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蜂蜜

3个月前 作者: 基罗加
    我在东萨尔托有两个表兄弟,如今都已长大成人,他们十二岁时由于读了许多儒勒·凡尔纳的书,想方设法要离家去山里生活,那座山离城有两西班牙里远。起初他们在那里靠渔猎维持生活。这两个小伙子确实没有特别记住要带猎枪和鱼钩;不过无论如何,山上的森林里却有作为幸福源泉的自由和有魅力的种种危险。


    不幸的是,第二天他们就被寻找的人找到了。他们受了惊吓,显得狼狈、没精打采;不过,他们还能走路,也还能说话。这使他们读过几本儒勒·凡尔纳著作的表兄弟颇为惊奇。


    不过,如果这两个鲁滨逊去冒险的地方不是人们通常度周末的树林,也许称得上是探险。在米西奥内斯① 这地方,你要出去逛一趟,走着走着就会不知道走到哪里去。加夫列尔·贝宁卡萨为了炫耀他的登山靴,竟落到危险中。


    贝宁卡萨是学公共会计的,毕业以后急于想去体验大森林里的生活。贝宁卡萨的性格并不令人讨厌,是个温和的小伙子,身体极其健康,人很胖,脸色白里透红。他认为自己只要喝奶茶和吃几块小点心,而不要去尝丛林里鬼才知道的食物。永远明智地相信自己责任的单身汉,在举行婚礼的前夕,在朋友的陪伴下度过一个狂欢作乐之夜,以告别无拘无束的生活。贝宁卡萨与他们相同,也想找两三次强烈的生活刺激,给自己的生活增加光彩。因此,他带上自己那双名牌登山靴,在巴拉那河溯流而上,直抵伐木场。


    他刚离开科连特斯,就穿上那双结实的靴子,因为岸边的宽吻鳄使风景带有刺激性。尽管如此,这位公共会计员十分珍惜他的靴子,避免它被划上道和被蹭脏。


    他就这样来到他教父的伐木场;从他到达的时候起,教父就不得不制止他这个教子的放纵行为。


    “现在你要上哪儿去?”他吃惊地问教子。


    “进丛林,我想去林里转转。”贝宁卡萨回答,他刚把温彻斯特连发枪挎到肩上。


    “不行!你可不能去散步。要是你执意要去,得走小道……最好放下这支枪,明天我让雇工陪你。”


    贝宁卡萨放弃了散步。可是,他走到树林边上就停下。他不明所以地极想进树林去走走,但不动声色。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仔细瞧着那片密密层层的丛林,被挡住的风正发出微弱的呼啸。他再次观察森林的两侧之后,相当失望地回去了。


    但是,第二天贝宁卡萨沿中间那条小道,走了一西班牙里远,尽管他的枪完全没派上用场,他对这次散步并不感到遗憾。野兽慢慢是会来的。


    野兽第二天夜间就来了,不过来得有些稀奇。


    贝宁卡萨睡得很沉的时候,被他教父叫醒了。


    “喂,贪睡的家伙!快起来,不然你就会被活吞了。”


    贝宁卡萨在床上猛地坐起,有三盏马灯在房间里照来照去。他教父和两个雇工在往地上洒药液。


    “怎么啦,怎么啦?”他问着跳到地上。


    “没什么……留神你的脚……有食肉蚁。”


    贝宁卡萨早已得知,这种奇特的蚂蚁叫作食肉蚁。这种蚂蚁很小,黑色,浑身油亮,遇到不宽的河流,它们也能飞也似的渡过去。它们实质上是食肉昆虫。它们能把前进路上遇到的蜘蛛、蟋蟀、蝎子、蛙、蝰蛇以及所有抵抗不了它们的生物,统统吃光。不管躯体多大和力气多大的动物,都逃脱不了它们。它们一旦进入房屋,就意味着那所房屋内一切生物的彻底毁灭,因为这股饕餮的洪流能把一切角落和深洞全部淹没。狗发出哀鸣,牛在哞哞叫,不得不离开它们进入的房屋,否则就会在十小时之内被啃得只剩下一副骷髅。它们在一处停留一日,两日,直至五日不等,视虫子、肉或油脂的多少而定。东西一吃光就离开。


    但是,它们抵挡不了杂酚油和类似的药物;而伐木场里这种药物很多,不到一小时小木屋里的食肉蚁就会被清除。


    贝宁卡萨很靠近地观察腿上被咬伤的一块青色伤痕。


    “确实咬得很猛!”他吃惊地说,同时抬头看着教父。


    对教父来说,这样的观察没有任何价值,他没有回答,反而因为及时阻止了食肉蚁的入侵而感到庆幸。贝宁卡萨又进入了梦乡,尽管整夜都被热带的噩梦</a>弄得心惊肉跳。


    第二天他进丛林去,这次带了一把砍刀,因为他终于明白,在丛林里这种工具对他比枪更有用。他的腕力确实不济,他的瞄准能力更差得远。不过,他无论如何还是砍断了树枝,也弄伤了脸,划破了靴子:苦头全都尝到了。


    傍晚时分,寂静的丛林很快就使他感到厌倦。此外,给他留下印象的,恰恰是白天所见的景物。沸腾的热带生活在这时只剩下冷漠的场所;见不到野兽,也见不到鸟儿,也几乎听不见喧嚣声。贝宁卡萨往回走,这时一种低沉的嗡嗡声引起他的注意。离他十米远的一棵空心树干上,一群小蜂团团围住一个树洞的口子。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看见洞底有十一二个鸡蛋大小的黑圆球。


    “这是蜜。”公共会计员十分贪馋地说,“这大概是些小蜡球,里边全是蜜……”


    可是,在贝宁卡萨和小蜡球之间有野蜂。他歇了一会儿之后,想到用火燃起一股浓烟。当这个强盗把冒烟的枯叶小心地移近树洞口时,碰巧有四五只野蜂停在他手上,但没有蜇他。贝宁卡萨马上捉起一只,压它的腹部,证实它没有毒刺。它分泌的唾液很稀薄,却能用它酿出许多透明的蜜来。真是神奇美妙的小虫!


    会计员把那些小蜡球弄出树洞,立刻远远躲开,以避开野蜂的追逐。他坐到一棵树的主根上。十二个蜡球中有七个装的是花粉,其余装的都是蜜,一种暗淡而透明的深色的蜜,贝宁卡萨贪婪地品尝着。他分明感觉到了什么。是什么?会计员说不明白。也许是果树树脂,也许是桉树树脂。同样,这种浓浓的蜜有一种说不清的发涩的余味。然而它多香啊!


    贝宁卡萨弄清了可供他享用的肯定只有五个蜡球,就动手吃起来。他的想法很简单:把蜡球放在嘴的上方,让蜜滴下来;可是,因为蜜很稠,他必须把蜡球上的口子弄大,张大嘴等上半分钟。等蜜流出来,变成细细的一条沉重的线,才会落到会计员的舌头上。


    五个蜡球一个接一个倒空了,都倒进了贝宁卡萨嘴里。他把倒空的蜡球又放到嘴上,徒劳地来回折腾半天;他只好罢手。


    这时,长时间抬头的姿势使他感到有点儿眩晕。贝宁卡萨喝了大量的蜜,安安静静地张大眼睛,琢磨起傍晚时分的丛林来。树木和土地都倾斜得厉害,他的头随着景物在晃动。


    “头晕得好怪……”会计员想道,“更糟的是……”


    他站起来想迈步,却不由得倒到那棵树干上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重,两腿尤其沉重,似乎肿得很大。脚和手都在发痒。


    “太怪了,太怪了,太怪了!”贝宁卡萨傻乎乎地重复说,可是想不出这种事的根由,“像是有蚂蚁……食肉蚁。”他得出结论。


    他立刻吓得喘不过气来。


    “准是那种蜜……有毒!……我中毒了!”


    他又挣扎着要起来,害怕得毛发倒竖,但他动弹不得了。现在沉重感和发痒感已经达到腰部。远离母亲和朋友,独自可怜地死在那里的恐惧,使他想不出任何自卫的办法。


    “现在我要死了!……过一会儿我就要死了!……我的手已经动不了啦!”


    不过,他在恐惧中证实,自己没有发烧,喉咙也不疼,心跳和呼吸都保持正常的节律。他的苦恼缓和了。


    “我麻痹了,这是麻痹!他们要找不到我了!……”


    但是,一种不可克服的昏睡开始支配着他,使他完全失去活动能力,同时眩晕在加剧。他就这样觉得晃荡不定的土地在变黑,而且快速翻滚。他的脑海里又记起食肉蚁,他极其痛苦地想到,十分可能是这种黑色的动物涌入了这片土地……


    他还有感到这种恐惧的最后的力气,突然大叫一声——一声真正的喊叫,这个成年人的喊叫具有受惊儿童的声调,因为一股黑蚂蚁</a>的激流正在爬上他的双腿。在他周围,饕餮的食肉蚁使那片土地变黑,会计员感到内裤里食肉蚁的洪流正在向上涌来。


    两天后,教父终于找到那具套着贝宁卡萨衣服的骷髅,上面片肉无存。还在那里转悠的食肉蚁以及那些小蜡球,都足以使真相大白。


    能麻痹人或使人麻痹的野蜂蜜并不常见,但这种蜜还是存在的。在热带,同样性质的花朵很多,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蜜的味道会让人分辨出来——贝宁卡萨尝出来的那种桉树树脂的余味就是如此。


    ①?阿根廷东北部省份,位于巴拉那河、巴拉圭河、乌拉圭河、巴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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