家却并不认为它是两种动物之中更为完整的一种。作为考验完整的标准,他合理地考虑到一种动物在各种器官上的分化和专化的程度。我们论语</a>言也应该如此,对称得最为整齐和最为复杂的一种语言,排起等级来,不应该被放在内容不规则、有压缩简化和夹杂得有其他语言的成分的语言之上,所说夹杂,指由于族类彼此之间的征服、被征服和人口移徙等等关系,一种语言之中有了一些借来的更富于表达能力的词汇和更为有用的结构形式。


    从上面这些简短而不完全的议论里我得出的结论是,许多半开化的种族的语言所表现的极度复杂性和结构上的格律性并不证明这一类语言起源于特地的、一举而成的创造。 [72] 我们已经看到,有音节的语言这一种能力本身,对于认为人是从某种低级形态发展而来的这一信念,也并不构成一个不可克服的障碍。


    审美观念。——有人宣称过,审美的观念是人所独具的。我在这里用到这个词,指的是某些颜色、形态、声音,或简称为色、相、声,所提供的愉快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应该不算不合理地被称为美感;但在有文化熏陶的人,这种感觉是同复杂的意识与一串串的思想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当我们看到一只雄鸟在雌鸟面前展示他的色相俱美的羽毛而唯恐有所遗漏的时候,而同时,在不具备这些色相的其他鸟类便不进行这一类表演,我们实在无法怀疑,这一种的雌鸟是对雄鸟的美好有所心领神会</a>的。世界各地的妇女都喜欢用鸟羽来装点自己,则此种鸟羽之美和足以供饰物之用也是不容争论的。我们在下文还将看到,各种蜂鸟(humming-bird)的巢、各种凉棚鸟(bower-bird)的闲游小径都用各种颜色的物品点缀得花花绿绿,颇为雅致;而这也说明它们这样做绝不是徒然的,而是从观览之中可以得到一些快感的。但就绝大多数的动物而论,这种对美的鉴赏,就我们见识所及,只限于对异性的吸引这一方面的作用,而不及其他。在声音一方面,许多鸟种的雄鸟在恋爱季节里所倾倒出来的甜美的音调也肯定受到雌鸟的赞赏,这方面的例证甚多,亦将见于下文。如果雌鸟全无鉴赏的能力,无从领悟雄鸟的美色、盛装、清音、雅曲,则后者在展示或演奏中所花费的实际的劳动与情绪上的紧张岂不成为无的放矢,尽付东流?而这是无论如何难子承认的。至于为什么某些色彩会激发快感,那我只好说,像为什么某些味道或某些气味会通过我们的味觉、嗅觉而使我们有愉快之感这一问题一样,是不好答复的;但这种情况之所以形成,生活习惯是或多或少起过一些作用的,因为有些起先被认为是不大美妙而不受我们的感觉所欢迎的东西,后来也有被认为美妙而接受下来的;而我们知道,习惯是可以遗传的。至于声音,黑耳姆霍耳兹(甲313)曾经根据生理学上的一些原理多少提出过一些见解,来解释为什么各种和音与某些音调听来悦耳。但除此之外,重叠间歇不一律的声音听去是很不舒服的,这是凡属在夜航中听到过船头巨缆的不规则的拍打声的人都会承认的。这同一条原理似乎在视觉方面也起作用,因为我们的眼睛喜欢看对称的东西或若干图形的有规则的重叠或反复。即使在最低等的野蛮人也懂得用这一类的图案作为装饰;而在有些动物,作为雄性之美的一部分,这种图案也曾通过性选择而得到发展。对于从视觉和听觉方面所取得的这类的快感,无论我们能不能提出任何理由来加以说明,事实是摆着的,就是,人和许多低于人的动物对同样的一些颜色、同样美妙的一些描影和形态、同样的一些声音,都同样地有愉快的感受。


    人的审美观念,至少就女性之美而言,在性质上和其他动物的并没有特殊之处。就其表现而论,这种美感也与其他动物一样,变化多端,不但族类与族类之间有很大的差别,即便在同一族类之中,各民族之间也很不一样。根据大多数野蛮人所欣赏而我们看了可怕的装饰手段和听到了同样吓人的音乐来判断,有人可以说他们的审美能力的发达还赶不上某些动物,例如鸟类。显而易见的是,夜间天宇澄清之美、山水风景之美、典雅的音乐之美,动物是没有能力加以欣赏的;不过这种高度的赏鉴能力是通过了文化才取得的,而和种种复杂的联想作用有着依存的关系,甚至是建立在这种种意识联系之上的;在半开化的人,在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是不享有这些欣赏能力的。


    对人的进步发展起着难以估计的作用的种种心理性能,有如想象、惊奇、探索、难于下定义的审美观念、模仿或模拟的倾向,以及对刺激和新奇的爱好,势必要引起风俗和一时习尚的变化无常,不可捉摸。我特别提到这一点,因为新近有一个作家 [73] 突发奇想地把心理上“反复无常、难于捉摸”盯住不放,认为是“野蛮人与野兽之间的最突出与最典型的区别之一。”但人兽的分野并不在此,人之所以变得难于捉摸,是由于种种矛盾的影响,略如上文所说,我们对此虽不尽了解,至少可以了解到一部分。不仅如此,我们将在下文看到,动物在爱憎、好恶、辨别美丑等方面,也未尝不反复无常,难于捉摸。我们也有理由猜想,动物也未尝不爱好新奇,并且是为新奇而新奇,不夹杂其他作用。


    信仰上帝——宗教。——我们没有什么证据,来说明人在最原始的时候便被赋予这样一个高贵的信仰,认为宇宙间存在着一个无所不能的上帝。与此相反,不是从那些匆匆忙忙过往的旅行家,而是从长期在野蛮人中间居住过的人那里得来的广泛的证据,说明许许多多一向存在而今天还存在的种族并没有一神或多神的概念,他们的语言中也找不到表达这种概念的一些字眼。 [74] 这个问题当然是完全不同于另一个更高级的问题,就是宇宙间到底存在不存在一个创造者和统治者的问题,而历来存活过的在理智上造诣最高的贤哲之中,有些位所作出的答复是肯定的。


    但若我们把对种种看不见的神秘或超自然的力量的信仰包括进“宗教”这名词中去,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因为这在文明程度较差的一切族类里,这种信仰似乎是到处有的。要理解这种信仰的所由兴起,也并不困难。一些重要的心理才能,想象、惊奇、探索和少许推理合在一道,一旦有了部分的发展之后,人对于他的周围的事物和事物的经行活动,自然而然会迫切地要求有所理解,而对于他自己的生存,也会作出一些比较模糊空洞的臆测来。像麦克勒南先生所说的那样, [75] “对于生命的种种现象,一个人总得自以为有些解释,根据这种解释的要求的普遍性,我们可以作出的判断是,最简单而也是人们最先想到的假设大概是这样:自然现象的发生是由于在动物、植物、自然的物体,以及自然的势力里,存在着一些精灵,精灵发号施令、颐指气使于内,现象就呈露而活动于外,正像人自觉到自己有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而外发为种种活动那样。”也有可能,像泰伊勒尔(甲663)所指出的那样,精灵的观念最先是由梦引起的;因为野蛮人不大会辨别什么是主观印象、什么是客观印象。当一个野蛮人做梦的时候,在他眼前呈露的种种形象被认为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并且是超越在人之外、之上的一种东西;或者说,在睡梦之中,“梦者的灵魂出门旅行一番,接着又带了对所看到的东西的记忆回到家门。” [76] 但到了后来,在想象、好奇、推理等等能力得到更充分的发展之后,人尽管照样做梦,却不会再因此而引起对精灵鬼怪的信仰,像缺少这些才能的狗不会这么做一样。


    野蛮人倾向于想象地认为,一切自然物体和自然力量,由于一种精神的或一种生命的元气从中起着作用,才显得活泼而有生机——这一倾向也许可以用我自己某一次所注意到的一件小事加以说明:我所畜的一只已在壮年而也颇识人意的狗,在夏季日长昼永、气候很热的一天,悄悄地在草地上躺着休息。离它不远有一顶张开着的阳伞,偶尔为微风吹动,要微微晃动一下,如果阳伞旁边有人,狗对这顶伞的动静大概不会作什么理睬。但这时候没有人,四周一切静寂,狗看到伞动一下,它就要吠一下,每次先则狺狺,继则狂吠几声。我想,当时狗脑子里一定经历过一段很快而不自觉的推理,认为没有什么看得出的原因使伞晃动,而竟然动了起来,这只能说明某种奇怪、陌生,而活的力量来到了草地之上,而在它自己的守护之下,任何陌生的力量是无权进入禁地的。


    对一些精灵力量的信仰会很容易过渡到对一种或多种神道的信仰。原因是,野蛮人会自然而然地把自己身上所感觉到的一些情欲、一些复仇的愿望或最简单的还牙还眼的公平观念、一些恩爱和友好的情绪,整套而原样地归给这些精灵。在这方面,上文所已叙到过的火地人(Fuegians)似乎正处在一个中间状态之中,因为,当“比格尔号”(“Beagle”)船上的外科医师,为了制成标本,打下几只小鸭子的时候,明斯特尔 [9] (甲463)极其严肃地宣告说,“啊哟,比诺(甲130)先生,雨多、雪多、吹得多,”意思显然是,糟蹋了可以供人享用的食物是要受到这些报复性的惩罚的。他又追叙到,当他的哥哥有一次杀死了一个“野人”的时候,当地如何地刮了好久的暴风,有大雨,又下了雪。然而我们一直没有能发现火地人相信任何类似我们所称为上帝的神,或举行任何宗教仪式,而勃顿 [10] (甲128)理直气壮地坚持说,他的家乡地方没有魔鬼。他的理直气壮、他的自豪,是很有理由的,尤其是因为,在野蛮人中间,对邪恶的精灵的信仰比对善良的精灵的信仰要普通得多。


    宗教的虔诚是高度复杂的一种感情,中间包含有爱,有对一个崇高而神秘的超级的东西的无条件的顺从,有一种强烈的托庇之感, [77] 有畏惧,有虔敬,有感激,有对未来的希望,可能还有其他的成分。除非一个人在理智与道德能力上已经进展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他是不可能感受和表现这样一种复杂的情绪的。尽管如此,在一只狗的身上,通过它对它主人的深情、百分之百的服从、一些畏惧,以及也许其他的一些情感,连在一起,我们也还可以看到这种心理状态的差距虽然巨大而方向则相同的一个最初的一步。一只狗在一次别离之后,再度和主人相见时的态度和行为,是与它和同类相见时的态度和行为大不相同的。而我还应该补充说到,猴子和守护它的人别后重逢的情况也是如此。勃饶乌巴赫(甲95)教授甚至于说,一条狗仰面看它的主人像瞻仰上帝一样。 [78]


    最初把人引导到对各种看不见的精灵力量发生信仰,从而产生了当时的物灵崇拜 [11] 、后来的多神崇拜和最后的一神崇拜的那些高级的心理才能,在推理的能力发展迟缓或停滞不前的情况之下,也会导致种种奇怪的迷信和风俗的产生。在这些迷信或风俗里,有许多是骇人听闻的——例如,用人做牺牲品来餍足一个嗜血的鬼神;又如用毒物、用火的酷刑来考验无罪的人;又如巫蛊之术,等等——但这些迷信有时候也还可以使我们深深地追思一下,今昔对比,文野悬殊,我们又该多么感谢我们理性的发达,感谢科学,和感谢知识的积累。勒博克博士说得好, [79] “在野蛮人的生命之上,一直像一片浓密的乌云似的笼罩着所谓‘殃祸之变未知所移’的那一种恐怖心情,使每一分有生之乐都带上了苦味,我们这样说是并非言过其实的。”高度发展的心理才能所带给我们的这些愁苦和间接的结果,和低于人的动物的本能偶然而间或造成的一些错误,也有可以相比之处。


    原注


    [1] 关于这几点的证据,见勒博克,《史前时代》,354等页。


    [2] 见文《昆虫中间的本能》,载《新旧两世界评论》(丙128),1870年2月,页690。


    [3] 《美洲的海狸和它的作品》,1868年版。(作者即著名的《古代社会》一书的同一个著者。——译者)


    [4] 《心理学原理》,第二版,1870年,页418—443。


    [5] 《对自然选择论的一些贡献》,1870年,页212。


    [6] 关于这方面的证据,见莫格里奇(甲468)先生所著的最为有趣的那部书,《农蚁(harvesting-ant)和螲 (trap-door spider)》,1873年版,页126、128。


    [7] 《蚂蚁习性的研究》(Recherches sur les M?urs des Fourmis ),1810年,页173。


    [8] 这里和下面一些采自这两位自然学家的话都见于他们的著作,仑格尔,《巴拉圭哺乳动物自然史》,1830年,页41—57;勃瑞姆,《动物生活图解》第一卷,页10—87。


    [9] 见引于林兹塞博士文,《动物心理的生理学》,载《心理科学刊》(丙82),1871 年4月,38页。


    [10] 见《梁河论文集》,页263。


    [11] 一个评论家,只是为了贬低我的著作,毫无根据地提出异议(《评论季刊》,即丙37,1871年7月,页72),认为勃瑞姆在这里所描写的母狒狒的这一举动是不可能的无稽之谈。因此,我自己在一只生了将近五个星期的小猫身上试了一下,我发现很容易用</a>我自己的牙齿把它的尖利的小爪甲咬住。


    [12] 在《动物情绪的表达》,页43上,我有一小段话说到猴子见到死鼠时的反应。


    [13] 见伍·马尔廷(甲445),《哺乳类动物自然史》,1841年版,页405。


    [14] 贝特曼(甲41)医师,《失语症专论》,1870年版,页110。


    [15] 见引于福赫特,《关于头小畸形白痴的报告》,1867年版,页168。


    [16] 参阅《家养动植物的变异》,第一卷,页27。


    [17] 见文,载《自然科学纪事刊》(丙9),第一组,第二十二卷,页397。


    [18] 同上注[7]中所引书,页150。


    [19] 见引于毛兹雷博士,《心理的生理学与病理学》,1868年,页19、220。


    [20] 见杰尔登(甲355)博士,《印度的鸟类》,第一卷,1862年,罗马数字页21。乌珠说,他所饲养的几种长尾小鹦鹉(parokeet)和金丝雀(canary-bird)也做梦,见所著《动物心理能力论》(Facultés Mentales ),1872年,第二卷,页136。


    [21] 乌珠,同上注[20]中引书、卷,页181。


    [22] 摩尔根先生在他的著作《美洲的海狸》(1868年)中,对海狸的研究就提供了足以证实这句话的一个良好的例子。但我又不得不认为,他对于本能的力量未免估计得太低了一些。


    [23] 见所著《动物的活动……》(Die Bewegungen der Thiere ),1873年,页11。


    [24] 同上注[20]中引书、卷,页265。


    [25] 赫胥黎教授曾就一个和我在这里所提出的例子可以相类比的例子,对人,也对狗,如何达成一个结论的几个步骤作过一番分析,条理分明,令人赞赏。见所著文,《对达尔文先生的一些批评家》,载《当代评论》(丙48),1871年11月,页462,后又辑入他的文集,《评论和议论》,1873年,页279。


    [26] 贝耳特先生,在他那本最为有趣的著作里(《自然学家在尼加拉瓜》,1874年,页119)也叙述到一只驯化了的泣猴的种种活动,这些活动,据我看来,清楚地表明这一种猴子也是有些推理能力的。


    [27] 见所著《泽地与湖沼》,页45。又见赫琴森上校,《狗的制驭术》,1850年,46页。


    [28] 见《个人的叙录》,英译本,第三卷,页106。


    [29] 我高兴地看到,以推理精辟见称的斯提芬先生(《达尔文主义与神道论:自由思想论文集》,1873年,页80),在论到人与低等动物的心理之间被假定为不可逾越的鸿沟时,说,“说实在话,有人〔在这两者之间〕所划出的种种区别,据我们看来,是建筑在极为浅薄的根据上的,而其为浅薄,比其他许许多多形而上学的区别的基础并不见得更好一些;那也就等于说,你为两件东西起了两个不同的名字,因而你就得假定这两件东西的性质也就必然有些不同。真难理解,任何养过狗的人,或看到过大象活动的人,怎么对一种动物未尝没有能力来进行一些推理的基本过程这一点,还会抱有任何怀疑的态度。”


    [30] 见林兹塞医师文,《动物中的疯癫》,载《心理科学刊》(丙82),1871年7月。


    [31] 见引于赖伊耳爵士,《……人的古老性》,页497。


    [32] 如需要更多的例证,更详的细节,可参阅乌珠,《动物的心理才能》,第二卷,1872年,页147。


    [33] 关于生活在远洋岛屿上的鸟类,见我所著《“比格尔号”航程中研究日志》,1845年,页398。又《物种起源》,第五版,页260。


    [34] 见《关于动物智慧的哲学书信集》(Lettres Phil. sur l’Intelligence des Animaux ),新版,1802年,页86。


    [35] 关于这方面的证据,见《家养动植物的变异》,第一卷,第一章。


    [36] 见文,载《动物学会会刊》(丙122),1864年卷,页186。


    [37] 赛费奇(甲573)与瓦伊曼合著文,载《波士顿自然史刊》(丙34),第四卷,1843—1844年,页383。


    [38] 《巴拉圭的哺乳类动物》(Saugethiere von Paraguay ),1830年版,页51—56。


    [39] 见《印度阵地》(丙67),1871年3月4日。


    [40] 《动物生活图说》,第一卷,页79、82。


    [41] 《马来群岛》,第一卷,1869年,页87。


    [42] 见所著《原始人》,1869年版,页145、147。


    [43] 《史前时代》,1865年,页473等。


    [44] 见呼坎姆(甲325)先生致姆·缪勒尔教授的公开信,载《伯明翰新闻》(丙32),1873年5月。


    [45] 《达尔文学说评议》(Conférences sur Théorie Darwinienne ),法文译本,1869年,页132。


    [46] 见牧师麦坎(甲419)博士著,《反达尔文主义》,1869年,页13。


    [47] 见引于《人类学评论》(丙21),1864年卷,页158。(见引于此刊物中的哪一篇具体论文,原文未详。——译者)


    [48] 仑格尔,同上注[38]所引书,页45。


    [49] 参阅《家养动植物的变异》,第一卷,页27。


    [50] 同上注[32]所引书、卷,页346—349。


    [51] 关于这个题目,参阅泰伊勒尔先生的一番讨论,见他所著的那本很有趣的著作,《人类初期历史研究论集》,1865年,第二至第四章。


    [52] 鹦鹉确有这种能力,我收到的好几笔详细的记录都能加以证明。海军司令塞利文(甲636)爵士是我所熟悉的一位细心的观察家,他确凿地告诉我,他父亲家里养了很久的一只来自非洲的鹦鹉,对家里的某几个人,以及对某些来访的客人,总是用名字相呼,一次也不例外。早餐时相见,他对每个人都要说声“早安”,而夜晚分别,当每个人离开坐憩间的时候,他也都要说一声“明儿见”,早晚两次相见相别的口头礼数,他一次也没有颠倒过。对塞利文爵士的父亲,每晨除了说声“早安”之外,还要添上一句短短的话,而自从父亲死后,这句话他一次也没有再说过。有一次,一只陌生的狗从窗子里跳进他所在的屋子,他狠狠地把它骂了一顿;另一只鹦鹉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偷吃了厨房桌子上的苹果,他又破口相骂,说“你这顽皮的泊利”(pol1y,英语对鹦鹉的亲昵之称。——译者)。乌珠也曾叙说到鹦鹉的这一类的情况,见同上注[32]所引书、卷,页309,也可以参看。莫希考乌(甲480)博士告诉我,他知道一只欧椋鸟(starling)能用德语对每一个来客说声“早安”,而对每一个离开的人说声“老朋友,再见”,一次都没有错过。我还可以补充好几个这一类的例子,但没有必要了。


    [53] 在这一方面惠特尼(甲705)教授说过一些值得参考的话,见所著《东方学与语言学研究论丛》,1873年,页354。他说,人要和别的人通情愫、打交道的愿望是一种活的动力;在语言的发展过程中,“它的活动一半是自觉的,一半是不自觉的;就当时当地所要达成的目的而言,是自觉的,就这一动物的更进一步的后果而言,是不自觉的。”


    [54] 见文,载《哲学会会报》(丙149),1773年卷,页262。又,德迂茹文,载《自然科学纪事刊》(丙9),第三组,动物学之部,第十卷,页119。


    [55] 韦奇沃德著,《语言起源论》,1866年版。法腊尔著,《关于语言的几章》,1865年版。这两种著作都是写得极有趣味的。勒莫万(甲395),《物理与语言》(De Phys.et de Parole ),1865年版,页190,亦可参考。歇赖赫尔教授在这题目上的著作已经由比克尔斯(甲59)博士译成英文,英译本的书名是《达尔丈主义经受了语言科学的考验》,1869年版。


    [56] 见福赫特,《关于头小畸形白痴的报告》,1867年,页169。关于下文所说的野蛮人在这方面的强烈倾向,我曾在《“比格尔号”航程中的研究日志》(1845年,页206)中举过一些事实。


    [57] 关于这一点,本书上文所已屡次援引的勃瑞姆与仑格尔所著的两种作品中都列有一些确凿的例证,我在此不再作具体的征引。


    [58] 在这一点上,乌珠曾就他的观察所及,提出了一段很奇特的记载,见同上注[32]中所引书、卷,页348。


    [59] 参看毛兹雷博士,《心理的生理学与病理学》,第二版,1868年,页199。


    [60] 见于记录的这方面的古怪的例子不在少数。姑举一二:贝特曼博士,《论失语症》,1870年,27、31、53、100,等页;阿贝尔克饶姆比(甲2)博士,《关于理智能力的探讨》,1838年,页150。


    [61] 参阅《家养动植物的变异》,第二卷,页6。


    [62] 见《关于〈达尔文先生的语言哲学〉演讲集》,1873年版。


    [63] 惠特尼教授在这方面说过一些话。以他这样一个有名望的语言学家,他的判断在分量上要远远超出我所能说的任何东西之上。在谈到(见《东方学与语言学研究论丛》,1873年,页297)勃利克(甲73)的见解的时候,他说:“因为,在广大的范围之内,语言是思想的一个必要的助手,它对于思考能力的发展,对于事物的认识的清晰性、多样性和复杂性,对于整个意识的充分的控制,都是少不得的;因此,如果没有语言、没有使能力和发挥能力的工具表里一致起来的语言,那他(应是指勃利克——译者)就没有办法,只好让思想成为绝对的不可能。如果他这样一个看法是合理的话,那么,他也就可以不算不合理地说,如果没有工具,人的手就一样也做不出来。从这样一套理论出发,他势必比姆·缪勒尔所持的最坏不过的譬论或自相矛盾之论还要走得远些,而欲罢不能;姆·缪勒尔认为婴儿还不能算是一个人(婴儿,英语为 infant,拉丁语in fans,是不语或无语之意——按拉丁语似应作 infans,一字,而不是两字的短语。——译者),而哑巴在没有学到能把手指扭成字眼的模样之前是不能算为具有推理能力的,——姆·缪勒尔的譬论就是这样。”缪勒尔在《关于〈达尔文先生的语言哲学〉的演讲集》的第三讲里,又曾用斜体字提出这样一句在他认为是金科玉律性的话:“世间没有没有字眼的思想,也没有没有思想的字眼,无其一即不能有其二。”要根据这话而为思想下个定义,那定义一定是怪不可言!


    [64] 见《……自由思想论文集》,页82。(书名全文等已见上注[29]。——译者)


    [65] 参看毛兹雷博士在这方面所说的意思相同而说得很好的一些话,见《心理的生理学与病理学》,1868年,页199。


    [66] 见麦克吉利弗瑞(甲423),《不列颠鸟类史》,第二卷,1839年,页29。一位出色的观察家,勃拉克沃耳(甲66)先生说,在几乎所有的不列颠产的鸟类里,喜鹊学习单字乃至短句的发音,学得最为快当;然而,据他补充说,在他长期而仔细地研究它的习性之后,他发现,在自然状态之下,喜鹊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突出的模仿的本领,至少他自己从未遇到过。见所著《动物学研究》,1834年,页158。


    [67] 赖伊尔爵士对这两者的很有趣的并行现象的介绍,见《人的古老性的地质上的证据》(即《人的古老性》,这是书名全文。——译者),1863年版,第二十三章。


    [68] 法腊尔牧师在这方面说过一些意思相同的话,见所著以《语言学与达尔文主义》为题的一篇有趣的论文,载《自然界》(丙102),1870年3月24日,页528。


    [69] 见文,载《自然界》,1870年1月6日,页257。


    [70] 见引于威克(甲675),《关于人的几章》,1868年版,页101。


    [71] 见伍·勃克兰德(甲116),《梁河论文集》,页411。


    [72] 关于语言的简化,勒博克爵士说过一些很好的话,见《文明的起源》,1870年,页278。


    [73] 见文,载《旁观者》(丙138),1869年12月4日,页1430。


    [74] 关于这个题目,参看法腊尔牧师的一篇出色的文章,载《人类学评论》(丙21),1864年8月,罗马数字页217。如要求更多的例证,可阅勒博克爵士,《史前时代》,第二版,1869年,页564;更值得参考的是,他的《文明的起源》(1870年版)一书中关于宗教的几章。


    [75] 见所著文,《动植物崇拜》,载《双周评论》(丙60),1869年10月1日,页422。


    [76] 泰伊勒尔著,《人类初期史》,1865年版,页6。参看勒博克,《文明的起源》(1870年版)中论</a>宗教的发展的那突出的三章。又斯宾塞尔先生也有类似的议论,见他写得很巧妙的一篇论文,载《双周评论》(丙60,1870年5月1日,页535);他也把全世界宗教信仰的最早的一些形态归结到梦境、影子和其他原因上面,他认为,人通过这些,把自己看成为肉体和精神两种素质的结合物。精神这一部分既被认为能存在于肉体死亡之后,并且很有威力,人们便可以用礼品和仪式向它献媚和乞求它的保佑。他然后进一步指出,当初根据某一种动物或其他物体而得名的一个部落的远祖或始祖的名字或绰号,长期以后,就被认为直接可以代表远祖或始祖本人,而这一有关的动物或物体也就很自然地被信仰为一直以精灵的身份存在、被推尊为神圣,而以鬼神的资格受到崇拜。尽管如此,依我看来,我不能不疑心到,在此以前,应该还有更早和更粗野的一个阶段,当其时,任何能表现威力和能移动的东西都被认为是活的、是有某种形式的生命的,并且也有种种心理能力,可以和我们自己的相类比。


    [77] 参看派伊克(甲526)先生写得很干练的文章,《宗教的若干物质的因素》,载《人类学评论》(丙21),1870年4月,罗马数字页63。


    [78] 见所著《达尔文物种论中的宗教、道德、……观》(Religion,Mora1,&c.,der Darwin’schen Art-Lehre ),1869年,页53。据说(见林兹塞博士著文,载《心理科学刊》,1871年,页43),很久以前培根有过这样的意见,而诗人伯尔恩斯也有同样的看法。


    [79] 《史前时代》,第二版,页571。在此书此页,我们可以看到野蛮人的许多离奇古怪而不可捉摸的风俗的一篇出色的记录。


    译注


    1.这是当时英国社会一般所知道的两个社会改良主义者或所谓慈善家。前一个是约翰·霍沃尔德(John Howard,1726—1790),以主张监狱改革和改善犯人待遇著称。后一个是汤玛斯·克拉尔克森(Thomas rkson,1760—1846),是一个努力于反对欧洲的黑奴买卖的鼓动家。在当时资产阶级改良主义的眼光里,所谓道德高尚,此类个人的努力已是顶峰,故达尔文举以为例。


    2. 此例与上一例中的猎犬原文中说</a>明乃属于retriever的品种,即最善于将猎获物衔归的一个品种,未得恰当译名,姑译“回猎犬”;又揣这两例有关文义,这种猎犬平时像是从不伤害所猎获的东西的,可见这里所叙述到的她的临时的行径是一种“急中生智”,是颇具推理能力的一个明确的表示。


    3.此处原文及索引均作Mus coninga,显然是Mus coxinga的刊误。这种鼠在汉语动物学辞书未有专名,只说是“鼠之一种”(《动物学大辞典》,商务1933年缩本版,西文索引,页78),或只列西文分类专名,而全无说明(以上引书,页1777)。按这一鼠种应即中国台湾地方原有而为普通鼠所战胜或取代的鼠种,而正文中所引的斯温霍教授也就是发现而为它定名的人,故全名为Mus coxinga Swinhoe;推测他命名之由,大概和郑成功</a>的一段历史有联系,南明唐王曾</a>赐成功姓朱,故当时成功在闽、台一带有“国姓爷”之称,西文译音即为Koxinga或coxinga;今借用为鼠种之称,意谓这种鼠虽曾擅胜一时,终于为别一鼠种所制服或取代,好比明亡以后,延平一系也终于被清王朝所镇压。这种鼠今天是否尚有遗种,当地作何名称,一旦台湾回归,当不难查明究竟,目前姑译称为“国姓爷鼠”。


    4.即今之埃塞俄比亚。


    5.Mensa,埃塞俄比亚东北部,同时也是当地部落之名。


    6.terrier,一种小型而伶俐的猎犬。


    7.Tyrol,奥地利西部省区名。


    8.Basque,西班牙西部及法国西南部的少数民族巴斯克人的语言。


    Lapponian,挪威北部拉普人的语言,亦作Lappic。


    9.在船上服务的火地人之一。


    10.在“比格尔号”船上服务的又一个火地人。


    11.fetishism,一般译作“拜物教”,不合,今改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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