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个月前 作者: 杨川庆
岭东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大会定在上午九点钟开,吴莉莉与市委组织部马部长于八点三十分到了岭东。
与马部长一同来岭东的还有一位组织部副部长和负责管理区、县干部的组织部一科科长。
会前,马部长单独找康育政谈了话,代表市委要求眼前的县委书记与吴莉莉做好配合工作,共同将岭东的各项事业推向前进。他要求康育政带好班子,尤其是多支持即将走上县政府主要领导岗位的吴莉莉的工作,不要辜负市委的信任与期望。马部长还向康育政交代说,市委书记办公会上,几位市领导对岭东县委班子还有其他考虑,县政协主席司永才今年六十岁,在明年二月份召开的政协会上要退下来,是不是由于建平来兼任这个主席职务?此事请岭东县委酝酿,市委组织部也会派人来考核的。若于建平兼任了县政协主席,他的级别就由副处级升到了正处级,县委副书记兼任县政协主席,也是加强了政协的领导力量。
康育政理解苏会昌的良苦用心,这位老领导是希望岭东的政治局面能够稳定!他表态说,县委会就这个问题进行酝酿、研究的,也会及时向市委汇报的。
大会在县委会议室召开,四百多人将屋子挤得满满的。马部长、副部长、康育政与吴莉莉四个人坐在主席台上。大会由康育政主持,副部长宣读了市委关于任命吴莉莉同志为岭东县人民政府党组书记、提名她为县长人选的决定。马部长代表市委做了讲话,要求全县党员干部,尤其是各级领导干部,尽快把思想统一到市委的决定上来,群策群力,万众一心,做好岭东的各项工作。
在马部长讲话结束之后,吴莉莉做了发言,她很动情地说:“感谢市委对我的信任,感谢岭东这块美丽的土地与勤劳的人民对我的培养!昨天晚上,我是一夜未眠。老实说,市委的这个决定对于我,实在是太突然了,很多同志都知道,我是一个要调离的人,现在要我接过县政府党组书记的重担,我真的是惶恐不安。在岭东,有比我优秀的同志,有比我合适的人选,这个担子放到我的肩上,我离不开大家的帮助。
我恳切地希望大家,就像十六年来你们帮着我成熟起来一样,再帮着我把政府的工作干好!此刻,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我只能说,在下午的县人大常委会上,我会认真接受人民的选择……”
台下的掌声响了起来,不过并不热烈。吴莉莉的目光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于建平与高成磊板着脸没有鼓掌,坐在最后一排、紧靠大门的董述之还撇了撇嘴。
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职务变化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并没有被所有的人认同。
下午,县人大常委会的表决结果,证实了吴莉莉的判断:三十二名人大常委,同意她担任代理县长的只有十七人!会议在以一票之余超过半数的情况下,通过了《岭东县人大常委会关于吴莉莉为岭东县人民政府代理县长的决定》。
坐在列席席上的吴莉莉感到非常尴尬,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色,但感觉脸烫得厉害。到岭东工作十六年,除了自己的婚姻遭遇到不幸,自己的工作一直被岭东人民悄悄地接纳着,还从来没有遭遇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少了十五票,这个数字太大了!在十五票的背后,那是站着成千上万的不信任自己的人民群众,这让她出了一身冷汗,也让她感到委屈。在《决定》通过后,轮到她表态了,她的嘴一张开,两行清泪突然从眼角旁流出来。她站了起来,向在座的人大常委鞠了一躬,声音不连贯地说:“谢谢……谢谢……感谢人民赋予我如此重要的职责……我决不会辜负岭东四十八万人民的期望……”
康育政在听到人大常委会的表决后,拿起电话,冲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单岭臣吼了起来,指责单岭臣工作做得不好,批评他应该为这个选举结果负责,向县委检讨。“就多了一票才过半数,这个结果怎么向市委交代?怎么向全县人民交代?事先你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大家会支持吴莉莉的,怎么差了这么多的票?你这个主任是怎么工作的?”
康育政是单岭臣的老部下,一向对单岭臣是很尊敬的,今天他这么一吼,搞得五十七岁的单岭臣不知所措。单岭臣说:“育政同志,这个结果没有估计到,真的没有估计到……”
“你失职……”康育政吼着,摔了电话。
吴莉莉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脱了外衣,脸也没有洗上一把,就疲倦地在沙发上躺了下来。这是一套三居室的县级领导住房,偌大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寂静,也格外地冷清。
参加完下午的人大常委会,康育政又约她谈了一次。谈完后,她与康育政又陪着马部长他们吃了晚饭,然后送他们离开了岭东。康育政对人大常委会的表决结果非常不满,当着吴莉莉的面又骂了一顿单岭臣,说他准备工作做得不好。
吴莉莉在康育政面前比在人大时冷静了许多,再三表示说,这个结果说明自己的施政能力还不够强,还没有完全被岭东人民所认可,自己会借着这件事努力工作的,竭尽全力提高自己的施政水平。康育政并不接受吴莉莉的说法,一再说责任出在人大的班子上。看到康育政如此信任自己,吴莉莉感激地说,康书记,我只有做好工作,才能不辜负你的信任。
吃晚饭的时候,马部长对表决结果也感到惊讶,提醒吴莉莉说,这说明岭东人民对你还有保留,你要正确对待,严肃对待呀!
送走马部长他们,吴莉莉又赶到县政府,与县政府领导班子成员———五个副县长中的四个见了面,大家商定明天上午召开政府全体会议,就当前的工作做出部署。明天就是国庆节长假,挤出半天时间部署工作,大家感到非常必要,从现在起到年底,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全年工作如何,这段时间很重要。俗话说“编筐织篓,全在收口”嘛。忙完这一切,吴莉莉只觉得筋疲力尽,腰酸腿疼。这不,她躺在沙发上,只想这样睡去,可是,她睡不着。
今天下午的表决结果,实在是让自己难堪,以超过半数一张票被任命为代理县长,这个结果她没有料到。昨天一晚上没有睡觉,她考虑的还是自己留在让她爱恨交加的岭东,自己该如何适应的问题,还没有想到在人大常委会的表决上会出什么问题。目前的表决结果让她猛醒,不是你对这个县长职位热衷不热衷的问题,而是岭东人民觉得你胜任不胜任这个县长职位的问题。现在,关于自己担任代理县长的决定是通过了,可是,在明年二月份的县人代会上,自己会不会被人大代表选举为县长,那可就是一个未知数了。今天参加表决的不过是三十二名人大常委,明年面对的将是二百四十名人大代表,那些代表的成分比人大常委还要复杂,他们关于县长人选的想法比常委们还要多,那才是一次更加严峻的考验。想到这些,吴莉莉不禁为自己感到羞愧,她为昨天自己的想法,也为婚姻变故给自己带来的烦恼而焦虑。她心里说,吴莉莉,你要强的那一面哪里去了,你不服输的劲头哪里去了,你要做就要做得最好的秉性哪里去了?这半年,你丢失了自己,你成了在生活中败下阵来的人,这不是吴莉莉的性格,绝对不是!你还想去市委党史研究室工作,想找一个相对平静的工作环境来摆脱生活带给你的伤害。
如果是市委下令让你去,你当然要去,可是,市委和岭东人民给了你一个更大的干事平台,你还犹豫了整整一个晚上。吴莉莉啊,你才三十九岁,却有了五十九岁的心态,难怪有些人大常委不投你的票……她在心里感激起那些没有投自己票的人大常委,是他们唤起了自己心中已沉淀半年的热情,是他们让自己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她一直是一个强者,她应该以强者的姿态面对眼前的一切……
电话铃响了起来,吴莉莉从沙发上起来,不情愿地去接听,当听到电话里传出女儿的声音时,她沉郁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蓓蓓,真的对不起,妈妈不能回姥姥家陪你过节了!”
董蓓的声音欢快地响了起来:“妈妈,我知道你忙,我理解你!我姑姑刚给我来过电话,她说你当县长了。噢,吴县长,感觉怎么样?”
吴莉莉知道是董述之姐姐给董蓓打的电话,她在县委组织部当档案管理员,对董蓓一直很好。女儿的话语让吴莉莉的心为之一热,十四岁的董蓓懂事了。吴莉莉说:“要说感觉嘛,就是两个字:累、难!”
“妈妈,你可不要娇情耶!看,北京的吴仪,人家有多酷!”
吴莉莉对着电话呵呵笑了起来。
放下电话,吴莉莉又听到敲门声,她打开门,原来是王雅雯。王雅雯见到吴莉莉,笑着说:“莉莉,我来看看你这个县长在干什么!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你家里一直没有人接,刚才电话占了线,就知道你回来了!”
吴莉莉一把拉住王雅雯的手:“雅雯,快进来,我就知道你会来!”
长着中等身材、有着端庄容貌的王雅雯是县高级中学的语文老师,也是北原师范学院的毕业生。在大学校园里,因为都是学生会的干部,来自庆河县的政教系的吴莉莉与来自岭东县的中文系的王雅雯接触比较多,再加上两人对很多问题的看法一致,就成了好朋友。两人同一年毕业,一起分到了岭东县高级中学当老师,在吴莉莉还没有与董述之结婚之前,家在岭东的王雅雯给了她很多关照,她俩就像是一对亲姐妹。与吴莉莉惟一不同的是,王雅雯在学校任教,一呆就是十六年,从没有动过离开校园的念头。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
王雅雯看到吴莉莉发黑的眼圈,说道:“你是不是昨晚一夜没有睡觉?”
吴莉莉苦笑了一下:“我的事还能瞒得过你。”
王雅雯关切地说:“今天下午县人大常委会选举的事我都听说了,我就是来给你打气的,你要挺住!我们中文系学生都喜欢的外国诗人里尔克有一句诗,是‘挺住,意味着一切’,我要把它送给你!”
吴莉莉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她说:“雅雯,谢谢你!
你来之前,我刚刚想明白,我会挺住的……”
吴莉莉的话刚说到这里,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接了,是县林业局局长、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主任吕东义打来的,向她汇报说,剪刀山乡山林发生火灾,过火面积比较大。
吴莉莉这才想起来,随着自己成为代理县长,岭东县森林防火第一责任人就成了自己。以前,县级领导干部在春秋两个防火季节是轮流在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值班,具体的防火事务一直由政府那边抓着。岭东是林区县,森林防火任务非常艰巨,尤其是春季森林防火时期,防火几乎成了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每年这时候,孙利祥身上的迷彩服天天穿在身上,以备哪里突然传来火情,好及时赶到火场。她忙对王雅雯说:“剪刀山乡发生火灾,我得赶紧过去看一下!”
王雅雯担心地说:“你昨晚没有睡觉,能行吗?要不让高成磊副县长过去看一下?”
吴莉莉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说:“不行,过火面积比较大,我不看看不放心!高县长呢,他在准备明天上午的政府全体会议!”
王雅雯高兴地说:“我真高兴你有了这种状态,我又看到了以前的吴莉莉!不过,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吴莉莉在电话里告诉司机来家里接她,然后撂下了电话,一边找衣服穿,一边对王雅雯说:“你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今年的中秋节与国庆节赶在了一天。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四,月亮高高地挂在天幕上,缕缕清辉洒在群山包围中的县城,喧闹了一天的县城此时已经寂静下来。在县城到剪刀山乡的出城口,一辆三菱越野吉普车在等吴莉莉。吴莉莉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停在三菱吉普车的后面,吕东义连忙走到车旁,将一个对讲机递给吴莉莉,并说:“吴县长,这场火不小!”
听到吕东义这样说,吴莉莉的心一沉,她问道:“火场的扑火力量怎么样?”“县林业局的专业扑火队已经上去了!县防火指挥部已经命令剪刀山乡的专业扑火队和群众扑火队也上去了!”
“走!”吴莉莉焦急地说。
吴莉莉的车在前,吕东义的车在后,驶向剪刀山乡。
县城距离剪刀山乡五十公里,一路都是山道。道两边的树枝不时刮在车上,发出吱啦啦的声响,明晃晃的车灯射在路的前方,偶尔能看见跑过去的松鼠与草兔。吴莉莉感叹岭东真是个好地方,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么茂盛的森林,还有从路上跑过去的小动物。人类变得越来越贪婪,森林在一天天减少,动物的种类在一种种灭绝,大自然也在无情地报复着人类。岭东还能保持着大自然赐给的森林财富,这是岭东人民的福分。
岭东是典型的林区县,林地面积在全县总面积中占有很高的比例。全县总面积是三十七万公顷,林地面积就有十八万公顷,木材总蓄积量达六千万立方米。全县林木种类繁多,其中三大针叶树种红松、黄花松、云杉,三大阔叶树种水曲柳、黄菠萝、胡桃楸,一向被人称为是“绿色金条”。全县十三个乡镇,有五个在深山区里,剪刀山乡就是其中的一个。
吴莉莉让司机快点开,司机说:“吴县长,这已经够快的了,我要保证领导的安全。”路过孙利祥出车祸的地方,司机还指了指,吴莉莉就没有再说什么。
快到剪刀山乡政府所在地的时候,吴莉莉给乡长项连武打电话,里面传出一个女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她想起来,火场那里可能没有移动通讯的信号。
两台车越过乡政府所在地,直奔火场。临近火场时,吴莉莉看到一片火光映红了墨黑的天空。前面没有路了,吴莉莉与吕东义下了车,步行走向火场。
靠近火场,吴莉莉就听到了树木燃烧与灭火机发出的声音。吕东义用对讲机喊来了县专业扑火队队长,让他简洁地将火情向吴莉莉做了汇报。现场的县乡两级扑火队员根据风势,正在从两个方向打隔离带,最后将隔离带连接上。目前,县专业扑火队打隔离带的进度还不错。
吴莉莉打开自己手里的对讲机,呼叫道:“剪刀山乡,剪刀山乡……”
对讲机里传出嘈杂的声音:“我是剪刀山乡,我是剪刀山乡……”
“我是吴莉莉,你是项乡长吗?”
“报告吴县长,我是副乡长高彦龙!项乡长正在领人打隔离带,没在跟前……”
“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乡专业扑火队有一部分在扑火,有一部分在打隔离带,群众扑火队都在打隔离带,进度正常……”
“好,抓好进度,争取早一点与县专业扑火队会师!一定要确保人员的安全!还要注意风向,一点都不能马虎……”
“明白!”
吴莉莉用对讲机与火场对面的剪刀山乡副乡长高彦龙讲完话,沿着火场边缘察看了一番县专业扑火队灭火与打隔离带的情况,正如扑火队队长汇报的那样,所有人员都在紧张有序地忙着。今晚老天也是照顾这些扑火队员,风势不大,只是由于今年干旱少雨,大火才一路畅通地烧了起来。吴莉莉还遇到了在火场忙碌的县公安局副局长,副局长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场大火可能是有人在这里吸烟引起的。
吴莉莉要求公安部门搞好调查,早点将肇事者绳之以法。
在这里察看了一番,吴莉莉决定到火场对面去看看。这里都是县里的专业扑火人员,素质比较高,对面是乡里的扑火队员,力量与素质不如这里的人员高,不看看不放心。
吕东义说:“吴县长,路不好走,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指挥吧!”
吴莉莉摇了摇头。
吕东义不好再说什么。两人沿着火场边缘向对面走去。
大约走了四十分钟,吴莉莉来到了剪刀山乡负责扑火的火场。
吴莉莉发现,这里的情况与刚才自己在对面的火场看到的情况不同,打隔离带的人稀稀拉拉,扑火的人也是左一下、右一下地喷着灭火机,还有一些人坐在地上休息。在稀稀拉拉的打隔离带的人中,有一个人倒是卖力地挥舞着斧头,头也不抬一下。吴莉莉认出这个人是高彦龙,就喊了一声:“小高……”
高彦龙没有听到喊声,吕东义又大声喊道:“高乡长!”
高彦龙停住手,转过头,借着火光看到了吴莉莉,手足无措地说:“吴县长,你……你……怎么来了?”
吴莉莉严肃地说:“小高,你们这里的进度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正常呀……”
高彦龙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吴莉莉问道:“项乡长呢?”
“他……”“他在哪儿?”“他……”“你不是说他在领人
打隔离带吗?”“他……他在乡里……”
“你这个混蛋!”吴莉莉听完高彦龙的话,气得骂了起来。她学会骂人,还是在驼峰岭乡当乡长的时候。那时,她发现有时跟乡里的干部商量着研究事情,有些乡干部并不当回事,你骂了他们,他们才认真对待。不过,自从乡里回到县里,担任了县委常委、宣传部长以后,她除了骂过一次董述之,再没有骂过别人,今天实在是控制不住了。
吕东义在一边感到事情不好,他想,项连武一定把今晚的火灾当成一般的火情了。在林区县,春秋两季,哪个乡镇总是要有一些火情的,乡镇干部也是见怪不怪,只是想办法扑灭就是了。可是,一旦过火面积变大,由火情演变成火灾,那就要上报,要被上级追究责任的。今天这场火,决不可以用火情来打发,由于是晚上起的火,市防火指挥部还没有发现,若是发现,会随时追踪扑火情况的。吕东义想着,就用对讲机联系剪刀山乡防火指挥部,值班的人说项连武没有在乡里。“这小子上哪儿去了?我临离开县城时,还给他打过电话……”他思忖着,问高彦龙:“项乡长在乡里干什么?”
康育政说:“吴县长,先别急着揽责任,这事会掰扯清的!”
李泓冰狠狠地瞪了康育政与吴莉莉一眼,便与部队的一位首长察看起火情。
这场火扑了整整三天。十月四日午夜,随着一场秋雨的降临,大火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十月五日凌晨,李泓冰、康育政满脸胡茬,摇摇晃晃地下了山。吴莉莉抬着沉重的脚步,刚要迈步下山,突然头一歪,倒在地上睡着了,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代振刚与吴莉莉的司机将她抬下山来……
李泓冰与武警森林部队的战士们返回北原了。临离开岭东时,李泓冰对康育政、吴莉莉提出要求,尽快查明起火的原因,检讨扑火不力的问题,并将县委、县政府拟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上报市委、市政府,待市委、市政府研究后,按管理权限,再做出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决定。
十月六日上午,吴莉莉在县政府会议室主持召开了县政府常务会议。原定国庆节召开的县政府全体会议因为山火而推迟了。有人看见吴莉莉,吃了一惊,没想到在九月三十日到十月六日短短的几天内,她秀气的瓜子脸整整瘦了一圈,白皙的脸上憔悴无光。李泓冰说的“新官上任一把火”的话,这几天在全县不胫而走,有的人听了幸灾乐祸,说她捡了个大便宜,在孙利祥意外死亡后坐上了县长宝座,没想到自己修行得不够,县长的位置是坐不稳了。也有的为她唏嘘,说她今年真的不顺,半年前与丈夫离了婚,现在又摊上了一个大事故,一个好人开始走麦城了。还有人骂剪刀山乡的领导,说他们忽视森林防火工作,给县里造成了被动,应该严肃地处理他们。现在,吴莉莉这个样子在会上一露面,不少人立马对才上任的代理县长产生了同情,也对她今天挺着虚弱的身子主持这个会表示敬意。
县公安局局长马瑞峰首先汇报了有关“九·三0”森林大火发生原因的调查情况,现已查明,剪刀山乡农民王永发,不顾县里三令五申,在山上偷着罚了一些树木,用来养木耳,在察看自己的木耳段时,将自己吸过的烟头扔在地上,引起了这场大火。目前,王永发已被拘留,即将报县人民检察院批捕。
吴莉莉表扬了公安部门的工作,会议同意公安部门对火灾肇事者的处理意见。
吕东义汇报了火灾的扑救工作及造成的经济损失。县监察局局长提出了对主要责任人的处理意见。监察局认为,剪刀山乡乡长作为区域内的防火第一责任人,应该负主要责任,建议免去项连武的乡长职务,调离剪刀山乡,按一般干部安排工作。带队上山扑火的副乡长高彦龙领导不力,建议给他行政记大过处分。作为全县长设的防火机构———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在防火了望台报告了火情后,虽然及时组织了县专业扑火队奔赴火场,也向剪刀山乡发出了扑火的指令,但对扑火队伍的规模强调得不够,致使剪刀山乡上山的扑火队伍人数不多,本来可以控制的火情蔓延开来,给国家财产造成很大损失,建议免去吕东义县林业局局长、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的职务,另行安排工作。
争论就是在这时开始的。对监察局提出的处理意见,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吕东义向监察局局长喊了起来:“这场大火,我当然应该承担责任,但把账全算到我身上,我是不能接受的!作为监察局局长,你同时还是县纪委副书记,县纪委也是这个意见吗?”
监察局局长说:“我们现在研究的是行政处理,党纪处理在下午召开的县委常委会上研究!”
“我不能接受这个意见!”吕东义说,“我,还有项连武,是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但是,承担主要责任的应该是肇事者王永发和剪刀山乡副乡长高彦龙……”
人高马大、粗嗓门的高成磊说:“对那个王永发,就是要重判!”
高成磊是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副总指挥,他对火灾的肇事者有气是情理之中的。
吴莉莉不想让会议就这样争吵地开下去,她在想怎样集中大家的意见,将有关责任人应该承担的责任承担起来。她感到当县长与原来当主管宣传工作的副书记太不一样了,县长遇到的矛盾太尖锐,动一发而牵全身。她是一九九六年担任县委领导的,但那只是一个常委、宣传部部长,说起来还是部门领导,直接管的不过就是宣传部而已,宣传口的其他工作,她不过是协助主管副书记在抓。三年后,她成了副书记,管的面毕竟还是小,管的口与别的口相比较,也是平静一些。分管的单位不外乎是宣传部、精神文明办、总工会、团委、妇联,政府那边的文化局、广播电视局等单位,她还是通过主管文教工作的副县长来领导的。那些单位,很少出特别棘手的问题。眼前,自己领导的一班人,要决定的却是事关全县的大事,事关一些人政治前途的难事。难怪有些人对自己能否胜任县长的工作将信将疑。她想来想去,觉得从自己入手,才能让争议平静下来,让应该承担责任的干部理性地对待自己的错误。
由于吴莉莉是正处级干部,高成磊是副处级干部,属于北原市委管理,他们在这场火灾中应该受到什么党纪、政纪处分,就由市委、市政府讨论决定,所以县监察局提出的处理意见,没有涉及到他们。可是,昨天午夜,吴莉莉在沉睡了十四个小时以后醒来,她就在想自己应该接受处分了。按照李泓冰的要求,县委、县政府上报的材料上,就要写清自己的责任,而这责任,就是市委、市政府如何处分他们的依据。“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中的这句话,吴莉莉是再熟悉不过了。要求别人,或是让别人接受党纪政纪处分,自己的带头作用很重要。市委、市政府如何处理自己现在是不得而知,但她必须在全县干部群众面前先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她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神色凝重、语气迟缓地说:“同志们,这场火灾给国家财产带来了巨大损失,也烧伤了高彦龙同志,作为全县防火第一责任人,我是难辞其咎!我呢,准备向市委、县人大提出辞职请求,请市委免掉我的县政府党组书记职务,请县人大常委会同意我辞去代理县长职务!大家呢,也要理解、接受监察局的意见!党和政府、人民让我们担负着重要的使命,我们没有完成好,就要咎有应得!”
会议室里一下子可怕地寂静下来,静得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谁也没有想到,吴莉莉会如此地自责。吕东义看着吴莉莉,一双眼睛瞪得很大,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
大约过了两分钟,主管文教工作的副县长盖兰琴首先打破了沉寂,她说:“吴县长,这场火灾,你负的是领导责任。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你的想法我不能同意!”
主管经贸、城建的副县长周树堂也说:“这场火灾的处理办法可以比照以前发生的此类情况嘛,吴县长没有辞职的必要……”
高成磊反应过来,吴莉莉主动辞职,必连带自己,他接着盖兰琴、周树堂的话说:“吴县长,我赞同盖县长、周县长的意见!这场火灾,我们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那是领导责任……”
吴莉莉说:“不能用领导责任来搪塞……我的想法已定,待下午的县委常委会通过后,我将立即交上辞职报告!”
高成磊的脸红了,看着吴莉莉,他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政府领导班子中的女班长与别人的不同之处。他本来对她担任县长不服气,为此,康育政还与他谈了一次。从今天吴莉莉的表现来看,她是很看轻自己的得失的。
高成磊今年年初当的县委常委,与她在县委班子里共事时间短,还不能全面地了解她。凭着以前的接触,他知道她是个要强的女人,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一个有宽阔胸怀的人,这不能不让他刮目相看。在她的表态下,他不好再说什么,否则,会让别人有想法的。从政嘛,有时就需要让步,甚至是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只觉得主管农业、林业、水利的副县长郭家茂捡了一个大便宜。与高成磊同为县森林防火指挥部副总指挥的郭家茂,前几天随省畜牧局的一个考察团去了澳大利亚、新西兰,他算是躲过了一劫。
吕东义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无法说出口。他心里骂了一句:这个老娘们,太能唱高调了!好在下午还有一关,县委常委会会为自己把关的。
由于吴莉莉的表态,会议很顺利地结束了。
下午一点三十分,县委常委会在常委会议室召开。吴莉莉向各位常委通报了上午县政府常务会议讨论决定的事项。听到她要引咎辞职,有些常委的脸上顿时挂满了惊讶的神色,这是不知道消息的常委首先做出的反应。康育政、于建平、张庆海及列席会议的单岭臣、司永才已经听到了这一消息,都绷着脸听着,外人看不出他们此时的所思所想。
吴莉莉通报完情况,轮到大家发言表态,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康育政的目光在常委们的脸上睃巡了一圈,还是没有人主动发言,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组织部部长谭永书那里。三十五岁的谭永书是最年轻的常委,他看到了康育政在盯着自己,就说:“我先谈谈看法。”他在烟灰缸里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慢吞吞地发表意见:“监察局关于几名火灾责任人的处理意见,我认为不妥。给吕东义、项连武同志的一定行政处分是必要的,但免去他们的现任职务,甚至降低项连武同志的行政级别,从防火办报来的火灾情况看,采用的纪律处分不妥。这场火灾主要是肇事者引起的,对这个王永发绳之以法非常必要,法院最后量刑时,我看应该采用有关法条的上限。火灾发生后,吕东义同志及时派出县专业扑火队,并且自己也及时赶到火场,应该说不存在什么失职行为,给个行政记过处分就可以了,目的是教育本人,警醒他人。项连武同志说他在陪来自福建的投资者,商量建木材加工企业的事,同时对火情的大小估计不足,派出了以高彦龙为领导的扑火队伍,根据他的情况,给他以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过处分比较合适。至于高彦龙,他身为乡领导,指挥扑火不力,致使防火隔离带还差三十多米没有合龙,让灭火的努力功亏一篑,他应该承担主要责任。对这样的领导干部,我们不应该姑息,应该撤了他的职务,开除他的党籍。莉莉同志要引咎辞职,我不赞同,且不说事发当天她刚刚上任,就是她抓了很长时间的这方面工作,根据她当时的具体情况,也只能负领导责任。她没有及时赶赴现场吗?她没有采取措施吗?都不是。”
见谭永书在吕东义、项连武、高彦龙的处理上不同意监察局的意见,张庆海说:“对项连武与高彦龙,还是要分清他们的责任。项连武是剪刀山乡森林防火第一责任人,自然要负主要责任。高彦龙是通过公选上来的年轻干部,正在熟悉情况阶段,乡里还没有对他分管的工作分工,项连武将扑火的重任交给他,还让他替自己说谎,明摆着是对防火工作重视不够,所以,把大账算到高彦龙头上是有失公正的。”
监察局在拿出处理意见后,向张庆海汇报过,他认为监察局的处理意见还是符合实际情况的,因而坚持按县政府常务会议已通过的决定办。
谭永书与张庆海的意见引起不同常委的共鸣,大家纷纷表态。只有于建平始终板着脸,一言未发。
康育政看到大家的意见发表得差不多了,他喝了一口茶水,然后说道:“大家对发生这场火灾的严重性都有正确的认识,说明我们班子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自觉性大大增强,说明我们班子是可以让岭东人民信赖的!是的,这场火灾给国家财产带来了巨大损失,给岭东县的工作大局带来了负面影响,问题是严重的,教训是深刻的,必须对有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但是,处理有关责任人,还是应该本着公正、重在教育干部的原则!我们县是不重视森林防火工作吗?当然不是!孙利祥同志就是在检查森林防火工作时,不幸遭遇车祸殉职的嘛!可不可以这样说,他的生命就是献给了森林防火工作?因此,我们看待这场火灾,就要从县里重视森林防火工作这个基本前提出发,处理事故责任人,也要从这个实际出发!这么看,永书同志的意见是有道理的……”
吴莉莉听了康育政的话,心里暗暗佩服他看问题全面的本领,也感激他爱护自己,爱护吕东义、项连武这些干部的用心。她只是觉得这样做,有让一场大火轻描淡写过去的意味,对项连武的失误过于纵容,对高彦龙又有些残酷。她是相信康育政的,甚至有些崇拜他,他是她走上政界的领路人,他总是很稳妥地处理掉一些棘手的问题,让这些问题不再困扰工作。在驼峰岭乡工作的时候,她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
引导吴莉莉走上仕途的人,确实是康育政,他对于她来说,有知遇之恩。一九八五年,吴莉莉大学毕业,跟着董述之到了岭东县,在当时的县一中、现在的县高级中学当了一名政治老师。由于她在大学里当过学生会干部,很快就显示出一定的组织能力,担任了学校的团委书记。当了团委书记的吴莉莉,将学校的共青团工作搞得有声有色,颇得担任团县委书记的康育政的赏识。康育政跑到县委书记苏会昌那里,极力举荐吴莉莉担任团县委副书记。在康育政的争取下,县委将她安排到团县委担任副书记,她从此步入政界。一九八九年,康育政被县委派到驼峰岭乡担任乡长,他向县委推荐吴莉莉接替他的团县委书记职务,县委采纳了他的意见。一九九一年,康育政被县委任命为驼峰岭乡党委书记,他找到苏会昌,将吴莉莉要来当乡长。一九九四年,康育政升任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他又向县委推荐吴莉莉接了乡党委书记一职。一九九六年,吴莉莉升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这次不能说是康育政起了决定性作用,但那时已身为县委副书记的他,还是起了积极作用。一九九九年,已是县委书记的康育政又力主将吴莉莉升为县委副书记,市委尊重岭东县委的意见,对她下了任命。最近,又是康育政,将她推到代理县长的位置上……吴莉莉从政的每一步,都没有离开康育政的帮助,这份情谊,她心里是有数的。
有一次,董述之跟吴莉莉开玩笑:“莉莉,康育政这样看重你,他是不是看上你这个人了?”吴莉莉当时正色道:“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康育政是你说的那种人吗?我是那种人吗?……”董述之又小心地说道:“我是跟你闹着玩呢!我和康育政都是土生土长的岭东人,还不知道他的底细?这个人从小就有当学生干部的欲望,当得还挺好!他啊,既不贪,也不色,就是一门心思想在政界露头角!他用你呀,是想让你给他干活,帮他出政绩……”吴莉莉当然知道康育政起用她的这个原因,比自己大三岁、相貌平常的康育政怀有很大的从政抱负,从他的年龄和工作情况看,他在政界再走几步也是可能的。
因为有这些前因后果,要是往常,康育政发表完意见,她是不会再反驳的,可是面对把高彦龙当成替罪羊的用意,她感到默认的话,党性和良心都过不去。她表示,根据高彦龙承担的责任,开除他的党籍是不公允的。
康育政向吴莉莉点了点头,心想,她毕竟是女人啊!其实,对高彦龙处理得越狠,对她就越有利,这可以让市委、市政府感觉到岭东县关于这场火灾的处理是严厉的,当然,最有利的还不是她,而是项连武。吴莉莉此时这样爱护高彦龙,康育政并不反感,这说明她身上还有软的一面,还有人性的一面。
最后,县委常委会决定:吴莉莉、高成磊对这场火灾负有领导责任,上报市委、市政府,请求处分;给予吕东义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项连武党内严重警告、行政记大过处分;给予高彦龙党内严重警告、撤销副乡长职务处分。行政处分由县政府再次召开常务会议讨论决定。
会议结束时,康育政留住吴莉莉,关切地问:“怎么样,身体恢复过来了吗?”
“还可以,就是感到困,一躺下就想睡觉。”
“咱们八号上班,你明天可以休息一整天。对了,找你是有这么一件事:你现在当了县长,要经常下乡,也要常到市里、省里跑项目,那台桑塔纳2000用起来不方便。我跟由德海说了,把他们财政局新买的那台三菱吉普车给你,你呢,把那台桑塔纳2000给财政局。”
吴莉莉对康育政的细致安排心生感激,说“康书记,你那么忙,还惦记着这些事,真得谢谢你!我刚上任,就张罗着换车,这影响……康书记,还是等等吧,等孙县长的那台三菱吉普修完,我再用……”
康育政对吴莉莉的表现很满意,她是一个做事有板有眼的人,看来让她做自己的搭档是对了,她是不会出大问题的。
这样想着,嘴里说道:“你的想法我理解,但车还是要换!孙利祥的那台车坏得很厉害,什么时候修好还很难说!我们学习焦裕禄,不是学习他骑着自行车去工作,是学习他的那种精神……好了,由德海会找你的……”
重新开完政府常务会议,吴莉莉到县人民医院去看望扑火中烧伤的高彦龙。躺在病床上的高彦龙脸上缠着绷带,正在接受妻子的喂饭。他看到走进房间门口的吴莉莉,冲妻子使使眼色,妻子拿走勺子,将饭碗放到床头的小桌上,去迎吴莉莉,一边说道:“吴县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小高。”吴莉莉说着,走到病床前,关切地问高彦龙:“感觉怎么样?”高彦龙满是绷带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清澈,他声音很小地说:“吴县长,感觉还可以,脸上有点疼。医生说被火燎了一下,好了之后,脸上要留下疤痕。没关系,我媳妇有了,不在乎脸蛋了……”
吴莉莉突然感到难过,觉得眼圈变得潮湿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高彦龙看到了吴莉莉眼角的变化,轻轻地说:“吴县长,都怪我,没有指挥好大家,把那三十米隔离带打好……”
吴莉莉听了高彦龙的话,更加难过,眼角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泪水。她忙用手抹了抹,说道:“小高,你不要乱想,要好好养伤。那天,你也是尽了力了。要怪的话应该怪我,我不应该骂你……”想到下午县委常委会上做出的有关高彦龙处分的决定,她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明摆着,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当然,目前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即使是他妻子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的。可是,他伤好之后出院了呢?他能承受住如此严重的打击吗?她后悔在会上为他争的力度太小了,只保住了他的党籍。她说:“小高,好好养伤,争取早日痊愈!”说到这里,她转身对听到县长来医院的消息而跑来的几名医生说:“要好好治疗,不要在乎费用,医药费若乡里有困难,县里拿!”几名医生点了点头。吴莉莉到了家门口,发现姚明春与董述之的姐姐董述娟等在那里,既诧异又惊喜,连忙开门让两人进屋。董述娟说,自从听到会议结束,她就在这里等,等一个小时了,这期间,没有等到吴莉莉,却等到了姚明春。姚明春说,他是专程来看吴莉莉的,打了一天电话给她,她的手机始终没开。吴莉莉说,我一天都在会上,就是刚才去看了看大火中受伤的高彦龙。
三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吴莉莉才知道董述娟是来送月饼的,已经来过两次了,都没有见着她。十月一日早晨来过一次,后来知道吴莉莉去火场了;昨天晚上来过一次,没有敲开门。吴莉莉笑了一下,说昨晚我都睡死了,半夜的时候才醒过来。
董述娟比董述之大八岁。姐弟俩年龄相差悬殊,脾气秉性也有天壤之别:弟弟活泼,姐姐内向;弟弟潇洒风流,姐姐稳重朴实。董述之有了外遇之后,董述娟没少跟着操心,规劝他,说吴莉莉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对丈夫、孩子又好,你们又是自己恋爱的,有感情基础,为啥还胡来呢?肉体出轨的事,哪能劝得住,一桩本来不错的婚姻到底是结束了。吴莉莉与董述之离婚后,董述娟一如既往地善待吴莉莉这个曾经的兄弟媳妇,这不,她猜到吴莉莉中秋节自己不会去买月饼,就送来了一些。
吴莉莉看到茶几上纸盒里装的月饼,真的觉得饿了,她看看客厅墙壁上悬挂的挂钟,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从中午到现在,自己一点东西也没有吃呢。她拿起一块月饼,放到鼻子下嗅了嗅,说道:“真香啊!”就一口咬了起来。
姚明春忙阻止:“哎,先别急,我去给你做个汤,你再吃……”
吴莉莉晃晃头,继续吃起来。董述娟看到姚明春在这里,就识趣地先走了。
姚明春给吴莉莉倒了一杯热水,坐在她的身边,看她一口一口地吃。看到她憔悴的样子,他感到心酸,不禁用右手抚住了她的肩膀。
吴莉莉吃完了一块月饼,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将头依在了姚明春的肩上。她轻轻地说:“明春,谢谢你来看我。你来了,我真高兴……”
“岭东发生火灾的事,我知道得比较早,一直为你担心呢……李市长冲你发火的事,齐国平也告诉了我……”姚明春说着,突然觉得吴莉莉的身子变沉了,他弯头一看,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吴莉莉靠着姚明春的肩头大约睡了两个小时,她睁开眼睛时,发现姚明春在盯着自己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瞧我,快得睡病了……”
姚明春憨厚的长方脸上堆满了柔情,他说:“你知道吗,你刚才睡觉的样子真像一个纯净的女孩。上大学时,我就做过这样的梦,我搂抱着你,看着你在我的怀里入睡……”
吴莉莉憔悴的脸上霎时罩上一层红晕,她嗔怪道:“你呀,净挑好听的说。我呀,已经是一个黄脸婆了!
她感叹一句,又看了看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问道:“住处安排了吗?”
姚明春四周望了望,又看看吴莉莉。吴莉莉脸上露出歉意,她说:“明春……我……我还不能……把你留下来……”
姚明春嘿嘿地坏笑起来:“我的大县长,我知道,我的离婚手续还没有办下来,是不是?我呢,一到岭东,就在县宾馆订了房间……”